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路第4部分阅读
归路 作者:肉书屋
就让人找了几个当地大户的丫鬟照顾内院起居。“那些女孩儿当然不如东云她们仔细,不过个个性子明快开朗,十分可爱。”我笑回道。
“嗯……”他终究是困了,带笑听着,眼睛却已闭上。我拉高被子盖住他的脖子,他却偎近来,脸贴在我颊边,匀长的呼吸就停在耳侧。
第二天天未亮他就闹我,拿满面新生的胡渣磨我的脸,非要我保证今天不出门。我胡乱答应了,把脸埋进棉被里,踢他下炕,才得安生。
等我起床吃过早饭,也不过辰时三刻,他竟兴冲冲地回来,拉着我出门:“走,今儿出城看看。”
大队人马沿山道逶迤而行,我仍旧只能坐车,撩开帘子往外望,却有缓坡遮挡了视线,看不到山谷景致。十四这时脱了前队,驭马随着我的车子缓缓而行。他指着右手边山崖外道:“下面便是湟水,过了这个山头再往南折就到了。”
我忍不住道:“能停一会吗?”
“怎么,累了?”
我摇头:“只是想下车看看。”
十四点了点头,举起握着马鞭的右手,有亲卫趋近,他便命令道:“传令全队,暂停前进,原地修整。”
马车停在一个小山包旁,我跳下车便迫不及待地爬上去,只见湟水宛转迂回,脚下褐黄的山崖伸展至春潮满涨的河岸边,已被茸茸青绿所覆盖。河道两侧的肥沃谷地,满目是一畦畦耕作整齐的田野,黄的是油菜,绿的是小麦。有农人在河畔垂钓,眼见半混的水面泛上一点银白,不禁猜想是不是翻起的鱼肚,数名同伴从田间地头跑向他,看来的确有收获呢。
如果不看远处高耸厚重的铅灰色山脉,这景象与太湖平原有何区别?
“冷不冷?”十四走过来与我并肩而立。
我不答,任高原的春风吹得衣袍啪啦作响。
“原来让你高兴这样简单!”他伸手揽住我道。
我望了他一眼,笑道:“对,停车稍待就行。”
塔尔寺被八座平缓形似八瓣莲花的山峰环抱于山坳中,这种地形,被佛家认为是妙谛永存的吉祥象征。寺庙依山而建,规模宏大,俨然一座宗教城镇。
寺院的管事喇嘛和蒙古王公们早在大门等候,繁琐的寒暄礼仪叫人疲倦。他们带我们参拜了弥勒佛殿后,十四便对我道:“我去见‘胡毕勒罕’1,你休息会儿。”
“嗯,你去吧,我在附近走走。”我对这座色彩华丽的黄教寺院充满了好奇。
他点了点头,嘱咐郭科他们跟牢了,便带着另一拨人往西山半腰的吉祥宫去了。
弥勒佛殿前,五体投地的虔诚朝拜者不可胜数。我往人少的地方一路逛去,在大经堂门口张望了一下,发现里面起码有近千名喇嘛诵经,便没往里去,只在回廊处看了唐卡堆绣帘子,竟然是古典汉味十足的八仙图案,奇哉!
越往山上走越显安静,随便拐进路边的一个院落,就见院子中央的一株丁香正盛放,雪白的花串如珍珠穗子般挂在绿叶间。
“福晋,走吧,这是僧舍。”郭科在身后道。
“他们不是都在功课么?”我探头看了看,发觉门开着屋里没人,便走了进去,“我不偷东西。”
所有窗上都挂着布帘,光线稍暗,且有些阴冷,温度比外面低了很多。屋里没有炕床,只有一张大木台子,上面堆了许多未完成的彩面人。啊,想起来了,这不是面人,是酥油花!果然见地上放着的木桶里剩有碎冰。还以为只有冬天才有酥油花看,看来我运气不错!蹲下身仔细观察,发现那些半成品酥油人多是僧侣打扮,个个面带微笑,体态逼真。僧人题材不稀奇,奇就奇在还做了一堆大猪小猪,和尚养猪?我背着身招手:“郭科,别望风了,来瞧瞧。你说他们捏那么多猪做什么?熬猪油?”
“因为今年是藏历土猪年。”不是郭科,他不会有孩童声音。
我直起身回头,只见一个着红色僧袍的小喇嘛施施然走进来。郭科站到我身后,表情有些尴尬。我心想既来之则安之,也就是一个不请自入的小过失,反正出家人心胸光风霁月,肯定不会怪罪。便笑着对那小喇嘛道:“原来如此。多谢小师傅告知。”看他比冬冬大不了两岁,红扑扑的脸上却满是肃穆,忍不住问:“小师傅属什么的?学经几年了?”
他睁着大眼奇怪地望着我,却仍回答:“我是土鼠年生的。就是康熙四十七年。会说话就学经。”
那只有十二岁。于是蹲下身,平视他道:“佛理我不太懂,不过小师傅汉话说得真好。”
他却认真地道:“夫人说得也很好。”
我笑道:“没办法,爹妈就教过我说这个。”
他瞧了瞧木台上的半成品酥油花,道:“夫人喜欢猪么?喜欢就拿去吧。”
我怕手上的温度会弄化它们,也没敢就拿,先笑着道谢:“谢谢小师傅。这些都是你做的?”
他摇头,我又问:“那是你同住的师兄做的?”
他还是摇头:“我不住这儿。”啊?敢情他是替别人大方?
我看着他手臂上缠的佛珠串,忍不住开起玩笑,道:“我不想要酥油花了,我喜欢你的佛珠,是菩提子的吗?”
“嗯。”他竟然低头解下佛珠递给我,表情依旧平静,纯黑的瞳仁清澈无比。
我这倒不好意思要了,他却放到我手里,道:“给你。”
这时,有几个喇嘛惶急地进了门来,用藏语跟小喇嘛说话,而后跟进来的人还有罗卜藏丹津等几个蒙古王公和一个藏式俗家打扮的中年男子。他们见到我,又是另一种惊讶。我听罗卜藏丹津向小喇嘛行礼之后用汉语叫了一声“佛爷”,才明白原来他就是里塘灵童、未来的达赖喇嘛——格桑嘉措。
接着进门的,是没在吉祥宫见到灵童而匆匆赶来的十四,他看起来也对这情形好奇,只是在众人面前不好就问。
这小小的僧舍挤了不下二十人,喇嘛们商议了一会儿,最后由那藏人男子对灵童说了几句,我猜无非是请他移法驾回吉祥宫。格桑嘉措点了点头,便要随他们离开。
“小师傅!”我一时忘了改称呼,不过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小喇嘛回头看我。我收起他送的佛珠串,笑道:“我回去想想拿什么跟你换。”
他回我一笑,这笑容里才带了点这年纪孩子应有的天真。
后来十四笑问我:“你真不知道他是胡毕勒罕?”
“我怎么会知道?”我反问,“再说,佛寺里遇见和尚,多寻常的一件事!”
我正一粒粒数着羊皮绳串成褐黄中隐隐泛着红色的凤眼菩提子,十四进房来搭着我的肩,从背后靠上来,笑道:“怎么,你也诵上经了?”
“嗯。从此四大皆空,不茹荤腥,清心无欲。”我瞟了他一眼,继续数。
他环住我的腰,贴着我耳朵道:“你戒不了荤的,也不能戒了我……”
呵,终于数完了,一百零八粒。我轻撞他的胳膊,道:“活佛原来这样小……想来‘随处可安禅榻’之类的奏疏也不会出自他的本意。”
十四握着我的手,冷哼道:“自然是那些畏战的人撺掇着活佛之父索南达结拟的折子,最多让小佛爷抄上一遍。”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道:“耐心些。若皇上不想打这仗,你也不会在这里。”也想好了送什么给小格桑嘉措,就男孩子都喜欢的望远镜和一些彩色套印图册吧。
李浩难得来串门,饭桌上聊着,就说起过两天要去趟兰州府。我好奇地问,去兰州做什么。他便答:“去拜见陕甘总督噶什图大人。”我点了点头,噶什图是西征大军后勤大总管,李浩的差使多要和他打交道。他却又补充了一句:“再,范毓覃押运一批粮食,这两天便会到兰州。”哦,范老四来啦。
听了李浩要出西宁,我就有点心痒。晚上送走李浩之后,我便对十四笑道:“我想去见见范四。堂哥来信说,淑妹妹生了个小子。”
十四刚烫了脚,接过傅有荣递上来的帕子擦脸,也不看我,回道:“叫范毓覃到了兰州府,再来这里转一趟。”
我打发了傅有荣他们出去,坐到他身边,抓住他两只耳朵,将他的脸转过来。他闷闷地道:“我就知道你想随着你弟弟出西宁卫玩儿。”
“我不会碍他事的。兰州很近,也就几日。”我揉着他厚实的耳廓轻道。每日规律的生活虽不至于烦闷,毕竟太过单调。
“好吧,谁让我一直没空陪你。”他依过来,吻着我的耳际叹息,“怎么办?我的耳根这样软……”
一见到范老四,他便给了李浩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从四川运往军前的三十万担粮食被劫了。噶什图本是备宴招待我们,不过被这事一刺激,脸色就怎么也好不起来。我看要不是碍着我,早就将范四和李浩骂个狗血淋头。晚间,李浩和范四关起门来商议,不过是从开始吵到结束。第二天,噶什图再次召了两人训话。李浩回来后告诉我,他要跟范四一起往成都一趟。
这结果挺让人高兴,我挑眉道:“哦。从甘肃往四川走的若尔盖吧?”九曲的黄河支流、草原湖泊、温泉……一路风景绝佳,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黑颈鹤。
李浩并不坚决反对,看着我道:“姐,我们得一路骑马。”
“这不成问题。”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范四倒急起来:“福晋,你不能去。要有个闪失,让我们怎么跟大将军交代?”
我睨了他一样,摆了摆手道:“这不用你操心,我会去信告诉十四。我们几时出发?”
李浩答道:“事不宜迟,明早。”
嗯,看来得马上写信。成都也很近,游逛来回也不过一两个月。
草原非常湿润,虽然我们急着赶路一直策马疾奔,但沿途河弯的日落、花湖的芦苇和水鸟、草原的繁花还是都看到了。往西南去,草原变为沟壑纵横的山地,那里是半农半牧的藏羌聚居区。
“粮食就是在这一带被劫的。”范四叹气道。
我一脚踏着石台,用望远镜观察对面山岗上的羌寨。漫山绿树丛中,灰白的石砌房屋栉比,最显眼的是高耸巍峨的碉楼群。寨子之下,层层梯田直铺到河谷。我把望远镜递给李浩,向范四问道:“这附近有多少这样的寨子?”
他指着西边的山头道:“这是最大的羌寨,那边还有两三个大藏寨,其余都是小村子。”
“劫粮的是汉人,藏人,羌人,还是蒙古人?”
范四无奈地摇头道:“押粮的管事被杀了,据滚到溪沟里侥幸活命的一个车夫讲,劫匪穿着汉人的衣服,可怎么看都不伦不类。从头到尾也没听他们说过话,只用呼哨联络。”
李浩看了一阵,也向他问道:“总督年大人如何说?”
听到这人名号,心里便不舒服起来,竟忘了四川是他的地头。
“那位总督大人还没话发落下来。”范四瞅着李浩冷冷哼笑,“但愿不是又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爷!”
李浩皱起眉头,拉下脸便要反唇相讥。我扯了他一把,阻止他跟范四无意义的舌战,对两人道:“走吧,在这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姑姑,姑姑!”在山下渡口唯一一家酒肆外,碰上了意想不到的人。
摆手示意李浩的亲兵和范四的随从不用紧张,便抱住飞奔过来的李南——不,现在该叫瑞霖,照着他晒成小麦色的面孔狠亲两口。“长高不少了!”我半蹲着,轻抚他的头顶。
十二岁的少年大约很久没被这样当做小孩子了,微微红了脸,却仍抱住我的肩膀,轻声说:“姑姑,我想你了。”
“不想就该打屁股了!你可不能像冬冬那么赖皮,她连信也不高兴给我写呢。”忍不住抱怨肯定在京里贪玩成性,懒于应付母亲的女儿。
小瑞霖笑道:“姑姑,那我给你写信吧。还有,冬冬好不好?她一个人在家多寂寞啊。”
“怕她冷清,你就给她写吧,小鬼。”我刮了下他的鼻子,直起身来,向站在不远处的聂靖颔首打了个招呼。
跟李浩和范四简要地介绍了聂靖,渡河时便拉他单独问话:“你跑这儿干什么来了?”我倒不疑心他对军粮动心,他胃口没那么大,要那些稻谷也无用处。
“听说这附近出了大买卖,来踩踩盘子。”他嘿嘿笑道。我忍不住暗骂,原来就是个吃饱了撑着瞧热闹的!他又睨着我笑问,“你呢?不好好在西宁待着,跑这山沟里来找乐子。”
我不理他这茬,挑眉问:“踩出什么门道没有?”
“任谁都知道了。三十万担的粮食又不那么好藏!”他道,“喏,这河上游十里,就是绰甲土司的领地,土司的官寨,还有他数十座碉楼、粮仓,都堆满了用之不竭的收成。”
看来是范四消息不灵,都闹到这份上,年羹尧要是心里没数,这总督算是白当了!
按行程晚上该投宿理县,还没到天却已经黑下来,恐怕城门早关了。范四说,城郊有驿站,去那敲门住一晚得了。
驿站就建在官道边的半山腰,稀奇的是,远远望去竟灯火通明。前头路边黑压压的一群人马,看不清旗旌,不知什么来头。我们一行人顾盼相觑,虽似镇定地慢慢前行,心里却是不禁打鼓。这时,对方有一骑急奔而出,李浩和范四对望一眼,策马迎了上去,其余人暂停等候。
他们对答几句,我在这头听不真切,像是通报名号。接着,他俩就向我们招手。走近了,才发现人马都是绿营官兵。到驿站门前下马,忽见一人上前,微躬身拱手道:“年羹尧见过福晋!”
一来太过意外,二来被他异常洪亮的嗓门吓了跳,心下也不欲应付,便杵在当场没回过礼去——
1“活佛”,藏语称作“朱古”(sprulsku),意为“转世者”或“化身”,蒙语称作“胡毕勒罕”——
[投诉]№3网友:阿拉蕾评论:《归路》打分:2发表时间:2007041301:28:52所评章节:29
啊,多么熟悉的地名啊。给个花湖的连接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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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大从若尔盖到过成都没有。我不清楚清朝的情况,不过从现在的交通情况来看,从若尔盖到松潘,沿岷江过茂县到汶川,再到都江堰要好走些。如果要到里县的话,要翻海拔4000多的鹧鸪山,不是件容易的事呢。而且茂的叠溪地震遗址,在清代为叠溪卫,叠溪城扼松茂要道之冲,既是军事重镇,也是商贸集散地,乃茶马古道的重要环节。想来,小李子会更倾向于选择走这条线,而非理县吧。
回阿拉蕾,我看地图的时候,有注意过一点线路的问题,不过经过松潘倒是从没考虑过。李子一行人为了劫粮的事,是往西走进入了康区(从若尔盖到松潘得往东),绕了个弯子才到理县的。不过这个交通图倒是没山脉走向,只有道路标示,姑且认为有路的地方自然走得通,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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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本章出自《归路》
[第三十章作者有话要说:也祝大家五一快乐!
本来是打算到“放肆”那停文的……原来谈出版条件的时候就说了结尾不能贴==,小编的说法是网络上复制粘贴实在太简单(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不过晋江现在遇到这种情况,也没心思管别的了,我本人也倦怠起来,最近实在太累了!!反正也是吊着,就先更点吧,但愿以后的一切都是好事多磨,除了祈祷没别的办法。
尽快结束归路之后,写个中篇回回神,也许码点番外,谁知道呢。希望写文是种好的娱乐,而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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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gg评论:《归路》打分:1发表时间:2007043011:37:11所评章节:30
又是一个苯女人爱上强jian犯的故事,难道那些女人天生具有奴性
爱不爱且不管,说到底也就是那么回事吧……
年羹尧约四十许,相貌倒不似声音那般威武,举止带着科班出身的儒雅,只一双眼精光湛湛,显出干练老辣。我一直打量他不作声,他抬头瞥了我两次,终于忍不住道:“福晋一路辛苦,请入内歇息。”
我抿了抿唇,回他一句:“总督大人太客气了。”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冷淡,微微一笑道:“请!”
我也不跟他多客套,带头进了驿站。年某心思细密,找了丫鬟领路服侍。聂靖跟我打了招呼,他和瑞霖就在房里待着,有吃的别忘了给他们送点。待我梳洗完毕,换了衣服下楼,李浩和范四似乎已经跟年羹尧杠上了,他们见到我,才暂停了正题。
年羹尧准备了一桌乡野风味招待我们,我喝奶茶他们饮酒。入席后,盘中的野菜、腊肉和菌汤没能勾住李浩和范四的心思,也没动上几筷,就把之前中断的话头又捡起来。年羹尧大概不愿意在有女人的场合讨论公务,锁着眉往我这瞟了好几眼。我便道:“年大人不必顾我,我会招待自己。”
他有些错愕,一瞬尴尬之后,便笑道:“福晋说笑了。不知咸淡还合福晋口味么?”
“很好。年大人是懂真味的人。”我点头回道。光尝这道凉拌刺龙苞,就知道这位总督大人在食物上头很有见地。
他笑称过誉,便转而专心应付李浩他们。
“年大人,西宁存粮不多了。若皇上即命西征,大军粮草便无以为继!”范四道。
李浩索性转向年羹尧,接道:“年大人,靖逆将军遣使,求匀粮二十万担,本来无妨,如今便是要噶什图大人做无米之炊。下官不才,已无别法,恳请总督大人发兵剿贼,收夺被劫之粮!”
范四又道:“绰甲等逆贼若不讨,难保其余有二心者不蠢蠢欲动。劫粮之事,有一就有二三,真要如此,毓覃赔上身家性命事小,耽误了朝廷平藏军机是大啊!”
这两人一路上唇枪舌剑,斗得不亦乐乎,现在倒是配合默契,你一言我一语,把个球踢到了年羹尧身上。虽无一句提到他身为四川总督兼巡抚的失管之过,意思却很明白了。
年羹尧坐直了听着,却丝毫不为所动,看样子也是有备而来。他沉吟道:“年某节制本省兵马,劫粮一事难辞其咎。不过……”听他前面一句,觉得有戏,“不过”两字一出,李浩和范四都打起十万分精神,随时准备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听年总督继续道,“想必两位都见过山内一些藏民村寨吧?这些寨子前临急流,背倚山崖,碉垒坚固,易守难攻。不瞒你们说,年某标下曾剿一个两三百人的村子,一月有余不能进尺寸。最后调来威远炮两门轰击碉卡,并一千绿营兵合围,才得扫平,此役折损将兵五百多人。绰甲虽为小贼,他的几个寨子却记有碉卡百余,领兵民两千人。要打下他并非不可为,但皇上平藏大计甫定,西征箭在弦上,实在不是时机与此等土伯特头人纠缠。”
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但李浩和范四的职责却不是整备兵力,所以虽能理解但仍以己务为重。李浩冷然问:“那军粮一事,只能听之任之?随他们将米粮送去给大策零也管不了么?”
年羹尧一手转着酒盅,回道:“年某将断其出入之道,绝不让他们把粮漏出四川!”
“我倒是还有一法,不知年大人愿不愿听。”我忽然插话,引得他们三人都愕然望来。
年羹尧不以为然的眼神一闪即逝,笑容和煦地道:“福晋请讲,年某洗耳恭听。”
我才不管他是否腹诽,自顾自说:“年大人之前所言甚是,当以大局为重。被劫的粮食要不回来就算了……”
“姐!”李浩急道。
我抬手示意他不要打岔,又续道:“不过,不管是绰甲他们自己吃也好,烂在仓里也罢,绝不能被挪去做了大策零的给养!”
年羹尧坐正了些,我却转而向范四问:“绰甲所在藏羌之地,今年青苗长势如何?”
范四不明就里,但仍回道:“看冬麦孕穗和青稞出苗,至夏末收成应是不错。”
我便对年羹尧笑道:“年大人既拨不出围剿的兵力,不妨往他的庄稼地里泼些桐油点把火,烧干净了收成,土司自顾不暇,大概好收拾许多。”
李浩和范四对望一眼,似乎对我这主意不敢苟同。
年羹尧猛拍桌子,“砰”一声巨响好不吓人,只见他面露喜色,笑道:“妙!这招虽不了治绰甲的本,却可敲山震虎,叫他缩在他那官寨壳里不敢动弹。哼,这老家伙要不安分,他种什么我烧什么!”
虽然年羹尧断其出入通路,可三十万担够那绰甲吃上十年了,饿他不死。不过凑巧那批粮食大都是稻米,恐怕他们也是吃不惯的。想到这,我又有了别的计较,过了今晚再仔细琢磨。
之后李浩范四与年羹尧细议今后的运粮措施,我也懒得听了,支使随侍在侧的丫鬟,把凉拌的羊肚菌、松茸、杨柳菌、青冈柴熏的老腊肉,并土豆糍粑送去给聂靖和瑞霖。
散席前,我还有一件事向年羹尧求证:“年大人公务冗忙,不知缘何能在这小小理县驿站巧遇大人?”
年羹尧笑回道:“前些日子收到大将军宪谕,命年某护卫几位安全。川省民风彪悍,地形人丁复杂,年某恐流匪等打扰福晋清静,故命探马急报几位行踪。今日也并非巧遇,乃年某特于此地等候。”
唉,果然猜得不错!今晚先写封信给十四递去吧。
到成都后,凭印鉴从米行调银一万两(其中五千两需要十天到柜)。叫了瑞霖来,把钱交给他,对他说:“小鬼,愿不愿意跟我合伙做个小买卖?”他点头,然后便望着我等待下文。我继续道:“拿这些银子去收些青稞、莜麦、玉米,绰甲土司肯定喜欢,不妨让他拿稻米来换,三升米换一升青稞,很合算。”
“亏你想得出来!”这话当然不可能出自瑞霖之口,聂靖趴在窗台上享用一盘樱桃。
我懒得理他,对瑞霖道:“哦,对了,再弄些茶饼,他们以后恐怕买不到。”
聂靖吐了核,道:“是发一笔的好机会,不过总督大人和倒了霉的范毓覃不会只坐着呆看吧?”
“土司不会有兴趣跟做了恶人的年羹尧打交道,至于范毓覃,等他知道了看看能不能合作吧。最重要喝到头口汤。”我回答,然后指着瑞霖说,“你帮帮他……顺便,给自己弄些养老钱。”
“嗯,多谢慈悲。”他看来像吮着樱桃杆子,“忘了问,你们怎么分帐?”
我对瑞霖笑道:“五五如何?”
瑞霖露齿而笑,道:“姑姑想我赚钱,我就赚。不过我怕土伯特人不喜欢我们。”
我想了想道:“嗯,别担心,我回西宁给你求个护身符。”
“你真信她?”聂靖跳进屋来,搭着瑞霖的肩问。
瑞霖点头:“姑姑总是不会错的。”
聂靖翻白眼,我夺过他的盛樱桃的盘子道:“别只顾着一个人吃。”捞了一半,剩下的递给瑞霖。
敲门进去,见桌上摊着一张地图,我凑近了看,笑问:“还在研究呢?”
“这回损失惨重,三哥等着赏我板子。”范四抓了抓鼻子,笑道。
觉得他有些可怜,便道:“等秋粮下来,我会让堂哥给个平价。”
“谢涵姐姐。”他学李淑称呼。
我指着地图上从成都西进的路问:“这些地方你都走过吗?”
“嗯。”他禀着烛台,用手指画着路线,“越二郎山,跨大渡河,经打箭炉、理塘、巴塘一线入藏。”
一连串只是地名,但我大概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曾听人说,从青海入藏,基本上一路坦途,从四川入藏,便要涉急流攀高山,凶险异常。不禁对身旁的范四肃然起敬,打仗其实打的是钱粮,范四要保证冲在前面的人不饿肚子,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身上的担子不比十四的轻。抬头对他笑道:“明儿就分别了,但愿这仗早些完,我也好看看你们一家三口。”
他低头抚着地图,神色温柔,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他的“淑儿”和幼子,沉默片刻后抬头拱手道:“我回京把漕粮接下来,还要往西宁的。涵姐姐一路保重。哦,对了,回程时不妨走临夏、循化,到尖扎的坎布拉,黄河岸景色十分壮观。”
范四的建议果然精彩,坎布拉的丹霞峰林陡峭险峻,一座座孤立的红色砂砾岩峰,直上直下两三百米,在夕阳下仿若以红土夯实的巨型堡垒群。
我往前一步,想看得更清楚,却被李浩一把扯住,他抱着我的肩往后拉,无奈地道:“姐,你小心些!”
“别紧张,我不是想跳下去。”我拍着他横在我脖子前的胳膊笑道。这些天我硬要赏景耽误了行程,尽管他玩的时候兴致也挺高,毕竟有公务在身,难为他了。
他还不放心,抓着我好一会儿,确保我远离崖边才撒手。
再长旅程也有到头的时候,进了西宁城,竟有种回家的亲切感。天色还早,十四肯定不在府里,左右无事,就想逛街买点新鲜蔬菜配从四川带回来的腊味。
集市里人多,跟李浩走散了(这小子根本不耐烦陪我)。我还价的水准不高,随便买了一袋子准备拎回去。在街上走着,却被一名护军小校拦下来。怎么?买菜也要盘查?我迷惑地看着这个不会超过二十岁的年轻人。只见他左顾右盼,愣是不发话,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左近有他不少同僚,一个个打手势使眼色,不知在做什么。他憋红了脸,终于道:“多少钱?”
“啊?”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我、我想你陪……”他结结巴巴地道,说完还转头看同伴反应。
我恍然领悟,原来他问的度夜资。低头看身上装扮,不禁失笑。以前出来逛街,都是一身光鲜旗装,今天刚回城,还穿着便利的汉女短装,色彩花样不算太素,大概如此抛头露面举止也有失庄重。不过就算这样,也不至于被人当街问价吧?再看那个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的年轻人,估摸着这位大概也是被同伴作弄,便玩笑着伸出三根手指,道:“三两。”
“这么贵!”刚才还在街边饼摊假装光顾的“同伴甲”冲上来惊喊。
“好!”没想到那腼腆的孩子竟然一口答应。
我也是一愣,继而笑道:“那走吧。”
他傻呆呆地问:“去、去哪?”
“去我家。”我把袋子交给他拎着,走在前头带路。他没理会身后那些“小朋友们”的呼叫,老实地跟着我。
穿过几条街,直到大将军府门前,他才拉住我急问:“你往哪走?”
“我家啊。”我指了指大门。
“姐!你去哪儿了,害我好找!”李浩忽然跨出门来,生气地质问,看到那年轻人,奇怪地问,“莫德里?你怎么在这?”
“我……”他脸青一阵红一阵。
我打断他道:“他送我回来。”
李浩看了看他,接过他手里的布袋,道:“紧张什么?回去吧。”
“是,李大人。”他转身就要跑。
“等等。”我叫住他,摸出约二三两的一块银子,抛给他,笑道,“喏,三两。”
他接了碎银便落荒而逃。
“姐,你给他银子做什么?”李浩还一个劲追问。
我不胜其烦,打发他道:“谢他帮我提东西。我要洗澡,你也赶快回去收拾收拾自己。”
傅有荣急急忙忙迎出来,一照面我就道:“给我准备洗澡水。”
“刚烧着一锅,是给爷用的。”他回道。
“那正好,先给我放上,接着烧十四的。”我进了内院,招来丫鬟拿干净衣服、香胰子等一干沐浴用具,回头又对傅有荣道,“对了,别跟你们爷说我回来了。我要吓他一吓。”
傅有荣答应着退出去。
不一会儿,洗澡水就放好了,关上房门,把自己沉在澡盆里,真太舒坦了!泡过瘾了起身,到屏风后面套上宽松的袍子,唤人进来把外间的澡盆收拾了。
正梳着头发,便听见十四的声音:“水放热些。”哦,他要蒸桑拿吗?
整理完了头发转去外间,见傅有荣刚为他脱下蟒袍补服。十四背对着我,我接住他剥下的里衣,他却连头也没回。被伺候惯了的人,八成以为是哪个丫鬟。傅有荣瞧我没什么反应,便抱着冠服退了出去。十四跨进澡盆,长长“吁”了口气,便靠在盆壁上养神,我猜这会正闭着眼享受呢。上前掬了捧水浇到他脖子上,他也只是一动不动等着我继续服侍。于是轻轻揉捏他肩膀的肌肉,他似乎十分受用,往后靠了靠,活动了下肩肘。
我可不大满意他的无动于衷,按着他的肩头俯下身,往他的耳朵上轻轻一咬。他这下却像被针扎了似的弹起来,转向我大吼一声:“放肆!”且哗啦啦溅了我一身水。
“放肆?”我往后退了一步,扫落还没渗入衣料里的水珠,抬头看他,不免吓了一大跳。天,他什么时候蓄了这原始人的络腮胡子?幸亏我认得声音!
他的熊熊怒火熄灭得很快,怔愣片刻后便笑逐颜开:“我是说,再放肆些也无妨,嘿。”说着便要从澡盆里起身出来。
“洗干净。”我皱眉道。
他停了爬出来的动作,却向我伸出手。我只好走近去,按他坐下。他拉着我的手,仰头望着我道:“能不能亲我?”
我看着他满是希冀的双眼,笑着低头,在他唇上轻轻印上一吻。
他欢呼一声,放开我,抓起块毛巾就猛往身上搓,在手臂上腿上飞快地擦了个来回,在我阻止前便爬出澡盆。我拿他没辙,只好抖开一旁叠好的棉巾,擦他身上的水。“穿好衣服,先吃饭。”我肚子真饿了。
他脸上被热水蒸出的红气还没褪,轻按住我正抹干他胸膛的手,俯到耳边轻问:“你想不想吃我?”
“老实说,现在想吃羊排多一点。”他身上好像比以前黑了些,一臂环胸问道:“你赤膊晒太阳了?”
“偶尔跟他们练练。”他心不在焉地随口答道,手上则忙着逐粒解开我的衣扣,一提一扯,半湿的睡袍便自然滑落,刚好能淹没脚踝。我们互望着□的彼此,可谁也没因害羞而低头,没办法,不是薄面皮的少年时候了。只是没有遮盖的确有些凉,西宁的夏天不比北京。他伸手在我腰上轻轻一压,我便贴到他身上,正好拿手里的棉巾擦拭他的后背,身体的碰触让心跳渐渐快起来。扔掉棉巾,抚着他的脊线往上,最后索性抱住他的脖子。
“脸晒黑了。”他一手捧我的脸一手滑到我臀部,“身上还是奶油似的。”
“那当然。我又不像你,随便脱衣服。”我回道。有比较才有差距,跟他贴在一起,才觉得自己白。
他低头吮吻我的肩膀,真像在品尝奶酪似的,鼻息拂在我脖子上,挠得心里羽毛刷过似的痒痒。我闭上眼用指尖研究他的肩胛,他身上摸起来挺结实的,肉质也许不比羊排差吧。
他打横抱起我,咬耳朵道:“现在想不想吃?”
我笑着反问:“你说羊排还是你?”
“没得选!”他大步走向里间的炕床,将我轻轻一抛。
我勾手拿过搭在炕头衣架上的皮袄,将自己裹起来,背靠着炕屏缩到角落里。十四不急不忙地爬上来,捞我过去,摩挲我的肩膀,撩起我垂在胸前的长发,捋到耳后,然后半扒开皮袄,吻到我锁骨上。他的胡须刮过皮肤又疼又痒,比身下狐狸毛的摩擦还要难挨,格格笑着捧住他的脸,道:“刮干净胡子再来。”
他抓住我的双手,不依不饶地拿他的毛刷子脸磨我的前胸:“我都做仨月和尚了!”
我扭了一下,往后一缩,笑道:“没有美人送上门来?匪夷所思。”
“吃醋了?”他的手抚着我的大腿向下,直到握住我的脚踝。
“嗯。”我答,“你不希望么?”大概不会高兴看到他兴致勃勃地搂着别的女人吧,不过,现在的他,应该不会……不管以后如何,我们现在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他深深地望着我,回道:“不希望。”他的手在皮袄下滑行,把我从毛皮包裹里剥出来,半跪在我膝盖之间。我环着他的脖子,视线模糊,细碎低吟,无意识地用右膝磨蹭他的腰际。他托住我的后腰,低头吻我的胸脯,把我的双臂压在炕屏上,将自己极其缓慢地埋入我体内。我闭上眼咬住下唇,只听他伏在我颈窝里哑声道:“我只希望你安心快乐,只想你包容我……只有你,能让我快活。”
我睁开眼,轻喘着问:“你现在快活吗?”
他没有答话,只回以温柔推送。我“呀”地呼出来,挣出双手,抱紧他的背。我不知道此刻他快不快活,但我是快活的。难以抑制的鼻音流泻在枕席间,他的身体充满韧性,我掌心下的肌肉紧绷,且热得发烫。我在他身下,而他在我怀抱中,此刻的结合仿佛便是婚姻定义的印证。
当绚烂的瞬间过去,我无力地贴着炕屏滑下,仰面躺着平复呼吸。十四还压在我身上,我轻轻推他,他从我肩窝里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双眼迷蒙:“不要离开我。”
我讶异他为什么在我成为他女儿的母亲九年之后还这样说,却无法拒绝他孩子般的依恋,只能环着他的肩膀安抚:“不会的。”
是他先睡着,可当我一觉醒来,身边的位置却已经空了。迷糊地、饥肠辘辘地穿好衣服,发现守在外间的小丫头还靠在杌子上打瞌睡,也没叫醒她,摸黑出了屋子。去哪呢?噢,先找点吃的。
看月亮的位置,应该很晚了吧,正厅却还灯火通明。我挑起后门帘子的一角,见十四和平逆将军延信分坐客位的两张圈椅。十四下巴光洁,只留下唇上短须,没想到这么快便修过脸了。
延信盯着十四道:“大将军,我到西宁都快半年了,策零还在拉萨逍遥!你说在京里的人会怎么瞧我们?”
十四放下茶盏,回道:“正因为那么多双眼睛就盯着这儿,我们才不能草率行事。还记得色楞和额伦特的教训吗?”
延信冷哼一声,道:“大将军莫不是怕了策零那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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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零七年四月三十日十点三十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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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沉下脸道:“我怕了策零,难道皇上是怕了策妄阿拉布坦么?”延信低头默然。十四便接着道:“策零以六千人马,绕塔里木不毛之地,经叶尔羌、阿里克,越?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