穿越事件簿.第47部分阅读
穿越事件簿. 作者:肉书屋
,这并非是大盗的魂魄前来接引我的魂魄,这是实实在在的人,实实在在的抱着我在游动!
没用了,没用,我好难受,我忍不住要吸气了……我再度张开嘴,一大股潭水再次灌入喉中,然而紧紧伴随而来的还有两片唇,严严地密密地覆在了我的唇上,唇缝轻启,度出一缕空气缓缓送入我的口中。
谁……是谁……季燕然?不……不会是他,这个人的上身穿了衣服,且尚能感受到他衣内的体温,可见是才下水没有多长的时间……会是谁呢……
凭借这个人度给我的一点点空气,我的神智有所恢复,重新闭住气,任由他将我箍在怀内箭一般地向前方游去。
四周一片漆黑,以致于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和身体,只能靠感受他全身的律动去猜测他每一个划水的动作。向前飞快地游了几下后,他的身体一沉,在水中悬浮着略作停顿,随即再度前行,速度却放慢了一些,听不到他另一只胳膊的划水声,只能感受到脚下在不停地拨动。我想他方才的那一停顿是用另一只胳膊又箍住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定是季燕然无疑,只不知……他有没有也嘴对嘴地给那条笨狗度气?……(v_v)……
这个人一左一右地箍着我和季燕然在水中飞快地游动,可以肯定的是,此人若非极其精通水性,便是身怀武艺,虽然顶上仍不断有石块落下,但都能被他灵活地闪避开去。
游了一段距离后,水流变得湍急起来,水温亦下降了不少,果然是条暗河。我腔中空气又用得尽了,兼之水温骤冷,水压骤强,一个扛不住,意识便模糊起来,昏厥之前隐约只记得他的双唇又轻轻地贴上了我的唇,温暖湿润的空气吹入肺腑,令我在一种否极泰来的轻松中看到了活着的希望。于是我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他的腰身,心内百感交集地唤了声“大盗……”,便沉沉地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过来时,并没能像以往那般欢喜地发现自己躺在了岳府的床上,那些麻烦的讨厌的过程这一次没有幸运地免去——我从鹅卵石滩上摇摇晃晃着爬起身来,身上是破烂不堪、露着一腿一臂的湿透了的中衣,头顶是几粒残星,旁边一条三四米宽的河在急速奔流,而身后。远远地便是那让我九死一生的山谷,此刻仍在一波接一波地传来撼天裂地般的震颤,巨响声在这空旷的夜里听来格外令人胆寒。
一阵夜风袭来,我不由自主地连打了几个哆嗦,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其实并未冻僵,体内反而还有一股热乎乎的暖流在涌动。我想起了那个救我的人,是他,定是他运功将热气输入了我的体内,这一招大盗亦曾用过,在野外为我取暖,还有田幽宇,他也曾用来为我活络冻僵了的气血。
他到底是谁?……大盗?大盗……是你么?是你么?你……你还活着?……怎么可能呢……不要给自己这种残忍的希望,免得当真相最终摆在眼前时会更难以承受那结果。
尽力不使自己再去想那人的身份,我向前踉跄着走过去,季燕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前方的卵石滩上,不知情况如何。我至他身边蹲下,见他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微微地起伏着,探手贴上他的心口,胸腔里那颗从来不招人喜欢的心跳得还算尽职尽责,体温也同我一样,并未僵冷,显然那个人也输了真气给他。
我只是想不通,那个人既然救了我们两个,为何却不肯在我们面前现身呢?只将我俩丢在这卵石滩上后便做好事不留名地走了,为怕我们冻死,还义务输了真气供暖,究竟是何意图?若……若他当真是大盗,又怎么可能不见我一面就离去呢?
此时不容多想,我举目远眺,见这河滩远远地延伸至黑色的夜幕中,看不清前方状况。记得季燕然说过他安排了人手在谷外这河边接应,可是为何不见半个人影呢?还有吴嫂……吴嫂又去了哪里?她一定是出来了,这谷下暗河并不难渡,以她的水性,安全脱出是不成问题的,就算她没有出来,救我和季燕然的那人想必也会碰上她,必不能坐视不理。
眼前也只好自食其力,首要的是先将那条昏死在地的半裸的笨狗弄到一个背风的地方去,免得被冷水泡了这么久再被风一吹,患上肺炎一类的衰病,在这古代恐是绝症难以医治不说,第一个受传染的只怕就是向来冲锋在倒霉蛋队伍最前列的可怜的我。
于是抬起他的右臂勾在自己的脖劲上,一只手抓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托在他的背下,用尽全力地将他搀坐起来,而后绕至身后,两手叉在他腋下,咬了牙瞪了眼,狰狞了面孔,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他向后拖去,无奈他身形本就高大,再加上在水中泡了甚久吸足了水份(……),我这番努力下来竟然没能将他移动分毫。
徒然地放开他,伸手去摁他的人中,希图能够让他醒过来,然而他这并非普通的昏厥,他伤得太重了。说到伤,我低头去看他的左臂,那件被我撕开当绷带用的官袍还缠在他的胳膊上,只是已经被泡得水湿,我重新令他平躺在地,小心翼翼地去解那绷带。待完全解开来看时,见他胳膊上的血迹早便被水泡得没了,就着天上微弱的星光,可以隐约看清他那臂上坑坑洼洼的被刀削去皮肉的伤处,忍不住双手一阵颤抖,不敢再看,重新至他身后继续用力地去拖他的身体。
费尽了力气的结果仍然是无用功,我颓然地跪坐在地上,让他的上半身靠在我的身上,以免被地上寒气侵入五脏。眼下该怎么办才好,这荒郊野外的,总不能将他一个人扔在这里跑去找救援的人来。可若这般熬到天亮,只怕又会耽误了他的伤势。
正当我愁眉不展时,忽觉季燕然的身体动了动,连忙由他身后探头望向他的脸,见他眼皮微微抖了两下,缓缓睁了开来,视线逐渐聚拢,嘴唇翕张,气若游丝地道了声:“灵歌……未伤到罢?”
我低声道:“灵歌很好,大人怎样?”
季燕然极费力地轻轻一笑:“大人我……也还好。”
……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调侃……果见是没心没肺的癞狗一只。
想是才发觉自己上半身靠在我的身上,季燕然面色有些尴尬,强挣着想要坐起来,却因身体一时虚软,向旁边一歪倒在了地上。
我凑上前将他搀扶着重新坐起,道:“大人才刚醒来,身上血脉尚未流通,且稍歇片刻,若能起身走动最好,先找一处避风的所在暂作安置,灵歌便可去那入谷邃洞前将官兵找来。”
季燕然垂着眼皮,略略恢复了些元气,道:“不必……你我只需在这里等接应……便可。”
我四下里又张望了张望,扭回脸来道:“接应不是在河边等着我们么?为何不见他的身影?”
季燕然勉强抬抬眼皮,道:“想是临时出了状况……不必担心,无论何事……他必会来的……”
我不由问道:“负责接应我们的是谁?”
季燕然合上眼睛微微一笑,道:“是……田护卫。”
我一怔:田幽宇?季燕然竟然安排了他做接应?可他为何那会儿又会出现在邃洞里?……唔,想必他埋伏在邃洞内是季燕然的第一套计划,因田幽宇箭法出神入化,令他出其不意地射杀石虎正是本着擒贼先擒王的宗旨,使那些匪众于内部先行产生混乱,而后才更易行事。
至于让田幽宇到谷外河边接应便是季燕然的第二套计划了,季燕然料定若事情有变,那位好大喜功的武官必然会不顾一切炸山埋谷,届时连田幽宇都无法阻止,与其留他在那里与那武官起冲突,倒不如安排他等在河边,若我们果真能侥幸由暗河中逃出来,也可由他及时接应,防止我们被人追杀或是在谷外遇险。
季燕然的计划缜密细致,能想到的会发生的可能性几乎全都想到了,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我们当真侥幸逃出了谷来,却又不知田幽宇那疯子疯到了何处去,竟然未待在河边。
既然季燕然说了要等,那便只好等。我在他身旁坐下,他则轻轻地不露痕迹地挪了挪身,与我尽量不做接触,连脸都偏在一旁,也不看我,只用右手支了膝头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静待。
夜风甚凉,我不由缩成一团抱住膝头微微打颤,季燕然若有所觉,侧目望向地上我的影子低声道:“灵歌坐到为兄身后去……”
我便起身,走到了他身前坐下,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垂下眼皮,无奈地微微摇头,道:“为兄无碍……你身子单薄……”
我依旧抱了膝,下巴支在膝头上,淡淡地道:“灵歌没拦着大人,大人若愿替灵歌挡风,便自己起身坐到灵歌身前去罢。”
季燕然一时间又是好笑又是苦笑,终于抬起眼皮望住我,轻声地道:“灵歌是想要为兄一直都这么欠着你的么?”
“嗯。”我直截了当地淡淡哼了一声。
季燕然没料到这一次我竟如此坦率地作答,微微怔了怔,忍不住笑起来,却又似牵痛了伤处,两道修眉立时拧成了中国结。
我不由望向山谷的方向,却见有一道身影恰向着这边飞奔而来,只看那身形便知来者正是田幽宇,心内这才终于安定下来,才要告诉季燕然他来了,余光瞥处却好像看见附近树上有一团黑影如鬼魅般在夜色中一闪而逝,似乎“他”方才一直就待在那里看着我们,直到亦瞧见了田幽宇由远处奔来,确信我二人已真正安全了,这才肯放心地离去。
是那个人么——那个将我和季燕然救出来的人?
我的心一阵狂乱的跳动——拥有如此出神入化的轻功的人……普天之下除了……除了大盗……还能有谁?!
【事件十七 情难解】
呓语·原谅
我站起身踉跄着向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跑了几步,然而那黑影早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追也是徒劳,只好停住脚步。寒风穿过树林袭上身来,我猛然清醒,大盗被田幽宇的箭贯穿了左胸,除非田幽宇又像后羿盛会上那样失手,否则他是不可能射偏的,而田幽宇因为我的关系如此憎恨大盗,他又怎么可能射偏呢?那一箭出去……必然是直指心脏的……大盗,大盗他又怎可能会死而复生呢……退一万步说,就算田幽宇确实射偏了,大盗侥幸没死,这短短的不到一周的时间内,他就算有灵丹妙药也不可能恢复得如此迅速,又是下水救人又是如轻烟般离去……最为重要的是,他为何不肯见我?如果这人当真是大盗,他一定会来见我的,就算我的周围全都是官兵,他也一定会来见我的!所以……所以这个人……不是大盗……
怆然地轻叹一声,失魂落魄地立在寒风里,不得不承认,从方才在水下被这个人救了时,我的内心便在期望他就是大盗,明知不可能却还是要骗自己去相信,直到必须面对这现实,伤痕累累的心头便又重重地捱了一刀。
我听见田幽宇叫了声“丫头!”,紧接着整个人便被他拥在怀里,大手搭上我的腕子把了把脉,随后又放开我,脱去身上罩的外衫,将我严严地裹住。
我慢慢回过身望向季燕然,他也正抬了眸子望着我,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我知道,我知道他是想告诉我:那不是他,不是他,不是……
田幽宇至他身边点了他身上几处|岤道,想是为了防止他再度流血的,最后点的是昏|岤,而后将他背在背上,走过来将我拉进怀里,低声道:“丫头可还有力气走路?”
我有些迟缓地抬头看他,他一挑眉,道:“若没有力气,我便先背你下山,姓季的先丢在这里!”
我点点头,他便欲将季燕然卸下背来往地上丢,我连忙拦住,道:“我是说……我还有力气走。”
田幽宇盯着我,伸出只大手胡乱地将贴在我脸颊上的湿发捋向我的脑后,沉声地道:“丫头,记住,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定了你!”
这话……又是从何而来?略略一想,只怕是他方才看见我衣冠不整四下走光的样子,以为是在谷内遭到了匪徒的□,是以才有此言。
不置可否,我问他道:“吴嫂呢?可曾见到她?”
田幽宇不容抗拒地将我搂在怀里,迈步向山下的方向走,道:“那嫂子游出河来时正赶上炸山,被山体滚落的石头砸伤了腿,我将她先送下山去找人带她飞奔回城内看郎中去了,也因此才耽误了接应丫头你和这姓季的。若不是这姓季的临入谷前向我担保必会将你安全送出谷来,我才不去管他什么‘无’嫂、‘有’嫂的死活,丫头你的命方是我唯一在意的!”
听得吴嫂并无性命之虞我便放下心来,至于田幽宇后面的话我已无力细听,这一晚惊心动魄的经历足以让我好生消受数日了,浑浑噩噩地跟着他向山下走了一段路,见有辆马车备在那里,季燕然被他丢进车厢,扒去湿衣盖上条厚厚的毯子,还燃起了一支小小的暖炉——据田幽宇说这些也都是季燕然提前要他备下的,若最后不得不从水路逃出谷来的话,这些东西定会用得上。
除以上之外,季燕然竟还为我备了一身厚厚的女装,不禁令人又一次乍舌他的心细如发。躲在车厢内将昏厥着的季某的脸上又蒙了层布,这才小心翼翼地脱了湿衣换上干衣,湿衣扔到车外,田幽宇进来拿了布强行替我擦那水湿的头发,直到将我这一头纠缠不清的乱发揉成了更加纠缠不清的乞丐头方才罢手。
燃起一只小手炉让我抱在怀里,田幽宇坐到车厢外去赶车,轮声辘辘中,疲倦至极的我头一歪,靠着车厢壁沉沉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终于是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床边却只坐了个岳明皎,眉头紧锁地望着我,乍见我睁开眼睛,喜色跃然于面,探身过来轻声地道:“灵歌……感觉可好些?哪里不舒服?饿不饿?”
“爹……”我想坐起身,却被他轻轻按住,只得躺回枕上,道:“灵歌没事,一切都好。”
岳明皎的眉头重新锁在一处,深深地望了我许久,方沉声道:“灵歌……你心里头……怪不怪爹?”
“爹?”我疑惑地望着他。
岳明皎叹口气,道:“为父这个爹当得实在不够称职,总害得自己的女儿时时陷入危险与恐惧之中……唉,为父实在无颜去见你那九泉下的娘了!”
我从被子下面伸出手来握住他满是青筋的大手,微笑道:“若不如此,又岂能证明爹对那些坏人有着多么大的震慑力、对百姓又付出了多少努力做出了多少牺牲呢?灵歌相信爹也会对自己为百姓所做的一切感到欣慰的,而这也正是灵歌最引以为豪之处,灵歌又怎么会怪爹呢?”
岳明皎笑起来,大手抚上我的额头,道:“为父也为有你这般懂事明理的女儿感到自豪啊!为父常年以来事务繁忙,亏欠你兄妹两个太多,未尽到父责,心内着实愧疚不已。听你哥哥说,你一直很想到外面去走走,是以为父决定,待忙过这一年去,至明年春暖花开之时,请上一两月的假,带了你们兄妹好生出外去游览一番这大好河山——灵歌认为如何?”
我一怔,我几时对岳清音说过想要出去走走来着?莫不是……我的这点难以忍受束缚、不甘寂寞的小心思早便被他看得透透了么?
心内一阵涌动,点点头,遂问道:“爹,怎么不见哥哥来看灵歌?”
岳明皎大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蛋儿,笑道:“你这丫头从小就离不了你哥哥!如今眼看就要嫁人了,怎能还一天到晚总腻着哥哥不放?——他在照顾燕然,一时脱不开身,只怕要到晚些时候才能过来看你了。”
我偏脸望向窗户,见窗扇关着,外面一片漆黑,竟已过了一个白天,又到了晚上,难怪岳明皎会腾出空来待在家中。便问向他道:“季大人的伤如何了?”
岳明皎叹了一声,道:“燕然那傻孩子,竟会想出自剐赎人这样的法子来!所幸保住了性命,否则却要为父如何向他爹交待呢!为父已请过太医来替他上了药、包扎了伤口,内服的方子也开了。燕然身边儿也没个贴身的丫头小子伺候,为父便将他暂时安置到你哥哥那里住下养伤,方便照应。……灵歌啊,你的这条命可是你燕然哥哥舍身救回来的,明儿一早你若身体无碍了,便去你哥哥那里探望探望燕然,都是一家人,不必讲究什么。燕然除了左臂的刀伤外肋骨也让石块撞断了两根,虽说这一次因他立下这大功令皇上龙颜大悦、特地将皇族御用的生肌散、补血丸、复骨膏等珍贵药材赐给了他用,但不花个一两月的只怕也痊愈不了,是以他那衙门中的事务上头已派了候补知府暂理,这段时间里你便好生同你哥哥一起照顾燕然,以报他对你的救命之恩。可记下了?”
“记下了,爹。”我轻声道。
岳明皎又坐了一阵才离去,我坐起身,喝了红鲤端来的滚烫的姜糖水,出了一身的汗,顿觉身上轻松了许多,捂上被子再度睡下,一觉至明。
次日起床先行沐浴,简单吃了早饭,身上除了有些酸痛外并无不妥。听得绿水说昨天半夜里岳清音来看过我,坐了一阵便回房去了。于是想起岳明皎说的话来,独自出了院子,行往岳清音的小楼。
上至二楼,见书房的窗子开着,便轻轻推门进去,岳清音正坐在书案后静静地捧了本书看,抬眼望向我,放下书,起身将窗子关了,而后才向我沉声道:“头发尚未干透便跑出来,盼着伤风么?”
“不妨事的。哥哥今日未去衙门?”我问道。
岳清音对我这行径略感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坐回书案后,道了声:“今日不去了。”便又捧起书来看。
我轻轻走过去立到他身旁,见他正翻到写有如何由人骨辨别死者生前是否染有恶疾的一页上,无心细看,便问道:“哥哥,听爹说季大人现在咱们府中?”
岳清音头也不抬地道:“便在为兄房中,尚未醒来,你可先在此待上片刻,架子上有书,自己挑去看。”
我便踱步至书架前,边打量边道:“哥哥是不是近段日子也不必去衙门了?”
“为兄明日便要去的。”岳清音淡淡道。
“那……季大人要谁来照顾?”我扭头看向他。
“爹不是要灵歌你来照顾么?”岳清音总算抬起脸来望住我,道:“怎么,不大愿意?”
“没有。做人当知恩图报,灵歌懂得。”我轻声道。
“哦?不恨他了么?”岳清音状似不经意地重新看向手中的书,却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若换了哥哥是我,会不会恨他?”我反问,转过身来望着他完美的侧脸。
“不会。”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作答。
我轻轻哂笑一声,道:“这话灵歌不该问,哥哥与季大人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岳清音放下书,转过身来望住我,沉下脸来道:“你究竟何时才能懂事?莫非你还在认为每个人都在害你不成?”
“灵歌不敢……”我轻轻叹口气,“哥哥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来?”
岳清音盯了我半晌,重又回过身去拿起书,不再看我,只道:“你进房探望燕然去罢,估摸该醒了。”
我应了声是,转身退出房去。进了隔壁岳清音的卧房,轻轻推开里间房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悄悄行至床前,见季燕然仍自熟睡,面色虽然苍白,眉宇间却仍带着平时惯有的那股子闲散劲儿,长而蜷的睫毛更在他这副睡得漫不经心的态度中增添了几丝孩童般的淘气顽皮。
人只有在睡着时才会显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没有假象,没有防备,没有心机。此时我面前的正是一个真实的季燕然,不再高深莫测,不再无懈可击,除去他平日里伪装给他人看的所有的表相,这戏谑生活却不轻视生活的态度才是他真正的本性。
看他这副沉沉的睡容,要醒来只怕还需一段时间,我在床前立了片刻,转身准备出门,过上一会儿再来。才迈出两步去,却听得他忽然轻唤了一声:“灵歌……”
边转回头边应道:“我在。”
半晌听不到他的下文,重新走回床边,却见仍睡得像条死狗,方才那一声竟是梦呓来着。
望着他眉头有些微皱的面孔,不知这家伙梦境里的我是否又让他为难了,难得在梦里也能折磨他的身心,心头不由升起了那么一丁点的快意。
又立了片刻,估摸着这个梦境缠身的家伙不会太快醒来,正欲再度出门去,却听得他的唇内又轻轻地念出一声:“灵歌……”
我不禁有些怔,便站定了脚步望住他,一柱香,两柱香,一盏茶,两盏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十八声“灵歌”真真切切地传入我的耳中。
我一时不知是该觉得好笑还是该苦笑,方才不是才说了么,人只有在睡着时才会显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没有假象,没有防备,没有心机……然而梦里的东西又岂可当真?他唤我的名字,许是、许是梦到了我又被拖累进某个案件当中去,令他很是无奈很是头疼。可不是还有那句话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当然知道他日间思的是什么。是我对他的不谅解,是我对他不可能不产生的怨怼。我心内其实很清楚,做为岳明皎结义兄弟之子的他,对我是相当照顾的,他是朝廷命官,为朝廷办事是理所当然,他是岳府世交,为岳府命运考虑是情之必然,在逼死大盗这件事中,从头到尾他没有一点错,于公于私他都已尽量做到了将伤害减至最低。
尽管如此,他却还是认为对不住了我,于是舍了命的将我从山贼的手中救出来,他想补偿,却始终未能得到我明确表示的原谅。
我这才明白了方才岳清音为何突然问起我是否还恨季燕然,明白了他为何让我进来探望他……只怕季燕然昨天一整个晚上……就是这么唤着“灵歌”昏睡过来的……
我望着季燕然时而舒展时而微皱的修眉,心内叹了又叹。我知道大盗的死怨不得任何人,这件事中谁都没有错,他们只是不明白一个孤儿对家的渴望,一个没有姓名来历的人对于存在感的追求,他们只是尽已所能地保护了大多数人的安全、安稳,而我却一直怪他们未能站在我的立场上去体会我的感受,可我自己也没能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去揣摩他们的念头。现在想来,若我是季燕然,只怕……只怕也会像他那样去做的。
我心里很明白自己对于季燕然和田幽宇的怨怼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我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地用这样的心理这样的方式来分散自己所要面对和承受的失去大盗的痛苦,若不如此,我怕我会因无法独自承受而崩溃。我承认我自私,我无理,我脆弱,我……唉。
偏身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默默地望住地面上那双大大的靴子。扪心自问,我还想怎样呢?大盗已经不在了,我百般苦恼千般纠结万般怨憎,除了令自己颓废、令关心我的人担忧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处?
怀有恨意的人生是残缺且扭曲的人生,佛祖的姓氏为何第一个字是“释”?那便是因为人世间最难做到的事情即是“释然”。倘若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到释然,那样的人生才是真正逍遥的人生,真正极乐的人生。
所以……嗳,所以,我还在执拗什么呢,难道当真要将自己逼得性格扭曲才罢?所以嗳所以,就这样吧,罢了罢,放下那本不该存在的怨恨,让自己健康些,让那份有着大盗的记忆只包含纯粹的美好罢,莫让我幼稚庸俗的恨意玷污了它。
“灵歌……”耳旁传来第十九声梦呓。
“嗯……我知道……就这样罢,我……原谅你了。”我轻轻地开口,既说给在梦中的他听也说给自己听,“我想重新开始……从一个无恨的岳灵歌重新开始……”
“唔……莫非为兄仍在梦中?好像听到灵歌说……原谅为兄了?”耳旁的声音带着哑哑的低笑。
我睁大眼睛扭过头去望住他,却见他躺在枕上正偏了脸望着我笑,眼睛里的睡意尚未褪尽,但显而易见那第十九声“灵歌”是他由梦中醒来后叫出的。
见我的表情捉摸不定,季燕然原封未动地又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自语着道:“许是还在梦中……”
我起身向门外走,临出房前又听得他含混不清地嘟哝了一句:“没说什么不当说的才好……”
掩上房门,立在栏杆旁仰面望天:大盗……放下了怨恨之后,这思念竟汹涌得难以招架了呢……从今往后,就要□裸地去承受它了,给我些勇气吧,让我可以微笑着去想你。
关爱·圆满
重新回至岳清音的书房,见他正负着手临窗立着,便轻轻走上前去,至他背后,低声道:“哥哥可以放心了。”
岳清音没有回头,只道了声:“知道了。”
我望着他笔挺瘦削的背脊,迎着被近午的日光晒得暖暖的秋风,忽然有种格外安心的感觉。我知道,无论我经历了怎样的波折、遭遇了怎样的痛楚,我的这位哥哥始终都会在我的身后用他那比金刚石还要坚强的意志和并不强健的身躯来保护我、温暖我。
心内不由升起一阵愧疚,想起了自己同他顶嘴、同他犟筋甚至害他扯裂了后背的伤口等等恶迹……我还真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这兄妹两人的母亲早逝,父亲岳明皎又是个工作狂,一切以朝廷和百姓为重,对这对兄妹的关爱少之又少,岳灵歌倒还有岳清音这个哥哥疼着护着,可岳清音自己呢?谁来关心他的冷暖?谁来在乎他的喜怒?岳明皎名为一家之主,可实际上这偌大的岳府中大大小小繁杂诸事不都是岳清音一个人扛着的么?他是凡人,不是神仙,他一样会疲惫会生病,可他自始至终都未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倦怠与怨尤来,他一直就像现在这样站得笔直,任何事任何人都打不垮他。
越是坚强的人就越易令人心疼,我恼火于自己的没心没肺,这么久了也没有主动地关心照顾过这位哥哥的日常生活。也许是因为从小缺少亲人关爱的我也不大懂得如何去关爱别人,心里只知感激却不能付出相应的回报。
我轻轻走上前去立到岳清音的身边,偏了脸仰头望着他,道:“哥,谢谢你。”
岳清音偏下脸来看我,道:“什么?”
“谢谢哥哥对我这么的好。”我柔柔地笑着,用现代人的方式坦白直接地表达着我的想法。
“乱说些什么。”岳清音板着脸轻斥,转身准备回几案后坐下。
我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他的一条胳膊,他停下脚步,我将额头抵在他的大臂上,他便立着不动。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完全信赖的依靠了,失去了爱情的我,至少还有这份弥足珍贵的亲情,我比相当一部分的人其实要幸福得多。
“怎么了?”过了良久,他低下头来开口问道。
“没什么……只想同哥哥这样子待一会儿。”我仰起脸来望住他,弯眸浅笑,“好暖。”
岳清音的眸子在那一刹那仿佛是被春风拂过的一潭静水,微微地泛起涟漪,然而却是转瞬即逝。大手伸出来盖住我的眼睛,轻轻地道了声:“不许调皮了。”
乖乖地放开他的胳膊,看着他走至书架前背对着我在那里选书看,我便坐到窗前的小榻上,道:“哥哥背上的伤怎样了?让灵歌瞧瞧可好?”
岳清音也不回头,只用久违了的死人语气干冷干冷地道:“有什么好瞧的,你能瞧懂什么?”
我轻声道:“灵歌若不看一眼哥哥伤口的愈合状况,心里头始终不安。”
岳清音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翻了翻,又放回去,仍不回头地道:“你只需顾好自己便可,为兄的事不用你操心。”
“哥哥的事不就是灵歌的事么?”我认真地道。
岳清音去抽另一本书的手在半空顿了顿,随即将那书取下来,转身至几案后坐下,瞥了我一眼道:“既如此,过来磨墨。”
嗳?
唔……既说了他的事便是我的事,那磨墨一事也只好……
于是走至他身边,就了砚台磨墨,却见他只是捧着那书看,便试探地问道:“哥哥研磨是要做画么?”
岳清音淡淡地吐了四个字:“不合时宜。”
……说得是,隔壁还躺着一位垂死挣扎的病人,我们兄妹两个却在这屋里诗情画意,确乎不合时宜。那,不是做画是要……“哥哥是要练字?”
岳清音抬起头来看我,道:“说到练字,灵歌很久没交来临摹的字帖给为兄看了,明日起恢复一日一帖的规矩,每晚饭后拿来我看。”
“哥哥这件袍子旧了,明儿叫长乐请霓裳老店的裁缝来给哥哥做几套新衣可好?”我十分自然地换掉话题。
岳清音莫可奈何地重新低头看书,半晌方道:“不必。”
时间近午,日光愈发地温暖,穿过窗子晒在岳清音和我的身上,而比这日光还要温暖数倍的,是静静地流淌于研磨的我与看书的他之间那简单而无忧的至真亲情。
这样贪婪地享受了许久无声胜有声的幸福时光,我有些不舍地轻声开口道:“哥哥,墨磨好了。”
岳清音放下书,由案旁的一叠雪白的纸中拿过一页,拈了支狼毫,蘸了墨在纸上走笔如龙。我凑过去观看,见是一封书信,信首称呼却是“姨父、姨母”,至看他写完落了款后方才问向他道:“哥哥,姨父和姨母到咱们家来可有事么?”
岳清音放下笔,轻轻吹干纸上墨迹,道:“方才收到他们的来信,只说过来探望爹,许是要小住上些时日,届时大表兄也随同前来,大约三日后便到。”
唔……麻烦事又来了,这素未谋面过的姨姨家一家三口要到府中做客,对我来说又是一个考验。也好,有事做总比无事做好,免得一旦空下心来就会无法控制地去想去怀念,去痛去伤神。
于是下午我便有了安排,午休起来后坐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晒着太阳,向绿水等几人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些关于那三位即将到来的亲戚们的底细。遗憾的是,据绿水等人说,岳明皎这一家人同岳夫人娘家这边的亲戚走得并不近,一两年也见不得一回面,平日不过是书信相递互报平安,是以家里这些年纪小的下人们对于这位姨姨家的成员们了解亦不是很多。
不过,既然两家人不常见面,对于我的变化对方想必亦不会察觉,情况还不算太坏。
起身出了院门,径直来至岳清音的小楼,见他正在卧房内同季燕然说话。因季燕然在昏迷中被岳老爹强行安排在了岳清音的卧房内,是以岳清音便暂时搬到了隔壁的一间空房里下榻。
见我进门,岳清音只随手向着窗边的椅子上指了一指,示意我可以坐到那里去,而后转过头去继续着我进来前他同季燕然进行着的话题,道:“替补的知府是朝廷由外省调配来的同知,如今尚未抵太平城,衙门事务目前暂由刑部代理。”
仰面躺在床上的季燕然伸出没有受伤的那条胳膊枕在自己的脑袋下边,样子很是悠闲,只是因为气血尚虚,声音还有些低,半阖了眸子笑眯眯地道:“因祸得福,为兄可以好好歇上一阵子了……清音你的伤也未好罢?为兄准你假,不若你我兄弟两个趁了这难得的清闲,去远些的地方走走?”
岳清音抿了口自己手中的茶,淡淡地道:“若我是你,便趁了这段时间好好想想伤好后要如何谢圣上的封赏。”
季燕然偏头望着他笑,道:“若你是我,只怕想都不必想。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你岳大少爷更宁折不弯呢?”
我偏头望着窗外的竹影不去看这屋内二人,心思却转到了他俩话中为何一说到皇上的封赏非但不将其当成是件喜事,反而还需要花时间“好好想想”,甚至还用到了“宁折不弯”这个词呢,倒说得赏不像是赏,却像是罚了。
岳清音仍自淡淡地道:“由圣上这次赏了你御药已可见端倪,只怕你这伤一好,从此便不必再回府衙去了。”
季燕然“喔”了一声,道:“这可不好,为兄尚不想离开这太平府衙呢……”
说至此处我方稍稍有些明白了,原来季燕然是怕皇上给他加官进爵。乍一看来这加官进爵是许多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但若细细一想,季燕然如此年轻便有这般作为,屡破大案要案,在百姓中口碑甚佳,倘若升官升得太过迅速,只怕会引起朝中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警惕与排挤,给自己招来难以预料的麻烦。官场如战场,枪打出头鸟,稍有疏忽便会惹上杀身之祸。这个狐狸般的季燕然自是非常明白其中风险,是以宁可将升官发财的机会拒之门外也不想进入墨一般漆黑的深水区跟那帮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们争权夺势斗智斗勇,虽然以他的腹黑程度不见得会败在那些老妖精的手下,不过真正的聪明人应该是十分清楚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很明显,季燕然就是这样一个……嗯,不算傻的人。
所以岳清音才会提醒他先好好想个借口以婉转推拒皇上给他的封赏,这只怕也是相当难的一件事情,借口找得不好,那就成了不给皇上面子,惹怒了皇上,非但官升不成,说不定还会得不偿失地再降上一级。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皇上封赏之口未开前便将他的话给堵在肚子里,至于具体怎么做,那就是他季燕然自己的事了,与我无关。
一时小厮长乐进来禀道:“季大人,少爷,小姐。贺家二小姐三小姐前来探望季大人,现在前厅等候。”
岳清音瞥了眼季燕然,大约是在问他想不想见,季燕然笑眯眯地道:“难得有姑娘还惦记为兄……只是为兄这副样子实在羞于见客,便请清音代为兄招待招待罢!”
将麻烦高高兴兴地甩给了岳清音后,季某人用一只胳膊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继续原封不动地躺着。岳清音面无表情地起身,看了我一眼,道:“灵歌是要同为兄一起去前厅待客,还是留在此处照顾季大人?”
我自然不愿留下,才要起身同他一起出去,却转念一想,又作罢了,只轻声道:“灵歌留下照顾季大人罢。”
岳清音便不多言,转身径直出房去了。于是房内只剩了我和季燕然,我只挨窗坐着,没有言语,季燕然亦动也不动地躺着,两个人许久都未出声。半晌忽听得他轻笑了一声,道:“为兄这才想明白……灵歌莫不是在为岳大少爷考虑终身大事了?”
我道:“灵歌不敢逾矩多事,只是觉得家兄确该为自己考虑了。”
季燕然轻轻笑起来,道:“只怕灵歌妹妹这一次又要失望了,据为兄看来,我们岳大少爷似是对贺家小姐并无意向呢。”
“那么,据大人所了解的,家兄较为中意什么样的女子呢?”我认真地问道。
季燕然歪头想了一想,坏坏笑道:“岳大少爷么……大约只对尸体感兴趣……”
“说得是……”我淡淡地笑,“情感一事自古便最难预料,哪怕是两厢情愿也未见得会有圆满结局,或许如哥哥这般淡定反而更好些。”
季燕然没有作声,过了半晌方低声道:“何谓圆满?……不是生死相许啊灵歌……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地让对方活着,好好地活着,纵然不能在一起也无妨,纵然……对方毫不知情,只要能让他(她)开心,亦会觉得无比满足……这才是真正的圆满。”
我一时怔住,没想到这个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