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事件簿.第62部分阅读
穿越事件簿. 作者:肉书屋
浩渺的时空汪洋中,人只是一闪即逝的时光过客,若不珍惜生命,便不会绽出刹那芳华。
此系后话。
离了夏红裳身边,见岳清音在远处站着,便走过去想要问他何时可以搞定回家,还未到身边,便见贺小姐之一推测是贺老三巧笑倩兮地过去,道:“清音哥哥,明日家父设宴为季大人祝贺病体初愈,清音哥哥也一同去罢!请帖这会子想必已经送至府上了。”
我停下脚步,偏头望向距他二人的不远处,见贺二小姐正同季燕然立在一处,表情温柔地低声说着什么,季燕然大约听不太清,便探下身去,偶尔微笑,偶尔点头,神色轻松。
这画面无比的和谐,和谐到我不由自主地跟了他们一起微笑,一起点头。我转身走向楼外,夜色下远山黝黝,一弯冷月正孤伶伶地于云端漫步。我仰起头,深深地吸一口气,再长长地吐出去。
又有人寻到了归宿,我该替他们真心的祝福才是。
至于我自己,或许该薄幸一些,将从前抛闪,去争取可见的幸福;又或许我该冷情一些,只为那一人独守到终,不去管谁的真心谁的付出。可我现在都在做些什么呢?我是谁呢?是谁的呢?谁又是我的呢?
正恍惚着,忽听得身后有人轻声道:“灵歌。”
回身望去,见是柳惜薇,便向她笑笑,道:“惜薇怎么还没回?”
柳惜薇走上前来望着我,目光真诚地道:“对不起,灵歌,是我误会了你,请莫要见怪!”
我眯着眼睛笑,道:“你可想好了如何补偿我?”
柳惜薇想也不想地道:“你说罢,惜薇甘当受罚。”
我伸出食指贴于唇上,轻轻地冲她笑道:“莫要对别人说起今早我下河之事,可好?”
柳惜薇愣了一愣,转而明白了,便也轻声笑道:“却原来灵歌才是那最深藏不露之人!放心,我会保守你的秘密的。”
“多谢惜薇成全。”我笑。
“如此,我走了。”柳惜薇转身欲去,忽而又似想起了什么,重新扭过头来,道:“过几日我想去看望心颜,你要一同去么?”
我点头,道:“好,届时你来找我罢。”
说定后,柳惜薇告辞离去,我便仍留在外头一个人赏月。不曾想到田心颜的帕子竟成了最终揭露夏红裳罪行的证据,记得她还要我回去给她讲讲绣艺精社上的趣事来着,这下却又要如何对她开口呢?
终于可以回太平城内去了。同岳清音乘上岳府的马车,踏着月色,告别了那曾经盛载了诸多怨恨的望断山庄,一路下得山去。
“哥哥,爹爹回家了么?”马车上,我问坐在对面的岳清音。
“没有,爹有事要在路上耽搁几日,今早收到他老人家的书信。”岳清音合目养神着道。
“哦。”我掀起车帘望向窗外,耳后是另一辆马车的声音,因季燕然是骑马来的,是以回城时贺家姐妹便盛情邀了他乘坐贺府马车一同回去。
我缩回头来,向岳清音道:“哥哥,灵歌想出去走走。”
岳清音睁开眼睛望住我,淡淡地道:“你想去何处?”
“何处都好,”我向后靠在车厢壁上,眼睛盯住自己的脚尖,“灵歌想去游览名山大川,想去看海,不想就这么一辈子在家里守着头顶的一小块天空。”
岳清音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道:“怎么,不愿待在家里了?”
“家里当然是好的,然而灵歌想看更大的世界,想开阔自己的心胸。——好么哥哥?”我抬眼望着他。
“莫天真了,外面的世界哪里如你想像的那般美好!只怕你还未走出多远去便要后悔了!”岳清音沉喝着。
“不会的,灵歌不会后悔的!”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就算是前路危险重重,就算是死在路上,灵歌都不会后悔!”
“混帐!家里就这么待不得么?竟令你宁可死在路上也不愿好生待在家过日子?”岳清音怒斥,冷眸射在我的脸上,大有我再多说一句便要将我一巴掌拍死的意思。
“不是的哥哥!”我执拗地顶回去,“灵歌想要同爹和哥哥一起,让爹辞了官罢,爹一天到晚那么辛苦!咱们一家三口去遨游五湖四海,过无拘无束逍逍遥遥的日子不好么?等爹老了,走不动路的时候,咱们便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住下来,哥哥给人治病,灵歌打络子换钱,日子虽贫苦些,可是却宁静无忧,不用睁眼权力闭眼钱财,清清闲闲终此一生,不是也很好么哥哥?”
岳清音冷冷地瞪了我许久,终于沉着声慢慢地道:“你在逃避什么?”
“没有……”我摇头。
“不许扯谎。”他逼视着我,“连这点儿担当都没有,还怎么去开阔心胸?!”
“我,我是女人!我没有哥哥的本事,没有哥哥的坚强,更不能像哥哥那样自主人生!我除了逃避还能怎么做?哥哥你告诉我!”我突然承受不住地低呼起来,浑身难以自制地颤抖个不停。
“当断则断——这便是你能做的!”岳清音冷喝。
“我——我不是哥哥!没你那般的铁石心肠,做不到冷血无情!”我已是又气又急口不择言,“哥哥你爱过么?心动过么?失去过么?——你没有!所以你不会体会到我的感受,就只会说着冷冰冰无关痛痒的话!难怪你会去做仵作,只怕就算手底下摆弄的是我的尸体,你也不会眨一下眼的罢?!”
“啪!”地一声,脸上火辣辣地疼。我歪了歪身子,用手指勾出飘进唇缝中的发丝,而后起身,望住一脸盛怒的岳清音,心头竟然升起一阵快意,于是神经质地笑了一声,道:“哥哥打得好,我真该被打死,如此我痛快,哥哥也痛快,所有人都痛快!”
岳清音瞪着我一言不发,似是在强压着一触即燃的怒火。我便又笑了一声,道:“哥哥怎么了?不肯成全妹妹?那妹妹就自己成全自己好了!”说着转身向车厢外走,还未及打开门,便觉胳膊一紧,被岳清音大手捉住,我用力地想甩开他,却反而被他拽着往回踉跄了几步,于是偏下头去一口咬住了他的手,他却纹丝不动地就这么攥着我的胳膊。
我知道哪怕是咬断了他的手指他也是不会放手的,只好颓然地松口,腿一软坐到了地上轻喘,听得他在旁咬着牙沉声道:“起来。”
“不用你管我。”我低着头不看他。
“别让我再说第二遍!”他怒火飙升。
“你可以什么都不说。”我豁出去地继续顶撞着他。
突见他一弯身,像拎一只无赖猫般将我拦腰薅了起来,重重地丢回座位上,我便索性不起身,趴在那里一声不吭。
耳里只能听见马车轮辘辘地响声,过了不知多久,忽觉后脑勺上一暖,一只大手轻轻地覆在了上面。我抬手将这手拨开,仍旧不抬头,大手便又轻轻握住我的肩头,我动动肩,甩不掉他,于是又伸手去扒他的手指,被他的另一只手握住。我便也用自己的另一只手再去扒他握在我肩上的手,他便干脆一个用力将我的身体整个儿扳了过来,脸儿朝上地蜷在座位上。
紧紧地闭着眼不看他,只能觉出他在我的身旁坐了下来,于是伸手挡住自己的脸也不让他看,却又被他一只手捉住扯了开去。我偏过脸,面朝里,他松开我的手,凉凉的指尖触到我的脸颊,轻轻揉着方才将我打痛的地方。
我又想伸手挡开他的手,听得他低声道:“莫再同为兄置气了,几时才能听话?”
“哥哥该去当夏红裳的哥哥,她打了左边,你打了右边。”我仍闭着眼不看他,蹙着眉低声说道。
“且听听你说的那是什么话?有哪家的姑娘这样说自己兄长的?”岳清音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满满地无奈。
“有哪家的哥哥这样下重手打自己妹妹的?与其这般,我还不如去做具死尸,就算被你打了也不会再觉得疼了!”越说越委屈,我扁起嘴。
“还在胡说!”岳清音捏着我的下巴强行将我的脸扳过来,令道:“看着我!”
“我不看冰块脸。”我扒拉他的手,被他另一只手摁住。
“还不听话?!”他又怒了,声音里再度带了火气。
“我等着哥哥的第二巴掌。”我豁出去地与他对峙。
一时车厢内没了声音,我忍不住掀开条眼缝偷偷去看,却正对上他凝视着我的一对冷眸。若要再闭上已是不及,只好睁开眼睛瞪着他。见他沉着声音道:“姑娘家家的,究竟这些个无谓烦恼由何而来?”
“我倒希望自己是个男人。”我低声地道。
“男人心与女人心不同么?”岳清音拍了我肩头一下示意我坐好,一双眸子却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
“当然不同,”我也将目光瞪在他的脸上,“男人心中烦闷了可以找个地方喝酒吃肉散心,女人心中烦闷了就只能待在家里哪儿也去不得,还要当心被家里冷冰冰的男人揍——哪里一样来?”
“你有什么烦闷,倒是给我说说。”岳清音被我说得忍不住哼笑了一声。
我靠在车厢壁上沉默了一阵,低声地道:“没有了……被你一巴掌打没了。”
岳清音既好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一巴掌你打算在嘴边挂多久?”
“挂到爹回来,说给爹听!”我一脸坚定地道。
“你不是怕见到爹么?”岳清音忽道。
“嗯?”我偏脸看着他。
“所以才不想在家待着,所以才想跑出去。”他直直盯着我,“怕爹回来追究上次之事,怕爹逼你嫁与燕然,可是?”
我慢慢低下头,待了片刻,道:“是。”
岳清音便淡淡地道:“上次之事,待爹回来我自会同他去说,你也无需再担心爹会强将你嫁与燕然,只怕就是爹愿意,燕然也不会同意的。”
我点头,低声道:“说得是,季大人同贺小姐已是两情相悦,爹又怎会去做拆散鸳鸯之事呢……”
岳清音便道:“如此可放心了?”
“哥,”我抬眼望住他。
“说。”他也望住我。
“对不起。”我低声道,“方才都是灵歌的错……许是这一次接连遇到两次凶案,心里头难免憋闷,竟来拿哥哥出气,还说了那么许多放肆的话,请哥哥责罚。”
岳清音一时既无奈又有些好笑,勉强挂着死人脸,冷冷地道:“还知道自己错了?若不严加惩戒只怕下一次还要更严重……”
“哥哥,君子有容人雅量,您老是君子,容我一回不成么?”我苦着脸望着他。
“为兄不是君子,”岳清音淡声道,“为兄是仵作,铁石心肠,冷血无情,哪怕手底下是自己妹妹的尸体,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嗳……哥哥跟妹妹学什么不好,怎么也学会赌气了呢?”我实在忍不住笑起来,挨着他坐下,道:“哥哥是天下最好的哥哥,受了妹妹欺负也绝不生气的,对不对?”
岳清音望了我一阵,道:“今晚回去早些睡,明日一早动身。”
“动身?去何处?”我问。
“忘川。”岳清音淡淡地道,“天龙国土最赋盛名的美景之一,快马来回要三日的路程。”
“……哥哥!”我难以置信地轻呼,眸光闪闪地望着他。
他伸出一只大手盖住我的眼睛,声音里带着宠溺地笑意,道:“听清我说的:快马。——我们必须赶在爹之前回来。若你不敢骑的话,可以选择不去。”
“去!骑!”我扒下他的手,用力握住,“有天下最好的哥哥在,还能摔到我么?”
岳清音抽回手去,叹了一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自语了一句,道:“却原来你这丫头才是我命中的克星……”
“万物皆是相生相克,不相克怎相生?”我眉开眼笑,心情霎时阴转晴,“哥哥,您老不若趁早认命罢,灵歌非但这辈子做了你的妹妹,下辈子也还要做你的妹妹,生生世世与你相生相克,可好?可好?”
岳清音已是不再理我,重新合目养神,只是唇角却浮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笑意。
忘川·奈何
进城后,岳清音下车至季燕然的马车外同他打了招呼,两行人遂分道扬镳。回了岳府,先去同姨父姨母请过安,便回了自己房中。收拾出两套衣服及几样生活用品用包袱包了放好,想了一想,出门来至书房,见岳清音又在案前看书,便走过去道:“哥哥可需准备衣物?”
岳清音翻了页书,道:“为兄睡前再备。”
“那哥哥早些睡罢,”我至他身边轻轻夺过他手中的书,合上放回书架上,“否则明早要起不来呢。”
岳清音起身从架子上又挑了另一本书出来,道:“急成这个样子。明日骑马要穿男装的,你可已备好了?”
我一怔,道:“灵歌哪里有男装呢?哥哥不早说,这会子不知还有没有未打烊的成衣店……要不我借欢喜儿的衣服……”
岳清音用书轻轻拍了我头顶一下,道:“胡说,成何体统?闺中规矩是白学了!”
“那……哥哥不会以此为借口便不带灵歌去了罢?”我诚惶诚恐地望着岳清音那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
看到我这副样子他反而笑了起来,转身坐回几案旁继续翻他的书看。
“哥哥?”我猫下腰从下方往上看,以便看到他的脸,“哥哥?哥哥?”
“回房睡去。”他波澜不惊地继续盯在书页上。
“哦。”我乖乖儿地往门外走,以免惹恼了他再反悔不带我出去,至门口时我回过头来望着他,他先是装塑像一动不动,后来被我看得心里发了毛,只好抬起头来望向我,道:“明日一早辰时正出发,莫迟了。”
“是,哥哥!”我欢天喜地地应了,关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便可以出去了么?离开这繁华喧嚣的国都,去我向往已久的自然天地……也许在那样的一种情景下,我能重新感受到谁在身边……
嗳,等等,我们似乎都忘了些什么……我连忙重新出得房间,再一次推门进了书房,岳清音在案后抬起头看我,道:“又怎么了?”
“哥哥,姨父和姨母还在府中,我们……我们两个出门,是否不合情理?”我问。
“明日一早姨父要陪姨母去城外绘苍山灵光寺上香请愿,因寺中住持悟明大师开坛讲法,二老要在寺中住上几日礼佛。”岳清音重又低下头去看书。
“哦……”甚好,甚好,姨母她老人家索性就此出家了罢。我点着头出了书房。
还未踏入自己房门,忽又想起了件事,于是再度返回去,方推开门,便见岳清音将手中的书往几案上一放,皱着眉头瞪着我,道:“你又有何事?”
“哥哥,你向季大人请过假了么?我们要在外面待多久?还有……明日贺小姐不是还约了哥哥去赴宴么……”我望着他轻声道。
岳清音起身向着我走过来,两只大手一伸握住我的肩,而后将我原地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在我身后道:“回房睡去!再啰嗦一个字,明日之事便作罢!”
“好的好的,哥哥莫生气,我回房睡就是了……”我边说边被岳清音推出了书房,听得他将房门上了闩。
嗳嗳,我这是怎了?想当初还未融合进这个家时,说离家出走不就拍拍屁股走了么?这会儿明明岳哥哥同意要带我出去了,反而心里不踏实起来了呢。难道……我已经完全被这古代世界所同化了?再也做不到挥一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般的孑然洒脱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辗转至何时方才渐渐睡浓,一宿竟半点梦意也无。
次日清晨,早早便睁开眼,看了看漏刻,不过才卯时初,天还未亮,起身梳洗,吃罢早饭见距辰时还有不短时间,只好抱了包袱在床上呆呆坐着。一时门开,岳清音迈进房来,见了我的样子不觉好笑,抬手将什么东西扔在我的床上,道:“换上它便下楼罢,为兄在府门外等你。”说着转身出去了。
偏头看看床上那事物,见有些眼熟,伸手抻开来看,却是改小了的岳清音的一身衣服。不由欣喜,连忙几把扒去自己的衣裙换上,然后打散发髻,重新梳了个男子的发式。
这套衣服修改得惊人的合体,不知是谁的手工、谁给的尺寸,对镜照了照颇为满意,拎上我的小包袱便匆匆跑下楼去。
府门外只有岳清音一人一马,在晨光里静静立着。望着男装的我,唇角不由泛起个笑。我忐忑地走上前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他的坐骑,然后望向他:“哥哥……”
“怎么?”岳清音一挑眉,“现在后悔倒也来得及。”
“咱们上路罢。”我咬牙道。
岳清音笑笑,招手令看门小厮搬来一张上马凳,他先翻身上得马去,而后我再踩了上马凳上马,坐到他的后面。见他不知从哪里扯出条厚厚的毡子披风来,由我的身后将我整个儿地包住,并且牢牢地缚在他的身上,一时间我的眼前只能看到他的后背,浑身动也动弹不得,我忙去拽这披风,道:“哥哥,这个样子实在太古怪了!让人看到了指定要笑话死我的……”
岳清音拍开我乱扯乱拽的手,依旧将我缚得紧紧牢牢,冷声道:“老实坐着!有披风挡着谁看得到你?!待出了城门马全速跑起来风大,不披了披风挡着,只怕你根本撑不了多久。若嫌丑便莫出门,可好?”
“听哥哥的,咱走罢!”我立刻道。
岳清音也不多言,握了马缰,双腿一夹马腹,这马儿便小跑起来,一路直奔城门。出了城门,岳清音渐渐加快了速度,虽然以前也曾被田幽宇强制着坐过一回快马,但那一次远不及这一次来得安心,速度虽不及那次的快,但坐在这马上却令人如履平地,没过多久我便逐渐适应,僵硬的身体开始慢慢放松下来,当奔了大半日之后,我已经可以伏在岳哥哥这个真皮沙发背打盹儿了……
中午时在路边的一家小茅店里简单吃了些东西,而后稍事休息再度上马赶路,至傍晚,在一间乡野客舍打尖儿住下,次日清晨继续东行。
由于被蒙在披风里,什么景色也看不到,所以只好趴在岳清音的背上睡觉,好在通过昨日一整天的奔波,我已适应了马儿奔跑的节奏及波动,于是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睡至何时,只觉被岳清音轻轻地拍了拍我箍在他腰间的手,“嗯……”了一声将脸换了个方向,才待继续睡,听得他好笑地道了一声:“还睡么?到了。”
我倏地惊觉,一个激凌坐直身子,待岳清音将披风解去把我抱下马时,我的眼睛里看见的只有面前的这一片令我此生绝难忘怀的景致——忘川。
没有树,没有草,没有泥土,一望无际的是炽烈的、像极了彼岸花般的红——红色的万年岩石地。头顶上藏蓝色的天空悬垂着浓重的云团,与脚下这红似血的岩石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反差,放眼万里,除却我与岳清音之外便再无一人,除却那由天际呼啸而至的北风外便再无任何声音。
我被这样广袤的沉苍绝景震撼得一时失了魂,胸腔好似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打开,将郁结于其中的淤气一举排出,瞬间便被冷冽的风撕碎在虚空之中。
前所未有的清舒通透令我几欲癫狂,我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岳清音的胳膊颤抖着,我拼命张口呼吸,想让这红色岩层所沉积了千万年的古静苍远彻底涤净我的灵魂。
岳清音反手握住我的手,温暖的掌心是厚实稳妥任谁也无法取代的安全之所。我的眼眶忽而有些发酸,于是阖眸轻吁了一声,低声地道:“哥哥,我们还在人间么?”
岳清音没有作声,过了许久,听得他缓缓地道:“灵歌,你可明白为兄带你来此的目的?”
我点点头,道:“哥哥是想要灵歌像这忘川一样,心胸广博,心境沉定,心气平和么?”
岳清音半低下头来望着我微笑,道:“悟性还不算低。可有收获了么?”
我也笑笑,道:“脱胎换骨了呢。”
岳清音大手在我的脑后轻轻一拍,牵了马向前行去。一路漫步一路赏景,走了许久,眼前仍是一望无际的红,竟不知这片石地究竟有多大。我忍不住开口问道:“哥哥,今晚我们要在何处过夜?”
“就在此处。”他淡淡道。
咦?难道……要露宿不成?这个这个,虽然这趟出门是抱着借景育人的目的,但是睡石头吹冬风就不必了吧……
未等我开口质疑,岳清音已是牵了马缰往西行去,过了一段不大好走的上坡路,再往前马儿已是无法再走,于是将马停在此处,两人继续步行。一路沿着岩石山向上攀,终于在艰难地爬上一块巨大的平坦的岩石上后抵达了山顶,方一直起腰来,我便又瞠住了。
却见前方的山下又是一片无垠的红色岩石平原,平原之上矗立着一座红色石堡,然而因年代久远已坍塌了近一半,在堡的前方有一条数十米宽的黑水河由北至南缓缓流淌。
夕阳的晖正洒在这一片广袤的红色平原上,天上人间仿佛一下子变成了火的炼狱,而那石堡便像是地狱之心,堡门倒掉的入口处如同恶魔的巨口大张着,似乎随时都可能将这世间万物吞噬掉。
我偏过脸去望向立在身旁被夕阳将面孔染成金红色的岳清音,迟疑地道:“哥哥,这里是?”
“奈何堡。”岳清音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仿佛一座金红色的石雕,若非他那被风吹乱的长发拂在了我的脸上,我只怕真要以为他已与这红色的炼狱融为了一体。
“这座堡……是何人所建?为何会有个如此凄凉的名字?”我伸手握住他的肘弯,有点害怕起他现在的样子来。
他垂了垂眼睫,淡淡道:“不知是何人所建,年代过于久远了。名为‘奈何’,大约也是为了压‘忘川’二字罢。譬如前面这条河,叫作‘三途河’,这些名称都来自于黄泉阴府的传说,倒也说得通。”
“喔,看来应当是这样子了。”我点头,仍忍不住往他身后躲,道:“哥哥的意思不会是……我们晚上便宿在那奈何堡中罢?”
岳清音有些好笑地反手将我从他身后拉出来,道:“正是。那堡虽坍塌了一半,但另一半却仍可避风,今晚便宿在那里。”
“这……哥哥,睡在地上会不会太凉?听说女人是不能着凉的,否则对身体不好哟。”我语重心长地道,一时忘记了人家是正牌医生。
岳清音不理我这话茬,只是问道:“灵歌可知道这忘川为何会被喻为天龙朝国土最著名盛景之一么?”
我摇摇头,猜测道:“是因为这红色的岩石么?”
岳清音淡淡一笑,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我向前看,我便望了前方眼也不眨,静静待了片刻,忽听得一阵轰轰的闷响,紧接着便是一声震人心魄的巨响,便见奈何堡前的那条黑水河中突然间喷发出一道几十米高的水柱直冲天空,柱顶白雾团团,被劲风一吹化为细雨,在夕阳的映射下竟幻化为镶了金边的彩虹横亘于那古堡之前,整个景象眩目而诡丽。
“间歇泉!”我忍不住轻呼,惹得岳清音偏下头来眯起眼睛盯住我。
“间歇泉?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名字?”他的眸中竟有了阴冷之色。
我一时被眼前这绝景吸去了魂魄,竟忘记了古人并不知道这一在现代并不算神秘的现象,在他们看来也许这是某种神奇的力量在作祟也未为可知。于是连忙装傻充楞地道:“灵歌从未听说过这名字,只是一时情之所至,脑子里便突然冒出这么个词儿来……哥哥,这水怎么会突然喷起来呢?”
间歇泉的原理我倒是从电视上看到过,想必这红色岩石地层之下地壳运动比较活跃且有炽热的岩浆活动,这样的奇观只是听说过而已,不成想此生竟还有幸能看到一回。
岳清音盯了我一眼,倒是没有再追问,只淡淡地道:“如何会喷起来为兄也不大清楚,总归不会是怪力乱神。”说着便转身往岩下走,我连忙在他身后跟了,重新按原路回至马旁,牵了它绕下这座峰头,踏上方才看到的那片平原,走了一阵便是那条有着奇景间歇泉的黑水河。
河上有一条用石块筑就的约一米宽的桥,过了这桥再向前走上一段路,奈何堡便在面前了。
岳清音带了我由缺了大门的正门口进去,见其中格局并不复杂,厅堂俱全,于是挑了左面的偏厅将马背上的几个包袱卸下来,最大的包袱里装的是一条毡毯,我将它铺在地上,岳清音则由其它的石室中搜来一些破损不堪的木制品,用火折子点着了当柴烧。
吃过另一个包袱里带的简单食物再喝过水囊里的水后,抬眼望望石窗外,见夜色已临,一时无事,便向岳清音打了个招呼,自个儿出得堡来在附近随意转了转。
说来说去我还是对那间歇泉最感兴趣,方才夕阳下所见的情景颇是壮观,却不知若在月下喷出水柱来又是怎样的一番样子。于是便立在距那间歇泉发作之处不远的地方驻足等待,过了许久也未见动静,想是这泉每次喷涌的时间间隔较长,说不定一天一次,那我在这里岂不白等了?
正想着,便听得黑水河中咕噜噜犹如水沸,隐隐夹着闷响,紧接着巨大水柱喷涌而出直入夜空,我仰头观望,却见水雾迷蒙热气蒸腾,铺天盖地的洒落下来,饶是我的位置并不算近也被浇了满头满身的水,直烫得我抱头鼠窜,一个慌张脚尖绊在了地面的一道石缝里,叭叽叽地摔了个狗吃。
忍痛爬起来想要再逃,脚腕却不争气地崴到了,一时疼痛难当,只好单腿蹦着狼狈前行,好容易脱离了高温水雾区,一瘸一拐地找了块平坦些的大石头坐下,就着月光想看一看被崴到的左脚有没有肿起来,这一看不打紧,却见鞋尖处竟已被鲜血染透了。
我登时惊了个魂飞魄散——这么多的血,莫不是方才在石缝里绊的那一下子……将我的脚趾给绊掉了?老天……
我哆哆嗦嗦地去脱鞋子,许是惊吓过度,一时间竟未觉出脚趾疼来,半眯着眼睛生怕看到自己肢体分离的样子,小心地褪下同样被血染红的湿巴巴的罗袜,壮着胆子看过去——咦?
脚趾还在!动一动,除了牵扯着被崴了的腕子有些剌痛之外并无异样。那这血是从何而来?我用手去抹脚趾尖上的血渍,谁料竟然抹不掉,再略用些力,连皮都快搓下一层来了,却还是抹不掉。
怪事……莫非与我方才被绊倒处的石缝有关?我重新穿好鞋袜,见那间歇泉已经重新平息下去,便忍着脚痛单腿跳着重新回到刚刚绊倒过的地方,低头查看了一下,见那道石缝约一拃宽,积满了间歇泉喷发后落下来的水。我蹲身下去,挽起袖子轻轻伸手入内,在石缝中摸了一摸,除了感觉水温较高之外并无什么异样。
然而当我将手抽出来后不由傻了眼——我的手——变成血红色的了……
我慌得不管不顾地往衣服上蹭手,谁想就像方才自己脚趾尖上的血渍一样再难擦掉。这下子我可毁了……我变成了血煞掌了……怎生是好?!怎生是好?!
慌乱间一屁股坐到地上,却见挨到旁边的石块皆没问题,唯独这石缝中暗含诡异。呆呆地瞪着自己这只血淋淋的手,心道这回终于可以万念俱灰了,也不必担心被岳老爹嫁掉了,任谁见了这只可怕的手不会退避三舍呢?!除非戴个人皮手套过一辈子……
——等等!这如血一般的颜色,这染上了便抹不去的特性——大盗的鬼脸印记!
石缝·画轴
这血红色的物质一旦沾身便无法抹去,岂不是同大盗脸上的那块鬼脸印记是一样的特性么?!记得大盗曾经告诉过我,他脸上的印记是朝廷专门请高人调制出的印泥弄上去的,难道我手上沾的这种物质便是制作印泥的原材?如此说来……如此说来,我距揭开大盗的身世岂不是又迈近了一步?!
心中一阵激动,根本顾不得再去担心自己手脚上的血色,重新蹲下身,微微哆嗦着将那只已经被染红了的手再一次探入石缝之中,小心翼翼地摸索了一阵,发现下面还有很大的空间,便心一横,将袖子撸至肩头,一气儿往石缝深处探去,实在够不着底,便跪在地上撅起屁股拼命地往下伸,越向下水温越高,至后来几乎已经无法忍耐,我用力咬着下唇,不令自己因烫而叫出声来,直到水没过肩头时指尖才终于触到了一处软软的所在,小心翼翼地摸了一摸,大约是块泥状物,于是费力地捞起一点握在手心中,才要将手往外慢慢拔出,便听得背后一声冷喝:“灵歌!你在做什么?!”
不由得一个激凌,惊慌地扭头看去,见是岳清音带了满脸的怒容,几步便跨至我的身边,两手一伸揪住我的衣领将我从地上薅了起来。乍一见我满是“血水”的整条胳膊,岳清音的两粒黑瞳几乎要瞪得飞出来,怒吼着道:“你这是怎么弄的?!”
一边吼着一边便想伸手去捉我这根胳膊,我连忙将胳膊背向身后,急道:“哥哥!先等等——听我说——胳膊没事!千万别碰我!”
岳清音胸口起伏着,似乎已经到了火山喷发的临界点,表情骇人地瞪着我继续吼道:“说!怎么回事!”
我用另一只手放下这根胳膊的袖子,再度背至身后,以免沾到他的皮肤上,连连解释着道:“这不是血,哥哥!我没事,胳膊一点事没有,这是水,是红色的水而已!”
岳清音见我这样子不像说谎,这才稍微按下了些怒火,却仍旧瞪着我吼道:“把胳膊伸出来我看!”
我只得用安抚的语气道:“好,好,哥哥你先放开我……我快喘不过气了……”
岳清音紧皱着眉头,松开揪着我衣领的大手,我背过身,先将手里的那泥状物悄悄塞进腰带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挽起袖子露出胳膊,转回身去抬起来给岳清音看,不看不知道,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却见我这根“血淋淋”的胳膊竟早已被石缝中的高温水烫得皮开肉绽了。
岳清音的怒火再一次飙升,吼着道:“你把胳膊伸到石缝里做什么!”边吼边一把将我抱起,大步地回往奈何堡内。至偏厅将我放在毡毯上,就着火光仔细查看我这根胳膊,而后小心地将衣袖齐肩撕下,再由怀内掏出一只小小竹筒,拔去塞子,从里面拈出一根银芒闪闪的医用针来,在火上烤了一烤以做消毒,接着在我的肩头及胳膊上几处|岤道扎了几针,不多时疼痛的感觉便渐渐消失,整个胳膊完全没了知觉,估摸着是将我的|岤道暂时封住了以镇痛。
简单处理过后,岳清音复又瞪住我,咬牙道:“你在那石缝里找什么?!”
“找……找镯子,”我不敢看他暴怒的面孔,低头望住自己这根红烧过一般的肘子……胳膊,强作镇定地道:“方才不小心绊倒了,手上的镯子掉到了那石缝里,灵歌想将它找回来,这才将胳膊伸进去,却谁想那石缝里的水竟是红色的……哥哥可知道是何缘故?”
“找镯子?!”岳清音一把兜住我的下巴,强行令我抬起脸来看着他,眼中火光熊熊,怒声道:“什么镯子让你不顾自己烫得皮开肉绽也要找回来?!你可知道再晚一时抽出,你这条胳膊就废了?!”
“那……那镯子是段三公子送给灵歌的,灵歌不想失去……”我尽量迫使自己面不改色地扯着谎。
岳清音火大地道:“是镯子重要还是胳膊重要?!怎么如此不知轻重?!”
“哥哥,灵歌知错了……原谅灵歌这一回罢!”我眨巴着眼睛作出可怜状地望着他,知道他面冷心软,诈尸诈不了一会儿便会平复下去。
“起身!”他松开我的下巴,将针和小竹筒收了,“即刻起程!”
“去哪儿,哥哥?”见他要离开,我有点儿着急,坐着不动。
“去距此最近的镇子找家医馆给你上药!——还坐着干什么?!”他瞪我。
“哥哥,我没事的,这大晚上的,路又不好走,不若我们明日一早再走可好?灵歌现在又累又困,想立刻就睡,好不好?”我知道这一走他决计是不会再带我来此的了,而我却还不想离开此处,我对这奈何堡与那秘制印泥的关系有太多疑问想要去调查去解开,我不想就这么一无所获地走掉。
岳清音面色倏沉,弯腰下来一把薅了我那条完好的胳膊就将我拉了起来,道:“困也忍着!耽误了上药,伤口恶化,届时更难复原!”边说边强行拎了我往马匹处走。
我见再难找借口留下,只好低呼道:“哥哥!等等!我……我想小解……”
岳清音既无奈又恼火,松了我的胳膊怒道:“哪里那么多事?!快去!”
“是,哥哥!”我应着往偏厅外跑,却忘了自己的脚腕方才被崴了,一个吃痛跌倒在地,岳清音大步跨过来将我从地上抱起,重新放回到毡毯上,一言不发地脱去我伤脚上的鞋袜,将裤管向上撸了撸,露出我已肿得老高的脚腕子。
见此情景岳清音皱了皱眉,大手轻轻揉上那肿胀之处,指间暖意渗入皮肤直达骨髓,竟抵去了不少疼痛。我坐在他身前呆呆地望住他,一时间想起了八月十五的那一夜,在太平城外土地庙里大盗替我揉同样崴到了的脚时的情形来。那虽然戴了人皮面具却仍旧生动的眉眼仿佛一下子出现在了眼前,眸子里满是戏谑顽皮的笑意,大手暧昧轻柔地抚过我的脚面,巧克力般香醇的声音就那么一丝丝一缕缕地滑入我的耳中……
……大盗……我好想你……
心中一阵酸楚,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岳清音抬起眼来看我,低声地道:“忍一忍,骨头有些错位。”
我点头,只觉他手上加了些劲道,突地一个用力令我不由得痛呼出声,冷汗瞬间布满额头。岳清音轻轻松开我的脚,替我重新穿上鞋袜,而后用自己的袖子将我额上的汗珠揩去,沉声道:“稍缓一缓看能否站立,若实在不行,你便再忍一忍,最近的镇子距此约半个时辰的路程。”
我忙摇头,道:“不妨事,灵歌能站起来,一柱香也忍不得了。”边说边用那只完好的手扒着他的肩一条腿用力站起身来,弯腰从柴堆里抽出一根燃着的木头,而后一手举着用来照明,单腿跳着出了偏厅。
偏厅旁是正堂,初进来天还没黑时我早已打量过,并没有什么值得看的地方。由正堂旁边的门洞进去是后厅,里面一样陈设也无,四下里皆是蛛网灰尘,地面上有一些不太明显的足迹,想必是途径此处的路人在这里打尖儿时进来过,屋中的家具等物只怕也是被当了柴禾烧掉了。
在后厅的西南角有一道红石砌就的石梯直通向二层,我站在梯下仰脸向上望了一望,见上面一团漆黑,根本看不清具体情形,心中不由一阵胆怯,犹豫了一下,一咬牙,落下那只受了伤的脚,忍着痛慢慢地迈上石阶去。
转过一个弯来至二层,见当前乃是一处大厅,厅的两侧是对称着的两排房间,房间的门皆是用木头框子镶在石壁上的,有的房门关得严严,有的房门已经脱落,歪在门框上。而厅的正面石壁已经坍塌,露出与之一墙之隔的另一处大厅,那一处大厅破损得较为严重,几乎等同于废墟,能够看到外面的天空和岩石地面。
既然那石缝中的水与秘制印泥有着同样的特质,那么这奈何堡中的人应当就是负责为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