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事件簿.第54部分阅读
穿越事件簿. 作者:肉书屋
大刀,有这样儿的体格就算不做下人,干点什么不好, 偏偏跑去赌博,落得个有家不敢回、四处逃亡的下场!”
这两人一路说着一路从旁边过去了,因我立在暗影里,是以他二人并未发现我。想来府中下人都还不知道死的那人便是赵初一,因此还在议论他的踪迹。估摸着步九霄已经暗中下令着人四处搜捕徐呈了,之所以还将欢喜儿关押着,恐是怕走漏消息,令那狡猾的徐呈隐藏得更加深,从而给搜捕造成更大的困难。
待那两人走得远了,我方从暗影里出来,继续沿着小路慢慢前行。赵初一这个人我是有些印象的,以前我常从偏门进出,见过他不少回,感觉上是个蛮有心的人,其中几次我都是偷偷出的府,虽然没有特意嘱咐他,可他却能够察言观色,知道我不想被人知道行踪,所以他便守口如平,从未向别人透露过。
他所具有的这些素质想必就是多年的捕快生涯培养成的,只可惜听说天龙朝的律法规定,凡是国家公务人员涉及赌博、嫖娼和行贿受贿的,一经查处,非但立刻会被免去职务,且终身不得再做公务员。否则这个赵初一即便因赌博被免去了在家乡府衙当捕快的职务,倒还可以到太平城的府衙继续做他的捕快,也不至于沦落到要给人家看大门这样的境地。单说他能使动十几斤重的厚背儿大刀这一项便已经非普通小厮所能比的了,估摸着是他入岳府的时间尚短,只能从最低档的小厮做起,还真如方才那两人所说的,可惜了一身蛮力了。
……唔,十几斤重的大刀么?……这么有力气又有捕快经验的人,怎么可能在应仇家之邀于夜晚前去空屋赴约时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的便进了屋且根本没能避开一个普通人挥过来的菜刀攻击呢?且如果凶手是徐呈的话,他的一只眼睛不是早先曾被赵初一打伤了么?仅凭一只眼睛的视力在黑暗的空屋中用一把菜刀攻击一个会些拳脚的人,即便第一招便砍中了对方的脖子,对方也会因多年与罪犯打交道的经验做出自保或者反击的下意识的行动罢?可案发现场的勘察结论是那位死者系当场死亡,地上没有其曾与人搏斗的痕迹,可见是一击毙命——菜刀与手枪不同,要想做到将一个人一招杀死其实并不容易,除非……除非徐呈也是个练家子,否则绝难一刀就让赵初一咽气。
然而事实上可以十分确定的是,徐呈并非会武之人,那么今日这件看似已经水落石出的杀人案件岂不又是疑点重重了么?
我立住脚步,犹豫了良久,仰头望了望天上那轮冷月,毅然决然地转身,径直往那偏院而去。
由于偏院是家丁们的住所,身为岳府小姐的我自是不方便擅入,所以只好小心翼翼地藉着树干的掩护蔽过众人耳目,悄悄地潜入院中,穿过一排排厢房,绕过一处天井,在院子的角落处看到了那间发生过命案的空屋。
尸体应该已经暂时送到了府衙的停尸间,待这件案子最终定论后才会通知死者家属前来领尸,因此空屋内当是空无一物,而我想做的是希望能在屋内找一找可以解答迷团的线索。
想必步九霄已经笃定死了的是赵初一,杀人凶手乃徐呈,罪证确凿,因而这案发现场没有必要再封锁,是以并未留人看守,屋门也没有上锁。
我向左右看了一看,见四下无人,便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门虚掩着,露着一道手指宽的缝隙,我悄悄从缝隙向里窥视,借着透过左侧敞开的窗洒入屋内的明亮月光,可以大致看到屋内的景象,但见蛛网密布、墙灰剥落,除了几根烂桌子破椅子之外别无它物,果然是常年不见人来的所在。
略略镇定了一下情绪,屏住呼吸,双手轻轻将门推开,但见地上一大滩暗红的血迹,在月光下分外刺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有点后悔起自己的一时冲动了。硬着头皮迈过门槛,小心谨慎地不使自己破坏掉现场的一切痕迹,才要回身将门关上以防被别人发现,却突然被一只大手从门后伸出飞快地捂在了我的嘴巴上。
这一惊非同小可,直吓得我腿一软便往地上坐去,第一个反应就是那死者冤魂未散,在这里等着找人给他在黄泉路上作伴。紧接着我就被另一只手扶住了胳膊,没等我看清面前究竟是哪一路鬼,那鬼便已轻轻地压下脸来在我耳旁低声地道:“嘘……灵歌莫怕,是为兄。”
……狗儿鬼?……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睁大眼睛望向面前的季燕然,见他也正笑着望着我,飞快地松开了扶着我胳膊的手,而捂在我嘴上的手却离去得慢了些,指尖轻轻地划过我的脸颊,留下热热的余温。
“抱歉,灵歌。”他笑着低声道,“为兄怕你猛然间看到为兄站在门后被吓到,若不小心叫出来,势必会将人引来的,失礼之处还望见谅才是。”
我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半晌说不出话来,好容易压下惊去方才能唤回大脑的思考能力,低声地道:“燕然哥哥怎么会在此处?”
季燕然轻笑道:“灵歌离席没多久为兄便也告退了,因总想着今日这案子有些地方尚不明朗,心里头放不下,便顺道拐到此处来想要查看一番,不成想灵歌竟也来了,莫不是你我又想到了一处?”
最后这句话听来多少有些暖昧,我没好意思地转过身,轻声道:“燕然哥哥既然来此查看,怎么还躲起来,难道谁还敢不许哥哥你查案不成?”
季燕然在我身后一阵轻笑,慢慢走上前来,低着头边在地上找些什么边道:“这件案子步大人是主查兼主审,若被他看到为兄来此探查,只怕会多心。为兄方才正在屋内查找线索,因房门露了道缝,月光正巧漏了进来,灵歌你的身影与门缝处于一条线时便挡住了月光,为兄不敢确定来的是不是步大人,因此只好先在门后躲了起来。”
我便随着他的目光一起在地上瞧来瞧去,轻声道:“燕然哥哥身上有伤,怎么还不肯闲下来呢,长乐被你支到何处去了?”
季燕然笑道:“灵歌千万莫要责怪长乐,是为兄不让他跟着伺候的,何况为兄早在床上躺得腻了,难得有机会四处走动走动——且不说这些,为兄想知道灵歌为何也会到此处来,可是想到了什么么?”
我点点头,道:“灵歌方才偶然听到两名家丁私下里议论,说那赵初一曾经在他的家乡做过捕快,善使十几斤重的厚背儿大刀,因此觉得奇怪:徐呈曾与他打过一架,被他打伤了眼睛,且两人之前是酒肉朋友,必定互相谈起过过往,是以徐呈定也知道赵初一曾做过捕快之事,兼之打过架后必会更加了解赵初一的拳脚厉害,他又怎么会想出杀掉赵初一从而栽赃给欢喜儿这种既没把握又不保险的办法呢?且徐呈应该是个右撇子,试想一下案发时情景,他右手握刀若想要砍中跨进门来的赵初一,通常情况下是立于进门方向的右侧较为顺手,然而他的左眼伤了,视线必然受阻,要让他准确无误地一刀砍中由他左侧跨入屋中的、有功夫在身的赵初一的喉咙,只怕并非易事,稍有偏差便会遭受赵初一的反击或是因发出响动而招来他人,徐呈是读过两年书、有些学识的人,这种成功率极低的方法怎么想来他也不该取用才是,是以灵歌很是想不明白他究竟是如何得的手,不知燕然哥哥可否为灵歌解惑呢?”
季燕然黑亮亮的眼睛自我说话时起便深深地望着我,不知是因为月光映了进去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的眼神中有着一种异样的神采,直令我不敢再与之对视,轻轻地将头低下。
听得他轻轻地笑道:“为兄的心里亦一直有着一个疑惑,但听过灵歌所说之后,所有的迷团便迎刃而解。为兄心里最大的疑惑便是凶手的脚印——凶手在杀害了死者之后将自己的脚印全部扫去,这一手段完全是一个了解查案技巧之人才能做出的自保行为,徐呈虽读过书,不过就是些初级阶段的文学常识罢了,不可能涉及到调查案件这一方面,且普通百姓对于足迹可识别身份之事了解得并不多,像本案这样能做到将自己所有足印一个不落地全部抹去的情况少之又少,可见行凶之人应是个有着相当丰富的查案经验或知识的人。方才听灵歌说赵初一曾在家乡做过捕快,那么这件案子至此才算真正地清楚了:死的那一个不是赵初一,而是如假包换的徐呈,杀人的那一个并非徐呈,而是故布疑阵将官府引入歧途的赵初一!”
果然,季燕然的一席话印证了我之前的想法,那个赵初一不愧曾是一名优秀的捕快,他竟然会使用逆向思维来迷惑官府,算得上是一个相当有水平的对手!
赵初一在本案中最出彩之处便是毁了徐呈的那张脸——这么说虽然有点不大合适,但只就事而言确乎如此。他将徐呈的脸毁掉,倘若官府的人脑子转不过弯来,直接将欢喜儿当了杀人凶手,将徐呈脸被毁当做是欢喜儿为泄私愤而为之并最终将他定罪,那么对赵初一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说不定待欢喜儿被问斩之后他还可以回来岳府继续做他的守门人。
而若官府之人并不糊涂,甚至看上去还相当理智冷静如步九霄这样的,能够看出尸体上的“破绽”,且对周围人群经过一番严密地询问调查,便一定会怀疑到死者的身份上来。按照人们的惯性思维,在确定了欢喜儿并非凶手的情况下,通常会认为死者的脸被毁是为了掩盖其真正的身份,而掩盖身份的目的又是为了使官府无从查证死者的真身与他身上的腰牌是否属同一个人,这么做无非只能证明一点,那就是徐呈没有死,徐呈就是真凶。
赵初一正是利用了人们的惯性思维,故意让调查本案之人认为他“徐呈”是在欲盖弥彰,只有这样才能将官府的思路彻底地引向那个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的徐呈的身上。
步九霄这一回是吃了太过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东西的亏了,所以他的思路一直在被赵初一布下的逆思维骗局牵着走,彻彻底底地落了下风。而我若不是凑巧听到了那两个下人议论赵初一过去的那点子烂事,只怕也会和步九霄一样被赵初一骗得团团转,反而是季燕然,到底……到底经验丰富一点点,思路宽阔一点点,头脑灵活一点点,被他抓住了脚印上的破绽,赵初一只怕万不曾想到,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却反而成了最大的线索,弄巧成拙。
后来至案件勘破才知道,原来赵初一是因赌债欠得太多,天天被赌坊打手守在家门口等着要债逼得急了,偶然同徐呈喝酒时听他说起曾找欢喜儿借过十两银之事,那十两银徐呈成亲之时并未用尽,后来又攒了一阵重新攒够了十两,却又不想还给欢喜儿,因而一直在家里搁着,赵初一遂起了歹心,想要将那十两银想法子搞到手将赌债还了。正赶着欢喜儿和徐呈因这银子的事打了一架,赵初一便计上心来,借由此事干下了杀人嫁祸瞒天过海的一桩血案。先是偷了欢喜儿日常练字的字帖,模仿他的笔迹分别写了两张一模一样的字条悄悄给了他与徐呈二人,将二人于丑时前后分开来约至空屋,杀掉徐呈并取回给徐呈的那张字条,就此嫁祸给欢喜儿,随后连夜逃出府去,潜入徐呈家偷走那十两银,因想想自己怎么也不能再待在太平城了,索性连赌债也不去还,径直逃出城去。
最后在季燕然的委婉点拨下,步九霄恍然发觉自己推理错了方向,于是修书发往与太平城临近的几座城的府衙,要求协助捉拿案犯,数日后于一家赌坊内将正赌得起劲儿的赵初一捉拿归案,定罪正法。——此皆系后话。
且说现在,案件既已水落石出,继续留在空屋已是无用,我瞟了季燕然一眼,轻声地道:“燕然哥哥早些回房歇息罢,灵歌去将长乐叫来……”
季燕然轻轻摆手,笑道:“不必,为兄自己回房便好。灵歌莫非还不肯回去……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何况姨母也是因疼你疼得紧,少不得要多耗些精力陪陪她老人家。”
我无意识地嘟了嘟嘴,对此很感无奈,没什么精神地道:“燕然哥哥说得是,灵歌这便回去……”说着便要转身往外走,却忽被他伸出一根长胳膊支在门上挡住了去路,不由得疑惑地偏头看向他。
见他微低下头来望住我,黑黑的眸子里有着比夜还浓郁的一种情绪,半晌,直到我几乎忍不住要夺路而逃时他方声音极轻地慢慢开口道:“灵歌,为兄……有话想要对你说……”
我的心咯噔一下漏跳了一拍,他不会是想……
傻男·笨女
抬起脸来迎上他的目光,屏住呼吸等着他即将出口的话语。他望着我,眸子里是再难掩饰的疼惜,眉弯下是尽力隐藏的苦涩,唇角勾起淡淡的自嘲的笑,哑着嗓音,轻声地道:“灵歌……不要再为别人活着,那样的你等同于已死去,为自己活着罢,变回从前的灵歌,可好?”
“还能么?”我浮起一丝笑意,直直地望着他,“灵歌已从野鸟变成了家鸟,即便被放出笼去,也已经失去了高飞的勇气,不如就这么待在笼中,不用经风雨,不必历饥寒,无所欲无所求地度此一生,不是挺好么?”
季燕然哑然而笑,忽地伸出手来用一根指头点上了我的鼻尖,叹道:“你是我所见过的心里头最矛盾最别扭的小女子!既渴望冲破束缚,又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永远的心口不一,永远的对别人充满防备,永远的用‘有所欲’和‘不能有所欲’这两样矛盾的念头在折磨自己!——倘若你果真无所欲无所求地安于了现状,如何今夜还会来此寻求你想要知道的答案?欺骗自己和压抑自己是你这小丫头最爱做的事,为何要活得如此辛苦呢灵歌?”
我半垂下眼睫望着他点在我鼻尖上的那根修长的手指,略显粗糙的指纹将他沉沉的心事一点一点传递过来,化成浓郁的热流在我的脸上铺漾开来。许是我半阖眼眸的样子让他的神经骤然紧绷,他的指尖细微地抖了一下,轻轻地拿开了,伴随着他深深的一个呼吸。
重新睁大眼睛看向他的脸,带着暖暖的笑意,虽然刻意地保持着距离,却有着被他的温暖密密地包围着的厚实感。忍不住心头一软,轻声开口道:“最后这两句话,当是说你自己的罢?欺骗自己、压抑自己,活得比任何人都要辛苦,却又是何苦呢?”
季燕然不出声地笑了一阵儿,歪头枕在自己那根撑在门扇上的胳膊上,像个顽皮地坏孩子般望着我,低声道:“‘何苦’?一点都不苦。我甘之如贻。”
“你……你真是个傻男人。”我瞪他。
“你是个笨女人。”他也想瞪我,可是早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你可知道,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就很讨厌你?”我冷冷地道。
“哦,我知道,”他笑个不住,“就是合意饼那件案子,莫看你表面上恭恭敬敬地在堂下立着,其实满心的不满早便在那两只大眼睛里藏也藏不住地流露了出来呢!你又可知道,那一次我是故意想要你在堂上多留片刻的?”
“我当然知道!”我仰脸儿瞪着他,“连后来那些个看似毫无头绪的种种奇案都能轻易解决,又如何会在合意饼案件上浪费那么多时间?!分明、分明是故意的!只怕你当时早便想出了如何找出凶手的方法,只不过就是为了欺负我才故意拖延着时间的,是不是?”
“小生知错了……”他笑眯着眼睛抱拳冲我深深行了一礼,而后眨着眼睛道:“灵姑娘可知是何原因么?”
“是何原因?”我怒目相向。
“第一,是因为小生从未见过被个死人握住了脚腕子仍面不改色的女人,其胆量令人惊讶;”酸溜溜自称“小生”的家伙伸手一根手指比划着,而后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这女人上得公堂来非但不似常人般感到畏惧紧张,反而咕碌碌地转动着那对灵动的大眼睛像只好奇的小猫儿,其气质又令人新奇;第三,在审案的过程中,这女人的小脑袋瓜儿一直不曾停止思考,心内偶有灵光闪过时,眸中便会有灿若星辰的神采,然而却从不冒然展现,沉静内敛,藏拙守愚,其聪颖通透更着实令人暗叹。——小生不过是觉得这样的女人实在少见,想多见识见识罢了,不成想一失足成千古恨,这一见识,竟把自己扯进了三千弱水之中,再难浮起……”
“这,这怨不得别人,只怪你自己心眼儿坏,明目张胆地欺负弱女子!”我强按住惊慌的心,面上只作气恼。
“报应,报应……”他笑着叹了又叹,凝眸望住我,低声地道:“如今我想要补偿,却不知……那弱女子肯否给我这机会?”
呼吸骤然一紧,偏了脸不敢看他,只将目光投向门外漆黑的夜色,低声道:“你……你无需补偿,你并不欠我什么,若认真说起来,该是我补偿你才对。家父说过,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便是你想要我的命,我也须二话不说地交给你……”
他干笑了两声,挠挠头道:“伯父他老人家言重了,不致如此、不致如此!一切……皆出我自愿,与‘恩’字扯不上任何关系,灵歌莫往心里去才是!”
我故作自然地笑笑,道:“既如此,你也莫想着亏欠了我什么,你从不欠我的,是以什么都不必补偿。”
他点着头,笑得无声,只喃喃地道:“好,好,不必补偿,不必补偿。”
一时间没了言语,两人面对面立着,他望着我,我望着他,月光流转,静谧的夜色似乎总能令人的情感神经变得敏感且脆弱,我发觉他的目光渐沉,让我有些难以承受,于是慢慢低下头,望着地面上我与他的影子。他长而翘的睫毛清晰可辨,抖了一抖,半垂下来,忽而慢慢地抬起手,大大的手的影子极轻极柔地覆在我低着头的影子上,指尖沿着我长发的轮廓轻轻滑动。
他并没有碰到我,这只是影子前后的落差重合,然而我已紧张得僵住,愈发不敢抬眼去看他,亦怕被他发现我看到了这影子。
可他知道,知道我看见了他的情难自禁,于是幽凉地一笑,放下手,探下身来,低声地在我耳边道:“抱歉,灵歌。为兄又让你为难了。”
我摇摇头,艰难地开口:“为难我的……始终是我自己而已,与任何人都无关系,我,我是彻头彻尾的笨女人,永远的矛盾,永远的别扭,永远的跟自己过不去。”
他笑起来,道:“我不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男人么?!明知不可能却死性不改,永远的自欺,永远的压抑,永远的甘之如贻。”
我便低声嘟哝了一句:“傻男人!”
他便也低声嘟哝着回了一句:“笨女人!”
不约而同地“哧”地一声笑出来,身体终于不似方才那般的僵硬,抬起头对上他的笑脸,光明正大地翻了个白眼送给他,哼声道:“我还是讨厌着你的。”
“哦……”他眯着眼笑,“如何就能不讨厌了呢?”
“好好躺回床上去养伤,尽快回到公堂之上,从今后莫要总在发生案件时才相见,便是小女子的造化了!”我边说边甩着小袖儿转身往门外迈去,将他狠狠地扔在身后。
他笑着摇着尾巴跟上来,万般可惜地道:“嗳嗳,这可如何是好——没了灵歌的帮助,为兄查起案来岂不是要多花费许多的力气?”
“燕然哥哥一向不就是喜欢多花费些力气么,譬如合意饼一案?”我语带讥讽地道,也不看他,只管颠儿着小脚碎碎地迈着步子飞快穿过偏院往院门处走。
“嗳嗳——”他笑个不住,有些气喘地在我身后道:“灵歌慢些走……为兄的伤……”
我连忙转回身去看向他,果见他面色有些白,直慌得我赶上前去扶他,这一次他没有再闪避,任我搀住他的胳膊,放缓了步子行往院门。
“今晚的月色很不错。”他呲着犬牙笑。
“唔……被云遮住了呢。”我头也不抬地道。
“‘犹抱琵琶半遮面’才好。”他笑得很欢实。
“就怕‘遮来遮去看不见’。”我祭出岳哥哥经典的面瘫脸,不阴不阳地道。
这个家伙彻底笑呛了,连连咳嗽着从怀里掏出块帕子去捂嘴,我抬眼瞟过去,见是我昨儿给他买的那一块,想不到这么快便用上了。
正扶着他立住了顺气儿,忽听得不远处有人高着嗓子道:“谁?谁在那里?”
哎,糟了,都怪这家伙吭吭咔咔地闹出了动静,想是被家丁听到了声音。眼看着有人提着灯笼朝着这边走过来,我一下慌了神儿,这若是被下人们看到我大晚上的出现在此处,传出去又是有违妇德之事,且还、且还同季某人在一起,这不爆出绯闻去才怪!
正四下里乱瞅着有没有可避身之处,却见季某人大步向前一迈,一错身带得我的身体转了个一百八十度,与他背靠背地贴在一起,用他高大的身躯将我整个儿地挡在了身后。
我正要与他保持距离,却听得脚步声已经到了跟前,只好僵硬地立着不敢妄动,听得来者道:“季大人……原来是您哪!小的负责巡夜,没惊扰到您罢?”
季某人笑道:“无妨无妨,是季某见今夜月色甚好,便信步闲逛,恰行至此处,小哥儿自去巡夜便是,季某还要走走。”
那家丁便恭声道:“如此大人请便,小的告退。”说着脚步声便渐行渐远了。
轻轻地吁了口气,转过身去,依旧搀住他,抬眼道:“季大老爷打算闲逛到几时?”
季某人笑眯了眼睛,轻声地道:“若可以,我倒愿意一直这样逛下去呢。”
我松开手,行了一礼,道:“小女子先行告退。”
他又待大笑,想起家丁恐还在附近,只好忍住,摆了摆手,道:“为兄说笑而已,灵歌莫怪。时候不早,快回房罢,夜里……盖好些,秋冬之交最易伤寒。”
我望着他月光下高大的身影,心中一软,低声地道:“燕然哥哥还不回房么?”
季燕然一笑,负起一根胳膊,仰头望望顶上明月,道:“为兄还想再走走,今夜……月色确是不错。”
一时间心中万般念头却毫无头绪,只好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偏院,径直回到了我的院中。
方一推开院门,便见房内灯火通明,一阵嘎吧嘎吧的嗑瓜子儿的声音透窗而出,直令我眉心抽痛。走三步退两步地磨磨蹭蹭进得房去,但见我那位姨母大人正秉烛夜食,桌面上堆着山样的瓜子皮儿,另还装饰着几副黄澄澄的香蕉皮。
“我的儿!你到哪里去了?那个叫绿水的小丫头,真真是一问三不知,也不晓得脑子长在了什么地方!快快,来,坐这儿,咱娘儿俩好好说会子话!”姨母吐掉唇边的瓜子壳,由于同时还说着话,一不小心连瓜子瓤儿也一并吐了出来,下意识地垂眼看了看地上,心中似乎倍感遗憾。
听得绿水回来了,想必是青烟依我的吩咐去欢喜儿家将她替换了回来,她自是不知我去了何处,有心问一问欢喜儿老娘的情况,无奈却被姨母死死拽住腕子,只好随着她坐至桌边,守着那瓜子儿皮山听她说话。
“灵歌啊,你老实告诉姨母,可有心上人了没有?”姨母开门见山地佯笑着盯住我问,可见在我未回来之前她老人家已经在瓜子儿的助力下想好了要如何将我一举拿下。
“姨母……您看您问的!”我故作羞赧地低下头,双手烦闷地揉巴着袖角。
“你不说那就是没有啰!”姨母生怕我说个“有”字,连忙抢在前头将事情做实。
“姨母,时候不早了,咱们洗洗睡罢……”我假笑着欲起身终止本次无规则会谈。
“灵歌啊,这女人哪,真正风光的就是这么两年,你不趁着自己风华正茂时找个好男人嫁了,待到花容枯损时,你就是后悔也来不及喽!”姨母压根儿没听我说话,只管自顾自地拉着我的手发起攻势。
我苦笑不已,道:“灵歌的终身大事自有爹跟哥哥作主,姨母您老就放心好了……”
“哎哟哟!他们那对儿父子管个什么用!”姨母瞪起眼睛,“就说你哥哥罢,这么大个人了,到现在还找不着媳妇儿!他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时间管你?!”
“那姨母便多费费心,先替哥哥找一家合适的姑娘呗。”我笑。
“嘿!这不是姨母没生个闺女么!——不说他,说你!灵歌啊,你可好好想想姨母的话,姨母是过来人,这话可不是信口乱说的。女人这一辈子就图能找个好男人嫁了,你爹跟你哥哥顾不上管你,做姨母的岂能让你这么耗下去?!你若是信你姨母就听姨母的!保准让你后半生快快活活的!”
我一时只觉大脑嗡嗡地疼,以至于后来这位可怕的姨母又说了些什么已经半个字也听不进耳中了,混混沌沌地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总算听得她说了一句:“走,咱娘儿俩炕上说去!”
唉唉,炕上就炕上,总比坐在这儿硬挺着受折磨强。脱去衣衫躺上床去,我在里她在外,各自盖上被子,让绿水吹了灯烛,乌漆麻黑中姨母大神又开始念咒,幸好她看不见我,我才得以用手捂住耳朵屏蔽一部分噪音,正头疼欲裂地终于要进入睡眠状态,忽听得她“哎哟”地痛呼了一声,道:“我的肚子……肚子好疼!”
这……莫非是瓜子儿吃得太多消化不良了?我强打精神坐起身,一边叫绿水进来点灯一边问向姨母道:“怎样,还能撑得住么?灵歌去让人拿些止疼药来……”
未待我说完话,便见姨母捂了肚子在床上痛苦地翻滚了起来,直劲儿地喊着:“疼死我了……疼死……哎哟!哎哟!快叫大夫……我要死了!”
我察觉出情况不妙来,正好绿水已将灯点上,连忙执了灯凑近了去看她,却见脸色白得骇人,豆大的汗珠儿簌簌地从额头上往下掉,面孔因疼痛而几近扭曲。
“快去请少爷来!”我慌得向绿水道,绿水答应着飞快地跑出房去。
这姨母的样子很像是得了急性的阑尾炎,不晓得通医术的岳清音能不能给病人开刀,又或许古代有可以医阑尾炎的秘方,哪样都行,只千万别让姨母出什么事才好,她老人家虽然市侩了些,到底是我穿到古代来后的第一个女性亲属,多少也填补了一些我这两世都未曾好好享受过的类似母爱的情份。
姨母捂着肚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我光着脚下了床给她腾出地方,并想替她揉揉肚子减轻一些痛苦,谁知还未碰到她,她便忽地一张嘴,将一大滩秽物呕在了床上,味道刺鼻至极。
顾不得许多,我连连替她拍着后背,顺便扯过被子盖住那呕吐物,不料才刚盖好,她便又是一张嘴呕出一滩来,若不是因她那表情痛苦难耐,我还真要当她是故意捣乱来的。
转身去桌旁倒了杯水,想要端来给她漱口,忽觉腹中一阵绞动,全身都有着几近痉挛的急痛,禁不住腿一软跌坐到了地上,紧接着便是一波接一波的似是要将五脏六腑搅得烂掉的巨痛袭来,一时间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肉般虚汗淋漓呼吸困难,真真的一个痛不欲生!
我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耳里听见床上姨母气息渐弱的呻吟,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有人下毒。
【事件二十 毒甘草】
失明·甘草
疼痛间胃中一阵翻涌,忍不住想要像姨母那般呕出来,想想若一会儿死了便要躺在自己的呕吐物中,实在恶心,于是拼命咬紧牙关死活也不肯吐出来。这天翻地覆的疼简直令我想一头撞死了之,可却又十分的不甘心,突然发觉我还有许多的事没有做,有许多的事还想做,有许多许多的事我不想就此放手。我纠结得太久了,太累了,太痛苦了,我不停地在同自己交战,用过去和未来折磨现在的自己,何必呢?何必呢?——岳灵歌!你回来,我把这身体还给你,放我个自由吧,给我个解脱!
意识渐渐模糊,朦胧中听见脚步声飞快地冲过来,一双大手将我从地上抱起,急切地在我的耳畔唤着“灵歌!灵歌!”勉强睁大了眼睛,见岳清音满面的焦虑和暴怒,一手捏在我的脉门上,眉头皱得紧紧。
从他的表情中我看出来,这毒似乎连他一时也不能明确究竟是何物,他的脸色愈来愈阴鹜,抱着我的那条胳膊收得用力,几乎箍得我喘不上气来。我努力抬了抬手,指向床上一动不动的姨母,岳清音大步跨过去,低头看了眼姨母身下的那滩秽物,忽而大喝着道:“取麻油来!”立刻有人应着去了,而我却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万念俱空。
恍恍惚惚中身体一阵轻飘飘地舒畅,原来死亡并不痛苦,痛苦的是从今后连“痛苦”的感觉都不会再有。黑暗中有人叫我的名字,语声温柔遥远,我看不见,只好轻声地开口相问:“是你么?……大盗?你来接我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让我看看你好么?我有多久没有看到你的笑了呢……”
我拼命地睁大眼睛,可眼前始终是一片漆黑,黑得令人窒息,令人几欲抓狂。我憋闷难当,难以自制地扯着胸前的衣襟想要大口喘息,想要剖开胸膛释放自己近乎被挤碾碎的心脏。一双大手在黑暗中握住了我的手,灼热的暖意透过手心传递遍我的全身,令我狂躁的情绪稍稍安定了下来。大手轻轻地替我整理好被扯开的前襟,温柔地抚着我的额头和鬓角,我渐渐地平复,渐渐地再度失去了意识。
我看不见了。
我被岳清音救了过来,可是醒来时迎接我的只有一片漆黑。我听见身旁有好几个声音,床边最近的一个声音低吼着,道:“岳老大!丫头的眼睛究竟要怎样才能治好?!需要什么药?!需要什么药?!你说!哪怕是要阎王老子的眼珠子来换,田某也会弄了来!”
岳清音冷冷的声音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响起:“岳某正在找寻方法,田公子你最好安静些,莫要惊扰到灵歌。”
我无力地弯了弯唇角,紧接着手便被狠狠握住,田幽宇的声音响在耳边,低声地道:“丫头!说话!丫头!”
我虚软地笑笑,轻声地道:“田公子,灵歌还好,不必担心。”
田幽宇粗糙的大手一把捏住了我的脸蛋子,狠狠地揪了揪,咬着牙道:“你个臭丫头!只两日未见便给我出些乱七八糟的事!真是欠揍!”
我只好笑而不语,听得岳清音冷冷道:“家妹有病在身,田公子自重!岳某要为家妹诊治,请田公子暂行移驾。”
田幽宇鼻腔内哼了一声,用力攥了攥我的手后方才放开,衣袂声响起,床边已是换了人,微凉的指尖抚上我的眼皮,轻轻地将上下眼睑拨开,如此一来我便更真实地体验到了自己的眼睛大张着却什么也看不见的惊惧感。我的身体骤然一僵,死死地咬住了下唇,若不是被这微凉的手及时按住了肩头,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起身冲下床去让自己到房外乞求光明。
“灵歌,”岳清音声音低冷中带着几许严厉,在我耳边令道,“失明只是暂时的,为兄定可医好你的眼睛,不许慌,不许怕,听到了?”
我点头,抓住他按着我肩头的手,努力泛起个微笑,道:“哥,莫要告诉爹,免得他老人家担心。”
岳清音反握住我的手,沉声道:“爹不知此事,今早已经出发往各地巡查去了。你只管安心养着,其余的事皆莫操心。”
“哥,姨母她怎样了?”我问。
“她老人家身体上也无碍了,只是同你一样,暂时不能视物。”岳清音另一只大手盖在我的眼睛上,令我闭上了自己已成了无用摆设的这对瞳子。
“她现在何处?”我侧耳听了听,照姨母的性格,此时只怕是要大吵大闹不肯干休才是。
“她在你的房内,姨父同表兄伴着她,你无须操心。”岳清音用力握了握我的手,似是想阻止我不能停下转动的心思。
“那,这里是?”我用另一只手摸索着身上的被子,不似自己的。
“是为兄目前的房间,”岳清音沉声道,“在这件事解决之前,你暂时便待在为兄这里,为兄去书房睡。”
我想了想后又道:“哥,欢喜儿放出来了没有?他娘还病着呢……”
岳清音既恼火又无奈地道:“欢喜仍在牢中,他娘也无碍,为兄已另派了两名丫头去照看了——这些你都不必再惦记,全部交给为兄处理,可听进耳里了?”
我低低笑着摇摇他的手,轻声道:“哥,你若不让灵歌想些什么,灵歌是会怕黑的……”
岳清音半晌没有吱声,只伸了大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淡淡道:“怕什么,为兄在。”
短短的六个字,仿佛一剂强力的镇静剂,令我原本难安的心绪很快平复了下来。我微笑,道:“哥哥也不必焦急,灵歌只是一时不大适应,现在好多了。”
岳清音没有吱声,只伸手将我扶坐起来,在我身上披了件外衣,而后低声道:“莫动,为兄要用针炙。”
放心地点点头,一动不动,一时只觉太阳|岤处传来一丝刺痛,紧接着脑袋的其它几处|岤位亦一一被用了针,听得田幽宇在床边问道:“丫头这眼睛究竟是何毒所致?”
岳清音沉声答道:“甘草。”
“甘草?”田幽宇和我一样惊讶,“那玩意儿也有毒么?”
“过量食用甘草便会引起双目失明。”岳清音声音冷了起来,似乎在恼火那下毒之人。
“丫头!你没事又乱吃了什么!为何会过量服用甘草?”田幽宇恼怒地问向我。
乱吃了什么?唔……我总不至于满地捡脏东西吃罢……何况我也没有什么印象自己曾吃过甘草之类的中药。
便听岳清音冷声道:“灵歌是因昨晚吃了用甘草炖的鲤鱼汤导致中毒腹痛,若再救得晚一步,只怕命将不保。”
“甘草炖的鲤鱼汤?”田幽宇一字一字重复了一遍,怒道:“岳老大!你不是学医的么?这鲤鱼用甘草炖,你难道闻不出味道来?!”
鲤鱼汤么……想起来了,昨晚的饭菜里的确有一盆鲤鱼汤的,因为姨母似乎很喜欢吃,所以一直摆在我们两个面前,整个席间也依稀只有我们两人吃过。不能怪岳清音没有察觉这汤中放了甘草,实在是因为他当时坐在我和姨母的对面,根本连碰都碰不到这道菜。
若照这么说来,一向不幸运的我这一次又惨烈的食物中毒了?但是……府里的厨子应当都不是门外汉,当厨子除了菜要做得好,一些基本的食物相克的常识也是必须要具备的,譬如鸡蛋忌糖精、豆腐忌蜂蜜、牛肉忌红糖等等,这鲤鱼与甘草同食会令人腹痛甚至死亡的情况,做厨子的应当不会不知道吧?!然而若是有意为之,岂不太傻了些?府里厨子统共不过那么几个,仔细一查便知道昨晚那道鲤鱼汤是谁做的,很容易便会被揪出来。何况此人的动机又是什么呢?若说是岳府的仇家,这些厨子们在岳府待了少说也不下三年,是仇家的话何必等这么久才下手?再说昨晚席上不只岳府家人,还有姨母他们一家三口,这盆鱼汤端上来指不定放在谁的面前,也指不定被谁喝到,难不成这凶手是无差别杀人、不论谁都可以死?
就在我满心猜疑时,忽然被岳清音轻轻拍了拍脸蛋儿,想是给他发现了我正胡乱琢磨,于是给予警告。只好讨好地冲他笑笑,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