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花落烟云梦(上+中)第3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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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落烟云梦(上+中) 作者:肉书屋

    接受你。”

    他神情自若,轻松笑道:“没关系,你会慢慢接受我的。”他站起身,走到纱幔旁,对外面说道:“传点心来。”

    有数名侍女轻声应“是”。

    他微笑说道:“我才从勤政殿批阅完奏章,赶着过来看你,还没用晚膳,陪我吃点东西好不好?”

    侍女们鱼贯而入摆好桌案,将手中托盘上的东西一碟碟放好,他的晚膳并不丰盛,十分简单,有一盘桂花糕、一盘精致的小汤包,一小碟冬笋、一罐燕窝精米香粥,喷香扑鼻。

    他注视着我吃完一块桂花糕,问道:“好吃吗?”

    我点点头。

    他眸光一转,问旁边一名小内侍道:“御膳房哪位御厨做的?”

    小内侍忙禀道:“是一名姓袁的宫人,上个月才选进宫来的,做糕饼手艺是一等一的好。娘娘如果喜欢吃这个,奴才每天都给娘娘送一盘来!”

    我摇头说:“不要每天送,太浪费了!每天吃一盘桂花糕,总有一天要把我吃腻死的。”

    他放下玉碗,缓缓道:“知道节俭是好习惯。山东几省最近闹蝗灾,飞蝗所到之处禾稼尽毁、草枯地赤,六畜无以为饲,许多百姓都颗粒无收。”

    我问道:“那怎么办?会有人挨饿吗?”

    他并没有太焦虑的神色,淡然说道:“江南六省多富庶,让他们开仓赈济,国库充盈,不足为虑。当年我改‘永清’年号为‘永乐’,就是要天下百姓富足康乐,还要我的燕燕永远开心快乐。”

    他在殿内用完膳,轻轻走向偏殿内。

    我裹着锦被躺在他的床榻上,听着滴答的雨声,慢慢合上眼帘。

    次日清晨起床后,我梳妆整理完毕,对荷儿和莲儿说:“你们说的皇后、贵妃、顺妃,我可以去见见她们吗?”

    她们坚决地摇了摇头,回答说:“皇上有旨,娘娘暂时不能出谨身殿,如果觉得闷,奴婢们可以陪娘娘在花园里走走。”

    谨身殿后有一个美丽的小花园,盛开着新鲜的五颜六色的花朵,荷儿告诉我那叫“月季花”,朱棣没有做皇帝的时候,在北京做燕王,娇嫩的鲜花都不耐北京的严寒,惟有月季花四季常春,所以他最喜欢月季花。

    我站在花圃前,突然听见一阵清脆的笑声。

    莲儿抬头一看,大惊失色,叫道:“赵王殿下!”

    高高的宫墙头骑坐着一个神气活现的小小男孩,头戴着小金冠,脑侧飘缀着两条丝带,穿着合身的九色华服,五官酷似朱棣,一双淡紫色的眸子滴溜溜直转,好奇打量着墙内的情形。

    他拍了拍手,转头对墙外叫道:“黄俨!父皇在后院种了好多好多花!你上来看!”

    墙外一名内侍叫苦不迭,喊道:“小殿下,小祖宗,奴才求您快下来吧!那墙高,不是玩的地方,皇上即刻就下朝回来了,奴才还想留着这条命伺候您几年呐,求您可怜可怜奴才吧……”

    原来这个小男孩是朱棣的儿子。

    我看到这个小男孩时,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和他说话,甚至想摸摸他的小手。

    我走到墙头下,微笑仰视着他说:“你是怎么上去的?那么高,很危险的,快下来吧!”

    他看看我,得意地说:“我骑在黄俨肩膀上,黄俨骑在赵富的肩膀上……够高了,我就上来啦!”

    他似乎突然间注意到了我,问道:“你是谁?是谨身殿的宫女吗?”

    我觉得他聪明可爱,摇头说:“我不是宫女,是你父皇的妃子。”

    他吐吐舌头,向我扮了个鬼脸。

    荷儿和莲儿拿来几个厚厚的褥子,央求道:“赵王殿下,皇上就快要散朝了,跳下来吧,奴婢接着您!”

    小赵王摇头晃脑,偏偏不肯下来。

    墙外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叫黄俨的内侍如获救星一般,忙道:“奴才叩见汉王殿下!赵王殿下吩咐奴才叠罗汉,奴才不敢有违,结果……奴才该死,汉王殿下武功盖世,求殿下救奴才一命!”

    那男子哈哈笑道:“笨奴才,你们总有一天要掉脑袋!本王今天就帮你一次吧!”

    他话音才落,墙头出现了一个淡青色的身影。

    那青衣男子掠起将小赵王抱入怀中,吓得他大叫:“二哥!放开我!二哥!”

    我忍不住喊道:“别吓着小孩子啊!”

    他怀抱着小赵王,在墙头稳稳立住,向我直视而来,我一直仰望着小赵王,恰好与他的目光撞个正着。

    他的年纪很轻,似乎只有二十岁左右,一双闪灿着幽光的眸子移视到我身上时,微微露出讶异之色,不过一瞬间,他又带着小赵王从墙头轻轻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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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凰磐涅(三)

    小赵王叫汉王“二哥”,按排行他似乎应该是二皇子,朱棣与汉王看上去却并不像父子,更像是兄弟。

    我看着他们离去,心中怅然若失,不由自主问荷儿道:“小赵王真可爱,他是皇后的孩子吗?”

    荷儿似乎并不意外我会问到这些问题,轻声答道:“不是。太子、汉王、永安公主、永平公主都是皇后娘娘所出,四皇子赵王和安成公主是贵妃娘娘所出。”  我接着问道:“皇上膝下有很多皇子公主吗?”

    荷儿摇头道:“不多,就只有这几位。三皇子前年殁了,咸宁和常宁二位公主是皇上赐封收养的,不是皇上的亲生女儿。皇上政事繁忙,一直都独住在谨身殿,很少去后宫,这几年宫中娘娘都没有生育过皇嗣。”

    原来朱棣的孩子都是皇后和贵妃所生,我追问道:“皇上既然喜欢她们,为什么还要娶别的妃子呢?”

    荷儿开始支支吾吾:“这个……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很早就嫁给皇上了,所以子嗣多些……皇上最喜欢的是贤妃娘娘您……”

    我问:“那我是什么时候进宫来的?又是什么时候病的?”

    “娘娘进宫有好几年了,生病是在三个月前。”

    我心中越发好奇,问:“难道我进宫几年,一直都没有孩子吗?”

    莲儿急忙插话道:“娘娘往日身体娇弱,以后一定会有的!”

    我继续问荷儿和莲儿,知道宫中除了徐皇后、王贵妃、金顺妃之外,还有许多妃嫔,象昭仪、婕妤、美人等等,不下百人。

    我越想越是头痛,如果我以前爱朱棣,我怎么能够忍受和这么多人一起分享他的生活?如果朱棣告诉我的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事实”,他为什么不让我出谨身殿

    难道他是怕我遇见殿外的人,怕他们遇见我,告诉我一些谨身殿中的宫女太监决不会对我说出的事情?

    我渐渐开始对朱棣所描述的那段“过去”产生了怀疑。

    初升的朝阳照耀着园中的月季花,花瓣上凝结的露珠折射着五光十色的绚丽光芒,我伸手采摘下一朵含苞欲放的粉红色花朵,却不小心被叶梗上突出的小刺扎了一下,一朵小小的血珠从伤口处渗出。

    我下意识将手指放到唇边,感觉一阵淡淡的青草味道随风飘来,伴随着朱棣带着磁性的低沉嗓音:“哪里伤着了?让我看看。”

    他一只手环住我的纤腰,另一只手将我的手指轻柔掰开,仔细察看伤口,回头对小内侍说道:“拿药膏来。”

    我想缩回手,却被他牢牢抓住,忙道:“一根花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必要这样兴师动众!”

    他似笑非笑的唇角轻扬,幽深的紫眸闪过一道责备的光芒,说道:“你如果不要我兴师动众,以后就要小心点了……不可以再让自己流血,听到没有?”

    我躲闪着他逼视的眼神,目光四处游离,只好垂头说道:“我知道了!”

    我手指顶端小小的伤口几乎隐没不见,他亲手为我敷上清凉的药膏,专注的神情和自然流露的关切之意让我浑身不自在,倒吸了一口气。

    他涂完了药膏,抬头问道:“不疼吧?”

    我一抬眼睫,恰巧迎上他那双令人迷眩的幽深紫瞳,刹那间羞红了脸,将手抽回来,说道:“不疼!”

    他将剩余的药膏递给小内侍,低声道:“怎么会这么不小心?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花儿?我摘给你。”

    我随口说:“粉红色的。”

    片刻后,他将一朵粉红色的月季花放在我掌心,说道:“只要你喜欢,就是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下来。”

    我忍不住笑道:“摘天上的月亮?你知道月亮离我们有多远吗?没有航天飞机,你去不了那里啊!就算你能去,它那么大,你怎么摘?”我印象中的月亮和我们所在的地球一样巨大,而且距离我们十分遥远。

    朱棣的表情有些迷惑:“航天飞机……是什么?可以在天空中飞行吗?”

    我想了想该怎么对他描述飞机的形状,然后说:“象鸟儿一样有两枝大翅膀,外壳是铁做的,里面空间很大,可以坐很多人,飞起来速度很快,比马车快一百倍……”

    他似懂非懂,说道:“我会让工部召集一些能工巧匠尝试制作看看,如果大明能够制造出航天飞机,从金陵去北京距离就近许多了。”

    我问道:“你要去北京吗?”

    他握住我的小手,带笑的俊容中带着调侃的意味,轻快说道:“昨天晚上,你不是要我改正吗?我既然答应你,就一定会做到。我在北京再建一个皇宫,只娶你一个人为妃,好不好?”

    我惊愕地看向眼前这个男人。

    论身份地位,明朝不会有人比他更高;论外貌仪态,他全身都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和风度,绝对拥有让所有女子倾心的优势。

    为什么他会对我这么好?他真的那么在意对我的承诺吗?他真的愿意为我放弃后宫成百上千的美人吗?

    我心头倏地掠过一阵恍惚的感觉,仿佛荒原中点燃了一簇星星之火,含糊说道:“你做得到吗?”

    他定定凝视着我,忽然用力将我拉进怀里,捧起我的脸贴近他,两人的唇瓣近在咫尺之间,我想后退时,他垂首将温热湿滑的唇覆在我的唇上,诱哄着我张开嘴接受他。

    温柔缠绵的热吻让我的脸颊瞬间发烫,他感觉到了我的挣扎和反抗,温柔吸吮了片刻,抚摸着我晕红的脸颊说:“只要有你陪着我,我当然做得到……你还是那么甜,我好想你,今天晚上陪我吧……”

    我急忙退后一步,拼命摇头:“不不不……”

    见我这副如惊弓之鸟的怯样,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怕成这个样子,看来你是真的全忘了。我会等你一些时候,但是我可不愿意等太久。”

    小内侍在不远处轻咳了一声,他脸色阴沉下来,说道:“什么事?”

    那小内侍跪禀道:“奴才启禀皇上,皇后娘娘病势沉重,贵妃娘娘让奴才速来恭请圣驾前往坤宁宫。”

    “病势沉重”四字入耳,他全身猛然震动了一下,松开我的手,对那内侍说道:“朕即刻就去。”

    他转身走向正殿,我试探着问道:“我能和你一起去看皇后吗?”

    他眼底升起一抹难测的光影,说道:“宫中人多眼杂,这些天你不要四处走动,等我把京中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就带你去北京。”

    我本来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见他这样说,黯然低下头,不再多话。

    他突然停下脚步,用手托起我的脸说:“别难过了,我带你一起去,谅宫中还没有人胆敢当着我的面为难你。”

    他的紫眸中透着犹豫,似乎明知道那是一件不该做的事情,却因为不忍心见到我失望的神色而违心带我前往。

    我咬着嘴唇说:“不用了。”

    他深沉的脸色略微舒展了些,说道:“我决定带你去了,你不去都不行,走吧!”

    我们来到坤宁宫前,侍立的宫女太监见到他一起跪迎,叩首道:“奴才、奴婢恭迎圣驾!”

    他携着我的手坦然走进宫门,我有一种感觉,身后的宫人都向我投来异样的眼光,但是慑于他的威严,没有人敢表现出半点惊讶。

    进入坤宁宫,我一眼就看见了一位宫妆美人,身上层层叠叠的藕荷色宫裙曳地,她见到朱棣亭亭下拜,说道:“臣妾恭迎皇上。”

    让人惊诧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那淡然天成的脱俗气质。

    我看着她和煦如三月春风的温柔眼神,一幅图景在脑海中渐渐凸现,越来越清晰一湾明月形状的湖水中央,似乎就是这个美人,在小船上轻抚琴弦,然后,一名白衣男子纵身跃到小船上,拍手赞道:“好词好曲,我若回来迟些,恐无缘听此绝妙天籁之音。”

    所能想起的仅此而已,思绪一片迷茫混乱,我并不清楚自己想说什么,凝望着她轻轻说:“湖……”

    我只说出了这个字。

    身边的朱棣立刻加大力度握紧我的手,眸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慌乱,看了那美人一眼,勉强说道:“燕燕,坤宁宫中没有湖,你看错了。”

    那美人听见朱棣对我所说的话,急忙闪身避过,低头说道:“徐姐姐在寝宫内,请皇上进殿。”

    朱棣以极快的速度带着我从她身边走过,我回头再看那美人时,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庭院中的假山之后。

    他缓步走到徐皇后的寝帐前,隔着淡蓝的纱帐,在床畔椅上坐下来,问侍女道:“传戴思恭来。娘娘昏迷多久了?”

    那侍女哽咽着说:“启禀皇上,太医开的药,娘娘一剂都不肯服。娘娘昨夜起就时时晕厥,却嘱咐奴婢不要告诉皇上,以免圣心牵挂……”

    我觉得很诧异,徐皇后病重,却不肯吃太医的药,难道她不想治好自己的病吗?

    他剑眉立刻紧簇,怒道:“你们怎么不早点回朕?”

    那侍女吓得跪地叩首不止,说道:“奴婢知错了,求皇上开恩,奴婢下次不敢了。”

    淡蓝的纱帐内传来几声微弱的喘息,一个女子声音道:“皇上……来了吗?”

    他轻轻掀起纱帐,声音平静,说道:“妙云,是我。为什么不吃太医的药?”

    我自纱帐的间隙看清了床榻上女子的面貌,她虽然缠绵病榻,眉宇间气度依然高贵端庄,给人的感觉亲切温和,今天所见的二皇子汉王,相对而言更像他的母亲

    徐妙云带着一丝笑容,轻轻说道:“大限将至,我自己心里清楚,药石也没有回天之力了……如果吃了太医的药不见起色,皇上一定会责怪他们的……何必连累他们失去好不容易挣来的名声地位……”

    他紫眸中射出一缕沉痛的光芒,颤声说道:“你为什么要放弃?即使是一线希望,也该努力去争取。当年在北平燕王宫,你不是这样对我说过吗?”

    徐妙云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说道:“当年……洪武二十五年之前,王爷在北平……”

    一阵急促的喘息声打断了她的话。

    我觉得很奇怪,洪武二十五年,似乎是一个分割线,难道那一年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让他们的感情起了什么变化吗?

    朱棣凝望着她,缓缓说道:“我记得,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一起去赛马,一起带着孩子们去打猎。这些年你从没有怨过我,是我对不起你们。”

    她喘息渐定,摇头道:“皇上从没有对不起我们母子,可怜的是唐妹妹……还有我三妹。我从没求过皇上什么,只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三妹……”

    他整个人都仿佛凝滞一般,过了半晌,才轻声道:“我会给她一个交代。你放心。”

    徐妙云微微一笑,说道:“皇上如此眷顾徐家,我和爹爹在九泉之下会永远感激皇上。”

    我全然听不懂他们所说的话,唐妹妹是谁?三妹又是谁?

    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朱棣似乎很不情愿,却没办法不允诺她的要求。

    我原本站立在他们身旁,此时看到他们相互注视的情景,悄悄退出寝宫之外。

    翠减汀萍(一)

    三天后,徐皇后在坤宁宫中病逝翠

    徐妙云身染沉疴,对朱棣的打击显而易见,无论他们之间是否曾经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那种相互信赖、理解的感觉,都足够让人从心里羡慕。

    不知道我所遗忘的“过去”岁月里,有没有一个让我全心全意信任和依附的人?如果有,那个人会是朱棣吗?

    朱棣显然对我隐瞒了一些事情,那些空白的记忆中,一定有着他不愿提及的段落,所以他宁愿我遗忘。

    我走下高高的石阶,环视坤宁宫,数处殿阁错落有致,布置简洁大方。信步走出宫门,宫墙外种植着数株参天的香樟树,经历了春的灿烂、夏的茂盛,一阵轻风吹过,数片香樟树叶在空中纷飞起舞,摇晃着飘向青石地面。

    我弯腰拾起一片略微转黄的秋叶,透过天空明亮的光线,叶脉的经纬条条舒展,有一种难以言传的美丽。

    一不小心,秋风将我手中的树叶吹出数丈之外,我正要提起裙角去追寻,却停下了脚步,地上的树叶数不胜数,何必执著那小小的一片树叶?

    不知何时,我面前多了一个人,他身穿明黄|色锦袍,眉目有几分肖似朱棣,年纪却与二皇子汉王相仿,温柔儒雅、神气内敛。

    看看他的着装和年纪,我猜测出了他的身份朱棣和徐妙云的大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他虽然承袭了朱棣的俊秀外表,却没有朱棣那种逼人的风华气质,一双黑瞳明净清澈,象一个文弱书生。

    他瞥了我一眼,轻轻将手中的树叶递给我,说道:“刚才那叶子正好落在我脚下,我帮你捡来了。叶脉留下来夹在书本里,可以存放很久的。”

    我伸手接过树叶,对他感激地笑一笑:“谢谢你。”

    他轻声道:“举手之劳而已,以前没见过你,你不是母后宫中的侍女吧?”

    据莲儿所说,我进宫好几年,即使平时太子与我不相往来,逢年过节总该见过面吧?他怎么会从来没有见过我?

    我带着疑惑问:“你真的从来没见过我吗?”

    他似乎在努力回忆,说道:“我确实是第一次见到你,十几年前,我倒是见过一个和你很相像的人,她的年纪比你大,按辈份我们都应该叫她姨娘。”

    我错愕了一瞬,姨娘?难道是徐妙云的姐妹?是她所说的唐妹妹,还是三妹?

    他接着说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然不会是你。”

    我回过神来,忍不住笑道:“如果你愿意这么叫我,也可以啊!”

    他明知道我故意这样说,并不生气,嘴角微露笑意道:“你一定入宫不久,才会这样调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的?”

    我见他态度温和亲切,似乎将我当成了宫女,说道:“我叫燕燕,住在谨身殿。”

    宫门前走来几名乖巧的侍女,见到他纷纷行礼道:“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他向她们颔首示意,清澈的黑瞳向我轻轻扫视,对我说:“原来你是父皇的侍女,我去看母后了,以后有机会再和你聊天。”

    一名侍女小声提醒他道:“殿下,皇上此时正在坤宁宫内。”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即收回了目光,快步向殿内走去。

    过了不久,几名内侍簇拥着朱棣走出坤宁宫,太子跟随在他身后。

    朱棣面容严肃,淡然道:“你告诉太医院的几位御医,大胆用药,尽力而为。如果皇后的病痊愈了,朕赐他们二品官位,子孙永享俸禄。劝你母后打消那些顾虑,安心养病。”

    太子低着头,恭敬答道:“儿臣一定用心侍奉汤药。”

    朱棣并不看他,径自前行说道:“午时到谨身殿来,朕有几件事情交给你办。”

    太子立刻轻声道:“儿臣遵旨,恭送父皇。”

    我远远站立在香樟树下,太子等人的身影在宫门处消失后,朱棣轻掠到我身旁,注视着我说:“刚才为什么跑出来?”

    我仰起脸,对他说:“你答应皇后什么事情了?三妹又是谁呢?”

    他脸色阴沉了一霎,将我拥入怀中,轻轻叹息道:“皇后的病只怕难以痊愈了,洪武二十五年到现在,整整十四年,是我亏欠她们姐妹,中宫的位置应该是徐家的。”

    我听得稀里糊涂,道:“你是说,如果皇后……你要娶她的三妹?”

    他轻拂着我垂落的发丝,抬起我的脸,缓缓说道:“是的。但是我只会带你一个人去北京,让她们都留在金陵。”

    我心头疑云密布,昨天晚上朱棣还向我信誓旦旦保证说要努力“改正”,不再继续原来的“错误”,才过了多久,他竟然告诉我他还要再娶!

    这样的朱棣、这样反复无常的皇帝,我以前会爱他吗?

    我挣脱他,说道:“难道皇帝就可以言而无信吗?我不去北京,你愿意带谁去就带谁去,我不希罕!你有那么多妃子,不缺我一个,过去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了,但是从现在开始,如果你要再娶别人,那我们离婚好了!”

    他略带愠怒,低声道:“离婚?”

    我说:“我们既然能够结婚,当然可以离婚了,你可以再娶,我也可以再嫁,互不干涉,岂不是好?反正我也不记得你了,我们不如重新开始……”  他微微蹙眉,一把将我抱起,眸光闪烁,克制着声音中的愤怒说:“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许胡乱说话!”

    朱棣似乎很生气,回到谨身殿寝宫内,他放下我,斥退宫女,紫眸逼视着我。

    我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恐惧,眼泪哗哗落下,哭道:“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朱棣,你知道什么是尊重吗?你把我当什么?玩物,还是宠物?”

    他似乎略有震惊,说道:“玩物?宠物?”

    我跌坐在地毯上,叫道:“我是人,不是你养的小猫小狗!你为什么把我关在谨身殿,不让我出去?”

    他俯身握住我的手,和缓了语气,说道:“燕燕,宫规礼仪严苛烦琐,如果我公开你的身份,会给你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或许还有一些恨我的人潜伏在宫中,我不能时刻陪着你,一旦成为众矢之的,你会很危险的!”

    我将信将疑回望着他,他是为了保护我?还是为了将我隔绝?我是否应该相信他的话?

    他拭去我眼角的泪珠,柔声道:“生离死别,我经历得多了,心痛也不只一次两次。每次失去你,我都生不如死,却总有一丝希望在我眼前,让我不忍心就此放弃……”

    我看到他茫然失神的双眸,感觉到他话语中无限的凄凉和遗憾,心底忽地痛了一下,唤道:“棣棣……”

    他的紫眸中神色复杂,说不出是惊喜还是忧虑,将我紧紧抱在怀中,低呼道:“燕燕!你记得我了吗?我到底该怎么办?是企盼你忘记,还是企盼你想起过去的一切?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们?”

    我轻轻说:“折磨我们?我们过去经历了很多事情吗?”

    他并不回答我的话,嘴角掠过一丝凄凉的笑意,喃喃说道:“其实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根本不由我们自己掌控,我得到了天下,却注定得不到你的心……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这些话,我似懂非懂。

    朱棣的伤心绝非伪装,他好像很在意我,这种关注是爱吗?

    他的怀抱温暖坚实,我并不讨厌他。

    我想了想,抬头对他说:“我没有说一定要离婚……但是,你不能娶别人!”

    他亲吻着我的眼睫,说道:“我答应你,不娶别人。那你也不可以食言,我要你发誓,从现在开始,生生世世都陪在我身边,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朱棣果然不做赔本生意,生生世世都嫁给他?我可不能这么轻易把自己的婚姻给卖掉。

    我噘嘴说:“不公平。你是皇帝,你可以不让人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娶没娶别人?”

    他抱着我站起来,说道:“一点亏都不肯吃……我不逼你了,等我们去了北京,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三天后,徐皇后在坤宁宫中病逝。

    举国大丧,朱棣连续五天没有临朝,为徐皇后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将她安葬在长陵,同时下诏营建北京宫殿。

    天气逐渐入冬,黄昏时分,我坐在窗下,手握一枝羊毫笔,看着宣纸上刚写下的“蜀”字和“唐”字,迷茫了好一阵。

    我的脑海中偶尔会有灵光一闪,隐约回忆起一些词汇和情景碎片,我暗自留心将想起的东西都在一张大宣纸上纪录下来,相信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想起以前所发生的事情。

    那张宣纸上很快就被我记满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例如皇宫里的一些地名,“映柳阁”、“勤政殿”、“奉先殿”等等,荷儿告诉我,勤政殿就是“金銮殿”,是皇帝上早朝与群臣讨论政务的地方。  “蜀”是一个遥远的地方,“唐”似乎是一个姓,一个朝代。

    朱棣寝宫的楠木架上有一本《帝范》,是唐太宗李世民所著,朱棣似乎很欣赏唐太宗,也很喜欢这本书。

    我和“唐”会有什么关系呢?

    翠减汀萍(二)

    一声凄厉的女子惨叫声划破了黄昏的宁静,我正在凝神回想,乍然听见这样的叫声,手一抖,笔管从掌心滑落,站起身奔出寝殿。

    天色逐渐黑沉,殿檐下闪亮着一排排大红色宫灯,谨身殿宫门值守的两名小内侍静静站立。

    刚才那叫声似乎是从谨身殿西面传来,我走到他们面前向外张望,宫门前一个熟悉的内侍身影闪过,我叫住他道:“郑和!”

    郑和见我呼唤他,立刻停下脚步,说道:“奴才参见贤妃娘娘。”

    我问道:“那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郑和轻声道:“宫中有人乘皇后娘娘薨逝之机欲行不轨,图谋暗害皇上。那暗算之人并未得手,皇上遣奴才清查盘点御膳房中诸人来历,娘娘不必担心。”

    我明白了大概,既然牵涉到御膳房,难道有人在皇帝的膳食之中下毒?对郑和说道:“是宫女投毒吗?”

    郑和微微抬头,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她似乎早有预谋而来,目标正是皇上。皇上在佛堂净身斋戒多时,昨晚皇后娘娘归山陵了,御膳房才敢贡进一盘蟹黄点心。皇上没有进用,赏给了司掌烛火的小内侍,那两名小内侍半夜气绝身亡了,王公公正在拷问试毒的宫人。”

    刚才那声尖叫一定是御膳房中试毒的侍女所发出的,宫中司礼监王忠身为内侍总管,急于复旨邀功,“拷问”难免会动用大刑。但是她既然负责试毒,下毒之人很可能不是她,王忠却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我急忙问:“皇上在哪里?他怎么说?”

    郑和道:“皇上数日未上朝,此时在勤政殿中批阅累积的奏章,传旨让王公公和奴才一起彻查此事。”

    我见郑和有公事在身,不便耽搁他太多时间,点头说道:“那你去忙吧。”

    郑和俯身告退,又对我说道:“天色已晚,请娘娘速回殿中,以策安全。”

    我走回谨身殿内,那声惨叫依然让我心中惊悸不安,朱棣对我所说并非虚言,宫中果然潜伏着恨他的人。

    我转身对荷儿说:“你去勤政殿一趟,问问皇上今晚会回来吗?”

    荷儿看着我,笑道:“奴婢立刻就去!”

    不久就听见殿外内侍传报“皇上驾到”的声音。

    我早将桌上的宣纸收藏好,取出唐太宗的《帝范》,坐在灯下翻阅。

    朱棣轻轻走到我身旁,问道:“在看什么?”

    我向旁边侧过一点,他借着明亮的烛火看到书名,脸上漾起淡淡的微笑,说道:“原来在偷看我的书……你让她们找我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我点头说:“是啊,我看不懂,等你回来讲给我听。”

    他俯身将我从椅上拉起,让在他怀里,垂首低声道:“要我给你讲书,当然没问题……要听哪一部分?”

    我指着书中的一段话说:“济苍生其益多,平定寰宇其功大,益多损少人不怨,功大过微德未亏……若崇善以广德,则业泰身安。”

    他随口说道:“唐太宗说,身为天下之主,应当胸怀博大、广济苍生,多行善举,自然国泰民安,历代贤君圣主都是我的榜样。”

    我“哦”了一声,对他轻漾笑意:“我懂了,皇帝还是应该仁慈一些的,对不对?”

    他紫眸中忽然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覆盖着我的小手,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可不想查考你背书的功夫!”

    我不再拐弯抹角,直接说:“有宫人投毒害你,王忠他们在审问,我都听见受刑宫女的惨叫声了!但是,野蛮行为就能解决问题吗?审问犯人要动脑子的!”

    他不动声色道:“继续说。”

    我说:“如果有人谋害你,一定有动机、有预谋,还要有退路,除非她想和你同归于尽,否则她一定会栽赃嫁祸,找个替死鬼。她选择你斋戒后的这个时机,下毒的是你最喜欢吃的点心,说明她留心算准了,如果你很久没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一定会放松警惕多吃点下去!”

    他点头说:“对。”

    我舒了一口气,说道:“那你让王忠放了她吧。”

    他皱着眉头说:“不能放。”

    “为什么不能放?”

    他看了我一眼,缓缓解释道:“她身为试毒宫人,即使不是她下毒,她也有失察之罪,该让她们知道些教训,王忠审讯拷问她并不过分。如果放了她,宫规何存?”

    我退后一步,说道:“因为你要杀一儆百,所以她要白白牺牲掉了?”

    他剑眉紧簇,轻轻说道:“燕燕,仁慈不是懦弱,有错就该受罚,你不要为了这些事和我过不去。皇后她刚刚……这些天都没见到你,我回谨身殿,是听你和我吵架来的吗?”

    他的语气虽然轻柔,我却听出了淡淡的不悦之意,心中掠过一阵伤心难过,转过头背对他说道:“你是皇上,我怎么敢和你吵架?”

    忽然间,身体被人轻飘飘横抱起,一阵晕眩过后,他将我轻放在床榻上,圈住我的腰说:“除了你,确实没有人敢和我吵架……”

    他略抬起头,沉声对外说道:“告诉王忠,不用审了,暗访。”

    屏风后一名内侍应声而去。

    我瞪大眼睛看了看他,向他撇撇嘴:“你改变主意了吗?”

    他轻吻我的额头,说道:“我都依你……今天晚上还要我去偏殿歇息吗?”

    我故意装糊涂:“我才不管你在哪里歇息!”

    他伸手轻轻画过我的脸颊,贴近我耳边说:“你不管,又不准我娶别人!那你说说看,身为妃嫔,该如何对待我?”

    皇后薨逝至今,他独住在勤政殿内,我既然是他的妃嫔,以前和他一定有过亲密行为,他情不自禁之时拥抱亲吻我,其实都无可厚非,只是我心理上无法接受一个尚且“陌生”的男人和我睡同一张床榻。

    我说:“当然是恪守后妃之德了!”

    他放下锦帐,目光露骨直视着我的胸前曲线,一手解开我的衣扣,倏然紧拧住两朵浑圆,用温暖的掌心感受我的粉嫩和柔软,叹息着说:“燕燕,我们分开这么久,我快忘记抱你的感觉了……”

    我躲避着他火热注视的目光和温柔狂肆的揉抚,喘息着说:“以后……以后我会给你的,我现在真的不能……我不想这样……”

    他起身的时候,我隐约听见殿内的金漆自鸣钟敲击五下的声响。

    那个金漆自鸣钟造型精致美观,弧形的钟摆设计,是郑和自西洋带来的贡品,敲击五下,就是清晨五点。

    我看着帐外几名小内侍伺候他穿衣梳洗,帮他系腰带、折叠龙袍的衣袖,跪在地面上帮他整理袍角,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我曾经早起过一次,见过皇帝在金銮殿中早朝的情景,但是那时候龙椅上的皇帝似乎不是他。

    我坐起身,揉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喊道:“棣棣……”

    他挥一挥手,小内侍们都退了下去。

    他掀开锦帐搂住我,温柔说道:“我上早朝去,你继续睡吧,不用起这么早。”

    在他怀里,问道:“我想看看你上早朝的样子……你能带我去吗?”

    他轻刮我的鼻尖,道:“又想胡闹了?昨天晚上故意折腾我,半夜三更讲笑话……”

    想起昨晚的事情,我忍不住想笑。

    我一直不停给他讲笑话,他本来对我很有“兴致”,我讲到第七个的时候,他居然被我讲的笑话吸引住了。

    我说:“一只乌龟和一只兔子赛跑,如果乌龟想赢,它该怎么办呢?”

    他皱眉说:“乌龟和兔子赛跑?兔子一定赢。”

    我说:“那不一定,乌龟会想办法。”

    “什么办法?”

    我说:“给兔子吃药,让它拉肚子,或者在乌龟脚上安上弹簧,再给兔子脚上抹浆糊,实在不行,让乌龟的双胞胎弟弟等在终点站。”

    他想了想,肃然说道:“那乌龟该赢了。”

    我眨眨眼说:“它输了。”

    “为什么?”他迷惑不解。

    “因为他们比赛谁跑得慢。”

    他居然笑出声来。

    我难得见到他这样开心,这样的冷笑话实在太适合朱棣了,结果就是我继续给他讲笑话,讲到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我正视着他说:“我保证不胡闹,只要远远看一眼就好,我……”

    他抚摸着我迤逦如云的发丝说:“好,我带你去。”

    勤政殿高大空旷、气势恢弘、金碧辉煌,御座设立在三重金阶之上,每重金阶都有九级,栏杆扶手上放置着三对金狮。

    礼乐之声响起,他松开我的手,示意我在金漆雕龙屏风后躲藏好,稳稳迈步走向御座,值守的内侍大声宣道:“皇上驾到!”

    殿中文武大臣身着统一的官服,俯拜于地,齐声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和汉王分别站立在文臣武将两列的前排,一个沉静谦恭,一个神采奕奕,两人面貌虽然相似,气质却迥异。

    司礼监上前一步,宣道:“平身!皇上有旨,众臣奏事宜言简意赅,切勿过于琐碎,非关国计民生之大事,下朝后再启奏监国太子。”

    早有一名文臣出列,叩首奏道:“臣户部尚书夏原吉,为奉旨营建北京行宫之事启奏圣上!”

    朱棣头上冠冕的珠串微微摇动,说道:“办得怎样了?”

    夏原吉赶紧上前几步,奏道:“臣将所需银两从国库中划拨出来,足够使用了。燕王宫修缮工程已经全部完毕,臣正加紧审阅修改西宫建设图纸,下月可以奠基动土。”

    他欣然道:“北京西宫一切悉如金陵旧制,随时向朕回报工程进展,不可偷工减料,也不可奢靡耗费。”

    夏原吉恭声应旨,退回列中。

    另有两名身着大学士服的臣子出列跪倒在金阶前,一人朗声奏道:“臣解缙重修《太祖实录》已成,恭请圣上御览!”

    朱棣目光投向解缙身旁之人,问道:“《太祖实录》已成,《文献大成》进度如何?”

    那官员低着头,缓缓奏道:“臣奉旨召进三千文士齐集文渊阁,《文献大成》全书共计二万三千余卷,目录六十卷,年底可完成。”

    朱棣目光中带着欣悦之意,说道:“好,此书已经编纂四年有余,书成之后朕会亲自题名,就叫《永乐大典》吧!”

    那官员略微抬头,向金殿上轻轻看过来,奏道:“较之《文献大成》,《永乐大典》更能昭彰圣上编修此典之宏图伟意。”

    他抬头的一瞬,让我仿佛坠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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