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岛上的古老男人第13部分阅读
荒岛上的古老男人 作者:肉书屋
翳显然没打算去踢。
她只好在沙发中间坐下来,努力缓和气氛:“爸,吃提子。”
陈先生扭过头,从眼镜后面盯着她,脸上的皱纹都快叠成菊花丝了。
——你还有脸叫爸?!
阿籍给他看的心虚了,呐呐的转向共翳:“共……建国,吃提子……”
共翳这点倒是言听计从,捏了几颗提子往嘴巴里塞。
陈先生又重新沉默下来了,拿着报纸默不作声的看起来,偶尔咳嗽几声,以震父纲。
“爸?”
“爸——”
阿籍坐近了点,扯他胳膊,小声撒娇:“……你干嘛呀?”
陈先生哼了一声,把胳膊上的爪子扒开:“你说我干嘛?你趁早给我搬回来!”
阿籍讪讪的,偷眼去看共翳。他倒是一脸镇定,慢慢的吃着盘子里绿莹莹的提子,还不时抬头去看电视。
陈先生反应也快,凡是他多看几眼的频道立马换掉,最后停在说英文的旅游节目上。
共翳当然也感觉的到他的敌意,视线冷嗖嗖的朝他这边投过来,隔了一会,对阿籍开口:“我们回去吧。”
陈先生火了,把报纸啪的拍在茶几上:“你走你的,我女儿住自己家里!”
共翳也站起来,眉毛皱成一团,沉默了一下,还是对着阿籍重复:“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陈先生眼睛瞪的更大了,平日里给老婆压榨的阳刚之气全出来了,两眼通红牙齿格格作响。
这算什么!先连声招呼也不打,直接拐着人家女儿去同居,现在给抓现行了,居然连个错都不认!
“你走出去试试,出去就别回来!”
阿籍尴尬的站在两人中间,这边共翳面黑如锅底,那边老爹爹似乎把结婚后几十年积累的愤怒都发泄出来了……
这个,怎么好好的女婿上门整成狗血家庭剧了?
张女士听到声响,也从厨房出来了,走过来拉着陈先生直唠叨:“你鬼叫什么!想邻居们都过来看热闹?”
陈先生闭嘴,对上共翳硬邦邦还带点挑衅的视线,火气又上来了,指着阿籍继续教训:“你就找这么个流氓过日子了?啊!”
他一说流氓,阿籍的笑脸也摆不下去了:“爸,你胡说什么,人家做正经工作的。”
陈先生远远的指向他脸颊上那道疤:“正经工作?”
共翳挽起的衬衫袖子下还露着半截手臂,青色小蛇虽然褪色了,零零碎碎的旧伤疤还是不少的。再配上那张帅气又凌厉的脸,整个气质确实有点不对路。
阿籍呐口,解释:“那是他小时候摔的……”
陈先生一屁股坐回到沙发上,用力过度,眼镜都滑到鼻梁上了。
阿籍没辙了,拉着共翳打算先撤退再说——迎着炮口抢滩登陆这种事情,还真不是好做的。
姜毕竟是老的辣,女儿没主意,不代表母亲也一样束手无策。
张女士瞅瞅女婿看看老头子,进屋搬了副麻将出来,招呼:“咱们四个人,正好凑一桌。”
说完,跟坐沙发上的丈夫唠叨:“刚吃完就坐下,消化不良积食怎么办?你就是说不听的……”
共翳愣了一下,恍惚觉得是看到阿籍几十年后的样子了。
在海岛上时,他就觉得阿籍废话多了点,这么看来,还是遗传的。想到这一层,他不由想起自己模糊的家人,脸色缓和,心也跟着柔软起来了。
阿籍却比谁都紧张,扯着张女士的胳膊阻止:“妈,共……建国他不会。”
陈先生本来是打死也不肯配合的,听她这么一说,劲头上来了。
“那就打小点,十块钱一注。”
麻将牌哗啦啦哗啦啦的在桌子上,共翳看了看阿籍,又看了看张女士,也有样学样的把面前的牌翻过去两个两个的叠一起。
没被他观察的陈先生哼了一声,抓着理好的牌往面前一推——不会打牌!哼,不会赌就会嫖!
共翳觉得头顶阴测测的,他低头去摸牌,那老头就瞅着他头发盯;他抬头看他,他就拣他身上的疤衣服上的折痕看——怎么看不顺眼的样子,还非得他做出点不高兴的反应。
这滋味,真是相当的不舒服!
这局张女士做庄,麻将牌一个一个甩出来,共翳脸上声色不动,心里却疑惑的不行。陈先生摸了牌就扔,阿籍却摸了牌放在自己面前,再抽一个甩出去……
那到底,要把哪个打出去?
共翳于是小声问边上的阿籍:“怎么打?”
阿籍也小声:“你看有没有一样的?没一样的就打掉,有一样的就留着……”
共翳点头,把一个七筒打了出去,隔了一会,又打了个六筒。接着是五筒,四筒,八筒……
阿籍吃了一次又杠了一把,陈先生也碰了两次,张女士直接胡了。
一桌三个人都在受益,只有共翳浑浑噩噩的输了好几局。
阿籍有点看不下去,继续小声指导:“长的像的也别乱打,你看看数是不是连着的……连着的就不要拆。”
共翳点头:“那一样的呢?”
陈先生瞟了他们一眼,阿籍声音更低了:“也别打。”
接下来的一局,打的更辛苦了。
几乎每轮到共翳时间就要停滞半天,他破例的不在冷着脸装深沉(陈先生的评价),开始认认真真的跟阿籍学规矩。
拿着刚摸到的牌,他显然犯难了——盯着那排小方块看了半天,跟阿籍嘀咕:
“……没有不连着的,也没有不一样的单个,怎么打?”
阿籍乐了,兴奋之中下了个错误的判断:“那就是胡了呀!”
共翳很快把牌面朝上放倒了,学着陈先生上一局的样子,开口:“胡了。”
四个人一齐往他面前看去,脸色各有千秋:
“六条七条……缺牌!”
“小相公!”
“诈胡!”
共翳一下子输掉了三十块钱。
陈先生晚上的手气也不大好,但比起完全的门外汉共翳,还是好了很多。
看着共翳面前当注的扑克牌越来越少,他心情一点点愉悦起来。
未婚同居!
拐骗良家闺女!
背着我老陈租房子妄图制造事实婚姻!
——搞不好上次那事也是这小子折腾出来的!
阿籍一直在边上开小灶,什么叫吃上家碰对家,什么叫先杠后碰再吃,什么叫自摸三家赔……
共翳不时点头,学的不快,但偶尔也能在陈先生打出白板后喊一声“碰”了。
几局牌下来,张女士笑的合不拢嘴,陈先生的低气压也有点好转。
张女士高兴是自家也能开麻将桌,不用老要找别人凑人数了。
陈先生心情变好则完全是因为做事认真,注意力被转移了的缘故。
所以当阿籍提出时间太晚了他们要回去的时候,张女士是不住口的挽留,陈先生却仍旧要求赶一个留一个。
“那房子谁租的?”
阿籍撒谎:“建国的……”
“那你就这么厚脸皮的住过去了?”
阿籍脸红,把实话说了也没人肯相信:“我们各住各的……我住外屋,他住里屋。”
陈先生固执的脾气又爆发了:“什么里屋外屋?你们就是一屋子男盗女娼!”
想想觉得不对,又改口:“一屋子干柴烈火!”
阿籍给他教训的脖子都红了,共翳倒是没什么反应。
盗是什么?娼是什么?干柴烈火又是什么?
阿籍老安慰他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不急在这一时,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这回,倒是省了不少事端。
知道人家在骂人,在不待见你,跟明明白白的听见污言秽语,效果毕竟还是不同的。
张女士虽然凡事都爱做主,但在的女儿婚姻大事上,倒也有点偏向丈夫的老思想——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撺掇着人姑娘偷偷搬出去,确实得多观察观察!
她拉着阿籍往一边去,小声商量:“那晚上你们就先住下,家里的书房收拾下也能住人。你爸正在气头上,你就先按他的意思搬回来住,啊。什么事都得一步步来,你们要真合适,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第二十一章、银汉迢迢远
人呢,总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要说那小平房真有什么好的,阿籍也说不上来。
早上没人准备早餐没人叫起床不说,上个厕所还得弯着腰进去低着头出来。
男人和女人同住到底是不方便的,换个衣服还要躲来躲去的——也不是说没看过,就是怕造成误会或者尴尬嘛。
阿籍觉得,自己本质上还是挺传统的。
平房外面的噪音也大,不单是施工队的魔音贯耳,还有邻居啊对街啊家里孩子哭黄狗嚎的声响。
有时候睡到半夜,还能听到里屋门打开或者关上的声音。打开的时候,脚步声就往厕所去了;关上之后,她又忍不住想东想西失眠好一会。
这种心理,可以用那个经典的男人女人笑话来比喻一下——一大捆干柴堆在火种边,火种想燃烧一下,干柴大骂:你这个禽兽!
火种真熄灭了,干柴又开始鄙视:你这家伙,连禽兽都不如!
……
客观点说,自从医院那一晚之后,共翳还是挺尊重人的。阿籍姑娘当然也没有真想发生点什么……只是,女人,尤其是恋爱中的女人,总是爱多想的嘛。
不但想的多,还会添油加醋的想!
是我没有魅力?还是选择多了人家不稀罕了?
床头的夜光时钟把时针和分针劈叉成了一个锐角,在黑暗中绿莹莹的发光。
阿籍把靠垫放到枕头上,仰头看着同样模糊不清的天花板发呆。现在倒好了,她搬回来了,他还留那,彻底不用纠结这些问题了。
早饭有张女士准备,衣服有洗衣机伺候,就是吃个西瓜,也不用在担心吃不完放着会不会坏掉。
她又把靠垫抽了出来——太高了,还太软了!
他睡的好不好呢?电饭煲用的习不习惯呢?厨房的煤气记不记得关呢?
还有打赤膊的毛病,还有洗发水沐浴露混用的毛病……
阿籍长长的叹了口气,把头埋进被子里。
第二天一早,张女士就看到了女儿的成长。
六点不到,她已经起床刷牙洗脸洗漱完毕了,连被子枕头都叠的整整齐齐。
陈先生正在小区附近的小公园打太极,姿势虽然不是很标准,架势还是挺那么回事的。蓦地的瞥见自家赖床女儿拎着包提着早餐经过,那个大圆圈就抡歪了。
转性了?还是受刺激奋发向上了?
阿籍一路哼着歌上了公车,又在中途下了车,熟门熟路的往那小院子里。
李师傅那店开门算晚的,偶尔还关个门休息一天两天的,共翳的上班时间也就不大稳定。
她估摸着人应该还没出门,正打算掏钥匙开门,院门吱呀一声在面前打开了。
共翳看见她,似乎吓了一跳,随即,眼睛亮起来。
阿籍扬扬手里的早点:“还没吃饭吧?我给你送来了——”
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四下张望。
共翳嘴巴动了动,没吭声,把院门关上,跟着她进门。
他衣服鞋子都穿戴的整整齐齐,明显是正要出门上班。但是,看到她从袋子里拿包子油条出来,还是自动自发的去厨房拿了碗筷。
两个人围着桌子坐下来,阿籍一边解塑料袋一边问:“你上班不会迟到吧?”
共翳迟疑了一下,摇头:“不会。”
阿籍把豆浆递给他,自己拿了根油条在手里,慢吞吞的撕着。犹豫半天,又问:“我搬回去……你是不是生气了?”
共翳看了她一眼,脸色果然不大好看了。
阿籍无奈:“我爸妈他们也没恶意,就是……”
她支吾着解释起来,既不能说他脸上煞气太重被嫌弃,也不好说他社会地位不稳定工作不体面。绕来绕去,自己也编不圆了,干脆,闷头喝豆浆。
共翳盯着她头顶的发旋看了会,眼神还是冷的,嘴角却微微勾了起来。
人其实都是很聪明的,一点小心思,一点小关怀,就能觉察到温暖和喜悦了。
等对面的人重新抬起头,那么点弧度又不见了。
阿籍见他不追问,放下心,又开始唠叨了:打雷时候要拔电线,煤气阀门要关紧,高压锅不要一熄火就去开,垃圾桶要经常清理……
说到这里,她撇头看向厨房的垃圾桶,一只附近早餐铺的塑料袋赫然入眼。
阿籍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共翳:“你吃过早饭了?”
共翳把豆浆推回到她面前,点头:“吃过了。”
阿籍一瞬间觉得自己画蛇添足并且杞人忧天了,嘴巴里的油条也没滋味了。
“那你刚才干嘛不说啊?”
共翳一脸的面瘫,怎么看怎么无辜。
阿籍嘟囔着抓起碟子上的包子,三两口下肚。又灌了大半碗豆浆,正打算继续消灭,被共翳拦住了。
“别吃了……肚子……”,他努力按照她的词汇表达意思,“胃要受不了的。”
阿籍瞪他:“不吃浪费啊!”说着,又咬了口包子。
共翳瞅一眼她套装底下的小肚子,叹口气,抢过她手里的咬过包子,吃起来。
阿籍脸刷的红了,碎碎念:“碟子里还有,干嘛抢我吃过的啊?你不是吃过……”
共翳打断她:“两个人吃,比较有意思。”
很快,五只包子全消灭掉了。
阿籍喝着豆浆,跟灌蜜糖似的,忍不住咧嘴笑起来——她可记得在海岛的时候,他那眼神的杀伤力。尤其是生气的时候,连背影都叫人觉得可怕。
现在的话,也不是说脾气就没有了,就是……怎么说呢,总觉得互相都有点迁就的意思。
一个不再咋咋呼呼的娇气,另一个,也不再有事没事的指使着人、独断专行了。
都说夫妻相处久了,连长相也会越来越像,那他们这个算什么?
夫妻相?齿轮互合?举案齐眉?
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她越想就笑的越开心,酒窝又深又大,像是对着空气在照镜子。
共翳瞪了她两眼,没什么效果,也懒得管了。
吃完东西,阿籍催着他出门,自己反倒围上围裙开始洗碗洗筷子。再看看时间还有早,她干脆连地板都拖了一遍。
一个星期晃眼就过去了,共翳的独居生活过的并没有阿籍所担心的那么糟糕。
除了偶尔犯点常识性错误,炒菜不喜欢放鸡精味精,猪肉喜欢吃大块肥……把电动剃须刀拆成碎片,抽出转动的小马达之外,还真没什么大灾难发生。
阿籍往这边跑的也勤快,天热了要送水果,天阴了再路过看看衣服收进去没有。
共翳把前屋的小床收了起来,折叠桌就一直放着了。
单身汉住的地方,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自由,特容易招那种失去自由的妻管严来释放下压,发泄个男人脾气。
先是大刚来玩,再是大刚带着哥们来玩,最后就变成几个人的麻将聚集地了。
共翳习惯了阿籍热热闹闹的跟后头吵,一下子安静下来也不习惯。加上那天晚上的惨败,对打麻将的技术,还是很想学那么几招的。
阿籍这天下班经过,一打开门,就撞见了一屋子烟酒味加洗牌叫喝的国粹艺术。
小平房闷热,光开两个电扇当然用处不大。几个男人几乎都是上身□、浑身冒汗。
那个帮忙办证的赵建华更是连长裤都脱了,穿着条裤衩蹲椅子上叠牌。
阿籍手把着门,一脸惊愕的瞪着这个背对着她,只穿着红色三角裤的陌生男人,差点以为走错了门。
共翳在烟雾缭绕中站起来,收拾桌子送客,期间还在笑侃着“嫂子吓到了大哥多哄哄”的某人胸口擂了一拳。
阿籍有点无法接受了,这才几天功夫,他居然就开始聚众赌博了!
共翳很有些不理解,他们几个人玩是该批判的,那怎么和陈先生张女士玩就正正当当了?
阿籍发脾气,当天没给做饭也没给洗衣服,拎着包气呼呼走了。
共翳当然没那么容易低下男人高贵的头颅,直到阿籍曲线的透过刘燕再到大刚,传达了和好的意愿。
他才不大熟练的用大刚的电话给她拨了过去,沉默半天,说了句古越语的对不起……
“#¥……%&……”
阿籍捏着手机一阵激动,差点没把枕头掐出花来。
赌博风波平息了,男人们的聚会还是继续的,只是时间和地点都开始隐蔽起来了。
共翳辞了卖乌龟卖刺刺鱼的清闲工作,开始跟着他们做起汽修来。
虽然技术原理不懂,难得的是他有耐心有头脑打架身手好——很快的,跟在他后头叫大哥并嚷嚷着要学“中国功夫”的人就多了起来。
共翳看着那几个连站都站不直的痞子样或者文弱书生,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他学武,不只是苦而已,还是生存的需要。那个时候,不把利刃捅进别人心脏,就会被别人杀死。而他们,折根骨头就嗷嗷乱叫,学这个干嘛?
生活不再是单调的他和她,丰富的有点应接不暇起来。
阿籍虽然还是常来探望,共翳也总不大乐意的提点礼物上门拜访,两人独处的时间,还是在一点点变少。
共翳自己买了个手机,不会发短信不会看短信,最大的用途就是半夜放在耳朵边听阿籍废话。
电话通常都是阿籍打的,对话也很像独角戏。
静静的夏夜里,一个窝在被窝里唠唠叨叨的说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另一个就对着墙壁默默倾听。
有时候实在听的不耐烦了,他才硬邦邦的开口:“早点睡吧。”
这也是大刚教授的诀窍,和女人说话,得把不好听的说成好听的——你不想陪逛街,就关心人腿酸不酸;忘了情人节啊圣诞节什么的,就说过洋节日土气没创意……
共翳对什么洋节日逛街之类的还没有深刻体会,但是对“闭嘴”和“早点休息”这两句话产生的效果是亲身实践过的。
总结来说,生活在磨练人,爱情在细水长流。
第二十二章、台风芙蓉
转眼到了八月份,特大台风再一次来袭。
阿籍抱着笔记本在蹲在窗前的椅子上刷网页,玻璃窗外雨大如注。
“小籍啊,建国住的地方地势好像挺低的啊?”
阿籍“嗯”了一声,眼睛还停在屏幕上。
“雨这么大,你跟人家打过电话没有?”
阿籍有点不耐烦,一边打字一边回应:“刚才就打过了,没事……”
张女士也放心了,在客厅沙发坐下来,打开电视看新闻。
“今年12号台风芙蓉已于8月9号22时35分在xx沿海登陆,登陆时中心附近最大风力13级。受其影响,我市今天有阵雨或暴雨,短时雨量可达大雨到暴雨。今天夜里到后天有大到暴雨局部地区特大暴雨……”
阿籍愣了一下,摸出手机拨电话,刚刚还有人接听的电话却显示关机了。
她探头往客厅看了看,继续盘腿上网聊天看八卦。
——杞人忧天了这么多次,她已经差不多彻底放下心来了。共翳做事稳重,就是再不济,还有那么好的身手,怕什么?
随手发了条消息出去,阿籍抬眼看向窗外。
天空阴霾一片,大风把路边的梧桐树吹的叶子都落秃了,小区楼下的花坛也是一片狼藉。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很快就又被雨声淹没。
她没来由觉得有点心慌,眼皮直跳。
走到客厅,新闻还在播,满屏幕的气象云图。
阿籍又打了回手机,还是该用户已关机。
新闻已经开始连线前线记者,海边风浪滔天,路面上积水已经漫过车顶。堤岸上的沙包和泥水让她想起几个月前的情景……
到了傍晚,新闻突然报道了一名女子海上获救的消息。
“神秘海岛再次出现,搜救人员发现一名滞留女子,疑似精神病患者……”
阿籍捧着饭碗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个穿着戏服似的女人给湿漉漉的抬进救护车,乌黑的头发垂落在担架边。救护车周围全是穿雨衣的搜救、医护人员,忙乱中,女子的鞋子脱落了。
那是怎样的一只脚啊——
脚底四趾诡异的向外曲折,紧贴在显得异常的肿大大脚趾上。整只脚是个不大规整的三角形,足跟变形,脚板心消失,压平的脚趾和足跟之间一条深而细的裂缝……
“这、这个女的!!”
阿籍惊叫起来,她是不大懂历史,但这种变形的“小脚”还是在图册上看到过的。
陈先生也眯着眼睛看,可惜没带眼镜,只看见那条湿漉漉辨不出颜色的裙子,点头赞扬了句:“这个襦裙做的挺那么回事的,压脚花纹也靠谱……”
阿籍放下筷子推他:“爸,你看她脚,你看她脚!”
陈先生闻言站起来,凑到电视剧前——女人已经给抬进车里了,车门哗啦一声关上……
一整个晚上,阿籍都蹲在电视前面等新闻,手机更是没命的打。
电视里还是一遍又一遍的放着台风消息、电视剧、广告,台风消息、电视剧、广告。
手机里也还是一次次重复“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阿籍看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风雨,咬咬牙,换上雨衣往门口冲。
陈先生正从厕所出来,奇怪的问了句:“这么晚上去哪?”
玄关的大门已经“砰”的被她摔上,看不见人影了。
路面上全是积水,密集的雨滴打在雨帽上都有些发疼。
阿籍拦半天才拦到辆车,一边往小院赶,一边往家里打了个电话。
她不敢说自己的真实目的,只模糊的说公司临时有事,张女士理所当然的又是一通唠叨。
下车的时候,积水已经到膝盖了,到处都是漂浮的垃圾瓶罐。
阿籍涉水走到小院外,开了门,屋子里一片漆黑。
她试着去摸电灯开关,这才发现是停电了。
“共翳?共翳——” 她里里外外都找了遍,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
靠着手机照明,她在厨房摸到截烧了一半的蜡烛,点了固定在折叠桌上。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窗玻璃被风刮的嗡嗡作响。她找了件宽大的t恤换上,刚坐上床,就发现手机被扔在床铺上。
估计是没电自动关机了,怎么按都没有反应。
阿籍的心又悬了起来,拿着蜡烛在床底下摸到了那把被报纸包裹着的铁剑,才又有些安下心来。
烛影摇晃,恍惚着像极了某个夜晚。
也是大风大雨,也是独自等待,最终,等到了希望和离别。
她想起电视上看到的那个小脚女人,又想起那一身湿漉漉的“戏服”,拉着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又是台风天,还总是在漆黑的夜里。
她盯着桌上那截歪歪斜斜的蜡烛,像是盯着那轮突然圆满的月亮——惊疑、恐怖、不安定……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些信任和习惯性思维,突然就被打破了。
差一点就忘记了,他们,本来不该遇上的。
阿籍把被子缠紧了点,攥着手机,真的开始发起抖来。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要是遇上了,付出了,还是要分离的——那何必遇上?
说不出是悔恨还是什么,她甚至开始后悔那时候一心一意的找他回来,一心一意的照顾和相处……
谁知道呢,他现在是不是已经不再了,又或者,将在哪一天悄无声息的离开。
共翳是不大爱说话的,即使高兴,也没见他满脸喜庆或者跟大刚似的满嘴跑火车。
她原本以为的心意相通,突然又能有另一种解释了——在海岛上的时候,她也是那么忍耐的。
强逼着自己忍受野果的酸涩,强逼着自己咽下只有咸味的肥腻肉块,还有腥味十足的生鱼肉和烤鱼。
吃一次是新鲜,天天这样吃,光是看着就觉得胃部翻滚。
阿籍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科幻小说,一个从瘟疫区通过时空隧道穿越逃亡出来的难民,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回到原时空。
无论有多不好,那是他的时代,与他亲近与他相适。
模模糊糊的想着,居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半夜里被手机铃声吵醒,是焦急的父母。
阿籍哑着喉咙说了声“住同事家”了,按掉了手机继续睡。
——还是没有回来,已经几点了呢?
一摸脸,她才发现自己什么时候哭过了。
明明没有做梦,明明睡的这么死。
暴风雨已经到了疯狂的程度,外面不断有树木折断或杂物撞击的声音,偶尔还有闪电划过。
擦干净脸,她又睡了过去。
她没有那么大的勇气,说不许你走的,或者为了我们的爱情留下来之类的话。
那张带着疤痕的,岩石一样冷漠的脸上,似乎并没有情爱至重的影子。
她记得他说过第一次杀人的恐怖,也记得他说过手刃仇敌的快感。
剑锋捅进皮肉里,血不会立即流出来,隔了好一会,才汩汩的往外涌。拨出凶器的时候,温热的血浆是喷溅的。
两眼圆瞪,瞳孔涣散,肌肉还在痉挛。
……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亮了。因为大雨的关系,还是不大明朗的灰白色。
卫生间里有淅淅沥沥的水声,桌上的蜡烛也早燃尽了。
隔了一会,共翳只穿着裤子从里面弯腰出来,头发精湿,表情柔和。
阿籍在被子看了一眼,又缩回到被子里去了。
天气不热,还有点凉,软软的布料覆在皮肤上,说不出的舒服。
共翳朝床上看了一眼,拿毛巾擦擦头发,到厨房煮吃的去了。
热汤面,似乎还加了蒜泥和韭菜。
面条上桌之后,共翳过来扯她被子。不算怎么的温柔,很理所当然的一把拉开:“醒了就起来吃饭。”
阿籍瞪他,半天,认命的爬起来。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阿籍支吾着走向卫生间,拿牙刷开始洗漱。
共翳又问:“面条要不要辣椒酱?”
她收拾完出来,还穿着他的大t恤,领口都快歪到肩膀上了。拉开凳子坐下来,反问:“你呢?你昨晚去哪了?”
共翳理所当然的回答:“那边仓库的东西浸水了,我过去帮忙。”
阿籍“哦”了一声,埋头喝面汤——他们有多久没一起吃饭了?
时间久了的话,要习惯还是很容易的。
感情能够变浓,也是能一点点变淡然后消失的吧?
阿籍给辣酱呛到了,连咳了好几下,喉咙火辣辣的疼。
可是现在,看到人还在,心里还是要欢喜的不行。
共翳去厨房倒了杯水,拍着她后背,拍着拍着就把脸凑了过来。
要是跟往常一样,也就是个暧昧性质的吻。
阿籍却偏偏头,笑着说“吃饭呢”,避开了。
久违的保护伞突然就张开了,猝不及防的,惊乱了一室的平静。因为喜欢所以付出,但这付出时候的希望要是终究会落空的,那怎么办?
按着她的智慧,或者说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就是尽量的挽回并且停止付出。
共翳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没说话。
过了一会,突然又站起来,拉过她连亲吻带抚摸,紧紧的搂抱住。
阿籍争动着撞翻了桌子,汤汁四溅。看着狼藉的地面,两人都有点尴尬。阿籍最近蹲下去收拾,手碰到破碎的碗沿时,眼泪突然就滚落下来。
都说她杞人忧天,明明都是存在的可能嘛!
共翳以为她是手被割伤了,伸手过来拉她手腕,一下子就给推开。
他脸色沉下来,怒火还没聚集,她却先哭了出来。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连指甲都用上了,拼命的往他身上招呼。
共翳抓着她胳膊,眼神里那点温柔一下子就呆滞了。
第二十三章、海岛的秘密
到了傍晚,风雨终于小了些。
早上的那些尴尬,一个不提,另一个也不问。像是泥地上的脚印,雨水一冲,也就没什么痕迹了。
阿籍还穿着那件t恤,坐在小凳子上吹刚洗好的干衣服。
仿佛感应似的,屋子主人一回来,小区的电路也正常了。
共翳看得不耐烦,把衣服拿到水槽边狠拧几下,挤出来一大滩水。阿籍看得两眼发直,好半天才回了句“谢谢”,又开始蹲一边吹衣服。
共翳瞅着她胡乱用皮绳扎着的小马尾,忍不住伸手捊了两下。
阿籍晃了晃脑袋,躲开他手:“干嘛啊?”
共翳学她的样子蹲下来,帮着拎衣服袖子:“头发长了好多。”
阿籍把吹风机伸进衣领里,咕哝:“这不废话,你都会用抽水马桶了……”
共翳瞪眼,她也反映迅速的收嘴了。
小凳子又矮又薄,他是很不愿意坐的。但蹲着又实在不好看,并且还累人。
共翳调整了下姿势,最终还是习惯性的跪坐下来。
阿籍眼睛余光看到他的动作,脸上没什么动静,心里却开始起小疙瘩。
连习惯都这么不容易改变,何况其他呢?
“共翳,要是……还能回到海岛上去,你……”
关于海岛消失这事,她是跟他提过的。各种各样的物理啊时空啊、失踪神秘之类的书列举了一堆。共翳却对这些所谓的科学解释很不以为然,唯一相信的反而藏身阁楼时,无意中听结巴渔民卢安福说过的神秘海浪——在他,似乎越难解释的事物,反而越容易接受。
何况,还是他亲身经历的事情。
习惯了坐没有马匹拉着公车不难,看着电视剧里烫头发的纣王妲己发笑也很容易。
对于现代人时时挂在嘴边的科学,赵建国先生还是持观望态度的。
“那我为什么能到这里来?科学做了什么?”
仅仅这一句话,就把宣扬进步科学的阿籍打击的忧郁不已。再一看某人那副万物皆灵、神怪作乱不可妄语的姿态,她就更加无力了。
毕竟,这一整件事情就不真实到了极点!
阿籍确实有点明白牛顿为什么要投奔神的怀抱了……
但这么直白的拿这个问题来问,却是头一遭。
见他不吭声,阿籍又委婉的遮掩了一下:“不想说就算了,我就问问而已……”
共翳却不是不肯回答,而是走神没听见。愣了一下,有点诧异的开口:“什么?”
阿籍低下头:“我是说……要是有机会,能回那个海岛上去……”
顿了一下,小声的补充:“或者,回你的国家去……你,走不走?”
她捏着还有些湿润的衣角,一下下的往上面吹着热风,手指尖都有点发抖。
旁边的人沉默了一会,摇头:“我的国家不需要我,不能回去。”
话是这样说的,那语气,总觉得有点不大甘心的意味。
阿籍抿抿嘴,关上吹风机,坐在小凳子折衣服:
“那海岛呢?你想回去吗?”
“……”
“……”
“你想我走?”
阿籍把衣服抱在手里,看向他:“我先问的。”
共翳不答话了,转头去看窗外淅沥的雨幕,眼睛微眯着,神思又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阿籍推了他一把,他才转头看她:“那你看到什么了?”
阿籍心里一震,立即摇头:“没啊。”
天光从半天的着的窗帘边透进来,在对面的墙壁上留下一大片影影幢幢的黑影。她收起吹风机和衣服,站起来走到墙边,打开日光灯。
啪的一声,墙上的阴影一下子就消失了。
小平房里的没有冰箱什么的,蔬菜储备当然不多。外面又那么大雨,两人很快就面临有米无菜的窘境了。
阿籍在厨房翻了半天,也只找出几包鲜虾鱼板和豚骨拉面。
烧水,拆包装,下面,捞面。
——对着一大锅泡面,共翳很有点不屑的皱了皱眉毛。
这倒不能怪他挑食——单身男人嘛,尤其是忙于工作偶尔还和人通宵打牌的男人,对泡面当然是陌生不起来的。
幸好他有足够的忍耐力,对着那万年不变的味道的速食面条也还是胃口大开。反倒是阿籍,因为淋雨受了点凉,吃完没多久就闹起肚子来。
“哗啦啦”、“哗啦啦”
扶着门框,阿籍第n次捂着肚子从厕所出来,腿都麻掉了。
“……还很疼?我去买点药吧。”
阿籍哑着喉咙摇头:“外面雨这么大,药店肯定都关门了。哎呦——我再跑几次肯定就好了!”
这么一跑,就跑了一整夜。
共翳倒了点热水,端到床边,见她背朝上趴着,伸手打算扶她。
阿籍抱着垫在肚子上的枕头可怜兮兮的抗议:“别动……这个姿势不痛一点,我好不容易发现的……”
共翳无奈,也爬上床,手伸到她肚子下慢慢的揉起来。
温热的手掌大而粗糙,贴在皮肤上一下一下的摩挲着,轻重合适、气氛也正合适。
阿籍缩着脑袋钻到他臂弯里,还是抱着肚子趴躺着,脸侧横在他胳膊上,隔一会就换一面。
共翳理所当然的吃了点豆腐,每每想要认真起来,阿籍拿不争气的肠胃就又开始翻滚。
闹到凌晨,两个人都没睡成。
第二天一早,不管阿籍怎么不乐意上医院,还是被共翳拉着上了去医院的出租车。
去医院的路上要过地势很低的一大段马路,司机犹豫着不想接生意。
共翳连瞪带夺的开了门,把捂着肚子的阿籍跟个球似的塞了进去。司机无奈,却不肯开计价器,谈好了价钱,才勉勉强强发动车子。
一路上披风戴雨,驶过地势低的路段时,积水都快淹没过车胎了。共翳下去帮着推车,阿籍扭头去看,正看见玻璃外面那双黝黑的眼睛。
漂亮的,像是寒夜的星辰。
她心里狠狠地琼瑶了一把,那点心思就又放下不少。
到了医院,阿籍自由自主地开始拖拖拉拉的慢动作走路了。被共翳威慑性的瞪好几眼,才战战兢兢的进了门诊。
一般的毛病,阿籍是不会讳疾忌医的。唯独上肠胃科看病,一听检查两个字,她就心肝发颤想拔腿跑人。
果然,一问病史,医生就要求做胃镜。
阿籍眼巴巴的看着共翳买来早餐午餐,又是饿又是拉,熬到下午去轮到做胃镜,走路都在飘了。
检查结果要好几天才能出来,便检之类的倒没什么大问题。
开了点药,张女士又来电话催人回家。
胃部虽然难受,肚皮却是真的空了,张嘴就问了句:“家里还有什么吃的不?”
“中午的猪脚面线还剩下一大碗。你要吃?我给你热一下就好了……”
阿籍的肠胃更翻滚了,连到了厕所,脑子里都还是那油腻腻的猪蹄油汤。
不顾她的反抗,共翳背着她出了医院,甚至到了自家小区楼下,也是被公主抱下车的。
那张坚毅的脸上完全没有吃力或者不高兴不耐烦的神情,明摆着很享受你太弱了还是需要我来照顾的感觉。
在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