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归路第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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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路 作者:肉书屋

    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我无法,走到窗前,踮脚凑过去。他很高兴,将脸挨近来。我手扶着他肩膀,轻轻吻到他脸上。他扣住我的下颚,印上我的唇,稍一厮磨便放开,大步去了。那太监如梦方醒似的,这才赶紧跟上去。

    我目送他们的背影隐没在暗处,轻轻带上窗户。躺回炕上时,已觉比之前安心,被褥犹有余温,我很快便沉沉入睡。

    第二日,向梓宫行礼毕,大行皇帝浩大繁复的丧仪便告一段落。我不禁松一口气,猜想应该大部分人都有同感吧。

    仪式之后到小妹处用早餐,她看我吃东西,讶道:“姐姐今儿胃口真好!”

    “是么?今天的粥菜不错。”我又咬了口馒头,细嚼慢咽。

    冬冬喝完牛||乳|,嘴边一圈白沫,笑着说:“额娘吃胖些才好。”

    我从东云手里接过帕子给她擦嘴,她一下扑到我怀里,“嗯唔”撒娇,抱住我的脖子,凑在耳边说:“额娘,阿玛咬你了是不是?”

    “什么?”

    她瞄着我的衣领道:“嘿嘿,我瞧见牙印了。”

    “哦,没事,我也咬他了。”说完却不免有些后悔,因为注意到这丫头瞪大的眼。于是在她热切好奇地凑过来时,拍了下她的脑袋,干咳一声,教训道:“那是额娘和你阿玛说话的习惯,小孩子别管。”恼羞成怒起来,真想胖揍她屁股一顿。

    小妹看我们两个玩闹,笑眯眯地道:“娘俩说什么悄悄话呢?真羡慕姐姐,我要有这么个丫头就好了。”小妹一直没有生养,所以只册了贵人。不过我想她稀罕的也并不是妃位。也是奇怪的,听说小妹颇受宠爱,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所出。

    我无意跟她讨论圣眷的问题,也想不出什么安慰话来,只好握了握她的手。忽听外头喧闹,一名侍女飞奔进屋,跪地禀道:“主子,皇后娘娘来了……”

    她话音未落,那拉氏便已冲进屋来。我们错愕中行礼迎接,她神色惶急,不等我一肃到底就拉我起身,心不在焉地对小妹摆了摆手,说了声“起吧”,便拽着我往外走,“你随我来!”

    她说“随”,事实上却是拖着我走。那拉本是名门贵淑、亲王嫡妃,现在更贵为皇后,平日举止端庄娴雅,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如此失措。向惊呆的小妹和冬冬打了个手势,便专心跟上那拉,刚才被她一扯,差点扑向前去撞在她背上。

    大队的侍女、太监跟在我们身后,那拉头也不回,一个劲儿往前走,使我完全没机会问缘由。她的指甲掐痛了我的手腕,挣脱不得,只能暗自忍耐。在下台阶时,我不小心踩了她的鞋跟,这回轮到她倒栽葱似的往前跌去,我赶紧抢上一步抓住她的胳膊,在宫女太监的惊呼中捞住她的腰扶她站稳。她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却抬手阻止他们的担忧询问,对我道:“我没事。皇上与太后不知为何起了争执,你跟我一道去劝解。”

    我愣住,皇帝与太后吵架,她要我上阵!我能劝得住谁?

    “来不及了,我们挤挤。”说着竟要拉我上凤辇。

    我反应过来,推辞道:“娘娘,皇上和太后跟前哪有臣妇说话的份。”

    她今天失却任何耐性,推我上车,坐定后道:“太后现在谁说话也听不进,也就信你几分。”我分辩不出,只能闭嘴。

    不知是否她催得急,马车行得相当快,车外太监跟着一路小跑。不久便到了地方,车还未停稳,皇后的贴身侍女便跳下车去,打起帘子,让我二人扶着她们的手下车。这回便不用她拽着走,我老实地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这里屋宇轩昂,不在太后暂居处之下,料想应是皇帝所用宫室。一名太监在院门外候着,见到皇后便提着袍摆急急迎了上来。皇后脚步不停,向他问道:“情形如何?”

    那太监跟在她后头,看了我一眼,低着头禀道:“回娘娘,太后为了十四爷的事发了好大的脾气,这会子还跟万岁爷在大殿里头呢!”

    我不禁疑惑,又跟十四有什么关系?

    那拉氏顿了顿,回头也望了我一眼,道:“皇额娘她老人家身子不好,怎么也没人劝着?”

    太监一脸无奈地回道:“主子,太后和万岁都不要人伺候……”忽压低声音道,“奴才们在外头听万岁爷和太后娘娘火气都大着呢,可没召唤,谁敢往里闯啊!娘娘您看?”

    那拉道:“看看去吧。”

    待到正殿外,见太监宫女诚惶诚恐地跪了一地。那太监挥了挥手,他们便赶紧起身挪了地方,把殿门前面的位置空出来。那拉站在紧闭的门前,半侧着身听里面动静。我避在一角,但离得这样远,也听得见太后的高声厉喝:“你、你根本没把我这个额娘放在眼里!”

    只听皇帝冷冰冰地道:“自朕登基以来,额娘哪回给过好脸色?旁人都在等着瞧儿子的错处短处,您不帮衬也罢了,还处处与朕为难。朕也想问,您可曾把朕这个儿子放在眼里?”

    “你!”太后似乎怒极。“乒啷”一声,像是什么瓷玉之类的器物掷地。

    那拉氏听着不对,一把将我拖过去,附耳道:“待会我拉开皇上,你架着太后。”

    拉?架?她还真好胆!本来与我毫无关系,这下却被迫着趟浑水,只希望别是越帮越忙。

    她“哐”地推开门,拉着我便进了大殿。只见那两人互相瞪视,太后全身发抖直指着皇帝,而皇帝则侧身负手而立。那拉快步上前,当然没真敢拉皇帝胳膊,而是向婆婆和丈夫分别行礼:“给皇额娘请安!给万岁爷请安!”

    外头太监宫女并不敢向里张望,反而明哲保身地将殿门重新关上。皇帝扫了我们一眼,便转开视线重又望向太后。

    我看了看地上霁红釉的碎瓷片,心想真可惜了这贡瓶。抬头正见那拉朝我使眼色,心中暗叹着从门边快速移到太后身后,扶住她的胳膊。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时好时坏的气喘病,太后的呼吸粗重急促,手臂还微微发颤。

    我有些担心,俯身询问:“娘娘……”

    刚开口,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臂,她的力道出乎意料地大,保养得宜的长指甲隔着衣袖的布料掐进我皮肉里,着实有些疼,我皱了皱眉,没吭声。她用另一手压着胸口,对皇帝道:“罢了,如今你是皇帝,你想怎么处置我们就怎么处置!十四在这儿待着,总不碍你的眼了吧?既然你不让他回京,那好,就让你弟妹也留下,他们夫妻都快两年没见了。何必这样刻薄你弟弟?”说着将我用力推到前面,又道,“你看看,她都瘦成什么样了!”

    我猝不及防,踉跄了一步,压低脑袋真想当自己不存在,可此时的情形是我观地人观我,百般不情愿也还是只能面对现实。抬头毫不意外对上皇帝微眯的眼,森冷的目光就钉在我脸上。他右手食指微微弹动,以我对他的了解,这是盛怒的征兆。我想他应该不会打我吧,但不知为何心中那样害怕,只好用右手握住左腕抑制恐惧,挺直腰杆僵着脖子不在他剐人的眸光中退缩。

    “哼。”他冷笑着斜睨了我一眼,向太后道,“皇阿玛不是让她陪着额娘么?那就不妨代十四弟多尽点孝道。”说完只躬了躬身便拂袖而去。

    “你——混帐!”太后气得不轻,从身后案上随手抄起个东西就朝着他的背掷了过去,可惜气力不足,并未掷中。

    “啊!”那拉惊叫出声,皇帝却连头也不回,任那贡瓶碎在身后。我瞧着地上两摊色泽相似的残骸,心道,唔,一对儿了。

    扶着太后出得殿外,正碰见匆匆赶来的老八和十三。我向老八点了点头,对十三则回以苦笑,如今这情形,恐怕答应他的事要泡汤了。

    等太后暂时平息了怒气,回到寝殿歇下之后,我才得以脱身。奇怪的是,老八和十三都还没走,两人在外殿也不说话,各想各的事。见我出来,却异口同声地问:“太后可安好?”

    我答:“娘娘睡下了。太医说眼下无碍。”

    他们听了,又都不说话了。我没心思跟他们打哑谜,便问最想弄明白的:“为什么不让十四回京?”

    老八挑了挑眉,瞧向十三道:“唉,你问他吧。”

    于是望着十三,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转开眼去,好一会儿才道:“皇上……命十四弟留遵化守陵。”

    我点头,这也算是个正当理由。老八却轻哼了一声,我猜应该还有别的吧,但十三却是一言不发了。此刻也没法寻根究底,心想,不回就不回吧,这儿拘束比京里少,十四留下未必不好。可我却还得回去,想起紫禁城心里就止不住厌烦!对眼前支吾以对的两人不是没有怨气,便向他们福了福,道:“如此,二位王爷请自便。”说完便顾自己回房。

    刚踏进自个儿院子的门槛,便有一名太监追上来,有些气急地道:“福晋请留步。”

    我脚下稍一顿,道:“里面说话。”

    他跟在后头。待在堂屋坐定,我问:“什么事?”

    他扫了眼四周,看只有东云在,便躬身答道:“回福晋,十三爷差奴才来跟福晋传个话。”见我沉默,便续道:“爷说,刚才有些不便。福晋问的事儿……”说到这儿他压低声音,“今儿早上皇上传十四爷的护卫从人,问十四爷在军中有否吃酒行凶,孙泰、雅图等回奏说并无,皇上怒其奏对失实,将他们枷号……”

    听到这种消息,以我的立场,照理应该愤然拍案而起,可我只觉得形似闹剧,叫人哭笑不得。怪不得十三刚才吞吞吐吐,其实既然有人做得出来,他又何必觉得说不出口呢!如此明目张胆如此蛮横地欺负人,也难怪太后动怒。

    “福晋?”那太监见我没反应,俯身问道。

    我笑了笑,问:“还有吗?”

    他大概觉得我的态度奇怪,有些发怔地摇头,却又马上点头:“噢,还有,十三爷请福晋宽心,万岁爷这会儿正在火头上,等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但愿吧。这事做得失了皇帝的身份与风度,甚至可以说是有亏德行,希望不是掉进跟母亲和弟弟斗气的窟窿里出不来。

    我让东云拿了小锭银子给那太监,送他出去。

    第二日一早,皇帝便率送灵的人员返京,独十四被留下了。

    回程的马车上,冬冬一直趴在车窗上望着渐小的景陵。我以为她是因为知道了她爹的处境而忧心,想安慰一两句,她却转过头来望着我,道:“额娘,玛法一个人留在那里,很孤单冷清吧!”

    我一时愣住,没料到她伤感的是这。那个躺在棺椁内的老人,似乎已经不再被大多数人所关心,包括我和他的那些宝贝儿子们。不过至少,他所疼爱的孙女还在一直惦念着他。此时若他泉下有知,是不是如我一般,心中顿感柔软而温暖呢?于是我抱住女儿,亲吻她的额头:“你时时想起玛法,他便不那么孤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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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

    本章出自《归路》

    [第三十五章“福晋,您瞧。”东云笑着进来,手里捧着个托盘,上面摆了四五支石榴花。

    我拈了朵火红的花儿把玩,问道:“五月了么?”太后这两天病情有所好转,我的心情也随之轻松了些。

    她笑答:“是啊,今儿端一。”

    有好些年没在端阳戴石榴花了,今年恐怕也不行。我将花放下,道:“国丧期间,也不好戴这色儿的。你们看着玩玩也就是了。”

    东云应了声是,把托盘交给小丫头端下去,又道:“福晋,该午饭了。”

    我倒并不饿,可吃饭终究是个必须应付的差事,还是得意思意思,便点了点头道:“好啊。今儿吃什么?”

    东云吩咐门口的小丫鬟传话出去开饭,又转向我应道:“天气热,我让他们备些清爽的吃食。”

    “快端午了,五毒饼和粽子总少不了的。”我笑着看几名太监宫女将盘碗铺了半桌子,说到的两样东西果然最为显眼。

    “主子尝尝这个。”一名太监端上来一个梅子青葵花口瓷碗,里面盛着浓稠牛||乳|似的羹,碗的莹绿配上羹的雪白,十分赏心悦目。

    “好漂亮,是什么名堂?”我问。

    太监低头回道:“回主子,这是玉糁羹。”

    “哦?”我闻了闻香味,道,“山芋做的吧?相传玉糁羹是苏东坡三子苏过所创。”

    太监笑答道:“主子博学。奴才也是刚刚才知道这典故,似乎还有一首诗,不过奴才背不来。”

    听他奉承得自然,我便多瞧了他两眼,他约二十四五年纪,看模样挺机灵的。这些日子我过得有些浑浑噩噩,太监虽不似宫女常在屋里伺候,毕竟也为我服务数月,竟然都不知道他叫什么。于是笑问:“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答道:“回主子,奴才张起麟。”

    “哦,这名字不俗。”我笑道,“在景陵那回没伤着你吧?”那时候他拦在我前面,情急之下下手重了些,不过相信以我的力道他的胳膊应该不会有大碍,就是往下滚了三五级台阶不大好受。

    张起麟尴尬地道:“就蹭破了点皮,不妨事……是奴才不自量力。”

    “噗哧”一旁的东云忍不住笑出来,她将调羹递给我,道:“福晋,不如先试试味儿。”

    我向张起麟道:“晚些让他们照这样再做一份给她。”就知道她好奇,眼巴巴瞅着那青瓷碗。

    “是。”张起麟应了,却也直直地等着我评价那碗名字好听的芋糊。

    不过它的确很香呢。入口是淡淡的鲜咸,慢慢有淀粉的清甜散开来,盖过调味的鸡汁,回归山芋的真味。这道羹软糯适口,我不知不觉吃下大半。

    “额娘,额娘!”只有一个丫头才会这么喳喳呼呼不经通传就径直闯进院来。不过她今天的阵仗还真是惊人。

    冬冬跳到我跟前,拉着我让我欣赏她的新宠物:“额娘,快瞧瞧我的黑白猫。”

    “谁给你弄来的啊?”我又好气又好笑,这哪是什么黑白猫啊,就是一只幼小的熊猫,可怜兮兮地被关在木笼子里。待我走近,这小家伙却凶悍起来,冲我“汪汪”直叫。

    “是三哥哥送的。”她对这宠物充满了兴趣,敲击着笼子的栏杆逗弄它,又怕被咬不时缩手,“额娘,你说它叫黑白猫,怎么像只狗儿般叫唤。”

    “它不是猫,是猫熊。”我心里直可怜这濒危动物,被从山林里逮了来,做人玩物,也不知道活不活得成。送来京里的时候,虽然也是长途跋涉吃了苦,但那些人想必因着拿它讨好的意思,小心照顾,若是叫人放回去,恐怕再怎么郑重吩咐也懒散了,十有八九不能活着到地方。

    “额娘从前见过这种猫么?”她奇道。

    “没见过,听说过。”总不能说是动物园熊猫馆参观过。

    “那额娘知道它爱吃什么?这两天喂它鱼肉果蔬,它都不爱吃。脾气也真差……不过长得真怪趣。”她如是评价道,忍不住伸手摸那熊猫,可又被它的不友好吓了回来。

    我叹了口气,道:“它长大是吃竹子的,箭竹,让逮了它来的人想办法吧。现在么,喂些玉米糊糊,每天一大碗牛||乳|,应该就行了。”即使如此,我仍旧对这可怜小家伙的前景并不看好。

    熊猫见了生人吵得厉害,冬冬便命人先将笼子抬回去,才能安生与我说话。她是吃了饭来的,但看到桌上的玉糁羹,却又起了馋意:“这是什么?我也要吃,再上一份来。”到我这里,她当然不需要客气。

    张起麟赶紧叫人又做了一碗,端上来后,这位小祖宗却十二分地不满意。她指着那珐琅瓷菊花纹碗怒道:“配这个颜色便不好看了,怎么不用跟那个梅子青一样的?”

    “这?”张起麟犯了难,可仍旧应承下来,“奴才这就派人去找。”

    我笑着摇头,指着我用过的碗道:“撤下去洗干净了,给格格用吧。”这碗的釉色晶莹纯厚,是难得的佳品,若不是仿器,一件也是难得,哪里去找第二个来。冬冬丫头的要求也太难为人了。

    张起麟如蒙大赦,连忙依言而为,待要亲自捧着碗退下,却又被冬冬叫住,“慢着。”

    “格格还有什么吩咐?”他额头冒汗,不知道冬冬又想什么刁钻主意。

    冬冬托腮沉吟,道:“我之前就觉得你面熟。现下倒是想起来了,去年找小五玩的时候见过你。”

    张起麟赔笑道:“格格好记性。万岁爷践祚之后,奴才等藩邸服侍的人便都分配到宫里当差了。”冬冬不置可否,他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好几天不曾查你的功课了,没搁下吧?”我问。

    冬冬答:“我上了算术和拉丁文课。”

    “哦?你跟着哪个老师学?”以前都是我自己教她,不耐烦的时候,才将她打发给另聘的师傅。

    她瞧着我的脸色,轻声回道:“是小钟神甫。”

    “什么?你也太任性了!”我皱眉怒道,“小钟神甫这样忙,你折腾他来教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胡闹!”

    许是我语气严厉,她扯着我的袖子低声求饶:“妈妈,我知错了。不闹小钟神甫了。你别生气嘛!”

    我抽回袖子,冷淡地道:“让他们给你另找个师傅。你也不小了,应该明白现在跟你玛法在世的时候不一样,谁会容你一直如此无法无天骄纵跋扈!”说完吩咐东云备下笔墨,给小钟写了封短信,为冬冬的事向他表示歉意。

    “妈妈,额娘……”冬冬在一旁撒娇磨我,嘟囔道,“今儿下午还有一堂课呢。”

    东云把信吹干折好,我递给冬冬,打发她回去:“你去听讲吧。把这个交给神甫,上完今天的课就让他们尽快放他回去。”不知道小钟在这宫里是不是度日如年,但起码不会觉得舒适开心吧。

    冬冬噘着嘴走了。我也没兴致吃东西,斜靠在炕上闭目养神。一下午,太后那边都没来人召我去,想来应是无事,掌灯后去请安便好了。

    快到傍晚的时候,却有御前的太监过来,说帝后担忧太后健康,传召我去养心殿问话。我当然不能不去,路上却忍不住向那太监打听:“万岁爷可大好了?皇后娘娘可是早上才去永和宫请过安。”

    那太监笑回道:“回福晋话,万岁爷今儿身上爽利了些,皇后娘娘正陪着说话呢。”

    皇帝跟太后一样,从遵化一回来就病倒了,因着病势,晨昏定醒便免了,这对母子不见面倒也相安无事。

    养心殿屋宇不如乾清宫高敞,进到里头看,院落也显得有些狭小,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就看上了这儿。我站在正殿外头等待通传,心里不是不烦闷,被呼来传去的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福晋,万岁爷等着呢,请吧。”出来招呼的是皇帝的近侍苏培盛。

    我跟着他进了殿内,外间光线昏暗,宝座上并没有人,我呆了呆,待进了里间,却见只皇帝一人在炕上盘腿坐着,旁边一名小太监伺候笔墨,正批示着什么。屋内空间并不大,墙角一个亮格柜,放着些古瓷和一个自鸣钟,炕下首只摆了两张椅子,一座竹屏风做了隔断,后面不晓得是不是龙床。

    我心下不安,可既来了总不能失礼,一肃到底:“臣妇叩见万岁……”当然并不想叩,不过瞧见地上放着软垫,该是行大礼用的。

    可皇帝抬头见我,搁笔道:“来了啊。”竟扔下摊开的奏章,下炕扶我。我慌忙退后一步起身,却还是被抓着了胳膊,我垂下双臂,他居然握住我的手腕,我用力抽回才得以挣脱。

    他转而揽上我的腰,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道:“坐吧。”说着要拥我上炕。

    我寒毛倒竖,想推开,却被他强横的手劲定着腰身。“怎么了,嗯?”他低头贴在我鬓边轻问。我侧头避开这莫明其妙的亲昵,道:“皇上该说赐座。”

    他笑了,指尖滑过我的脸颊,擒住我的下颚:“你这是命令我么?”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觉得冷气从背脊直窜上来,拍开他的手,一扭身退开去,道:“皇上若无事,请容臣妇告退。”未及行礼,便打起帘子出了内室,他也没追出来。

    外殿烛火通明,却是空无一人,待我要跨出门槛时却被一条横地里伸出的手臂拦住。“李主子,请回。”手臂的主人冷冰冰地道。

    “是你?”我愣了愣,道,“这里不是我呆的地方。”

    他面无表情,迫退了我一步:“请回!”

    我瞅着他腰间的佩刀,眯起眼问:“我若是不允又如何?”

    “那便请恕奴才不恭。”他说着躬了躬身。

    “钟平。”却是皇帝挑了帘子出来,抬手吩咐道,“你们下去吧。”

    “是。”他单膝跪地应诺,起身后退出殿外,向两边一招手,便有两名太监将殿门合上。

    真到了这种时候,倒也没什么好怕了,我转身面对他,问道:“万岁爷究竟有何旨意?”

    他一把拽住我,我死命挣扎,可力道终究强不过他,被他拖回内室。然后他便放开手,道:“还没说上几句话呢,何必如此不耐。喏,吃杯茶吧。”说着端起炕桌上的茶盏递过来。

    我稍想了想,便接过,白瓷盖碗下汤色明绿,香味浓郁,我浅抿一口,将茶盏放回两椅中间的紫檀几案上。

    “今年新贡的松萝,味是稍重了些,不过胜在香气盈口。还喜欢么?”他道。

    我回道:“谢皇上赐茶。人说端茶送客,茶也吃过了,皇上可否容臣妇告退。”

    “这里只有你我,如此生疏给谁看?”他靠近一步便要牵我的手。

    我退了一步躲开,道:“皇上是万乘之尊,臣妇何曾熟识?”

    “好!”他容色转冷,“你对老十四真是一心一意,独对朕如此绝情!”

    我默然不语,他冷笑着继续道:“跟朕不熟?与那逆贼聂靖交情倒是不错。别以为没人晓得你的李南侄儿是怎么回事,那庄头刘大死在你手里倒是不冤枉。”

    他一件件列数,让我阵阵心惊。虽未全中内情,可只这些把柄,便能让我十分麻烦。“你待怎样?”我强自镇定,又怕他捉住这些不放是为着其他缘由,于是又道,“那些跟十四并没关系。”

    “呵,自然跟他没关系。”他冷笑,捏住我的下颚叫我抬头看他,“你倒是跟额娘一样护犊子!额娘偏心一如武姜,你这样冷心绝情又是哪里学的?”

    我甩头避开他的手,也回以冷笑:“皇上自比庄公无妨,不过太后不是武姜,十四也不会是共叔段。”1

    这话显然激怒了他,下巴被重新擒住,手劲重而狠。我又痛又怒,他刚才几次三番非礼我都忍了,这回又动上手,欺负我力弱么?我抓住他的手使劲拉开,不想却被反握,他箍得我手腕像断了一样疼,我挣脱不得,只能紧咬下唇忍痛。

    “哼,嘴还是那么利!朕与老十四相见成仇,你居功甚伟,很得意是么?”他将我用力一推,恨恨道,“别以为朕治不了你!”

    我失去平衡,往后跌坐在椅上,只听他暴喝一声:“来人,赐酒!”我精神麻木,并不觉得害怕,只是反复想他刚才那句话,他和十四闹成这样,是我害的吗?也许吧。多年前一直想避免,可仍旧成了如今这样。回想着以往的错处,原来我再怎么想弥补想修正都不能的……

    我就那样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有太监进来跪在我跟前,双手托着漆盘举过头顶,盘上一只缠枝青花瓷壶并一个同款的小酒盅。壶中的液体,喝下去就解脱了呢。又不禁想,那种酒盅能有多少容量,半死不活的才麻烦。顺手拿了几上的茶盏,掀了盖子,把剩下的茶水茶叶往面前地上一泼,还湿了皇帝的青缎朝靴。又拿过酒壶,往茶盏中满满倒了一碗,金珀色的酒液香气四溢,我想也没想便蹙着眉整碗灌下,完了用手背抹了抹嘴。也不知道是酒烈还是药效快,肠胃跟烧起来似的。这时未免有些后悔,还没来得及再见十四,今儿对冬冬也太凶了,聂靖和李南那边不知是否平安……可是呢,也觉得轻松,就算牵挂也没办法了。

    脑袋开始晕眩,脸上也烫得厉害,抬头见他定定地看着我,便笑道:“不错,酒味醇正。”

    他一言不发,突然拿过茶盏也倒了一碗,闷口喝下。我愕然,在醉过去之前突然意识到,原来并没有下药呢。这才对吧,他怎么可能如此冲动坏事——

    1此处典故出自郑伯克段于鄢一篇,有兴趣的可以百度下——

    醒来的时候,头还昏昏沉沉的,难受得不想睁眼,习惯性地轻唤:“东云……”

    “福晋,您醒了?”大约是她撩起了帘子,光线射进来,隔着眼睑还有些刺目。我半遮着眼,问:“什么时辰了?”

    “卯时初刻。”她坐在床沿,扶我半坐起,“奴婢伺候您洗漱。”

    “唔。”我迷迷糊糊的,忽然忆起昨晚,便醒了大半,猛睁眼一看,发现已经回到了永和宫后殿自己的屋里。东云疑惑地问:“福晋,怎么了?”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坐直了,自己解了睡衣,拿过小丫鬟手里捧的纱袍更换。

    东云一边帮忙一边回答:“掌灯没多少时候,苏谙达就送您回来了。说您喝醉睡着了……”

    若不是手腕上的淤痕,还真当昨晚的一碗酒是梦境。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变故,但在养心殿“喝醉了”并不是什么正常事,于是直直地看着东云。她把屋里其他人都打发下去,蹲下为我穿好鞋,双手扶在我膝盖上小声道:“福晋,昨儿您面圣的时候,奴婢被留在一处偏殿,跟苏培盛的两个徒弟一处。有一阵闹得乱哄哄的,说是皇上让赐酒,那些太监推来推去,没人肯接差事,奴婢心里又疑又怕,却是没法子。后来,苏培盛也进来了,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有个侍卫模样的人跟他耳语了几句,他便一拍腿,叫人准备酒,自个儿端进去。后来过了小半个时辰,就说您喝醉,让送回来了。福晋,没事儿吧?”

    我拉她起来,然后在梳妆台前坐下,道:“没事,以后不用再提了。东云,给我梳头吧。”

    端午倒是过得平安,不过家宴后皇帝又请太后迁宁寿宫,太后仍是不允,冷笑着反问:“怎么,难道迫不及待要把这地方赏给什么人住么?”在座的嫔妃噤若寒蝉,皇帝气得当场拂袖而去。

    之后没几日,皇帝找了个由头革了十四米禄。当然,理由十分可笑,大臣奏章上写到十四的时候错了格,将十四与皇帝并写,皇帝便怒斥十四昔日威吓官员致其惧怕,故而要对他略施薄惩。关键不在于罪名,任谁都知道,泄愤而已。我没觉什么,可太后却大动肝火,与皇帝一顿大吵,气得自己又病倒了。

    太后的病势反复,我整日待在她身边,跟她说话开解。她见我并不为十四激愤,便问:“你怎不为老十四担忧?”

    我答:“母后且宽心。十四阿哥爵位不高,禄银禄米也没几个钱,料想府里还有积蓄,全家并不指着那些吃饭。”

    她叹气道:“你这孩子是不是真缺心眼!不过也好,能这样想,往后日子也便不苦了。”

    我笑道:“怎么会苦呢?等过些时日,母后身子好些,我便带冬冬出宫去,一家子平平安安的,并不比以前差。”

    “唉,老十四没白疼你。”她咳嗽了一阵,又道,“往后啊,十四阿哥可交给你了。唤我一声‘额娘’吧,你从进门那天便没叫过。”

    我讶异她一直注意这个,不过的确也难叫出口,可这会儿是奉了懿旨了,便顺从地道:“是,额娘。”

    她满意地点头,然后便睡去了。

    到了二十二日上,太后呼吸困难,已说不出话来,御医会诊后,说不大好了,便急急呈报于皇帝。

    皇帝匆忙赶来,跪于榻前,轻唤:“额娘。”

    太后虽不能语,头脑却清醒,转过脸看着他,没像平时那般深恶痛绝,反而掉下泪来。皇帝为母亲拭泪,哑声道:“额娘,儿子侍奉您吃药。”

    我上前跪下,道:“皇上,太后思念十四阿哥,还请万岁爷召他回京,侍候太后于病中,以尽孝道。”

    他一碗汤药已端在手中,却因我的请求而停在当下。皇后便跪在皇帝身侧,此时也不敢说话,瞧了我两眼就垂头看地面。我知道由自己来提并不合宜,但太后病笃,除我之外,这里又有谁会出这个头呢?于是在皇帝的逼视中将腰板挺得笔直,再重复一遍:“请皇上召十四阿哥回京。”

    寂静中苏培盛忽然膝行上前,托住药碗道:“万岁爷小心烫。”

    皇帝便将药碗交给他端着,望着病榻上垂泪的母亲,道:“苏培盛,让吴喜和朱兰太两个即刻去遵化,召十四贝子驰驿来京。”

    苏培盛还捧着药碗呢,答了一声“嗻”,皇帝将药碗又接过去,他才爬起来,躬身退出去传旨。

    太后显是明白终能见着小儿子了,脸上现出一丝欣慰。皇帝一勺一勺喂药,皇后则拿着帕子擦拭流下的药汁。

    我知道这时没我什么事,便悄悄挪出了内殿。皇帝有位份的嫔妃都在配殿聚集等候,见到我进去都围上来问里面情形,小妹携着冬冬坐在角落,便只能站在外圈。我据实以告,好半天才把她们打发回座,还没跟小妹说上话呢,便有宫女来传,说:“太后要见福晋与五格格,快随奴婢回去吧。”

    冬冬见过祖母后又被带下去,我则一直陪在榻前。其间老八他们都静悄悄地来晋见过太后,十三中午来过又因要办什么差事出去过,晚饭后便留了下来。

    太后动嘴的时候,便是要说什么,我耳朵伏在她嘴边仔细分辨,始终是那两个音节:“十……十四……”

    我握住她的手安慰:“快到了。”

    可当她第二次问起的时候,我也沉不住气了,去传召的人都走了大半天,还是没见十四回来。忍不住道:“皇上,太后问十四阿哥。”

    “应该快了。”他就这样平淡地回了一句。

    我不想再求他,只好望向十三。十三明白了,朝我隔空点了点头,向皇帝道:“臣去瞧瞧。”说完便叩头退了出去。

    皇帝皱眉不语,冷冷扫了我一眼。

    太后越来越虚弱,三更时分已届弥留,她似乎预感自己无法再见到十四,眼泪从半闭的眼中不断涌出。皇帝握着太后的手,悲声轻道:“额娘,十四弟就来了。”

    太后睁开眼,只是看着他,叹息似的呼吸,而那眼里的光正慢慢散去。

    当十四赶到的时候,太后已然崩逝。他冲到榻前,“咚”一声跪下,握住太后渐渐冷去的手,颤声道:“额娘……额娘,儿子来看您了。”他颤抖着右手去碰触太后的脸,额头抵在炕沿恸哭。忽地声音一滞,他抬头用血红的眼盯着皇帝,冲上去揪住他的衣襟喝问:“为什么不叫我见额娘最后一面?!”

    皇帝伸手隔挡,却并不分辩,两人脸上都带着泪呢,却在这屋里扭打起来。皇后惊呼出声,苏培盛与几名太监想上去分开他们,可哪制得住大展拳脚的兄弟俩。皇帝只顾与十四纠缠,却一点没有召侍卫护驾的意思。苏培盛被皇帝无意撞飞出去,又被十四扫倒在地,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跑去殿外搬救兵。

    在母亲的面前如此,他们难道不觉得羞愧吗?我忍无可忍,喝道:“够了!”声音大得出乎自己预料。

    十四放开皇帝,转过身来看我,眼中满是哀恸,我明白他痛楚,不觉心软,柔声道:“额娘在看呢。”他走过来仍旧跪回榻前,我握他的手,他便抱住我将头埋在我胸前,我拥着他任衣襟被他的眼泪湿润。

    大殓之前,宫女们为太后梳洗更衣,我们暂于东次间等候。原来在内殿的人都还聚在一处,就连帝后也没有另行安排,足见混乱。

    屋内格外安静,只有自鸣钟的“嚓嚓”走时声。皇帝如老僧入定般于炕上枯坐,皇后也在炕桌另一边静静坐着。

    这屋里原来是不设座的,因为多了我们这些人,便给搬来三个楠木绣墩。十三在他们缠斗之后进来殿内,这时在东首靠墙边坐,十四和我则在另一头。

    宫女们奉了茶水上来,没人动。一名太监捧了绞好的湿巾送到跟前,十四魂不守舍,我拿过来递给他,他只是不接。我看他双眼无神,脸上泪迹半干,便轻轻扳过他的脸,用巾子帮他擦拭。他迷茫地望着我,我一手轻搭他肩膀,他便将脑袋依过来贴在我脸侧。

    又过了两刻钟,首领太监刘玉进屋来跪禀道:“启禀皇上,大殓已准备停当。请万岁爷与皇后娘娘更衣。”

    皇帝也不看其他人,率先大步走了出去,皇后不紧不慢地尾随其后。刘玉躬身送他们跨出门槛,又向我们道:“怡亲王、十四贝子、福晋,也请更衣。”说完侧着身引路。

    十三整了整衣袖走在前面,十四携我的手跟着他。但在正殿阶下,刘玉拦住了我们,十四瞪着他,冷冷问道:“做什么?”

    他退了一步,躬身回道:“福晋留步,请这边。”

    这倒是理所当然,女眷与外臣换装的地方肯定不在一处。我握了握他的手,依刘玉指点跟着一名小太监往北向景阳宫。几步后回头望,十四还站在原地,十三则在几步开外等他,微微笑了笑便快步跟上前面引路的小太监。

    大殓后举哀,宫眷命妇一拨由皇后率领,待皇帝与王公大臣行礼毕,便按品级亲疏列队于殿前。皇后、太妃、贵人以上的妃嫔得以列于殿内,其余皇室女眷、品官命妇都按次序在殿外行六肃三跪九叩大礼。我跪在完颜后面,能望见正殿高高的门槛,而身后还有众多同着雪白孝服的女眷,一直排到丹陛之下。

    行礼完毕后,我与完颜她们在景阳宫喝茶歇息。皇后突然来探,众人忙不迭行礼。她走到我面前时,只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先皇大行时,你是在里面的,今儿在外头,没晒着吧?”

    我不明就里,只觉并非善意,低头答道:“回娘娘,并未。”

    她点了点头,这节便算过了。可不知怎的,也没安排我出宫,看来我得待到丧礼结束了。太后既去了,我也不能住永和宫,皇后随口拨了小妹所居延禧宫里的一个小院给我暂住,让我们作伴。

    安定下来后,又担心十四,几月之内失去父母双亲,且竟都没能见到最后一面,想想也替他遗憾难过。倒也不怕他惹什么事,他心绪不稳,发泄一下也好——

    三天哀悼日快结束了,今天更完这章最后一段

    最近看了很多七十年代海城地震和唐山地震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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