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小丫鬟第37部分阅读
红楼小丫鬟 作者:肉书屋
掐花弄脏了的衣襟,然后昂首挺胸走到琳琅跟前,右腿半跪,左腿前迈,他原生得有些圆润,打起千儿来分外憨然,大声道:“给母亲大人请安!”
琳琅素日早教过虎哥儿各样礼节,但在自家人跟前,并不讲究这些,因此乍然见到虎哥儿如此,不禁十分新奇,笑道:“怎么想起来给我请安了?”
春兰在一旁抿嘴笑道:“跟老太太去戏园子里看戏,可巧台上有人请安,哥儿便学了。”
琳琅夸道:“我家虎哥儿果然聪明。”
虎哥儿听了,露齿一笑,很得意,道:“妈,我已经会背五十句三字经了!”
琳琅笑道:“好,一会再教你背下面的。”
虎哥儿用力点头,道:“我要喝甜甜的燕窝粥。”
琳琅一笑,转头问春兰道:“可还有昨儿泡发的燕窝?”
春兰忙笑道:“昨儿泡了四五枚燕盏,今儿早上熬了三枚,还有两枚用泉水泡着呢。”
琳琅点点头,牵着虎哥儿进屋,一面走,一面道:“告诉苗青家的将剩下的燕窝熬出两碗冰糖燕窝粥,并晚饭摆在老太太房里。”
春兰忙答应了,自去厨房吩咐,并定下晚上吃的饭菜。
琳琅先去给杨奶奶请了安,陪着她用过晚饭,方带着虎哥儿回房,洗过澡,换了衣裳,拿着书教他认字念书,并讲述三字经的典故,这些典故讲多了,虎哥儿记得快些。
宝玉三四岁时,已有元春手引口传,数千字在腹内了,虎哥儿固然比不得他聪慧灵秀,但从一二岁开始陶冶教育至今,已经认得了百来个字,虽然偶尔还会把诸认作言,只认得半边,但对琳琅而言,这就很好了,五十句三字经虽然泰半的字都不认得,背诵下来却还流利。
三字经典故听到一半,虎哥儿便打了个呵欠,小手揉着眼睛。
琳琅掩口,轻声道:“困了便睡罢。”等虎哥儿睡了,送他到西厢房里吊着雄鹰展翅天青帐子的床上,又盖了锦被。自虎哥儿过了三岁生日,琳琅便叫他独自睡了,翠儿和秋菊在里外间上夜,自己房里从不叫人服侍。
过了几日,西北大军回京,其场面自不必细说,一回京,兵士便先回西山大营,只有五品以上武官武将入京觐见,杨海亦在其内。
琳琅略换两件新鲜衣裳,打扮得宛如娇花照水,一大早等在家里,和杨奶奶翘首遥望。
等了半日,仍不见杨海的人影,杨奶奶拉着琳琅道:“大海怎么还没回来?”
琳琅忙安慰道:“这一回大哥他们不但平了西北叛乱,还将版图纳入天朝,战功赫赫,想必是进宫面圣了,咱们且等等罢。一年都等下来了,奶奶还在意这半日工夫?”
杨奶奶道:“从前大海打了两年仗,也没进过宫,这回竟有这样大的体面?”
琳琅想了想,解释道:“从前大哥官低位卑,带的兵也不多,进宫觐见这等事自然没有他的份儿。如今不同了,大哥实职是五品守备,又封了爵,虽然也是五品云骑尉,到底在圣人跟前挂了名儿,少不得也要被召见的。”
提到杨海的职缺爵位,杨奶奶不禁来了精神,笑道:“你说,大海可还能升?”
琳琅笑道:“这我可不知道。”
见杨奶奶面带三分失望,琳琅又笑道:“奶奶也太急了些,升不升可不得看上头?况且历来军功之赏,十分丰厚,大哥还不到三十岁,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自然会被重用。” 杨奶奶叹道:“这都是拿命挣来的,只要能平安回来,比什么升官发财都强。”
琳琅道:“大哥这不是平安回来了么?奶奶总算可以放心了。”
杨奶奶悠悠一叹,低头看到虎哥儿瞪大眼望着自己,便笑道:“虎哥儿想不想你爹?”
虎哥儿正要开口,忽听一阵脚步声响起,随即有人通报说杨海回来了。
杨奶奶和琳琅母子刚刚站起,便见杨海转过影壁,大步往这里走过来,战甲犹亮,披着一领玄色薄毡大氅,龙行虎步,端的威严已极。
一别年余,再相见,琳琅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杨海先给杨奶奶请了安,然后起身抬头看着琳琅,目光如海,深邃依旧。他静静地凝视着琳琅,眼中有思念,有爱恋,还有无限的温柔。
见他们互看不语,默然而立,杨奶奶忙过来,推了杨海一把,笑道:“你傻了?见到你媳妇不会说话了?亏得你媳妇每常在家里担忧你吃的不好,穿的不暖,又恐你受伤,你在前头打仗,她在家里担惊受怕。”
杨海一肚子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半日方吐出一句话道:“辛苦你了!”
琳琅淡淡一笑,道:“我们在家里吃好穿暖,哪里说得上辛苦?倒是你,快进屋,虽然开春了,天还冷着。”
杨海嗯了一声,只觉得心中温暖如阳。
旁边的虎哥儿睁大眼睛望着杨海,蓦地指着他道:“妈妈,爹爹从画里走下来了!”
杨海见到祖母妻儿,心中也是激动不已,大步上前,一把抱起虎哥儿,问道:“什么画?”
虎哥儿被举得高高的,登时十分欢喜,落到他怀里,好奇地伸手戳戳杨海的脸,又捏捏,笑嘻嘻地扭头对琳琅道:“妈,比画儿里的爹爹黑。”
琳琅道:“是呢,黑瘦了好些。”
杨奶奶满脸怜惜,道:“得好好给大海补一补。”
杨海抱着虎哥儿往屋里走,一面走,一面道:“我是晒黑了所以显得瘦,实际上一点都没瘦。那些补身子的东西,省下来给牛冲家送过去,还有好些兄弟现今都要退下来了,也送些罢。”说毕,神色间十分怅然。
琳琅问道:“怎么?”
杨海摇了摇头,面色惨然,直至进屋落座,也没言语。
琳琅见状,心中一沉,轻声道:“是受了重伤所以要退下来?”
杨海叹道:“有些重伤退下来,有些没了命,牛冲,牛冲也没了。”
琳琅听完这话,想起那个憨厚爽直的兵士,他每回见了自己总是叫大嫂,叫的声音最响,因从西南回来时脸上多了一道疤,出征西北前仍没娶上媳妇,不觉为之落泪,道:“牛冲家只有一个寡母,牛大娘知道了不曾?”
杨海道:“刚进京,还没敢告诉牛大娘。”
一旁杨奶奶听了,不禁垂泪道:“我原说,征战沙场生死难料,不知担了多少心,你平安回来我自然欢喜,只是牛冲也跟了你多年,他才三十岁,怎么就没了?朝廷怎么说?”
杨海道:“追封七品把总,抚恤加倍。”
琳琅黯然道:“牛大娘纵然是凤冠霞帔又如何?牛冲没了,一辈子的指望也没了。”
杨海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打一回仗,也不知道多少兵士马革裹尸,然而升官发财的却只寥寥无几。我升官封爵,当真受之有愧。”
琳琅问道:“可怜白骨攒孤冢,尽为将军觅战功。你说你受之有愧,是又升了?”
杨海点头淡淡地道:“论功行赏,升四品京营都司,五品云骑尉升为四品骑都尉。”
他这是足足升了两级一品,想来也是,军功最容易升官,尤其是他这个年纪,若是风烛残年,哪个帝王肯用之打仗,琳琅见他神情,却并不觉得欢喜,原先期盼团圆的喜悦也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冲淡了。
偏在这时,圣旨便到了。随着杨海加官晋爵的旨意一同到的是杨奶奶和琳琅的诰命之封,由礼部官员颁旨。杨海果然升了四品骑都尉兼京营都司,杨奶奶为四品太恭人,琳琅为四品恭人,还有无数金银彩缎,军功之赏,可见其厚。
送走来颁旨的官员,下人们自然是笑容满面,上来贺喜。
琳琅见杨海神色淡淡的,她心里也不好受,便叫他们都下去了。
杨海看着新的官服,道:“牛冲没了,我却升官,越发没有面目去告诉牛大娘了。“
琳琅道:“牛大娘早晚都是要知道的,出征前都知道去了都生死无常,谁也不愿意牛冲战死沙场不是?况且,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你若受之有愧,就想法儿安置那些退下来的兵士,和那些牺牲了的兵士家眷,做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说完,又看向杨奶奶,道:“奶奶说呢?”
杨奶奶点头道:“能帮衬的就帮一把,若只冷眼旁观,也忒无情无义了些。依我看,大海既过意不去,就将朝廷赏下来的金银财物拿出来帮他们罢,那些金银我们都没动过。”
接连几次赏赐,连同今日所得,数目也颇为可观。
杨奶奶固然不舍这许多财物,可是听了杨海的话,觉得用来帮别人,心里也好过些。
杨海霍得起身,却对杨奶奶和琳琅作揖道:“多谢祖母体谅。”
杨奶奶坦然受之,琳琅却是闪身避开,道:“你做什么?”
杨海站直身子,道:“你该受我这一礼。我不在家时,你替我孝顺祖母,教养儿子,现今为了那些兄弟又要散去战后所得和朝廷所赐,日后你跟着我怕要过得艰难些了。”
琳琅道:“咱们家有房有地,年年有进益,并不是靠你打仗所得和朝廷所赐过活,那些东西得了,于我们自然是锦上添花,没了,也无妨碍,对他们而言却是雪中送炭。只是也要好好谋划一番,不然这样送去,他们花完了日后又何以为继?”
杨奶奶一旁问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杨海不大懂这些门道,也看向琳琅,眼含期盼。
琳琅道:“那些兵士受伤后退下来,西山大营的住所他们也住不得了,大多回家种地,偏又残了,也未必种得好地。不如这样,我们拿出金银,买上一处庄子,和千儿八百亩地,放在大哥名下,雇了长工和短工,买上几十头牛,每年的收成一半供应他们过日子,一半再添良田,若他们愿意,大可以住到庄子里,彼此照应些。还有别的法儿,等我想想再说。”
杨海道:“你想得总比我周全,就这么办罢,我先送兄弟的灵位回家去。”
第109章 国孝中登门拜母舅
杨海刚回到家,只喝了一杯茶,来不及歇息,便策马扬鞭而去,至晚方回。
琳琅见他一脸疲惫,满眼血丝,不由得十分心疼,一面叫人备热水,一面过来接了他脱下的披风,道:“怕你还没吃,晚饭都留着,等你洗完澡再吃。”
杨海点点头,道:“别的也不想吃,倒想着吃你用牛肉汤下的面。”
琳琅笑道:“胃口倒不刁,也好,晚上吃面更容易消化些。你先洗澡,我去做,等你洗完了,面也得了。”叫人抬了热水来,手巾、香皂、鸡卵等物齐备,又将洗晒过的衣裳拿出来搭在衣架子上,打发他去洗,才卸了腕镯戒指,走向厨房。
苗青家的和杏子正坐在门边说话,见琳琅过来,忙起身道:“奶奶有什么吩咐,打发翠儿来便是,何苦亲自来?”
琳琅挽着衣袖,道:“不过来下一点子面。”
苗青家的忙道:“让我来。”
琳琅笑道:“不必,你们去歇着罢,横竖我也是常做的。”
说着,取了面盆,倒了水,又放了面粉进去,和好面,擀成面皮,细细叠起,然后切好抓散,因牛肉骨头汤一直都放在炉子上热着,此时也开了,下了面,同时打了两个鸡蛋,熟后盛出,撒了些切碎的芫荽、葱花和熟牛肉,经汤面一烫,香气扑鼻。
在下面的时候,琳琅又切了一碟五香大头菜,并晚上留的清炒小白菜,余下留着的饭菜便叫苗青家的拿去给守门上夜的人吃。
回到房里,杨海已洗完了澡,只穿着素色中衣。
闻得香气而至,杨海不觉腹鸣如鼓,琳琅听了不禁莞尔,道:“吃完再说事。”
杨海风卷残云一般,不消片刻,两大碗面和菜都吃尽了。
又洗漱一番,收拾好了,夫妻俩方在灯下说话。
琳琅因见他中衣下肌肤凹凸不平,掀开一看,只见他前胸后背都有三五疤痕,更有一道疤自左肩直划到右肋下,虽已结疤,但依旧可以想象受伤之重,不觉探手而抚,眼中含泪,说道:“你走前,还没这些伤,怕凶险得很罢?”
杨海握着她的手,道:“男儿在世,征战沙场,哪能不蹭破点皮?我平安归来,已是极大的福气了。”
琳琅只觉满心的话欲说,最终化为一叹,点头道:“正是,比牛冲他们,咱们是极有福气了。那些兄弟们的灵你都送家去了?”
提起牛冲等人,杨海沉痛道:“我一家一家亲自送去了。”
琳琅也觉得伤心,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得沉默,好一会方轻声问道:“我今日已经检视了家里所有药材补品并朝廷所赐金银财物。药材并不多,补品倒有一箱子,是这一年礼尚往来所得,你一会子给我个名单,注明重伤、轻伤,我好斟酌着送药材补品,若不够,再叫人去买些添上。去年你封云骑尉时朝廷赏了一千两银子,今儿个倒多了些,足足有两千两,还有四对金锭,共计二十两,等看了名单,再看买多少良田合适。”
杨海一呆,道:“你有心了。只是我越发对不住你,平常不在家,得了些财物也留不住。”
琳琅道:“你我夫妻一体,说这话岂不是生分了?况且,你升官进爵,我夫贵妻荣,受之有愧的岂止是你?况且我们帮了他们,但也不至于一无所有。人生在世,不过一屋一坟一衣一饭足矣,所谓锦衣玉带,美酒佳肴,不过都是锦上添花,没了也罢。”
杨海眉间不觉溢出三分温柔,三分感动,还有四分深情,糅合成十分爱恋。
琳琅抬头对他盈盈一笑,恰如春花初绽,风姿楚楚。
杨海手上紧了紧,轻轻一拉,搂她入怀。
琳琅口里笑道:“你说,我们买了地分给他们呢,还是放在你名下?原本我想,放在你名下,可事后想一想,不免让他们觉得我们握着他们的身家口粮,也非侠义。可若叫他们自己种田,也未必能种好。”
起始想法固然是好,只是却也不是尽善尽美,终究还得细细谋划一番才是。
斗米恩升米仇,她更不能落下半点不是。
杨海放开她,起身到案边,取了笔墨,将死去的兄弟和重伤退下的兄弟都一一写下来,密密麻麻,写了满满两大张,字里行间,似含点点血泪。
琳琅跟来看毕,心中数了数,道:“没了三十三个,得预备三十三份祭礼。下剩六十一个重伤,不是缺了胳膊,就是断了腿,或者又瞎了眼睛,竟有一半都做不得活。”
杨海苦笑,道:“若不是重伤如此,他们也不会退了。”
又叹道:“我们原都是募兵出身,拿钱打仗,打完仗后各自归家,也有依旧住在山上操练的,我们便是后者,只是朝廷的抚恤也有限,远不及军户兵士。这回打仗,因是我带兵剿了敌首的老窝,虽无古董书画,金银玉石却是极多,我足足分了一箱,大约有一二百两黄金,千儿八百两银子,一并添上,下剩的玉料就自己留下罢。”
琳琅低头想了想,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说这样如何,我们买下良田耕牛,一半分赠各户,告诉他们乃是用圣上所赐金银,平常让他们自己家料理,横竖他们总有父母家眷,也是劳力,待农忙时,我们雇工去帮衬,这样一来,地契在他们手里,他们也放心些。另外一半进益用来添补良田,所得也贴补他们。”
杨海道:“都依你,拟出了主意,我亲自去办。”
琳琅笑道:“你能得多少假?”
杨海道:“先得一月假,平常在大营里,跟寻常官员一样,五日一休沐。只可惜,纵然还在山上,却掌管京营兵士,非募兵,剩下的兄弟这回却要各自归家了。”
琳琅劝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他们各自归家团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杨海道:“但愿如此。”
次日早起,琳琅便打发人将补品送到重伤兵士家中。
死去的兵士丧礼办完,杨海一家每家亲至,也忙碌得不行。杨海亲自在城南买下了一个庄子并八百亩良田,其中四百多亩地分赠各户,每户五亩,加耕牛一头,下剩三百多亩叫刘二夫妇和米旺夫妇带长工料理,每年所得或添置良田,或补贴各家各户。
看到良田地契和耕牛,那些退下来的兵士和牛冲等牺牲兵士的家眷原本十分推辞,道:“给了我们,你们家怎么办?这可不是一亩地两亩地,统共有八百亩地,六两一亩,也得四千八百两,更兼庄子耕牛样样都是钱,没个六千两哪里能得?”
琳琅道:“我们尽心而为,所花所用都是大哥打仗所得,以及朝廷所赐,我们家里还有几十亩地,月月还有俸禄,便无这些,也足够一家过活了。各位若不收,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虽然因此导致他们家用尽了所得金银财物,但并不后悔,心中无愧。
众人闻得此语,一想此后再无进益,又身有残疾,也就再三道谢后收下了,私下里感激不尽,都说杨家厚道,毕竟不是所有将军升官封爵后都会把所得赏赐拿出来补贴他们,那些将军只顾着自己升官发财,何曾会想到他们退下来后总会衣食无着。
好容易事情告一段落,琳琅正欲歇一口气,宫里却有消息传来,说是老太妃薨了,凡诰命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今年皆因这位老太妃过年时欠安,元春等嫔妃方不能省亲,又因当今素以仁孝治天下,特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琳琅与杨奶奶每日入朝随祭,直至未正后方回,每遇贾母并邢王夫人等也都无暇言语。
在大内偏宫二十一日后,该请灵入先陵,地名曰孝慈县,来往得有十来日之功,如今请灵至此,又要停放数日,方入地宫,故得一月光景。
偏琳琅查出有孕,杨奶奶却喜之不尽,忙命杨海给她报了产育,不必亲去。
隔了数年又得孕,琳琅也自欢喜,不然还要因国孝再等一年,她心里担忧杨奶奶年纪大了,一面叫毛大夫妇、柴旺夫妇和翠儿、二妞、春兰等都跟过去,一面又托庄夫人、莫夫人等多照应她老人家,一面又将苏风接到身边同虎哥儿一同坐卧起居,十分照顾。
家中虽只剩苗青夫妇和盐旺一家,并几个小丫头,好在家中人少,也无繁琐之事。
荣国府却比杨家忙了十倍,贾母王夫人等不在家,诸丫鬟游园,优伶进园,或是心性高傲,或是仗势欺人,或是拣衣挑食,或是口角锋芒,大概不安分守理者多,底下婆子无不含怨,只是口里不敢分说,竟是一言难尽。
此时尤氏报了产育未随祭,虽来忙着荣国府诸事,却并不敢深管。
可巧这日乃是清明,贾母入朝大祭尚未归来,亦还未至送灵之日,贾琏备下年例祭祀,带着贾珠、贾兰父子并贾环、贾琮两人去往铁槛寺祭柩烧纸,宁国府贾蓉也同族中几人各办祭祀前往,因宝玉得病未愈,便不等去得。
因贾家祖坟在金陵老家,故在京城之丧,皆是先停灵铁槛寺,等夫丧后夫妻一同扶灵回乡,正如秦可卿等例,是以贾琏之母孔氏的灵柩亦在其内。
贾琏给孔氏之柩磕了头,凝神良久,瞅人不防,低声道:“儿已打探得十分清楚,母舅尚在,表兄弟们都比我强,两家无往来之故我虽不知,却也有心亲近舅舅,今日趁着祭祀烧纸,特来告诉母亲一声儿,儿欲登门拜见舅舅,还请母亲在天之灵保佑儿。”
贾琏本性有几分精明,并未因林如海一言而去登门,而是先详加打探了一番,毕竟贾家也有几位老人,他花了些银子酒肉便得了些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至今,已经十分确定孔顺便是自己的亲舅舅。
祭祀毕回家,贾琏又看了凤姐一回,虽未添病,脸上却也黄瘦,精神不济。
凤姐见他换上出门的衣裳,又叫平儿预备礼物,挣扎着坐起来,道:“如今离送灵之日不远,你不去给老太太打点东西,出门去做什么?”
贾琏瞅了她一眼,道:“你好好养着,管我做什么?横竖我也不是去作恶。”
凤姐笑道:“你能作什么恶?便是仗势欺人也有人给你撑腰,我不过白嘱咐你一句,如今正当国孝,你别出去吃酒,做那些混账事,免得叫人拿到,又是一场是非。”
贾琏道:“我知道。”遂低头整装。
因听小红在外头跟人说话,凤姐便问道:“谁在外头?”
小红进来笑道:“三姑娘打发侍书来问奶奶,杨大奶奶有了喜,我们该不该送贺礼。”
凤姐听了,不禁十分羡慕,道:“她倒有福,赶在国孝前怀上一胎。”
贾琏心中一动,羡慕不下于凤姐,回头看着她,笑道:“你趁着这一年好好养病,等过了孝,也给我生一个岂不是好?这样事,羡慕不来。”
凤姐抬头,柳眉高吊,凤眸横波,道:“你放心,我便是挣命,也给你生一个。”
这些日子以来,凤姐偶生掌权之心,便听平儿提起谁家媳妇因无子备受歧视,又或者谁家老太太因无子将一生梯己皆便宜了别人,只得将这些心思按下,一味用心调养。
平儿已将拜礼备好,闻声道:“还挣命呢?先养养再说。前儿太医说了,幸亏你早放下两日,不然,只怕已添了下红之症,险得很。如今虽未得,身子也大亏了,这个月经期淅淅沥沥也较以往长了好些,还得配调经养荣丸吃。”
凤姐笑道:“知道了,就你操心。”
又对小红道:“告诉侍书,先打发人去给杨大奶奶道喜,不必送贺礼,等生下再送不迟。”
小红答应一声,出去告诉侍书不提。
贾琏却皱了皱眉头,对凤姐道:“你仔细养病,别费心管事,等好了,什么做不得?横竖这个家就是你我的,难道还缺你管家的时候不成?”
凤姐笑道:“我已放下了,你还说。”
贾琏虽恨凤姐无子,但经她这个月来温柔小意的情意,心里也盼着她平安无事,道:“你知道就好。我出去一趟,倘若不来,也不必打发人去找我。”
凤姐忙问道:“你去哪里?”
贾琏并没有直言,只道:“去拜见一位长辈,等他见了我,我再细细告诉你。”
凤姐听他不是去眠花宿柳,脸色便缓和了许多,终究不大放心,等贾琏一走,便叫平儿打发心腹陪房旺儿去打探,闻得是去一户清寒官宦人家,才确信贾琏不是去胡闹。
作者有话要说:八千没写到,只有四千,不好意思,俺胖了~~~~~~
终于送走了这位住一星期的堂姐,俺幸福地内牛,明天做三更党,三更党~~~~~~~~~
第110章 亲娘舅拒见外甥儿
却说贾琏一身素服,骑马过街,带着心腹小厮兴儿等直至孔家门前,孔宅二字挂于其上,笔走龙蛇,苍劲有力,虽然门可罗雀,只有一个老苍头和一个小子看门,却尽显风范。
离得远远时,贾琏便下了马,整了整衣裳,走到门前。
那老苍头立即起身,见贾琏服饰华贵,模样俊美,虽难掩轻浮浪荡骄矜之气,却亦一身贵气,忙笑道:“不知大爷做什么来?”
贾琏朝兴儿使了个眼色,兴儿忙忙地递上拜帖和拜礼。
贾琏方对老苍头笑道:“有劳通告,就说外甥琏儿登门叩首,拜见舅舅。”挑今日登门,也是因贾琏打探清楚了,今日正是孔顺的休沐之日。
老苍头闻言一惊,悄悄抬眼打量贾琏一回,长叹一声,道:“请大爷进屋稍等。”
他本是知道往年旧事的老人,见贾琏容貌美秀,极肖姑太太,眼里不觉闪过一丝怀念,请贾琏到门房里坐下,又叫看门的小子沏茶,方捧着拜帖去回禀孔顺。
老苍头去了良久都不见回来,贾琏等得十分心焦。
兴儿悄悄抱怨道:“我们爷是什么身份?亲自登门拜见,还这样拿款儿,就是去王家,王家的老爷也不敢这样怠慢二爷呢!”
贾琏本就担忧孔顺不肯见自己,听了兴儿此言放肆,不觉怒上心头,狠狠地瞪他一眼,道:“满嘴里混吣的家伙,谁叫你多嘴?王家能跟我亲舅舅比?我若知道舅舅尚在,我早来拜见了,还等这会子?远近亲疏都不知道,亏得你还跟我这么多年,回去罚你两个月的月钱!”
兴儿吓得连连磕头认罚,暗叫晦气。
一旁看门的小子则暗暗称奇,一眼看到老苍头回来,忙赶上前道:“爷爷。”
贾琏听声,立即起身,眼里满是期盼,但看到老苍头依旧捧着拜帖时,眼神不觉一暗。
老苍头将拜帖奉还,轻声道:“老爷不肯见大爷,大爷且先回去罢。”
贾琏素知两家断交已久,自己二十年多年来不曾登门一次,也怨不得孔顺恼火拒见,故此也没想过自己能在今日见到孔顺,便亲手接了拜帖,苦笑道:“既是舅舅无空,外甥儿只好明日再来拜见。”将帖子让兴儿仔细收好,叫他们出去。
老苍头忍不住道:“大爷日后也别来了,没的来一趟,叫老爷伤心一回。”
贾琏一怔,料想必定和自己母亲有关,奈何自己虽以金银酒肉得了些消息,到底不知断交之故,只得道:“我自小到大,无母亲教养,从未听得母舅二字,怨不得舅舅恼我。若不是这回南下,得姑父指点,我还不知道舅舅尚在呢!”说着,不禁落下泪来。
老苍头听了,正要开口,不知想到什么,终究是忍住了,道:“大爷还是回去罢。”
贾琏一步三回头地出去,出了这条街,待见不到孔家宅院了,方上马而归,礼物却留在原处,并没有带回。
老苍头看在眼里,回来便告诉了孔顺。
孔顺拈髯不语。
老苍头道:“我瞧着这哥儿虽然名声不好,倒也极敬老爷。”
又展示贾琏带来的礼物,皆是笔墨书画等物,倒也十分精雅。孔顺叹息道:“荣国府那样的行事手段,他又是那样的人物,花天酒地,无所不为,最是个浪荡人物,可怜妹妹知书达理,偏有这么个儿子!”
提到孔氏,老苍头也禁不住落泪,道:“若姑太太还在,表少爷怎能如此?也不知贾家是怎么教的,二房哥儿倒往正路上教,该袭爵的大房嫡子却成了这样儿,连正院都没住进去过。老爷念在姑太太的份上,也该教教表少爷才是。”
孔顺道:“管?我若教他,恐怕贾家又说我越俎代庖了!” 老苍头登时沉默不语。
贾家能在二十多年里没有提起过孔氏,今日又怎会让贾琏亲近孔顺?
老苍头忽然惊道:“表少爷今日来,莫不是偷着来的?我见跟的人不多,礼物也不多,尤其现今各家诰命都入朝随祭,想来贾家老太太太太们也都是不在家的。”
孔顺微微一笑,道:“他倒有些心思,知道防备一二了。”
老苍头叹道:“也该知道了。这么些年,贾家长幼不分,二房鸠占鹊巢,姑娘哥儿个个得宠,远胜表少爷十倍,虽说表少爷自己不争气,到底也是无人教的缘故,竟成了管家办事的,什么事情都吩咐表少爷去办,夫妻被挤到夹道里小小的院落里,又被娶来的少奶奶弹压多年,哪里是该袭爵的长房长子气魄?二房大爷还住在荣禧堂旁边的大跨院里呢!”
孔顺道:“你这个老家伙,就你清楚?”
老苍头陪笑道:“还不是老爷放心不下表少爷,虽没来往,也时常叫人打听?只是既然表少爷来了,老爷如何不见?”
孔顺道:“他性子也太浪荡了些,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已接到如海兄的书信,说明了其中缘故,虽然如海兄说贾琏除了好色贪财一项,也没别的大毛病,可是我总要试试他心坚不坚,倘若我拒绝一次,他便不再上门,我也不必为这个外甥操心了!”
老苍头恍然大悟,闻得孔顺并未不管贾琏,心里也暗暗为逝去的姑太太欢喜。
人生在世,有人教导和无人教导,绝对是云泥之别。
贾琏近日静下心来细想,越发觉得二房在贾母眼里贵若眼珠,贾珠宝玉都是如珠如玉,大房却似有若无,黑油大门隔开正院东院,竟似两家,虽说元春省亲花了大笔家业,但自己父子也因元春封妃沾了极大的光彩,倒也不必说不该出这钱,只是贾政窃居正院却委实不该。
贾琏骑在马上,暗暗冷笑,从前他懵懵懂懂,没想到自己从前最敬佩的二叔,也算读书明理的人,竟是如此理所当然地居住在荣禧堂正院,没一点儿愧疚!
次日,隔了五日,贾琏又带礼登门,再次被拒,贾琏并不泄气,一个月里去了五次。
连兴儿等都觉得孔家过分,贾琏却乐此不疲,他虽然见不到孔顺,倒能和老苍头说上许多话儿,也知道了许多事情,只是两家断交的缘故老苍头却始终不曾提过。
这日才回来,就见凤姐和平儿唧唧咕咕地说话,随口问道:“说什么呢?”
凤姐笑道:“哪有什么?不过太太不在家,我不管家,丫头们竟翻了天,各样的官司层出不穷,又是家里的婆子和宝姑娘的丫头因柳条儿拌嘴,又是赵姨娘因蔷薇硝被换成了茉莉粉和小戏子打架,又是太太屋里丢了玫瑰露,引起了厨房里不知怎么得的茯苓霜,真真是没有百十件,也有三五十件,偏宝玉又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爱兜揽事儿的。”
贾琏眉头一皱,道:“你静养要紧,又管这些做什么?”
凤姐柳眉倒竖,正要据理力争,平儿忙笑道:“奶奶并没有管事,只是我来回奶奶一声罢了,我都已经处置完了,横竖得饶人处且饶人!”
贾琏听了,点头道:“正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做得太过了,报应好多着呢!”
凤姐却心有不平,道:“我就不信阴司报应。”
贾琏也不理他,径自脱靴换衣。
平儿一面上来服侍,一面又扭头对凤姐道:“说起园子里的案子,我倒是想起来了,粤南的官儿孝敬的茯苓霜,才拿了些来给奶奶补身子,也该送杨大奶奶些,她现今是双身子,更该补一补,杨大奶奶记在心里,也是奶奶的好处。”
贾琏不大记这些小事,便问道:“哦,你说的是杨都司的夫人?”
平儿笑着点头,道:“可不是,二爷怎么连这都忘了?上个月才说呢。当初杨都司升官封爵时,老太太也打发二爷亲自去道贺,当时因老太妃欠安,所以不曾筵宴音乐。”
贾琏笑道:“我想起来了,这样的人家正该深交。他家现今也做了极大的善事,买了庄子良田安置伤兵,兼之杨都司在京营里力大无穷,为人又侠义,听谢鲸说,下面的兵都服气。”
凤姐问道:“这可奇了,谢鲸是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是杨都司的上峰,倒能服杨都司?”
贾琏道:“这算什么?杨都司神勇非凡,不服的人去挑衅,个个都被打倒,厉害着呢!”
说罢,又道:“既然你和杨都司的夫人交好,东西便多送些。”
凤姐笑道:“我一个人花还不够,偏还你帮着我花。”
话虽如此,低头想了想,琳琅劝谏之言虽然锋利,但确是真心实意为她打算的,心里也着实感激,便笑道:“茯苓霜包一大包送过去,横竖我没了再从府里拿。眼瞅着天也快热了,那玫瑰清露木樨香露还是老太太赏给我的,我没舍得吃,拿两瓶送她。”
平儿笑道:“奶奶还说二爷,自己不就是最大方的?”
凤姐听得十分舒服,又笑叹道:“这时候,早该摘了园子里的鲜果儿送人,偏又被包了园子,闹得下面锱铢必较,孝敬主子们的不过就一点子,我也不好去触三姑娘的霉头。”
贾琏一旁道:“你也有怕人的一天?”
凤姐道:“我怕什么?能让我怕的还没出生呢!三姑娘是个争强好胜的,又精明能干,真真是极不错的人,虽然一味拿着我和宝玉做筏子,我倒敬佩她的本事,成全她便是。太太心里也疼她,只是面上淡淡的,都是赵姨娘那个下流上不得高盘的人闹的。”
平儿笑道:“家常孝敬还是有的,也并没说不让主子们去掐花摘果,除了这些孝敬,下剩的才许她们卖钱,奶奶若要,一句话下去,谁不狗颠儿似的捧将上来?”贾琏偶然也听了一两句,不觉追问。
平儿细细说了一遍,贾琏赞道:“好一个三姑娘,果然是不错的。”
凤姐诧异道:“怎么你也有空赞她?”
贾琏笑道:“你我管家也多时了,难道还看不出其中的门道?虽只是俭省了几百两银子,却也是有大本事的人,可惜是个姑娘家,那些下人也该整治一番了。她跟大嫂子管家也还罢了,怎么我听说,宝姑娘也管家呢?”
凤姐敛容道:“是太太的意思。”
随即又冷笑道:“你这是嫌我呢?当初我没进门,不也管了你们的家?”
贾琏笑道:“你和薛大妹妹比什么?你是我大房的长子媳妇,早一日熟惯些也好。她是谁?便是嫁进来也不过是二房次子媳妇,府里有你,上有大嫂子,没有她管家的理儿,怎么还没嫁进来,倒先做了监察御史?是二太太不放心大嫂子和三丫头呢?还是果然看重她?”
凤姐心头一凛,她本就和宝钗没什么交情,虽是至亲的表姐妹,素日却连单独相处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可见其疏。她原先看重二玉,一是贾母之意,二是自己和黛玉交好,三是黛玉小性儿爱刻薄不喜管事,虽说如今黛玉定亲,但她也没有看重二宝,不光是贾母的意思,还是她有自知之明,自己不及宝钗识文断字,名声又好,倘若嫁进来,自然比自己得人心。
李纨和探春管家名正言顺,而且她们料理事务也有十分手段,只是王夫人偏托宝钗各处照应,到底是无心呢,还是有意为之?凤姐暗暗心惊。
贾琏嘿嘿一笑,又道:“怕是荣国府早在二房囊中了罢?他们上有娘娘撑腰,下有老太太偏心,若你我无子,也不知到时候偏了谁,你我又有什么下场!何必等到那时候,现在的荣国府不就是二房的天下?哪有你我立足之地?”
凤姐听得满头冷汗,强道:“太太是我亲姑妈,何至于此!”
贾琏冷笑道:“倒是你的亲姑妈,可却怎么只叫你管鸡毛蒜皮的小事,大事一概都得回了他们?不光是你,便是我,在外人眼里,如今也是在二房帮着叔叔料理庶务!我只恨自己无知,堂堂的荣国府长房嫡长子,倒成了管家,正经大权一点都无!” 凤姐听了,不禁道:“你在哪里受了气,来这么一篇子话?”
贾琏道:“我倒没受气,只是心有不平。”
凤姐正要追根究底,平儿已备好礼物,呈上来给凤姐检视。
凤姐看了一遍,笑道:“横竖都是家常来往相赠之物,吃个新鲜,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再叫下头送四样果子,打发个婆子一并送去。”
平儿答应一声,一色收拾妥当,打发一个老妈妈送去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到~~~~
不用早起做饭,不用吃完饭去买菜,不用买完菜再做饭的滋味真好!
各位亲的评论我都看到鸟,关于庄子良田安置伤兵这个想法固然是好的,方法不是十分周全,这很自然,本就在大纲中列好了,毕竟琳琅和杨海都不是做慈善的专业人士,虽然心是好的,但绝对会有所疏漏,想法并不完美,这不是更加真实么?我不太喜欢女主明明非专业,在某个领域上也办得滴水不漏,太假了,所以琳琅会逐渐醒悟,及时补救,所以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