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事件簿.第67部分阅读
穿越事件簿. 作者:肉书屋
珍宝哇!”
“燕然才一立了大功,便有夏尚书在皇上面前旁敲侧击地请求将其女儿赐婚给燕然,另还有顾太师与贺员外这一方,及他们的对头常贵妃的哥哥常大人……总而言之,燕然俨然已成了这几派人的必争之宝,选错了哪一方都有可能在将来的暗流汹涌中落得个尸骨无存哪!”
“而将这几拨人的重要人物齐召于御书房商量如何奖赏燕然这一举动,却又是皇上的一招狠棋……”岳明皎说至此处,声音几乎已低得不能再低,“皇上自然对这些人的朋党之争心知肚明,然而朝中水深,绝非制住一方便可解决所有的事,历来诸事万物都讲究个平衡,皇上之所以放任这几个党派相互争权夺利,正是为了保持各方力量的一个平衡,才不致使整个朝廷、整个国家产生倾斜与动乱。”
“然而最近朝中局势却忽有不稳,顾太师与夏尚书暗通款曲,明显有坐大之势,皇上便有些按捺不住了,于是想要以常大人与燕然联手同顾夏一党针锋相对,挑起争端,使双方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后再逐一除去,以拔去这两根眼中之钉!”
“季大人……不是深受皇上欣赏重视么?为何……为何皇上还要利用他甚至牺牲他?”我渐渐明白了这事件背后的可怕真相,忍不住插口发问。
岳明皎深深叹了口气,道:“正因为皇上欣赏燕然并且信任燕然,所以才认为他是化解朝廷这次危机的不二人选,若换了别人,皇上只怕是信不过的。然而若想统治好整个国家,便必须得狠得下心,下得去手,牺牲个把重臣、忠臣与良臣无可避免,个人与国家相比是何等的微不足道——这便是君王策啊灵歌!”
我怔在原地,岳老爹所说的道理我并非不懂,想那明太祖朱元璋,成了大事后不也杀了他的建国功臣徐达常遇春么?还有那康熙,不也是利用了明珠与索额图间的相互牵制才能保得在位前期朝政稳固么?至后来还不是一个一个地将这帮重臣收拾了么?
岳明皎继续沉声道:“皇上意图将常贵妃的亲妹子指婚与燕然,利用常大人和燕然的力量除去顾夏一党,而后再将常党一举歼之,燕然他……燕然他亦不能幸免……以绝朝廷后患……”
听至此处,我不由激凌凌地打了个寒颤。
“皇上刻意将风口浪尖上的众人叫至御书房,便是想看这几党的各自反应,使矛盾激化,更便于朝廷出手。而为父一向是中立党,之所以亦被叫去,却是因皇上知道为父与燕然他爹的交情,燕然他爹眼下并未在京,是以为父便可当作替燕然作主之人,实则皇上是想要为父一并劝说燕然同意那婚事,向他施加压力。”
“然而当皇上才挑起话头,就被燕然先一步婉拒了,皇上龙颜不悦,问他原因,他便说已有婚约在身,皇上恐他是借口推辞,便令他说出女方家世。为父见燕然半晌未答,知他为难,此情此景之下,灵歌你说说看,为父不挺身而出替燕然圆谎,难道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要么被扣上欺君的罪名、要么身陷朋党漩涡之中粉身碎骨不成?!”
我一时茫然无语。季燕然并非扯了谎,他确是有婚约在身,虽尚不能确定他母亲的恩人生的是男是女,但总是有一半的机率的。他自是说不出对方的家世,若皇上得知那人目前下落不明,只怕也会找个堂皇的借口将这约定抹煞掉的,除非对方有着真实存在的家世背景,皇上才不能做那硬拆婚姻的事。
“因此为父当即便奏禀了圣上,谎称燕然的婚约对象便是灵歌你——皇上这才只好作罢……”岳明皎又叹了一声,“虽说为父未经燕然同意便擅自作了决定,然而只要能将他救离那险恶万分的政流漩涡,为父便是为他所恼、为他所恨,也是心甘哪!——灵歌,莫怪为父罔顾你的心意一意孤行……燕然是你的救命恩人,亦是我全家的恩人,如今只有成亲一途方可令他远离深渊,若你是为父,你又会作何决断呢?”
我望着岳明皎额上因操劳而过早爬满了的皱纹,一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岳明皎大手一伸抚上我的头,语重心长地道:“灵歌啊,燕然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好男儿,嫁了他绝不会令你后悔的,相信为父,试着去接受他,可好?”
……事到如今我还能怎样?拒婚?拒婚便是欺君之罪,岳季两家满门抄斩。允婚?……大盗……大盗他会同意么……还有段慈,难怪他会失魂落魄地站在府门口却又不肯进来,只怕是已经听说了此事,想要找我问个究竟……
“爹……”我虚弱地开口,抬起右腕,“灵歌……已收了段公子的定情之物……”
岳明皎叹着拍拍我的手背,沉声道:“如今也只好辜负段三公子的一片心了……好在你与他交往尚不算深,且段大人一直在外巡查,想必还未来及过问此事。你哥哥现未在府中,便是去了段府同段三公子说明此事。这镯子……回头让你哥哥再去一趟,还给人家罢。”
不敢细想段慈此刻会是怎样的心情……所谓命运弄人,相对于我来说,他被命运作弄得还不算惨,是以我也没有什么资本去同情他心疼他,我的未来尚不知被命运安排成了什么样,也许届时是他来同情我怜悯我也说不定。
辞了岳明皎由他书房中出来,恍恍惚惚地沿着没有月光的小径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后花园,园门上的锁已经锈迹斑斑,我走上前去,伸手轻轻地将这冰冷刺骨的铁块握在手中,让这寒意由掌心直上心头。
偏身靠在园门上,仰头望向黑蜮蜮的夜空,神思又不知飘往了何处。
“在这里冻着作甚?”岳清音的声音响在耳后。
没有回头,举步便走。尽管知道订亲之事他是遵了岳明皎之意没有告诉我,然而做为当事人却最后一个得知真相,任谁的心里也不会好受,尤其……尤其他还是我在这世间最为亲近、最为信任的人。
“灵歌!”他在身后叫我。
我加快了步子,决定至少今晚不要理他,明日睡觉起来还要看心情如何才会考虑同他说不说话。
一路几近小跑地飞奔回小楼,扎进自己的房间,也不脱衣便栽上床去,用被子蒙了头,强迫自己什么也不要想,赶快睡过去,睡过去便不会有烦恼,也许明日一觉醒来,会突然地发现自己回到了穿越来的第一天,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什么人都不曾去爱过,什么记忆都不曾拥有过。
于是一觉睡醒,牙床悬碧帐,锦被绣红芍,一切都未曾改变。趿鞋下地,至几案旁喝了几口冷茶,却见桌面上平平整整地摆着一个信封,信皮上什么都没写。
拿在手上看了看,见用蜡封着口,便小心撕开,露出里面的白纸来,打开来看,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管元冬,太平城句芒区地魁坊人氏,某某年生人。某某年入宫为匠,专职皇家专用印泥制作,至今未娶,家中已无亲属。
没有署名。
我蓦然想起贺府菊花宴之前曾委托段慈代为查询之事,后因菊花宴事件当时两人皆未想起此事来,不成想今日却收到了他递来的消息。
叫进绿水来拿了信封问她:“这信是谁放这里的?”
绿水答道:“回小姐,是昨夜少爷让小婢交给小姐的,因小姐那时已经睡下,小婢便先将信放在桌上了。”
如此看来,是昨夜岳清音去了段府,段慈交与他带回给我的。这信尾没有署名,显然是在岳清音同段慈谈过之后,段慈心中难过时写下的。
心中一阵黯然,我本不欲伤他,却又抵不过命运之轮的碾压,两个人皆未能逃过这一劫,只好遥遥为他祈祷,愿他早日忘掉这一段记忆,寻到他此生注定的新娘。
摘下右手腕上的镯子交给绿水,道:“拿去给了少爷罢。”
摒去杂念后再细想这信上内容,照这管元冬的生辰推算,其现今应当已是三十大几岁的年纪,入宫为匠有二十来年,家中已无亲属,并且尚为婚娶。
信上只写了他是太平城句芒区地魁坊人氏,具体住址以及家世背景却一无所知。然而他既是本地人,其家世履历必然会备案在太平府衙的民生档案中,若想查找,只能……只能去找季燕然。
自岳明皎强行订下我与他的亲事后,他便再也未曾登过门,想来是既要避嫌又不想见了面尴尬。虽说他与他那已过世的母亲有过约定,但此情此景下却也不能再作推托,因为一但他推托了这门亲事,岳明皎便是犯了欺君大罪,他同我倒成了一样的——这亲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既然见面难免尴尬,这管氏工匠一事也只好暂放。
由于岳明皎已经同我挑明了订亲之事,是以全府上下便也不再瞒着,连日来打扫得不亦乐乎,尤其我原来所住的那院子,从头到脚地进行了一番修葺,刷了新墙粉,油了新房漆,家具等一干摆件全部换了新的,旧的被移到了我现在所住的岳清音小楼的房间,说是直到我出嫁之前都要先在这里暂睡,新房间还要晾上一段时日。
三日后,岳家受邀的亲戚们登府赴宴,请的都是住得距太平城较近的人,不过是为了来此给我的订亲做个见证。季燕然做为准新郎自然也要来参加,而因他住在江南家乡的父亲距此太过遥远,便没有将其请到场。
照理说,订了亲的男女直到新婚当晚之前是不能再见面的,然而天龙朝的习俗却很开放,订亲宴上需待婚男女双双给在场见证人敬酒。这一规矩岳清音前日便已对我说了,我问他可不可以装病卧床不去敬酒,他只冷冷瞥了我一眼,道:“订亲日若有一方卧病在床将被视为不吉,男女双方皆须入寺院受洗七日以除身上魔障。待受洗归来仍要办宴敬酒,你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去。”
于是只好强打精神,任由绿水四个丫头摆布着化了精妆,穿了套新做的衣衫,静等晚宴开始。
至差不多时候,传话小丫头前来传讯道:“小姐,老爷请小姐至前厅敬酒。”
于是起身带了丫头们慢慢行往前厅,尚未至厅门便听得厅内传来一阵的欢声笑语,心内不由一阵怦怦,倒不是怵里面人多,而是,而是怕见到那个如何避也避不过、逃也逃不开的冤家。
深深地做了几个呼吸,心一横,牙一咬,硬着头皮迈上台阶去,守门丫环轻轻推开门迎我入内,顿时满厅的喜气扑面而来,在众多亲朋的各色衣衫各式笑脸中,我一眼便看到了那卓然而立谈笑自如的男人,他黝黑的眸子越过模糊的背景墙似的宾客们,直直地望在我的眼底,眼神中带着怜惜,带着无奈,带着抚慰,带着得与不得、幸与不幸的复杂情意,令我不堪与之对视,微微地低下头,缓步行至立于主位旁的岳明皎身边。
岳明皎便笑着一手拉过我,一手拉过季燕然,向着宾客们笑道:“来来,下面由这对儿准新人给大家一一敬酒,多谢诸位为两个孩子的亲事做此见证!”
说着便离桌,引着我和季燕然转了圈地挨个向那些个宾客敬酒。自始至终我都低了头一言不发,眼角余光看到了他轻拈了酒杯的手,耳内听着他从容得体地应对众人的道贺,一圈下来波澜无惊。
之后便是相互交换订亲之物,不过是走走形式,季燕然交出的是一枚金锁,岳清音则代我交出的是一枚玉锁,正合了那女镶金男配玉之说。
敬过酒后便没了我的事,向一众亲友行礼作辞,带了丫环们出了前厅。走了还没几步,忽见欢喜儿追上来,悄悄儿地在我耳边道:“小姐,季大人让小的给小姐儿带个话儿:大人他请小姐至后花园门口一见。”
我怔了一怔,他……他这会儿见我做什么?如此尴尬时期,他有何话要说?
于是便要绿水等人先行离开,自个儿独往后花园而去。
至花园门口等了半晌,方见黑暗小径上走来一人,正是季燕然。脸上没有笑容,只有深深地注目。及近前来,低声地道:“灵歌,时间有限,为兄长话短说。为兄知你心中并不同意这门亲事,只因前几日一直在宫中述职,始终未能抽出空来找你。你若允许,为兄倒有个办法,既不至连累伯父被皇上降罪,又……又可以免去你我亲事……”
我抬起眼来望住他,哧笑一声道:“季大人要第二次拒绝灵歌么?”
季燕然凝眸望着我,沉声地道:“季燕然若娶,便娶个心甘情愿嫁与我的岳灵歌。”
我惊讶于他破天荒的直白,许是他今日喝多了酒,又许是他被情势所逼,他……他怎么、怎么能毫无遮拦地便说出这样的话来……
“季大人……”我抬手将鬓边的发丝捋向耳后,幽幽笑道:“灵歌并不在乎被你一而再地拒婚,只不过此事事关家父及我岳家全家人的性命安危,灵歌深知大人乃重承诺之人,因此灵歌也有个两全之策,不知大人肯否一听?”
“灵歌请讲。”季燕然沉眸道。
“大人那承诺还有一年之期,你我不妨假做成亲,只同府不同房,待一年期近,大人一纸休书将灵歌休了回家,自可与那命定之人再结连理。或者……大人若嫌一年期太长,不妨半年,三个月,灵歌随时都会准备好打了包袱回家。——可好?”我凉笑着道。
季燕然眸中划过一丝神伤,笑了一声,道:“此策虽妥善,却委屈了灵歌。不若听听为兄的方法如何?”
“大人请讲。”我努力地挑起唇角望住他。
季燕然仰头吸了口气,轻声地道:“为兄这方法……一劳永逸……”
一年·入学
“为兄……可以请清音替为兄扎上几针,从此不必人道,既解了灵歌的困扰,又断了为兄的念想。”季燕然笑得苦涩。
我一时又惊又怒,浑身禁不住颤抖,瞪着他道:“你——亏你想得出这低劣的方法!你想怎样——让我一辈子对你感到愧疚?!——你——你这傻蛋!蠢材!我——我恨死你了!”
不想再同他说话,拔腿便走,见他挡在面前,便狠狠地推开他,还没跑出两步去,手腕忽被他由身后一把握住,略用力地向回一拽,我的整个人便被拉入了他的怀中紧紧拥住。
“灵歌……”他低下头来在我的耳鬓旁哑着嗓子低声道:“你我……莫要再相互折磨了……可好?”
“是你……一直都是你在折磨我……我恨死你了……”我双手狠狠地扯着他的前襟,用额头撞他的胸膛,“你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还要为难我?你可知我现在生不如死?!”
“灵歌……灵歌……”他紧紧拥住我,用下巴摩梭着我的头发,涩声道:“我知道……知道你为难,知道你矛盾,可我无法帮你……我没有立场,是我逼得他殒命,若再……再追求你,岂不成了狼心之人?……”
“是啊……而我呢,他去了才不过两个月……便是你对我再好,我又岂能为你动心……我除了一再告诫自己不能薄幸、不能转投敌怀,除了一再逼迫自己忽视你的付出、残忍地去打消你的念头——我还能怎么做?你是狼心之人,我就是左右不是人!”我咬着牙,狠狠地自嘲着。
“傻丫头……我的‘念’,岂是你说打便能打消的……”季燕然疼惜地抚着我的发丝。
“而我对他的‘念’,又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我抬起头来望住季燕然的脸,“就算是普通的男女分手,那创伤还要至少一年半载方能有所恢复,更何况——更何况他是死在我的眼前的,那一幕在我心里至今都像昨天才刚发生过的一般,每当我想对……对你的好妥协,就会觉得自己是在背叛,就会骂自己、恨自己……却谁料命运就似与我作对一般,到今日竟又无法推却地将你我硬是拉到了一起,令我服从不得又抗拒不得。……大人,我的青天大老爷,您可否能帮小女子将这孽案断个分明?”
一番话袒裎下来,季燕然的眸中渐渐漾起一丝笑意,低下头来,轻声地道:“如此,本官已有了判决,请岳小姐细听……你我不妨便以一年为限,这一年中你我只同府,不同房,倘若一年后,岳小姐仍无法敞开心扉接纳本官,那么本官便自领小姐休书一封,小姐可自觅良夫——相信只要是真心对小姐好之人,必不会介意小姐曾与其他男人同处一府共度一年的,何况小姐那时仍是清白之身?而倘若一年后小姐能够接纳本官,又兼本官的那个约定正好到期,你我便……唔,便……”
我忽地发觉自己还被他拥在怀里,连忙一把推开他,偏身匆忙地整了整发丝,打断他的话道:“如果一年后大人那位指腹为婚的娘子并未嫁人,且还找上门去呢?大人届时便二话不说地休了小女子?”
季燕然坦然一笑,道:“当年那对夫妇是知道季府住址的,这些年来始终未变。若他们一家未发生什么变故,且还记得那婚约,必会在那女孩儿——或者是男孩儿十八岁时去季府找我履约。然而他们自二十年前失踪后实则并未再去过季府,若是他们失约,我自也不必再守约,而若是他们出了意外,一时无法出现——为兄也已想好:眼下距你我成亲之日尚有一月时间,为兄便争取在这一个月之内不眠不休也要将那对夫妇及其后代的行踪查到,若对方已成亲,便可行你我一年之约;若对方尚未成亲……在你我未正式拜堂之前,一切还可挽救。譬如……请伯父认了她做义女,如此一来我与她履行那指腹婚约便也不算是欺君,且灵歌你也可在未接纳为兄之前彻底解脱,不必再给自己背负上什么背叛的罪名……权当一切乃命运弄人,你我注定有缘无份罢!不知灵歌意下如何?”
思来想去,这似乎已是最折中的办法了。
抬眼与他对视了良久,见他暖暖一笑,轻声地道:“回房罢,病才刚好,莫要吹着了。”
知道我的情况他都是从岳清音那里打听来的,于是也不多言,行了一礼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后站住,扭过头去向他低声道:“大人也要保重身体,切莫日夜操劳。一会儿回去前厅……记得少喝些,满身都是酒味儿呢。”
季燕然听得展颜而笑,笑靥里是久违了的轻松愉快。
蓦然间心中仿佛卸下了一块大石,明明什么也没有解决,可灵窍却突然通透了许多,两个月来纠结在心头的乱如麻的思绪似乎就在方才那一番互坦心机之后一下子顺滑如丝,失去大盗的痛苦仍然鲜明,对未来的不确定仍然存在,然而这一切都不再是没有尽头的冥冥空想,我终于有了方向,我清楚了自己该怎样做。
我所最缺少的,就是时间。一年,一年应该够了,伤口愈合,再世为人。那时也许我就可以放下心头那把枷锁,回到穿越之初,爱我所爱,想我所想,拥有我所拥有。
于是日子离奇般地平静下来。岳明皎依旧繁忙,每日早出晚归,朝事重重。岳清音则被季燕然特许为自由人,衙门有人命案了他才到场,无人命案了他便于季燕然府上和岳府两头跑,张罗一个月后的我二人的婚礼事宜。因季燕然府中几乎没有什么仆人,据说统共也只有一位负责看门备马的老苍头,一位负责洗衣煮饭的嬷嬷,和一个负责打扫跑腿儿的小厮,因此便辛苦了岳清音,从岳府带了不少家下过去季府,成日间忙个不停。
由于天气愈发寒冷,我便窝在房间里不再外出,每日起床后沏上一壶茉莉香茗,燃旺了炭盆,暖融融地坐在窗前几案旁,或用毛衣针打络子,或看看闲书,或研些墨汁悄悄地练写毛笔字。
而关于那位在宫中做印泥匠的管元冬,虽然我很想查一查他的身世背景,然而一想到季燕然这段时日必定是日以继夜地在查找与他有约的那家人的下落,便暂时打消了请他代查太平城人事档案的念头。
这一日起床后百无聊赖地在房间内转了几转,瞥见书架旁的瓷瓮里插着三卷画轴,想起是那天从岳清音房间里kiang来的,只挂起了一幅,后来因出了种种的事便给忘掉了,于是便过去取出一轴来,放在几案上小心打开,本以为是花中四君子的另外三种,却谁料竟是一幅鲜红如血的彼岸花,直吓得我向后连连退了两步去。
岳清音的画向来都是单色调的清浅水墨,从未见他在画上用过颜色,猛可里一见这血一般的红色还真是令人心头惊搐了一下。重新走上前去,细细地打量这画上的彼岸花,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浮上心头,然而一时却又抓不着头绪,呆立了片刻,只好先将这画重又卷好,放回瓷瓮之中。再取出另外两幅小心打开,却见又是水墨的梅与兰,于是只将梅的挂出来,兰花的仍放回瓮中去。
至晚间,听得青烟说岳清音已经由季府回来,正在书房,便过去敲门,进得屋内见他又坐在几案后看书,走至跟前替他的杯中倒上热茶,然后轻轻地替他捶肩。
岳清音近来因忙碌明显削瘦了不少,直令我心中不由一揪,低声地道:“哥哥莫要累坏了身子,休息几天罢!”
岳清音放下书,半偏了脸淡淡一笑,道:“为兄还好,不必担心。你这几日在家中都做了些什么?”
“唔……吃饭,睡觉,打豆……呃,打络子,想哥哥,就这些。”我替他按捏着肩头,很是正经地道。
岳清音轻轻一声哧笑,转回脸去,道:“贫嘴贫舌的!……总算肯老老实实做个大家闺秀了么?”
“哥哥,为了让灵歌更像大家闺秀一些,哥哥可不可以请人教灵歌学画画?”我伏在他的肩上,轻轻晃着他的肩膀,阴恻恻地道出蓄谋已久的目的。
岳清音回手拍了拍我的脸蛋子,道:“多大人了还撒娇?!想学便学罢。归墟湖畔有座阆苑,是官家专设的画馆,其中都是些官家子女在那里学习作画,且有皇家画师专门指点,你若当真想学,为兄明日便去替你办理入学的手续。”
这……不敢相信……果然老着脸皮的撒娇战术很有成效,万没想到岳哥哥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许了我……撒花!打分!绝不看霸王文!(……)
于是用力地拥了他的肩膀一下,眉开眼笑地道:“好哥哥!替灵歌办罢!灵歌想像哥哥一样可以将人物与美景信手拈来,届时第一个便画个哥哥的肖像挂在床头,日日顶礼膜拜!”
“不许胡闹,”岳清音好笑地轻斥,拍开我抠在他肩头的利爪,站起身来,将桌上书合好插回书架中,转而探下身来望向我道:“你可知进画堂都需准备些什么?”
“哥哥写份清单给灵歌就好啦!”我笑眯眯地仰脸儿望着他。
岳清音望了我半晌,浅浅地一笑,伸手在我的鼻尖上捏了一下,道:“会省心的丫头!……进画馆学画与在家不同,切记莫要惹事生非,莫要同他人乱传闲话,多听多看多思多练,少动口舌。要谦逊谨慎,切不可眼高于顶,狂妄自大。为兄的话可记下了?”
我重重地点点头,道:“记下了,哥哥。还是哥哥最好,体贴入微……”
“好了,”岳清音好笑地挥挥手打断我的话,“为兄已经准你去画馆学画了,你也不必再甜言蜜语地唬弄为兄了。回房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为兄便去给你办手续,兴许下午便可入学了。”
“哥哥也早些睡。”我望着他眼底的血丝,忍不住伸出手去,指尖轻轻抚上他的眼皮,岳清音僵了一僵,没有动,半垂下眸子,任由我替他小心地揉摁着眼睛周围的那几处|岤位,良久方偏开头去,低声道:“好了,回房去罢。”
“好。”我应着,转身一口吹熄了几案上的灯烛,房内立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你又捣什么乱?”岳清音轻斥。
“哥哥睡觉去,不许再看书了。”我伸手扯了他的袖子便往外走,岳清音只好满是无奈地边跟了我走边斥着道:“没大没小,几时许你管起为兄来了……”
不由分说地拉了他出了书房,推进他的卧室内,道了声“哥哥好梦”,便轻轻地将门关上了。
第二日下午,果然可以登堂入室地去附庸风雅学人家画画了。带了绿水,拎了装有岳清音替我准备的画具等物的包袱,精神抖擞地来至归墟湖畔的官家画馆——阆苑。
阆苑内设有十几间画室,来此学画的官家子女皆是按所掌握画技的不同阶段被做了划分,同一水平的人在同一间画室接受宫廷画师的指点,由于天龙朝风气开放,是以男女学生可以在一起进行学习。
我这个初学者自然是被划分到了初级班教室,阆苑的每间教室门楣上都有块小匾,匾上镌着教室的名字,譬如我所要去的那一间,匾上写的就是“风吹雨”。
一迈进教室我就傻了眼,却见座位上坐着的皆是些七八岁、十二三岁的孩子,本来正低了头认认真真地练习画画,一见我这么大个物件儿飘进来,不由齐刷刷地停下笔向我望来。
这个……哥,我不学了,回家。
正想假装成走错了教室退出去,却听得一个声音淡淡地道:“新来的学生请坐到最后一排。”
循声望去,见是教室前方的讲台位置上坐了一名青衫男子,斜倚在几案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拿了卷书看,黑软软的长发散在背上,头也不抬,实在目中无人得很。
想来这个家伙就是这“风吹雨”的教画先生,看都不看便知是新学生来了,估计是因为岳清音替我报名在他那里已经留了底。如此一来我倒不好再退出去了,只得硬着头皮佯作若无其事地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见靠窗处正有一张空桌,便坐到了那里。
总算我的“同学们”不再盯着我看了,陆续将头扭回去继续作画,我才暗暗舒了口气。真是失策,怎就忘了年龄这一茬儿呢!官家子女平时又不必为了生计考虑,自是从小就开始学琴棋书画这些风雅的东西了,因此像我这个年龄段儿的基本上都已升到了中级或者高级班,而初级班里就只有这些屁大点儿的孩子们……嗳嗳,丢人了现眼了,彻头彻尾没脸了。
老老实实地将画具取出来在桌上摆好,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抬头看了看讲台上的那位先生,见仍保持着初始姿势看着书,似乎压根儿就不知道有我这号人的存在一般,不由有些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正在看《金瓶梅》《玉蒲团》《花花公子》一类的不良书刊过于投入而根本顾不上搭理我。
百无聊赖之下只好打开墨盒,取出一根细细的画笔,兑了水蘸了墨,在纸上仔仔细细地勾画起来。正画得浑然忘我,忽觉背上汗毛莫名地竖起了一片,一股冷意透衣袭来,忍不住下意识地连忙轻呼了一声:“哥哥……灵歌错了……”
咦?不、不对……哪里会来的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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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女·相似
抬起头来望向这气场来源,见正是方才坐在教室前方看书的那位教画先生来至了我的桌前,半垂着眸子面无表情地望着我。
咦……这个男人……有些眼熟。
却见他伸出手来,手指修长有力,指甲圆润饱满,充满了浓郁的艺术气息,是我所见过的除了岳清音的之外最为漂亮的男人的手。他用两根手指将我桌上的画纸轻轻拈起,扫了一眼,淡淡地道:“你画的是什么?”
看,这就来了,亏他长得一副像雾像雨又像风的神仙相貌,竟想在我入学的第一天便给我个下马威瞧。心内思量了一下,以我长久以来同岳清音斗智斗勇一百八十回、回回皆铩羽的丰富经验来看,我若想魔高一丈地在这位与岳清音很是相似的男人面前从气势上取得上风,只怕还需回山里再修炼个一千七百年才行(白蛇?)。
于是只好老老实实诚诚恳恳地轻声答道:“兔斯基。”
男人转身往教室前方走,边走边用后背赞美道:“散学后留堂。”
……哦。
接下来只能继续百无聊赖地干坐着,一手托了下巴支在几案上环顾这间画室。见墙上挂的皆是些画作,有山水有花鸟,也有楼阁和人物。而这其中最为吸引我的则是一幅仕女图,但见画上画的是一座绣楼,楼上轩窗敞着,窗内坐了位少女,面容竟似曾相识,亦像现在的我一般正用手托了腮望着窗外,神情淡然清雅,然而眸子中所流露出的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忧伤,仿佛这忧伤永无止境,终生不得排解。而绘下此画的人,却又似与画中人有着同样的心境,一腔的相思,一腔的忧郁,一腔的感伤,都随着画笔一丝一丝地渗透到这画中女子的每一缕发丝,每一根睫毛,每一寸皮肤之上,让人看来顿生绝望,难以承受这画中之殇。
我看得不由皱起眉来,去寻画上落款,却发现这画并没有落款,画轴与纸面上纤尘不染,显然是天天有人小心地擦拭保养,而其它的画与这幅画比起来待遇就相差了很多,皆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于是不愿多看,移开目光,却见那位先生正坐在教室前方的椅子上望着我,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了一眼,继续打量别的画作。
正看着,忽见我前面一位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脆声道:“慕先生,学生画完了!”
慕先生?穆先生?黄金圣斗士之白羊座?
那女孩子边说边起身,拿了自己的画纸往教室前面走去,我探头偷眼瞅了瞅她的画儿,见画的是几条黑不溜秋的小鱼,还不如我的兔斯基来得可爱大方。
慕先生接过她的画看了两眼,淡淡地道:“你不觉得这画上少了些什么么?”
那女孩子自己瞅了一瞅,不由笑起来,双手扯住慕先生的袖子淘气地道:“嗳呀呀,学生忘记画鱼的眼睛了!”
嗳呀呀,这小萝莉还蛮会撒娇的。听得慕先生淡淡地道了一声:“拿回去重新画罢。”小萝莉吐了吐舌头,乖乖儿地回了自己座位。
唔,不知拿这一招回去对付岳清音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呢……
不多时,我的“同学们”已纷纷画完,陆续拿了画至教室前面去给慕先生看,其中很有几名小萝莉喜欢围着慕先生撒娇揩油吃豆腐,慕先生也仅是面无表情地指点其画作而已,绝不多说半句题外话。
一时听得外面传来当当当地钟响,想必是放学的讯号,学生们纷纷收拾了自己的画具,同慕先生打过招呼后便三三两两地离去,至最后,教室里只剩了一个坐在最前面的慕先生和一个坐在最后排的我,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
“岳小姐,请到前面来。”慕先生静静地道。
老老实实走过去至他身边,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慕先生。”
“岳小姐,”慕先生用清澄的目光望住我,语气平和地道:“作画之人,首先要有个宁静致远的心境,笔,颜料,纸,以及脑中景象都是至高无尚之神祗,不容半丝亵渎。你若不敬它,便画不出其中的精髓。不知我的话岳小姐能听明白否?”
“学生明白了。”我恭声道。
“岳小姐以前可曾学过画?”慕先生问道。
“回先生,不曾。”我答道。
“那么,缘何现在又想学了呢?”慕先生凝眸望住我。
咦……这位慕先生的话意外地多哦。
“大约……是想像先生一样借画寄情罢。”我抬起眸迎上他的目光。
慕先生莞尔一笑,淡淡地道:“有句不中听的话想要对岳小姐说,望岳小姐莫要见怪。”
“先生请讲。”我直视着他看似无害的脸孔。
“小姐心思太重,念头千变万化,心境躁动不安,不适合涉猎丹青一道。”慕先生不急不徐地道。
这慕先生难道是铁嘴相面改行过来的?我淡淡地笑道:“正因学生心思太重难以宁静,才想要藉着画画儿这类静如止水的高雅事情来陶冶自己的性情,先生难道不认为画画儿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么?”
慕先生温温地笑起来,和煦如春风,轻声道:“岳小姐说得对,是我狭隘了。既如此,现在你我便来上第一课罢。”
咦?要开小灶么?可是我的肚子还饿着呐。眼看外面天就要黑了,回去得晚了说不定会被家里的岳大当家的痛揍,他老人家可是绝不会相信我第一天上学就会被学堂的老师留下来开小灶的。
罢了,看在慕先生这么快地便承认了自己的狭隘思想的份儿上,我就给他一回面子好了。
于是点头,见他轻轻一撩衣袖,伸手拈起案上一支画笔,比给我看,道:“学作画,首先是握笔的姿势要正确。方才看你的握笔完全不在正途上,这样的不良习惯要在学画之初便改掉才行。你来做做看。”
说着将笔递给我,我接过来照他的样子做了做,他摇头,道:“还是不对,应该是这样……”说着竟然伸过手来轻轻握住了我的手,直吓得我一个哆嗦,瞪大眼睛望住他。
却见他的脸上绝没有轻薄之意,而是以着一种无尚虔诚的神情替我纠正着手指的位置。我心中正想着要不要一把推开他再甩上两记耳光做为促销期赠品,便听得他淡淡地道:“你不是要锤炼心境么?如今你的心思乱如野草,何时方能一派清澄?”
这……我说,方才你那番冠冕堂皇的话不会是为了吃女学生的豆腐而故意说的吧?!会不会所有的女学生初入门时你都说了同样的一番话?嗷——上帝呀!这个班里可全都是未成年的小萝莉呀!难道这猥琐大叔喜欢幼齿?
正进退维谷间,忽听得门口有人说话,道:“贺兰,我们先回去了,这里晚上就拜托你了!”
循声望去,见是两三个教画先生模样的人,胳膊下夹着画具,正往教室内探头。
“好。”慕先生泰然地将头一点,我清楚地看到这几个人其中的一个悄悄儿地冲我眨了眨眼,仿佛在祝贺我艳福不浅的样子。
待这几人走后,慕先生继续回过头来教我握笔的姿势,见他表情十分认真,我也连忙收敛了心思,仔仔细细地学,好歹岳灵歌这肢体还不算笨,不多时便学了个像模像样。
“今日便到这里罢,明日来了先从画蝌蚪学起。”慕先生松开我的手,接过我手上的笔,边收拾画桌边道。
“慕先生晚上不回家里么?”我偏头问他。
“阆苑里每晚皆须留人巡夜,有些学生是专为了当宫廷画师由各地报考来的,都在阆苑里的住着。”慕先生答道。
我回了座位收拾好自己的画具,抬头又瞧了墙上的那仕女图一眼,忍不住轻声道:“借画寄情固然是好,然而若总把忧伤挂在眼前,只怕画上的人也会不开心的。”
慕先生不由慢慢站起身望住我,腰畔一枚青色的、被编织成“风”字的络子安静地垂在他的身侧。
浅行一礼辞了他出得画室,回头望望门楣上的那块匾:“风吹雨”,这风雨二字从来都是相携出现,然而一个是无根之水,一个是无足之气,谁也没有结局。
终于见面了——贺兰慕风,这个注定忧伤一生,孤独一世的风样男子。
“哥哥,”回到岳府,我轻轻推开岳清音的书房门,见他正猫着腰在那插有各式卷轴的瓷瓮里翻找着什么,便走上前去蹲在瓷瓮旁边抬眼看他,“在找什么?”
“大姑娘家的蹲在这里成何体统,”岳清音伸指在我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直起身也不找了,边绕至几案后边道:“今天都学了什么?”
我亦起身跟过去,双肘支到他的案上,面向着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