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女 完第19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就算将来夜帝不在了,他留下的那个大摊子要吞下去也要费些力气,所以——”
“所以你就须得用到我来牵制钟家。”凌飏的话点到为止,我心中了然,便代他说完,“钟孝庭纵有野心,也背不起一个乱臣贼子之名,你不动我,就是为了暂且缚他的手脚,然后以我为饵来一步一步逼他就范?”
“人生一世,知己难求,说利用多伤感情?我们暂且还是称之为合作吧,在这之前,我会无条件的配合你,至少我们还有的是时间不是么?”
凌飏莞尔,湛亮的眸子里重新堆满明媚的笑意,隔着面前的桌子神情专注的看着我。
这男人看似无害,身上却处处透着邪气。
他的野心,他的心计,无一不在提醒着我,这个人的危险度又提升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
但是我承认我是被他最后开出来的这个条件诱惑了,只略一思忖便是斩钉截铁的点头。
“好,一言为定。”我说,“只要他无恙,三月初六我准时往苍月城与你成婚。”
【64】女皇登位
凌飏大袖一甩,安然折返苍月城,大郓城中的一切却都按他料想中的发展事态在跟进。
继长公主失踪三年又戏剧性的重现之后,南野的史书上紧接着又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骆无殇称帝的第四年元月,正元的年号被正式废止。
同年的二月初九,我以南野长公主的身份在钟、颜两家的支持之下于毓硫宫的大殿上受加冕礼,成为千百年间列国之中的第一位女帝,南野更国号——
永寿。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苍月城中凌飏焚金册,毁宫印,将当年圈地三百里分离出去的苍月城属地尽数重新加绘于南野的地图之上。
同一天,西北战报八百里加急由边关呈送大郓城——
南野、夜澜两国正式开战。
为表女皇继位之后南野君臣一心,我从钟、颜两家各自调配精兵十万往两国边境迎敌。
钟孝庭没有表示异议,颜怀越那边也痛快的调派了人手。
大军出征的第三天,我也盛装上路,往苍月城“迎娶”凌飏,而这时——
我已经完全失去了韦北辰的消息。
我知道钟旭没有胆量也没有理由刻意对我隐瞒,却不知道是不是风北渡有意的封锁了消息,总之所有派出去的探子带回来的都只有四个字——
查无此人!
月前还在苍月城里闹的风生水起的一个人,此刻却仿似人间蒸发一般,音讯全无。
我觉得这个结果很荒唐,但事实面前又是完全的无话可说。
是以,我宁肯相信是风北渡那边因为恼羞成怒而限制了他的自由,并且有意对我封锁了消息,也不承认还有除此之外的其他可能。
况且,我坚信,凌飏既然答应过我会保全他以作为我拱手让出南野的条件,就不会坐视不理,背弃自己的誓言。
现在的当务之急,我就是尽早与他会合,以便探知他下一步的打算。
因为今非昔比,以我南野一国女皇之尊的身份,我此次北上苍月城迎亲的仪仗礼官打点的声势浩大,随行之中除了礼部的官员,朝中资格最老,德高望重的南敏郡王颜怀越更是以主婚使的身份一同前往。
这样,一方面彰显了女主大婚的奢侈排场,另一方面也是给对方的凌飏做足了脸面,凸显两家联姻乃大势所趋,为前线的兵士振奋士气的同时也意在打压夜澜的气焰。
从大郓城通往苍月城的方向上,昌黎城是必经之路。
迎亲队伍途径那里的时候刚刚过午,本是来得及赶往下一处的镇子上歇脚,不过因为突然想起有些私事要办,我就命他们提前停下来在城中休整,安置妥当之后自己则是带了钟旭由后门出去,一路打听着往丁家的祖屋去看丁素玉。
当日凌飏那里的事情了结之后,我讨了凌飏的人情把她要回来,又遵从她自己的意愿托杜明楠将她送回昌黎城来安顿。
其实严格说来我与丁素玉之间也算不得什么交情,用她的话说是只互相利用而已,我用她作为桥梁接近凌飏以达到我的目的,她用我毁掉她的过去,开启另一种人生。
按理说我与她之间已经算是两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得知自己途经此地我却突然很想见见她,只是没有料到会扑了空,入眼的只是断壁残垣的一地焦炭废墟。
邻里之间都在唏嘘着议论半月前那个深夜里丁家突如其来的那场大火,没人知道火势的起因,只是被发现时火蛇已经将整个正屋吞没,是以偏厢里住着的五个下人虽然尽数逃了出来,素玉叔父那一家四口却是无一幸免,全部葬身火海。
而事后,因为房产无亲属前来收管,就暂时寄压在府衙名下。
时隔半月,如今丁家的六间祖屋还是一片废址,既没有被赎回也没有被重新翻修整理,丁素玉不知所踪——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她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回来过,因为自年前她被卖入暗春坊之后就再没人见过她。
夜澜那边来的消息说杜明楠早已回去,他做事我向来放心,他既然答应了我,必定已经如约将素玉送回,何况丁家的这场火不能是无端而起,其中原委无须言明便可见分晓。
对素玉“过家门而不入”的行径,我想我多少是能够理解的,即便是穿金戴银的衣锦还乡也好,很多的事情,一旦变了就再没有退回原位的可能,太多纯澈的过往入眼是会将自己伤的更重的。
不知道素玉去了哪里,我带着钟旭漫无目的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回去的路上已是华灯初上。
临街两侧的店铺或者打烊,或者高挂起揽客的灯笼继续经营,主街的两侧不断向外延伸出一条条或宽敞整洁或阴暗狭窄的巷子,打通整个昌黎城的脉络。
主街尽头最后连着的一条巷子就是世人口中常说的“花街柳巷”,与主街毗邻的恰是暗春坊。
我与风北渡互相知根知底,如今两国开战,他暗中操控的这房产业自然是要转移的。
暗春坊会人去楼空我并不奇怪,却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拾掇起来,与以往不同的是朝向花街开着的正门已被围墙封死,转而冲着主街重开了一个排场的门脸儿,并且换了个“如意客栈”的醒目的大招牌。
我心下好奇就循着多看了两眼,这个时辰它楼下大堂里生意很红火,与门前迎来送往的热闹显得十分不搭调的是临街的二楼透露出来的风景。
彼时栅栏后面悠然坐着一个青衫磊落的少年在拉胡琴,该是初学乍练,奏出的曲子不甚连贯。
那少年的面容生的甚为清秀,只是冷眸冷目,像是一座完全失去感情的冰雕一般,那眉眼——
赫然就是丁素玉无疑。
不知道怎的,我看过去的瞬间她也正好抬眸望来一眼,目光不徐不缓的从我面前一掠而过就再无交集,然则就是这冷到骨子里的一眼,却让我突然知晓了自己执意想要见到她的理由,因为——
她是我的影子。
当一个人已经完全失了自己本心的时候,唯有从别人的身上才能依稀分辨出自己此时的模样,此时的丁素玉才真真切切的让我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我见我突然停住,钟旭试着在身后叫我,“主上?”
我猛的回过神来,回头就刚好触到他眼中困惑的目光,摇摇头,“没事!我们回去吧。”
回到驿馆内侍来传说是晚膳已经备妥,送去了我房里,遣退了钟旭我独自回房,穿过正厅的时候刚好跟从后面出来的颜怀越打了个照面。
我与钟孝庭之间已经是各怀鬼胎可以彼此心照不宣,但是关于这一月之内发生的种种,我与颜怀越是早该打开天窗各自说些什么的。
以前是没有拿住独处的机会,此时撞见,我以为他至少会借机训诫我一番为人君王的大道理,但是意外的,他却是进退有度的与我行了君臣之礼便是再无后话。
我看不透他心中盘算,再想起凌飏那些深谋远虑的推断就有些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郡王可有话要与朕讲?”
听闻此言颜怀越倒是有些微怔,看样子像是暗自思忖了一下才缓缓抬眸看我,收放得体的平静说道,“眼下乱世,两国战事正烈,陛下再出门时定要多带些随侍护卫。”语气间完全带着属于人臣的谦卑。
颜怀越如此无关痛痒的一席话完全的出乎意料之外,我本已经落下去一半的心此刻就悬在了半空,进不得,退不得。
“臣,告退。”见我默然,他又极本分的施了一礼,继续往门口走去。
“郡王留步!”所谓的机不可失,我咬咬牙唤住他,终于道出了多日以来萦绕心间的困惑,“郡王真觉得由我继承大统是明智之举?”
颜怀越的身形一顿,片刻之后才重新回转身来。
他的身形高且瘦,在厅中长身而立的样子与“魁梧”二字无关,却也处处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我微微仰着头,毫不避讳的看着他,重复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以郡王开明大度的为人,我从不认为郡王会是个趋于纲常、顽固守旧之人,当日拥我父皇登位颜家的态度已属勉强,如今以我一介女流的身份,却得郡王厚待拥立——说实话,若是不能听郡王亲口道出其中原委,我很难放心。”
我这样说无疑是把两家裹于窗户纸下的关系彻底明朗化,如若触了颜怀越的底线,日后就连表面上的和平共处都难。
但是摆在明面上的关系总要比那些看不到的暗箭好提防,我也只能如此。
颜怀越双手拢在袖子里,不动声色的看着我,不答反问,“那么陛下觉得老臣此举是何原因?”
我摇头,“就因为猜不透,所以冒昧请教郡王。”
两个人,四目相对,谁的眼中都没有情绪流露,良久之后颜怀越才使劲的抿了抿唇,挺直了脊背一步步往门口走去。
因为料准了话已至此他不会不给我一个交代,所以这一次我也没再逼问他,只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款步离开的背影。
“自姑母辞世的那日起,风家的天下江山与我颜氏一族就再无关系。”只走了两步,他苍老却浑厚的声音就再次响起,“但是只要孝康皇帝的牌位一日还没有奉进南野皇家的祠堂,风、颜两家就始终都是君臣有别。”
颜怀越口中的姑母便是孝康皇帝生母兮敏皇后,当年她的惨死和颜家横遭贬谪的事情发生之后,风氏与颜氏之间的君臣之义就已经彻底斩断,如今维系在南野和颜家之间的就只剩她留在世间的那滴血脉。
就因为这皇位是孝康皇帝亲传给我父皇的,所以阴错阳差,此时他的生死未卜恰是暂时成全了我。
知晓了颜怀越的态度,我也就没了顾忌,之后的路途之上也是顺畅,十日之后的二月廿八迎亲的队伍已经抵达苍月城。
三月初六是良辰吉日,本是定在那日我与凌飏当着他母亲的面举行大礼完婚,然后再回大郓城白眼册封,但是因为我初登大宝,前线又战事紧迫,南野朝中的人心也不甚安稳,所以我也只能打破原先的计划,提前折返以定民心。
好在利害相关,凌飏也很配合,次日一早我与他同往清漪园拜别了凌老夫人,并简单的行过夫妻之礼就马上启程往回走,至于大礼也就只能延后,等回到大郓城再补办。
归途上也算事事顺利,只是是不凑巧,途经苍月城境内最后一道天险关卡的时候恰逢前两日连降暴雪将山中出路封死,无奈我们也只能从山外绕行。
苍月城和南野的交界处本来就与夜澜毗邻,如此一来我们就是紧贴着两军交战的前线战场边上行过。
凌飏的兴致很高,几次嚷嚷着要往军中去凑凑热闹,当然也只是嘴上上说说作罢。
相安无事的穿越两国边境,行至半途前面的队伍却是突然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
【65】结发夫妻
凌飏性子活泛,当即都扒着车窗往外去看热闹,不多时却是嬉笑着退回车内来抓我的手腕,“走,出去玩会儿。”
说罢,便是不由分说的拽着我下了马车。
其实从队伍停下来的那一刻我就有所察觉,此时也拗不过他,索性就不动声色的由着他去了。
凌飏要了近卫的一匹马,将我揽在怀里,两人共骑往队伍最前面奔去。
因为山路狭窄容不下四人并行,所以将队伍拉的很长,我与凌飏策马一路小跑只走了有大半盏茶的功夫才算是大约看出些端倪——
原来是前面遇到一个岔路口,不巧恰逢从旁边的岔路上也遇到一行人赶路,双方的人马撞在一块儿就把路给堵了。
狭路相逢,本就不是什么要不得大事,此时双方也是很礼让的没有去抢占那个路口,但现场却是莫名其妙的僵持住。
我心里突生了一线不安的预感,待到再走进了些方才明了,合着是他乡遇故知了,而偏巧不偏巧的——
来人,正是骆无殇一行。
此次的整个仪仗中负责带队的是骁骑营的一个年轻都统,因为以前时常在御前走动,自是认得骆无殇的。
骆无殇此人虽然平素冷淡寡言,待人却是宽厚大度,政务上又是严谨上心的很,朝中众臣会顾念曾经与他之间的那段君臣之情我无可厚非。
而且,前些日子我也得到确切的消息他是暗中带人潜入了夜澜境内,此时他会出现在两国边境也是合情合理,只是在时间地点上会这么凑巧的碰上——
就不能说是因缘际会了。
见着我与凌飏过来,那年轻的都统赶忙指挥前头的人给我让出路来。
凌飏并没有下马的意思,故意放慢了步子控着马缰款步走到人群之前。
彼时,骆无殇就在五丈开外的地方,也是高坐于马背之上,我也这才发现他的脸色竟是憔悴异常,脸上虽然表情无异却是血色全无,该是为人重创所制。
他那一行,人数并不多,早前钟旭给我的线报说的他只带了两个随从离京,此时回来的不多不少还是他们三个,只是后面多了辆马车随行。
因为马车上的帘子是紧紧的压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是联系到骆无殇夜澜一行的神秘目的,倒也不难猜到里面究竟坐了何人。
“哟!”率先开口打破僵局的是凌飏,他的声音带着惯常戏谑的味道稍稍俯首在我耳侧吐出一口气,“不虚此行,是旧相识。”
说是耳语,声音不高不低,却是刚好足以让外围的每个人都听的明白清楚。
我与骆无殇都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凌飏也不会无聊到拿这种事再来寻骆无殇的不痛快,但既然是他刻意的安排安排,我也就躲不过了。
静静的与骆无殇对望片刻,我也不再矫情,深吸一口气抬手指向他身后的马车,平静道,“骆无殇,今天我不与你为难,你把车里的人留下。”
似是早就料到我会有此一说,骆无殇并不意外,只力不从心的弯了下嘴角,哑声道,“你提这个要求的本身就是在与我为难。”
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种疲弱的无力感,加之开口时呛了冷风,嘶哑中就又混杂了一种由胸腔里牵扯出来的噪音,完全失了平时清冷的卓绝之气。
“你伤的很重!”我笃定的开口,虽然不是有意威胁他,还是忍不住心虚的微微往一侧扭头避开他的目光。
骆无殇紧紧的抿着唇,沉默片刻才是苦笑一声,“一切因我而起,纵有千般过失都当是我欠你的。我再求你一个人情,回京之后所有的事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与骆无殇之间最大的过失就是我们之间那一场荒唐的婚姻,我明明以为已经结束了的。
骆无殇此时决口不提许如云的名字,其中原委我怎会不知?
或许他是真的有心想要护着她,但也或者更多的——
他也是为了想要顾全到我吧。
这个男人,在我初识他时是何等的孤傲清高不可一世,我从来就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多的难言之隐,但如今,也恰恰是他想要保全我的那些难言之隐彻底将我逼入绝境,避无可避。
其实从意外发现陆雪衣和许如云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时起,我心中就已经起了孽障丛生的一片藤,盘根错节的踞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会结成恶果。
他们那两个风马年不相及的人之间怎会有那种不足为外人道的怨结?从苍月城回来的路上许如云何以会神秘失踪?骆无殇火急火燎的与我了断关系又急着奔赴夜澜是何原因?夜澜之内又是谁有理由和能力将他伤的如此之重?
这段时间我的脑子里一直很乱,关于这些事一直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逻辑,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测,而且本着一种自欺欺人的心态,我也更是愿意相信这些猜测全是错的,可是此时——
骆无殇的这些话已经说明一切了。
许如云,我与许如云之间的深仇大恨呵——
夺夫之恨算是最名正言顺的理由了是吧?
“我不需要你的交代!”头脑中积压的很多东西都要逐渐炸裂开来,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保持这份冷静多久,我突然觉得冷,没来由的身子痉挛打了个寒战。
凌飏有所察觉,松开环在我的腰间的手臂,给我紧了紧披风。
此时我已无暇估计到他,只是目色一寒,冷冷的看着骆无殇道,“就算此时她是你的妻子,这些事也不是你能承担了的,骆无殇我告诉你,今天,这个女人我非要不可。”
我竖手为刀狠厉的挥下,动作间全无半点拖沓,反倒是身后的禁卫军迟疑了一下才往前列开阵仗将矛头尽数指向骆无殇一行。
“啊——”那赶车的老汉见状已经尖叫着从马车上摔下来,什么也顾不得的转身,连滚带爬的往来时路上狂奔而去。
“潼潼,你何必非要如此?”骆无殇的眼中涌现出鲜明的矛盾之色,手下动作却是毫不犹豫的控马往前挪了半步以表明他的立场。
眼前剑拔弩张的场面一触即发,可是自始至终他身后的马车上都无半分动静。
我突然想起数月前三方人马在凌阳行宫外面厮杀时的情形,那时候他们二人生死相携的模样是如何的招人嫉妒,可是这一次,骆无殇这么义无反顾挡在车前的动作看上去却是这般的滑稽可笑。
我不知道骆无殇此时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我只是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很可怜也很可悲。
“双拳难敌四手,我知道你可以为她死,可是你别忘了,那个孩子还在我手上。”我说,低头又抬头,唇边慢慢勾勒出一抹嘲讽的冷笑静默的看着他,“把人留下,回头我会让太医带着孩子去你府上。”
孩子对谁而言都是致命伤,我不是在危言耸听,我是个疯了的女人,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骆无殇应该也看清了这一点,他闻言,身子明显一僵,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出话来,此时钟旭也已经带人从后面赶了过来。
我没有心情再与骆无殇纠缠,扭头对钟旭使了个眼色,吩咐道,“准备车马,把随行的太医叫过去给骆将军疗伤。”
“是!”钟旭深深的看我一眼,然后兀自上前走到骆无殇的马前站定,对他做了个礼让的手势,“骆将军,得罪了。”
“潼潼你——”骆无殇的眉心猛的皱起,他身后的两名随从也是警觉的往马车前面靠拢戒备起来。
明知道是个必输之赌,骆无殇他还是决心为了那个女人孤注一掷。
我心中恼怒,厉声逼问,“我再问一遍,你让是不让?”
骆无殇面无表情的定定看着我,半晌之后还是缓缓摇头,“你明知——我不能让。”
“好!”我咬牙切齿的由牙缝间挤出一个字,广袖一挥回头对钟旭狠声说道,“调派三十名弓箭手过来,乱箭给我把马车上的人射死!”
人群中隐约传来几丝抽气声,钟旭还是看我一眼就顺我的意去办了,不消片刻三十名弓箭手已经准备停当列在阵前。
钟旭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我淡漠的往一侧稍稍偏过头去算是默许,只是骆无殇始终一动不动的挡在正中,若是大面积的放箭就很难绕开他。
钟旭等了片刻,见他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不得已还是略有些为难的回头看我。
骆无殇那边只有三个人,而且他又身负重伤,我若动强自是可以不费吹灰的将他压下,只是以他的个性却是万不能束手就擒的。
若说许如云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可骆无殇不然,他早前征战沙场于国有功,又曾位居人君之尊,如今再两国交战的节骨眼上,我若不能给出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而贸然命人动他,势必会扰乱前线军心,于己无利。
场面僵持之下,弓箭手虽然调配过来却无人敢于轻举妄动。
为防迟则生变,我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身形一矮从凌飏怀里滑下马背,顺手抓过离我最近的一名弓箭手手里长弓,拉满弓弦,箭尖直指骆无殇身后的马车。
“公主不要啊!”因为事出突然,人群中已经有人按耐不住,逾矩惊呼着便要往前挤。
“你们全都退下!”我厉声喝退他们,控稳了手中弓箭死死的盯着落伍的脸孔,字字清晰的开口道,“现在用箭指着你的是我,与南野的朝廷无关。既然他们都还惦记着与你之间的君臣之情,那么正好,现在当着这些臣民的面,你就如实答我三个问题。”
所谓政治,不过是为所有的私欲编排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昭告天下,让你要算计的人百口莫辩。
骆无殇也是从这条路上走下来的,对于我的用意他不会察觉不到,可偏偏大庭广众之下,让他想拒绝都难。
深深的看我一眼,骆无殇不得已只能勉强点头。
“好!”我亦是颔首,面不改色平静的望着他道,“第一我问你,这三年我们虽然因故未能相守,那么在你心里,你可有一直当我是你妻子?”
我与骆无殇之间已经很久不曾谈情,但是与爱无关,曾经结发夫妻的名分却是赖不掉的。
不知道是不是由此想到了什么,骆无殇的目光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晃又迅速恢复平静。
片刻之后,他安静的点头。
“结发之谊,天地为鉴!”他的声音里虽然还透着一丝难掩的虚弱,我却隐隐的产生了一种幻觉——
似乎是强加了什么意念在里边,这简短的八个字是掷地有声的。
“那么——”神思恍惚的一瞬间我心里紧跟着自嘲的冷笑一声,面上继续不动声色的问道,“三年前我离宫一事,可是与许如云有关?”
这个问题我问的极为隐晦,别人会曲解出另一重含义,但骆无殇是听的明白的。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似是想说什么,但终于却还是没有勇气再点一下头,死抿了唇算是默认,身后的队伍里又发出程度不同的稀疏抽气声。
既然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坐实,那么第三个问题就已经没有了继续追问的必要,我却还是再重复一遍,“你确定还是要护着她?”
骆无殇的答案是在意料之中的,所以我也没有等他回答,第三个问题问出口的同时已经拉弓发箭射了出去。
【66】狭路相逢
我的第一箭射的稍高,正好从骆无殇的肩上寸许划过,他动作迅捷的伸手接了。
一击不成,趁他接箭的空当我果断的往旁侧走位,第二箭瞅了个空从他腰际的漏洞射向马车帘帐的正中,他又用另一只手拿住。
第三次开弓,我搭了两支箭,弓身斜拉,两箭走势刚好相反,右上左下,他再想截下却是难了。
不过骆无殇的反应也是很快,右脚踢飞攻下那支箭的同时借力用力从马背上飞身跃起,又捉住了攻上的那支。
他的人既已离地,在空中再想要收放自如就需得费些力气了,而这也正是我想要的。
在他脱离马背的那一瞬间,我急速的后撤两步,再从箭囊中抓取三只羽箭齐齐搭在弓上射了出去。
“啊!”护卫在他两侧的随从见状惊呼一声,亦是齐齐出手各自挥刀斩落一支贴着自己飞过去的箭,而因为骆无殇的离席突然多出来的漏洞无人填补,待到俩人紧接着伸手来拦的时候已是晚了一步,夹在中间的那支箭已经呼啸而过,往马车的车厢内钉了过去。
骆无殇大骇,脸色大变的同时腰身竟是出其不意的直接在空中往侧后方一个翻转,在箭头即将没入车内的那一刻一把牢牢的握住箭尾翎羽。
因为这一个高难度的转身,他的身子在半空中扭曲的幅度极大,恍然间甚至于时间都有一丝静止的迹象,然后——
他翻身落地,单膝跪落在那辆保护完好的青布马车前面,只留给我一个巍峨如山的利落背影。
自始至终许如云还是不曾露面,我突然觉得很无趣,手里捏着刚从箭筒里抽出来的箭不知道是该收还是该放。
正在犹豫间,旁边骆无殇的两个随从已经迅速闪身奔了过去,一个防备的挡在他身后,另一个则是单膝跪下去要扶他,紧张道,“少爷,没事吧?”
骆无殇没有说话,像是刻意回避一般及时的伸手制止他,并没有让他碰触到自己,那随从的手擎在半空却是几经犹豫才终于慢慢垂了下来。
这个细微的动作入目,我突然隐隐生出些不安的预感来,只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的背影。
方才在空中转身的动作虽然惊险,但我确信那支箭是没有伤到他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骆无殇此刻并没有马上起身。
我心里疑窦丛生,旁边的凌飏也是从马背上跃下径自走到我身后站定。
我蹙眉,下意识的回头看他。
凌飏努努嘴,只与我交换了一个意味不甚分明的眼神就移开目光,唇边妩媚的笑靥依然绽放如花,明澈的双瞳中却是丝丝闪着狡黠的光。
我顺着他的视线重新收回目光,又稍稍过了片刻骆无殇才以手拄着那支羽箭慢慢支起了腰身。
他起身的动作很慢,但因为慢又显得沉稳而从容,该是无碍。
原来竟是我多想了,我低头看着抓在手里的箭,心里自嘲的苦笑一声,然则就在这低头的空当忽听得一声闷哼,抬头就见着骆无殇明明挺直如松的脊背只在一瞬间就如同崩泻的河堤瞬间垮了下去,同时一口血喷出来把前面马车是帘帐染红了大半。
“少爷!”我心下一惊,还不及反应,他旁边的随从已经眼疾手快的上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下一刻他就再次单膝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莫名的,我的大脑有一瞬间的被抽空。
骆无殇的身子又是静止良久,人群中一片寂然,然后就见他再次缓缓抬手推掉那随从压在他胳膊上的手,自己撑着眼前马车上的横梁缓了口气再次试图站起来。
我下意识捏紧了拳头,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的看我他留给我的背影。
他靴子的后跟已经深深陷入泥土里,显然已是尽了全力,可怎么只在一念之间,这个男人素来硬挺的脊背就好像再也无法支撑起来了一样,那个佝偻的背影刺得我的眼睛酸疼。
我心里莫名的压了一口火,终于在他第三次跪地喘息的时候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脚下的冲动,两步跑过去压下他的手腕。
手触到他的皮肤是一种超乎想象的冰凉触感,我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
大概是将我误以为是他的随从,就在我本能的想要抽回手来的同时骆无殇却是毫无征兆的推了我一下。
以他的力道,只漫不经心的一下就足以将我推倒在地,可是这一次——
他的力气轻如鸿毛,愣是没能撼动我分毫,反倒因为抬手的瞬间没了支撑自己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栽去。
“骆无殇!”我一惊,迅速的闪到他身后单膝跪地将他的身子托住。
听到是我,骆无殇的身子冷不防一僵,我这也才后之后觉的发现他身上袍子已是温热湿濡的一片。
不过因为这一天他穿了一件玄色长衫,虽然被血色浸透,但看在眼里仍然不甚分明。
恐惧感袭上心头,瞬间蔓延到全身,我愣了片刻,僵硬着探出手指缓缓往他襟前摸去,却被他一把攥住了指尖。
我不想看到的,他亦不愿我去碰触。
没有撕裂般的痛楚,我低头,看着怀里男子微闭的双目、紧蹙的眉心和那张熟悉的脸孔上种完全陌生的苍白颜色,只觉得心里五味陈杂。
骆无殇的脑袋靠在我怀里,呼吸浑浊混乱,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缓不出力气来说话的。
盯着他的脸静默的凝望片刻,我把目光移开,抬头递给旁边身边随从一个询问的眼神。
“少爷他——”那随从脱口而出,说着却又欲言又止的闭了嘴,垂首静默片刻又道,“半月之前少爷在与人交手的时候受了很重的剑伤,昏迷了好几天,后来——”
那随从说着突然一顿,目光骆在骆无殇脸上停滞良久才语气沉重的重新开口道,“大夫诊治说他的剑伤若是细心调理虽然有望愈合,但内里经脉受创,已是油尽灯枯之兆,回天乏力。”
那人说完就重新闭了嘴,默然站到一旁。
他并没有告诉我骆无殇与人交手的原因,而我也没有追问是谁伤了他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用他的命换了许如云的周全。
包括凌飏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再说话,骆无殇靠在我怀里,右手捏着我的指尖急促的喘息了好久才攒足了力气慢慢睁开眼。
两个人的目光再次交会,他的眼神带着黯淡的空茫静静注视我的脸孔,像是凝望却捕捉不到目光。
“你——还有什么话说?”半晌之后,我往一侧偏过头去淡漠的开口。
骆无殇没有马上说话,失神的仰头看着天际的流云良久才是苦涩的牵了牵嘴角。
“有些错,既已铸成就再也无法弥补了,这些事既是因我而起,就由我来做一个了结好么?”
该是真的提不起多大的力气了,他此时的声音沙哑低靡,落在耳朵里有些空旷,像是飘离的很远很远,有种迟暮的悲凉。
不管他跟许如云之间怎样,但是将我逼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原以为他至少是要跟我说一声“对不起”的,可是没有。
“潼潼,”他说,终于缓缓收回目光,神色矛盾的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又回头看我,“她——是我儿子的母亲。”
其实就在他回头的那一瞬我就已经料想到他要说的话无非是求我放过许如云,却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理由。
他护她救他甚至不惜以命相搏,只因为她是他孩子的母亲,而不再因为她是他的妻子。
我觉得这种理由很悲哀,却说不清在这场闹剧中到底是谁失身失心输的更惨。
不管到底爱的是谁,骆无殇都为了这段所谓的感情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许如云算计一场,最后得到结局却仅仅“是他儿子的母亲”,而我——
原来从头到尾都不过是最让人啼笑皆非的一件牺牲品,在别人的一往情深里彻头彻尾的葬送了一切。
怪不得后来再见面的时候骆无殇对我会有那么多的纵容和成全,想来在许如云被人强行掳走那一日所有的真相在他面前就都已经被识破了。
可是多么可笑呵,到了今时今日他却要我放过许如云,我怎么就能够放过她?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不说话,骆无殇沉默片刻却是突然由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只不过那笑声虚弱的太过飘渺,仿似更接近于叹息。
我诧异的低头看他,四目交接之时他看我的目光忽而变得深不见底。
在我的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浓烈的近乎能将人吞噬的目光看我,无需言语,很多记忆里褪了色的往事就涌上心头,硬生生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拒绝卡在了喉头。
我想表现的若无其实,眉心还是不受控制的往中间拧起。
“我答应先皇会护你一生,”骆无殇的唇边缓缓勾勒出一个类似微笑的弧度,一寸一寸抬起他垂于身侧的左手一下下慢慢把我的眉心熨平,然后那些消失了的褶皱就一点一点神奇的聚拢到他的眉心,“潼潼,我——食言了。”
我瞪大了眼睛措愣的看着记忆里那只强健的手臂从我面前坠落,直至察觉他捏着我指尖的右手也突然完全失去力度才如梦初醒的发现——
在他面前我已经永远丧失了开口说话的机会。
骆无殇就这样走了,这个我曾经那么鲜明的爱过也恨过的男人如今就这样在安静的在我怀中永远沉睡下去了。
他欠了我那么那么多,走的时候却是那般坦然,我很想跟他说一句“其实我已经不恨你了”,可是——
至死,他都没有求过我的原谅。
骆无殇,他还是用这样的方式摆了我最后一道。
“呵!”我心里想着不禁哑然失笑,不经意的乍一回头却见着不知何时许如云竟是已经从车上下来,彼时正在我身后四五步远的地方面无表情的站着。
她的眼中是一种空洞的苍白色彩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我与骆无殇,眸子里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我预料之中所谓的泪水。
此时此刻,我突然觉得,在她面前骆无殇冰冷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种巨大的讽刺。
与骆无殇无关,但是回望前尘种种,这个女人的存在却是真的让我深恶痛绝。
我只是目光一沉旁边骆无殇的两个随从已经会意,赶忙过来接了他的尸身小心翼翼的放平在地上。
因为跪坐的时间久了我腿脚酸麻,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脚下轻微的一个踉跄。
身后的随从眼疾手快的赶忙扶了我一把,我没有拒绝,只原地稳住身形,目光森凉的盯着对面许如云的脸。
“钟卫尉,那个——”凌飏见势不妙,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转,回头挺客气的冲着钟旭嘿嘿一笑,指着护卫的禁军、仪仗比划道,“烦你带着他们先往别处撤撤?我这儿——有些家务事要办。”
“是!”凌飏刻意表达的有些含蓄,而钟旭是个聪明人,自是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就转身去指挥队伍人马分别往两边的岔路口退去。
外围聚拢的人群迅速退散,三岔路口的正中间——
我与许如云两个狭路相逢!
【67】曾经而已
我与许如云之间针尖对麦芒这已经不是不是第一次,上一回在暗春坊初见,各持着新欢旧爱的身份,身边站一个骆无殇;这一次意外重逢,已然是新仇旧恨不死不休,骆无殇却是看不到了。
两个人静默的对视,我的眼中凝满愤恨,许如云的眼中多的则是讥讽。
现在骆无殇就一动不动的躺在面前,她的这一个云淡风轻的眼神显得特别刺眼。
我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他死了!”
许如云闻言终于抬眸,越过我淡淡的扫了身后的骆无殇一眼,便又将目光重新移回我的脸上。
“我看到了。”她说,声音清冷平静,仿佛她看到的只是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一般。
毕竟是爱过,说到底骆无殇还是为她而死,这个女人此时的态度着实让人啼笑皆非。
“呵——”我想笑,笑了一声又是荒凉的戛然而止,一个箭步上前拽了她的手腕将她拖到骆无殇面前,大袖一挥指着骆无殇的尸身咬牙切齿的说道,“他是你夫君,现在他就这样倒在你面前,难道你就没有一丁点的感觉,你的眼泪呢?”
因为练过几年拳脚的缘故我手上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