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表里 作者:priest

    人接近陷落地的时候,最直观的反应就是恐惧。♀

    这种恐惧是无来由、无逻辑的，像动物面对天敌,它们未必真的清楚直面天敌的下场,也根本没时间思虑，而那恐惧感就是自然而然地为保命而生,让他们在靠近山门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想落荒而逃。

    连鲁格的脚步都忍不住在山门前顿。

    只见山门外阴霾的边界如浓云般翻滚不休,像条贪婪的舌头,几次三番企图破门而入，都被圣泉的荧光挡在了外面。

    南山拍了拍鲁格,示意他让开,自己上前步，试探地将烧着的族长权杖递了出去。

    族长权杖年来担着“传世圣物”的名头，并没像同侪小核桃样消极怠工得长出了包浆，它除了烧不完以外，好像还能辟邪。

    权杖上的火光像根楔子，将那几乎能吞噬切的阴霾分开了条缝。

    它像个微不足道的奇迹，却让亲眼目睹的人有些震撼。

    褚桓注视着那团火光，心里飞快地掠过句话：“风起于青萍之末。”

    冷冷的火笼罩在权杖周围的小片地方，几个人这才看清，原来陷落地里并不是只剩下石头和树——其他的东西其实依然存在，但是被什么选择性地遮盖住了。

    只有火光照亮的地方，阴霾遮盖的真实才顿时显露无疑，只见山门口依然满是守门人们堆积在那里的尸体，不同动物的血在权杖火光的照射下发出诡异的荧光，斑斑驳驳的。

    而那些原本活着的怪物、动物，却全都保持着某种挣扎惊恐的姿势，被定在了原地，乍看，仿佛是群光怪陆离的雕像群。

    褚桓也终于看清了食眼兽的模样，他眼前就有只——形状与外观像个大甲虫，蔚然盘踞，前爪高高立起，全身上下每只眼睛全都睁到了最大，像背着大堆可怕的人脸。

    南山：“我们用绳子绑在起，从现在开始，谁也别离开我身边。”

    四个人用绳索互相拉着，在族长权杖的保护下，缓步走入了陷落地。

    周遭逐渐黯淡，借着权杖的光，他们好像走进了截长而晦暗的博物馆，两侧的蜡像毫无美感，尽是吓人。

    袁平最后个走进来，当他全身没入阴霾中的时候，再回头，就发现山门那边的山川草木人，已经全部看不见了。

    这段路让人心里七上八下，开始，连最聒噪的袁平都没出声，几个人像是上了条不归路的小虫子，前途茫然而漫长，不知道有远，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

    也就是说，飞起来的石头会撞到好看不见的障碍物。

    可是那石块笔直地飞了出去，路没有遇到丝毫阻挡，划出个圆润自然的抛物线，直到落地。

    原来火光找不到的地方、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原本堆积如山的怪物，就是“不存在”的。

    这个恐怖的实验把始作俑者褚桓自己也弄出了身鸡皮疙瘩，袁平在旁边喃喃地说：“这不科学……”

    褚桓转头问南山：“领导，针对这种不科学的环境，下步我们怎么办？去哪里？您还有别的指示没有？”

    南山没让他失望，可能是他心里没有那么知半解的科学的缘故，他只是迷茫了瞬，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我们去找圣书。”

    没有人见过圣书，但是它在传说中却显得格外神通广大，仿佛预言了前后五百年的事，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几乎就像陷落地的本说明书——或者是，打开这切的钥匙。

    南山这个思路是十分清晰的，唯的问题，就是《圣书》它不在世界上的任何个图书馆里，它是个传说，陷落地也是个传说，而传说恰恰是不靠谱的。

    他们这伙人此行最艰难的地方，不是无边的阴霾，而是他们需要从各种渠道收集到各种传说，然后再在这些鸡零狗碎的传说中，试图拼凑条杳无边际的生路。

    当然既然已经来了，褚桓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种情况的准备，他心理状态十分稳定地点点头：“这本所谓的《圣书》在什么地方，你现在有头绪吗？”

    这次，袁平接了话。

    “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在世界的尽头上’。”袁平张嘴就来，“我个人认为这个说法非常不负责任，众所周知，地球是圆的……”

    褚桓实在不想听这种废话般的言论，截口打断他：“容我提醒，你可能已经不是地球人了——还有其他有价值点的传说吗？”

    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鲁格忽然开了金口，他说：“我有个印象。”

    鲁格从守门人第天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开始，就是直是守门人的族长，他的记忆庞杂而模糊，是无数代人杂烩下来的本百科全书，他摸了摸肩头上的蛇，毒蛇小绿直紧紧地盘在他身上，自从他们走进陷落地之后，它就似乎没什么精神。

    鲁格盯着守山人的族长权杖，眯细了眼睛，目光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当他试图追忆的时候，那眼神里就透出了某种说不出的苍老。

    “我记得是这样的，”良久，鲁格轻声哼唱出段歌谣，“在神山尽头，在圣水之巅，在巨石之心。”

    这段歌词听起来相当奇怪，“石头心”就算了，可以勉强理解，但是“山尽头”和“水之巅”又是哪个世界的奇怪修辞？

    袁平直言不讳地说：“族长，你是时间太长记错了吧？不应该是水尽头，山之巅吗？”

    胆敢暗示他们族长老糊涂了的守门人，袁平大概是开天辟地有史以来的第个，好在鲁格把他当儿子养，没有计较。

    “确实是这样的。”鲁格坦然说，“就是因为听起来不对劲，我才记了这么年，不然年代久远，早就忘了。”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感到这条思路不通。

    褚桓在眼镜腿上按了按，此时，这高科技的玩意作用有限了，基本只剩下计时和望远这种基本功能，几乎成了块电子表。

    时间显示他们已经在陷落地里行走了接近十个小时了，但是褚桓发现自己既没有渴，也没有饿，他的新陈代谢仿佛停了，但是身体却毫无乏力感，仿佛成了台人体永动机。

    人怎么可能不吃不喝还能动呢？

    如果有人在他们之后走进陷落地，如果他们手里也拿着类似守山人族长权杖这样的外挂神器，那么后来走进来的人看他们，是不是像他们看那些食眼兽样……发现他们已经成了雕像呢？

    “不谈这个，跟我走吧，”南山忽然说，“我们去沉星岛。”

    就在“沉星岛”三个字出口的时候，褚桓耳畔突然痒，他情不自禁地扭了下头，仿佛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听起来又像声笑，又先是声叹息。

    褚桓的手捏住了胸前的小核桃，再次感觉到了它在微微发热。

    “沉星岛很年前是个禁地，”南山边走，边娓娓道来，“听说那时候我们这里四处还住满了人，过往的商人如果有沉星岛的东西，哪怕是块小石子，也会卖出高价——据说是因为靠近那座岛的途中充满了暗礁还是什么的，反正人力不能及，十分神秘。”

    “早的时候，还有很无聊的人自以为是勇士，去探访过沉星岛，不过没人能回来。”鲁格插话说，“渐渐的也就没人再去送死了，沉星岛在越发神秘的同时，还开始变得可怕了起来。”

    说完，鲁格若有所思了片刻：“不过……你不提我倒是忘了，我记得最早陷落地的传说甚嚣尘上的时候，就有谣言说那是沉星岛上传出来的。”

    行人的行程非常紧迫，开始几个人商量好，每天晚上轮班守夜，守夜的人负责确保族长权杖直烧着，但他们很快发现，人在陷落地里，切疲惫都是心理上的，如果褚桓不报告时间，他们就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累不累，走了少路。

    时间成了某种个不必要的东西。

    几个人都不缺野外经验，没有太阳也不难辨别方向。

    途径了守山人巡山的碑林，南山上次带人巡山的记录还仿佛昨天刻上去的——过了碑林之后，几个人又茫然摸索了接近两个月，结果第次在这鬼地方里见到了人。

    见到人的经历可点也不愉快，当时褚桓正忍耐着袁平那魔音穿耳般的口哨声，忽然听见了点杂音。

    这次，在他耳边响起地幻听清楚极了，几乎就像是真的，那是个女人，说话还带着点尖细的奶音，应该年纪不大，她叫的是个人的名字。

    褚桓情不自禁地住了，低低地重复了遍，他好像不由自主地受了那声音主人的影响，呼唤出那个名字的时候，语气几乎是饱含深情的。

    袁平停下来揉了揉腮帮子，问南山：“这是你小名？”

    褚桓在唇边竖起根手指，随后四下寻摸了起来，他们四个人是给捆在起的，个人动其他人也要跟着动。

    袁平：“你在找……啊！”

    他脚底下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袁平低头看，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忙猛地退后步，直撞到了鲁格身上，没什么精神的小绿躲了下，继而凑上来蔫耷耷地舔了他口，袁平顿时不好了，发出声变了调的惨叫。

    权杖上的火光挥开阴霾，几个人这才看清了，袁平踩到的是个少女，她匍匐在地上，神色惊恐又绝望，只手撑在地上，另只手向前伸着，手掌张开，仿佛是在推着什么。

    她的身体居然还是柔软的，带着活人特有的温暖。

    黑暗中无数的标本样的动植物，和突然冒出个带着体温的人，心理上带给人的冲击力是不样的。

    褚桓围着她转了几圈：“南山，你觉不觉得她有点像你们山洞里的那几个老兵？”

    他以前没有见过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只是听守山人和守门人们说，没什么真实感，直到他亲眼看见这个小姑娘，褚桓忽然发现有件特别不合逻辑的事。

    假设，出于某种原因，些地方突然变得不再适合人类居住，那么幸存者最自然的反应肯定是集体迁徙，迁徙的目的地当然是还没来得及陷落的地方——照这样下去，守山人他们那座神山上，难道不应该挤满了世界各地的难民吗？

    连怪物都知道闯山门，人为什么不知道呢？

    怎么会从始至终只有守山人和守门人两族？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