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身貂蝉回眸一笑乱三国:美人殇第50部分阅读
化身貂蝉回眸一笑乱三国:美人殇 作者:肉书屋
布正在院子里,他手中握着方天画戟,那戟在阳光下正闪着寒冽的光。
他正在练武,阳光下,一招一式,虎虎生风。
他的眼睛,果然复明了?
我侧身靠在门边,微微眯着眼,终于安了心。看着那个挥舞着方天画戟的男子,仍是少年的模样。有多久没有看到他这般开心了?很久了,很久没有看到他在阳光下的模样了。
回头看见我,他收了戟,走向我。
“你的脸……”在靠近我一米开外之时,他忽然微微怔住。
我咧了咧嘴,额角出现黑线,难道他刚刚从房间出来时没有见到我吗?
抬手,我在他眼前挥了挥,他真的复明了?我怀疑。
他伸手,捉住我的手,皱眉,“干什么。”
果然复明了?
“现在知道我是谁了?”笑,我有些志得意满地开口,随即微微一愣,我的嗓音竟是恢复了清明?
那个臭书生的什么什锦八宝汤居然有用?我忍不住失笑。
吕布微微皱着眉,神情间有着不解,有着疑惑。
“貂蝉。”定了定,他开口。
我绝倒,他的眼睛真的复明了?我再度怀疑。
“笑笑说我命中注定的意中人是貂蝉,原来竟是这个意思”,他皱眉打量着我。
我开始头疼,他该不会以为在凉州我说这话的意思是因为貂蝉长得像我吧。
“貂蝉姑娘之恩,奉先铭记于心。”他忽然淡淡开口,神色间很是冷淡。
貂蝉的名字自他口中说出,我微微皱眉,忍住了没有反驳,因为现在跟他怎么讲都等同于是在对牛弹琴。
他本来就固执得像一头牛,一旦他认准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改变,否则,又怎么会因为童年的一句戏言,而练得浑身是胆;否则,又怎么会为了那个无缘的“媳妇”,十几年后又追到凉州?
“不用铭记于心了,我有事请将军帮忙,不如正好还了我的恩吧。”轻叹,我说得有些理直气壮。
“貂蝉姑娘有话请讲。”吕布正色点头。
“我想见仲……我想见董太师。”抿唇,我改了口,道。
“义父?为何?”看着我,吕布一脸的诧异。
“我仰慕太师已久,一直都是无缘于他,可否请将军引见?”我说得肉麻兮兮。
穿越前,做梦也没想自己会与那个历史人物有所交集,可是穿越后,却从来也未曾想过,想见董卓,也会如此困难……
“不必,义父已经娶妻,夫妻和睦得很”,吕布面色微微一僵,随即冷下脸来。
夫妻和睦?我淡笑,如此景况,怎么仿佛我竟成一个不知廉耻的第三者了?看吕布的神色,竟是十分护着那董夫人的。
那董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将军误会了,我只是想见见那太师大人是如何的英雄盖世,况且……我容颜尽毁,又焉能得幸于太师大人?”
吕布面色微微一僵,皱眉怔怔地看了我半晌,就在我以为他要一口回绝的时候,他竟是点头同意了。
“谢将军成全,我先回房却准备一下”,心下微涩,我转身回房。
“好。”吕布点头,不知为何忽又闭上了双眼。
回到房中,坐在铜镜前,望着镜内破败的容颜,我终于体会了何为“女为悦己者容”,只可惜……我早已容颜尽毁了。
终于……可以见到他了么?
用如此迂回的手法?
董卓已经成亲,或许,我只是想寻找一个答案。
我只是想知道,那样一个曾经愿意用生命来守护我的男子,他,为何会娶别的女子?……当我生死未卜的时候,当我在坟墓里生死边缘苦苦挣扎的时候,他……为何竟是娶了别人?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我说过,董卓会死。”郭嘉不知何时掀了帘子走进房来,看着铜镜里的我道,声音清冷。
“我也说过,我知道。”继续梳头,我淡淡地道。
“那你为何……”郭嘉不解。
“不是什么事都可以有理由的,如果可以,我也想知道”,抬头,我看向郭嘉,笑得有些苍白。
“嗯,用过早膳再去吧。”点点头,郭嘉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谢谢你的八宝汤。”身后,我轻轻开口。
郭嘉微微一愣,蓦然回头冲着我笑,“下回再弄给你喝……”
“呵……呵呵……不用了……”
早膳时很安静,仿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一般。
吕布仍是闭着眼,摸索着吃饭,样子很是奇怪。
“给我包些胭脂糕,我要带走。”用完早膳时,吕布忽然开口,仍是闭着眼。
我好奇,记起那一日他在糕点铺门口遭人刺杀的时候,也是来买胭脂糕的,现在还记得?
包了一些胭脂糕,我牵了马,同吕布一起去太师府。当然,那胭脂糕是算了银子的,连兄弟都要明算帐,更何况这小子如今是六亲不认,连我是谁都认不出来,我不宰他对不起我自己。
郭嘉说他要洗碗箸,要我早去早回。
一路都很安静,吕布骑着赤兔马昂首挺胸走在前面,自始至终都没有回一下头。
自然,回头他也不会看我,因为他自始至终都闭着双眼。
我也不想拿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便静静在骑马跟在他身后。
忽然,有一个男童手里举着拨浪鼓快步跑了过来,“姐姐,姐姐,买个拨浪鼓吧!”
我回头,那男童见着我的模样,微微后退了一步。
我有些自嘲地轻笑了起来,想来我这副尊容足可止小儿夜啼了。
“给我一个吧。”开口,我掏出一块碎银。
那男童快速地抽了一支拨浪鼓递给我,便收了银子,开开心心地走到旁边继续叫买。
我坐在马上,无意识地轻轻摇着那拨浪鼓,微微有些发呆。
拨浪鼓发出“咚咚”的声响。
一直走在前头的吕布背影突然一僵,回过头来,他微微眯起眼看了我许久,看得我心里直发毛,却复又转过头去。
到太师府的时候,门口的守卫看到我有些吃惊。
他们也该吃惊的,一个嚷嚷着要见董卓的丑女,却又劳动了王司徒亲自来寻找,现在又跟着吕将军一同来太师府,他们当然该吃惊。
跟着吕布,一路畅通无阻。
什么叫景物依旧,人事全非?我现在是深有体会。
仆役们面无表情地从我面前走过,我忽然明白,现在的我,真的只是一个客人而已。
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吕布摸索着上前,喊住一个仆役,说了几句。
“义父不在。”他走到我身边,似乎有些抱歉地道。
我微微一愣,开始苦笑。
好不容易进来太师府,他……却不在?
就算是无缘,也不必表现得如此明显吧……
“奉先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忽然响起。
我狠狠惊住。
吕布缓缓转身,睁开眼,看向那个女子。
他看着那女子,看得真的很认真,仿佛要将那女子的模样深深地嵌进他的灵魂深处的那般认真。
看着那个女子微笑的模样,我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那一瞬间,我隐隐想通了一些事情,却又不敢细想,只得怔怔地站在原地。
我相信,我的表情一定很傻,很呆,像个小丑一般……
“昨晚怎么一夜未归?”那女子抬手理了理吕布微乱的黑发,笑着嗔怪埋怨。
“笑笑,你看我有没有哪儿不一样了?”吕布漆黑的瞳仁亮亮的,看着那个女子,他道。
他……叫她……笑笑?
仿佛被一盆冷水迎面兜头地浇下,我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么眼熟了,不仅仅是模样,她的神情,她的动作,她的声音……都是活脱脱的笑笑……
那样一个作为笑笑的存在,那我……又是谁?
谁能告诉我,我是谁?
我是谁?
吕布看着那女子,眼睛半分未挪。
“哪儿?”那女子扭头看了我一眼,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不知道啊”,吕布后退一步,松开手,“我的眼睛啊,我又可以看见笑笑了”,他看着那个女子,微微眯起明亮的眸子,“我可以像以前一样保护笑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
终于明白吕布为何一直闭着双眼了,他第一个想见的人,便是……这个笑笑吧。
“真的?”那女子欣喜起来,捧着吕布的脸端详了半晌。
“这是你要吃的胭脂糕。”吕布抬手晃了晃手上一小包的胭指糕,递给那女子,却没有笑。
那女子笑眯眯地接过,一脸馋样地取了一块放入口中,那神情,也像极了我。
胭脂糕,是她指名要吃的?他让吕布来买,是因为她知道我的存在?我怔在原地,脑中乱糟糟地一团。
“这位是?”那女子仿佛终于注意到我一般。
“貂蝉,王司徒的义女。”吕布看我一眼,又回头小心翼翼地看向那女子,“她说想见义父,虽然不太好,可是她治好了我的眼睛……我……”
“呀,仲颖去宫里了。”那女子皱眉道,随即又笑,“我正好闷得慌,不如让她陪我聊聊吧”。
“可是……”吕布回头看我,有些犹豫的样子。
“放心,我不会吃了她的。”那女子笑了起来,如笑春山的模样,仿佛满园的春花都开了一般。
可是,明明是冬天。我很冷。
“好,我陪她聊聊。”我向吕布点了点头。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看吕布的表情,仿佛是怕那女子为了董卓醋劲大发,与我吵闹起来一般。他这是在担心我吗?
吕布皱眉看了我们一眼,有些迟疑地转身离开。
那女子看我一眼,转身回房。
我默默地跟着她。
站在房门口,我有一刹那的窒息。
我看到那房门之上,红艳艳地贴着两张红双喜。
那如鲜血一般的红,刺痛了我的眼睛。
“他亲手剪的,说是给我的惊喜”,那女子看我一眼,淡淡的声音,“虽然我不明白这为什么值得惊喜,但我想……你应该知道。”
我定定地看着那红双喜,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那一日,凉州的婚礼,我亲手剪的红双喜啊,最后却是血染的收场……
那女子伸手,拉着我的手走进房门,房间里的一切都是崭新的。
“夫人,你要的点心。”一旁,有侍女端了点心上前。
“放下吧,你先出去。”那女子淡淡抬手,神情间有几分清冷。
虽然已经有些明白,但那一声“夫人”,还是倾刻间令我如坠冰窟。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董卓为何会娶妻。
他娶的,一直都是笑笑。
虽然,那个“笑笑”不是我。可是那一日,董卓那样的幸福,却确确实实是因为笑笑而存在。
“为什么?”咬牙,我体会到了恨的感觉。
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铃儿,那个用尽一生来报仇的决绝女子。因为此刻,我也想杀人,鹊巢鸠占的感觉,令我想杀人。
……原来仇恨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变得丑陋。
可是,董卓,为什么认不出我?
为什么……连笑笑,你都会认错?
她没有看我,只径自坐下,优雅地抬手,将手上的胭脂糕和刚刚侍女送上的点心都一并丢出窗外。
“那是吕布特意为你买来的”,看着她将胭脂糕淡淡丢开,我开口,声音微微有些冷,不知道是在维护谁。
“是为笑笑买的”,她转头看着我,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她强调着笑笑两个字。
现在的她,脸上没有一丝笑笑该有的表情,全然都是她自己,是那个叫作貂蝉的女子,有几分清冷,几分娇弱,几分倔强,几分不甘。
可是即使那样,她仍是像极了我。
一模一样。
我忽然有些迷惘。
所以……董卓,你认错了你的笑笑?
所以……董卓,你娶了别人?
可是,为什么连笑笑……你都会认错?
“你让吕布去买胭脂糕,是因为你知道我在那儿?”我看向她,猜测。
“是”,她点头,没有迂回,直白地承认。
“你凭什么认定吕布会带我进来太师府?”我好奇。
“他会的,就算不会,你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带你进来,不是么?”她看着我笑,笃定的样子令我心生不快。
“我不认为你见到我是件好事。”微微抿唇,我冷冷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有些苍白的女子。
“我知道,这是报应”,她看着我,“我是那么急着想将你从义父身边推开,只是却不想因此竟是让他彻底地厌弃了我”。
我知道她说的是王允,此时的她看起来竟是有些可怜。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她,我心里有些疼。
“我以为,没有你,义父大人的眼中才会有我的存在,我以为可以得到义父大人的全部宠爱,可是最后……”她微微眯起眼,忽然有些恍惚地轻轻笑开,“……最后却被送入董府,以‘笑笑’之名”,她笑得有些惨然。
“你为什么要见我?”我选择漠视她的悲哀。
“很丢脸,是不是?”不理会我的问话,她冲着我笑,“我输得一败涂地啊……”
见她完全陷入自我的世界里,一个人喃喃自语,目光竟有些呆滞,我心里竟是说不出的难受。
“你为什么要见我?”我皱眉,再度开口。
“义父大人很爱干净,他绝对不容许自己有一丝的污秽,闲暇的时候,他经常做各种各样奇怪的菜式,只是做了之后又都倒掉,在司徒府,谁也不能碰他做的点心和菜式,甚至于……连在司徒府看似最受宠的我……”
“你究竟为何要见我?”见她一个人又哭又笑的模样,我竟然难受。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没有死……”她张了张口,随即眉头微皱,俯身开始干呕,“回来也好……回来也好……”
我站在原地,看她一个人表演。
“你没有死也好”,她浅浅地笑开,很温柔的那种笑,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己嘴边的秽物,“你没死,义父大人就不恨我了”,她微微偏着头看我,“以为你死的那一刻,看到义父大人眼中惊痛入骨的神情,那死一般的寂灭……我好后悔啊,我真的好后悔,义父大人那么孤独,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陪着他,让他不那么孤独的……可是,原来能够让义父大人幸福的人,只有你而已啊……”她低垂着眼帘,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抬起双手,紧紧捂着胸口,“所以……请你对他好一点,好吗?你陪着义父大人吧,只要有你,义父大人就不会那么孤独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里一片哀戚。
我仍是看着她,不语。
“或许这样我的很可笑,知道得这样清楚,却为什么搞到今天这个地步……”她笑得温婉,忽然,她面色微微一变,“可是你爱的是董卓是不是?你恨义父大人……你为什么不喜欢义父大人,他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喜欢董卓?!你为什么要喜欢那样的人!”她开始尖叫,歇斯底里地尖叫。
“够了!”被她叫得头疼,我咬牙低吼。
她却真的安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我,瘦削苍白的脸颊上缓缓浮现一丝奇异的笑容。
“你找我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些?”看着她,我声音淡淡的,胸口却是开始发紧,发疼。
那不是我的痛,是貂蝉的痛。
可是,为何我竟能感觉到她的痛?
“嗯”,她点头,又缓缓扬唇,“义父大人喜欢你,所以我要帮义父大人拥有你,那样的话……义父大人就不会恨我了,他也会对着我温和地笑吧……义父大人就会原谅我了……”
“你疯了”,抿唇,我下了结论,那样偏执的爱,令我毛骨悚然、心惊胆颤。
“是啊,我疯了”,她笑得奇异,“我诅咒你,永远不能和董卓在一起,你是义父大人的。”
“为什么?”我讶异自己还能如此平静。
“因为……我怀孕了。”一手抚上尚且平坦的腹,她弯起唇,“是董卓的孩子”。
什么叫晴天霹雳?
现在就是了。
原来,当一个人太过震惊,脸上是不会有表情的。
现在,我就是面无表情。
冬日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了进来,我却是手脚冰凉。
突然间发现,这一刻,有什么东西碎了,碎得无声无息。
定定地看着对面的铜镜,我扯了扯唇,在铜镜里看到一个笑得不伦不类,丑陋至极的女人。
眼前这个顶着笑笑的名义嫁给董卓的女人……怀孕了?怀了董卓的孩子?
我以为我会哭,我以为我的心会痛死,可是这一瞬间,看着那个女子眼中的晦暗,我却突然觉得现在仿佛只是恍然一梦……
在这个府邸,我,成了局外人。
怎么忘了,我本来就是局外人啊,一个误入迷局的局外人……
“他,高兴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问。
“当然”,她笑了起来,可是眼睛里还是晦暗,“他说,那孩子一定会和笑笑一样漂亮。”
“这样啊。”我喃喃。
笑笑,是谁?
我,又是谁?
我,是谁?
董卓拥着那个叫做笑笑的女子,一贯阴鸷的神情一定会变得很温柔。
……原本,那样的温柔只属于我。
“蝉儿,你果然在这里啊。”一个温和地声音突然响起。
王允不知何时来的,他缓缓走到我身旁,脚踝处的铃铛“叮铛”作响,我忽然想起昨夜他喝醉时的神态,还有他脚踝上那一圈淡褐的疤痕。
我看到貂蝉晦暗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她急急地抬头,看向那个声音的来处。
“蝉儿,我们回家了。”那个声音温和得令人沉醉。
“义父大人……”听到那个声音,貂蝉面色立刻生动起来,她站起身来。
下一刻,我便感觉自己冰凉的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掌握住了,只是那温度令我毛骨悚然。
我看到貂蝉一脸错愕地呆在原地。
“蝉儿。”,他拉着我的手,看着我,笑得温和,“回家了”。
我心里微微一惊,想要甩开他的手,却是怎么也甩不开。
那个声音唤的是蝉儿。
只是那声蝉儿,唤的却不是那个满心期待的女子。
真是一个颠倒错乱的世界,仿佛每个人都是疯了一般……
谁是谁,谁又不是谁?
“董夫人大喜。”王允终于看向那个满心期待的女子,却是笑着贺喜,眼角眉梢都是温和,温和得残忍。
我看到那女子微微僵住,死灰的神色一点一点爬上她苍白如雪的容颜。
她张了张口,却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的心开始痛,那是貂蝉的痛,不是我的。可是,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痛楚……这是为什么?
“太师大人就快回府了,你们走吧。”貂蝉终是微微垂下眼帘,我看到她的手止不住地在轻颤。
“自己保重。”王允温和地说完,拉着我转身离开。
我看到貂蝉的眼中有泪光流动。
任由王允拉着我出府,我回头看向那新房,那董卓与笑笑的新房。
董卓抱着那个叫作“笑笑”的女子时,淡褐色的眼睛里一定都是幸福的神色,他一定在期待一个小生命的降临,他在期待一个可以唤他“爹”的孩子诞生。
这是他一直期待的吧,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那个家里,有笑笑;还有……一个和笑笑一样可爱的孩子……
天煞孤星的阴影会逐渐淡去,就如同在凉州的那一次婚礼,他的神情没有阴鸷,是纯粹的,明亮的,温和的。
这一刻,我的心却仿佛沉进了无底的深渊,见不到一丝光亮。
可是即使这样,我却是谁也不能恨,谁也不能怪……
连恨也不能呢……
最后一眼,我看着那门上的红双喜,红得刺目……
那“喜”字剪得歪歪扭扭,中间还剪错了一横……我几乎可以想象董卓笨手笨脚的模样……
貂蝉站在原地,蓦然抬头,她死死地盯着我,苍白而灰败的神色,眼里却带着一抹偏执奇异的笑。
“我们,一定会再见”,她缓缓张口,无声地看着我,轻轻地比着口形。
我怔住。
心开始泛着疼,疼得天翻地覆。
被王允拉着出了那新房,迎面碰见了吕布,他看着我,明亮的眼睛里有我分辨不清的东西。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吕布拉住我,眼里有焦急。
看着他明亮漆黑的双瞳,我心下微微松了一些,至少,他的眼睛复明了啊。
“蝉儿无事,劳将军挂心了,容在下先行一步。”王允笑着,不着痕迹地将我拉入怀中,转身便要离开。
“我不是貂蝉!”咬牙切齿地,我甩开他的手,仿佛离了水的鱼儿在垂死挣扎。
吕布看着我,眼睛亮亮的,半晌,缓缓松开手,回头看向王允,“奉先尚有要务在身,改日必定登门拜访。”
我傻眼。
刚刚那样的眼神,吕布……他难道不该认出我了吗?
“在下恭候侯爷大驾。”抱拳,没有停步,王允拉着我,一路出了太师府。
太师府的府门前停着两顶软轿,看来王允还真是神通广大,一早便打定主意要带我回去了。
被王允拉着出了太师府,我狠狠甩开王允的手。
“跟我回家。”王允看着我,温和的表情一如凉州望月楼的初次见面。
“就算天下人都认为我是貂蝉,可是,你我都明白,我不是”,冷冷看着眼前那一袭白衣的男子,我缓缓开口。
“不觉得伤心么?”他看着我,温和得有些残忍,“如果是我,我一定会认出哪个才是真的你。”
“那又如何?”
“他连怀中抱着的女子是谁都分辨不清,你的心,不会痛么?”他抬手轻轻抚上我的脸。
“是啊,好痛,快痛死了。”我笑得有些目眩,笑得龇牙咧嘴,笑得面部的每一个神经都牵着心,狠狠地发疼。
“如果是我……”他开口,温和而从容。
“如果是你,哪怕我换了一副躯壳,哪怕只剩灵魂,你也一样可以认出我来,哪怕我逃到天涯海角,哪怕我逃到修罗地府,你也一样不会放过我!”我狠狠咬牙,面部有些扭曲,“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阴魂不散!”
王允微微抿唇,他看着我,不开口。
“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毁掉我的幸福,为什么连我的存在都要被剥夺,为什么你永远可以一脸温和地对我做那么残忍过分的事,为什么你可以那么轻易地毁灭别人的期望?!打碎一切的幸福!”表面维持的平静终于被彻底打碎,我开始歇斯底里。
他还是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我。
“王允,我很少会恨一个人,可是现在,我真的好恨你”,咬牙,我想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扭曲而狰狞,“我真的好恨你,如果可以,我会亲手杀了你。”
“恨我也可以”,他认真地看着我,竟然缓缓笑了起来,“只要你在我身边。”
“为什么?”咬牙,十指指尖狠狠陷进掌心,我看着他,“为什么非要留我在你身边?”
他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娶我做司徒夫人?”我仰头望着他,“然后呢?替你生一堆孩子?可是如果只是这样,貂蝉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要她?”
他微微后退一步,面色微僵。
“你喜欢我?”我逼近他。
他微怔。
“有多喜欢?或者,不只是喜欢,是爱?你爱我?有多爱?”步步紧逼,我咬牙。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有些茫然无措的模样。
“你不爱我么?”我离他很近,近到能感觉到他淡淡的呼吸。
他后退,第一次,我从他一贯平静无波的温和脸上看到了迷惘。
“爱……”他张口,声音甚至带着一丝惶然,一丝迟疑。
忽然想起了昨夜他醉酒时的模样,我心下微微一涩,难道从来没有人教他什么是爱么,在遇到貂蝉之前,也从来没有人爱过他么?
他的爹、娘、兄弟,甚至于师傅……都没有爱过他?
这个总是一脸温和男子,他,真的知道什么是爱么?
“你知道是什么爱吗?”我笑得苦涩。
他茫茫然无语,竟是有些无措的模样。
“爱是一份心意,爱着一个人,无时无刻不思念着他,无时无刻不为他的安危担扰,看到他痛,会比他更痛,看到他死,恨不能代他去死!爱是一种甜蜜的负担,明明辛苦,却甘之如饴,爱是一种细微的幸福,就算辛苦,也决不放弃……”我看着他,一字一句缓缓开口,多么简单的话,多么容易,可是……当真正爱上一个人,那便是用全部的生命在履行这几句简单到谁都会说的话。
他看着我,怔怔的。
果然不知道么?
我的心开始发涩,不知道何谓爱的男子呢,在貂蝉之前,从来没有人爱过他,从来没有人教他什么是爱……
“我爱你”,他忽然开口,很肯定地告诉我。
“你不爱我”,我摇头,笑得有些凄然,“你若爱我,就不会逼我至如厮境地,爱一个人,是要他幸福,就如同现在,我不会去打扰董卓的幸福一样……你只是缺少温暖……那不是爱……”
“五岁以前,没有人教我讲话”,他看着我,忽然答非所问地低语,“记得,有一回我被人下毒,差点死了,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时候,反反复复说的一句话,是‘我难受’,那样仿佛万蚁噬心濒临死亡的痛楚,我只会用‘难受’来表达”,他一贯温和的眼睛凝视着我,“从来也没有人告诉我爱是什么,也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去爱……”他的声音很低,惶惶然像个孩子。
听他说,我默然不语。
不能心软,不能心软,我的幸福已经支离破碎,为什么还要苦苦去支撑别人的希望?
更何况,他是亲手毁了我幸福的人。
“如果现在,我放手,你还会对着我笑吗?如同在凉州的望月楼一样……”他轻轻笑开,温和的眼睛里有一丝期望。
我呆住,不可思议地仰头看他。
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几句话,他便放手了?
就这样而已?
我忽然想笑,那么多恐惧,那么多不幸,却原来只一句话,他就放手了……
我果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捧着肚子,站在太师府外,我笑得无法停歇,直至天旋地转,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再醒来时,郭嘉在我旁边,他说,是王允送我回来的。
我仍是笑。
以为是死结,却原来只轻轻一扯,便松了。
命运与我开了一个不大不小地玩笑,却因为这个莫明其妙的玩笑,我失去了董卓。
小毒舌刘协当了皇帝,刘辩被贬为弘农王,董卓依旧在朝廷独揽大权,吕布成了吕温侯,王允依然效忠于皇室,婉公主也依然是那个孤傲清高的公主。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距离我好遥远,那道高高的宫墙之内,是怎么样白热化的发展,我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
有时候,我也会忿忿不平。
我会想,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满心期待地回到这里,却连自己都弄丢了。董卓,他怎么可以认不出我,他怎么可以连笑笑都认错……
我的心已经堕下了十八层地狱,可是,想起凉州那一日他幸福的神情,我果真还是狠不下心去打碎他的幸福。
如果知道真相……他会怎么办?
那个女子的腹中,有着他的骨肉,他能怎么办?
天气越来越冷,今年的冬天却是特别的奇怪,连一场雪都没有下。
其实,我是一个怕冷的人,因为有董卓,我才喜欢冬天吧。
可是如今,我却是冷得连牙齿都在打颤。
那一日貂蝉最后的话,究竟有何深意?我怎么想都不明白她下一步要做什么,一想,便是两个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于是,我便干脆不想了,留在郭嘉的糕点铺子里,每天的工作除了吃吃睡睡,便是欺负小毛,顺便管理一下糕点铺的财务。
只是曹操倒一直未有消息,却也从未听郭嘉提起过他,记得曹操曾说过让郭嘉留在洛阳是因为有事交托他去办,虽然不知道郭嘉在为曹操做什么,但我也从不过问。
我开始习惯懒洋洋,开始习惯睁一只眼闭一眼,果然,天底下还是傻瓜最幸福。
王允间或会来一趟糕点铺,带一些点心,然后静静地坐在一旁看我吃点心。
我便眯着眼睛吃给他看。
王允说,吕布去了司徒府好些趟,说是要找貂蝉。
我不吱声,只是吃点心。
差点忘了讲,糕点铺子里多了一个吃白食的,那个家伙比我还能睡,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差不多十个时辰在睡觉。
“子龙!没有水了,打些水来!”我扯着嗓子大喊。
回答我的是一片鼾声大作。
那一日我替他付了客栈的住宿银两,结果几天后便发现他醉倒在大街上,整个一滩烂泥,动也不动。
结果,一时心软便捡了回来。
“自己去。”嘟囔一声,他抱着逆鳞坐在炉火前继续打盹。
“少给我装可怜,要说可怜本姑娘还比不过你吗?”我走上前扯了扯他的脸,可怜那么俊俏一张脸被我蹂躏得变了形,惨不忍睹,“至少,你还长着一副好皮囊,我可是成了母夜叉了!说不定,这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唉,我看自己八成是嫉妒他长得比我好看……
“祸从口出,那边两个不正虎视眈眈等着娶你呢……”撇了撇唇,这个家伙尽给我吐糟。
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头,便见着某个一身白衣的家伙正一脸温和地看着我,再侧头,那个腰间系着我做的围裙的家伙也正睁着一双清亮无辜的眼睛看我。
按了按额,我咧了咧嘴,狠狠一脚便踹向那个口无遮栏的家伙。
“啊!你想杀人啊!”赵云一下子跳了起来,怒发冲冠地瞪着我。
“你来糕点铺共两个月零五天,早、中、晚三餐加起来每天算你一两银子,共六十六两银子,其间替你添置两套衣物,每套二点半银子,共五两,还有你占了我的地方,两个月去除零头算你三两……”我拨拉着自制的算盘,算得头头是道,虎虎生风。
此乃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嘿嘿,说白了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风水轮流转啊。
赵云一脸的黑线,终于转身乖乖打水去也。
我回头,不顾一旁两个男子一副眼睛脱窗的模样,兀自窝在赵云原先的位置,靠着炉火打盹。
人冷的时候,会格外地喜欢温暖的感觉。
可是那炉火再旺,纵使烘得我四肢滚烫,头脑发热,我的心,却始终仿佛处在北级的冰天雪地之中,暖不回来。
赵云,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咕噜……”
什么东西在叫?
四下扫了一下,看到两双极无辜的眼睛,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才发现这便是罪魁祸首。
“若若,胭脂糕!”郭嘉笑眯眯地拿了糕点来,很勤快的模样。
“天天吃,不腻么?”一旁白衣某人温温柔柔地洒上一点冷水。
郭嘉转身,清亮的眼睛瞪向王允,“奇怪,司徒大人宽敞舒适的司徒府不住,干什么来这小铺子凑热闹?”
“呀呀呀,上门便是客,郭贤侄难道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懂?”王允轻叹,仍是一径温和得令人牙痒。
“王司徒是长辈,想来是奉孝无礼了。”郭嘉一脸的无辜,加重了长辈二字。
我窝在炉火边笑眯眯地看他们斗嘴,这样的场景真是太习惯了。
“再斗下去,黄花菜都凉了。”打了个哈欠,我困意浓浓。
“黄花菜?好吃么?说出菜单我帮你做,如何?”笑眯眯,王允一脸的认真。
“好好一个国家栋梁,怎么会如此不务正业,真不知朝廷的俸禄都吃到哪儿去了……”郭嘉笑得天真。
我眯起眼,眼前这两个家伙,怎么看都像两只笑面狐狸……
或许……王允天天到这糕点铺报到,也不尽然都是为了看我……总还有些其他原因,比如忌讳某个太久没有出现的人……
“水!打好了!”磨牙,一旁赵子龙狠狠地瞪我。
“这么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我不愿多想,幸福实在不多,偷得一点是一点啊,微笑着半坐起身,我抬手便捏了捏了捏赵子龙的胳膊,“哇,果然练武之人不是盖的!”
“动武不如用脑……”
“聪明人活得久……”
一旁两人忽然极有默契地一同开口,然后又面面相觑。
我微微一愣,失笑,然后再愣,然后便笑不出来了……他们两人,都没有赵子龙活得久……
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却因为我能看通他们的未来而笑不出来。
冷冷地甩开我的手,赵云瞄了一眼旁边两个虎视眈眈的文人,“不要谄害我,祸水。”
我大笑,得寸进尺地一手搭上他的肩,或许因为知道他心中另有他人,我反倒自在。
如果……生活能够维持这样……也不错。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到最后才发现,身处在这样一个时代中,原来连这样刻意维持的平静,连这样虚假的平静……都是一种奢侈。
表面结了痂,可是那痂下面的伤口却在不知不觉中无声无息地腐烂……
平静的生活终是没有能够撑太久。
傍晚的时候,宫里来人传唤,王允匆匆从糕点铺子离开。
天边最后一丝晚霞也消失无踪时,郭嘉开始收铺子。
我倚着窗坐着,百无聊赖地望着对面的大街,忽然,有一片冰凉沾上我的鼻尖。
我怔了一下,斗鸡眼似地盯着自己的鼻尖,一动不动,那一小片晶莹的物体已经在我的鼻尖上融化成一颗透明的水珠……
我伸手,越来越多的晶莹飘落在我的手上,化成水,从我的指缝间滑下。有些冷。
下雪了?
终于……下雪了?
一直以为早已没了知觉的心,开始隐隐作痛。
这副身体三岁时,有一个男子笑着告诉我:“以后,只要下雪,便是笑笑的生辰。”
他有淡褐的双眸,微乱的长发。
此后的每一年冬天,我都会收到许多许多生日礼物。
今年,还有吗?
眯了眯眼,我忽然感觉眼睛有些酸涩。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间,外面已是一片银妆素裹的世界。
我无意识地抓起窗棂上的积雪,捏成球状,抬手掷了出去。
一下,两下,三下……
我忽然跳了起来,抓起一旁正在睡觉的子龙和正在准备晚膳的郭嘉,“走走走,我们去堆雪人。”
结果,堆雪人变成了打雪仗,当然,笑得“咯咯吱吱”的只有我。
天,已经黑了下来,郭嘉体力不支先行进屋休息去了。
“那么喜欢一个人,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呢?”侧头,我看向赵云。
他扭头看我,原本漂亮俊秀的脸上满是胡渣,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一身粗布衣服,全然没了当年白衣金线的潇洒,“问你自己。”
“这个时代,女子总是比较吃亏,婉儿她……应该是爱你的,否则,她不会把一柄破木梳当宝一样……”我淡淡地开口,“每个人都有很多的无奈,如果你再坚持一下,婉儿她……就不会一个人撑得那么辛苦了。”
“你不讨厌她?”赵云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