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女 完第20部分阅读
皇女 完 作者:肉书屋
的力气较之常人本来就是有些偏大,再加上此时情绪不稳下手更是没轻没重,许如云被我拽了个措手不及,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到骆无殇身上。
我本以为她至少也该是恼了,但是出乎意料,身形稳住之后她的情绪仍是不愠不火的静静看着我,口中不屑的反唇相讥,“我也没有看到你的。”
我与骆无殇早就一刀两断,更何况他今日的下场也是自找,与我扯不上半分关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许如云这么近乎挑衅的一句话竟然就是戳中我的软肋一般,噎得我一时无言以对。
“你不用在我面前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清高姿态,你没有资格用这样的立场跟我说话。”见我沉默,她唇角讥诮的那个弧度就牵扯的更加明显的冷笑一声,“是,我承认我爱他,甚至为了爱他耍尽手段,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可是就因为我一直都爱着他,所以在他面前我永远都不欠他什么。”
因为爱,所以没有亏欠?
许如云这些话虽有强词夺理之嫌,但因为她斩钉截铁的这个“爱”字,我却无力反驳。
因为,感情本来就是一笔还不清的重账,就算她的所作所为受尽千夫所指,但在这世上却唯有那个人是没有资格指责她的——
她之于骆无殇是这样,我之于韦北辰亦然。
可是现在,她口口声声说爱的那个男人为她而死,她这样无动于衷的表现着实让我难以理解。
“是么?”我蹙眉,不可思议的反问,“就算他为你丢了性命你也心安理得?你的爱就是这么一个无所不能的借口么?”
“他的性命是为我丢的么?”许是被我戳中了痛处,许如云的目色一寒,语气也跟着凌厉起来,恨声道,“说到底他这也是自作自受!”
一句话咬牙切齿,非但无愧,还似是快意的很。
我越发不能理解这个女人的想法,目光烦乱的四下一瞥正好看见身后骆无殇冰冷的尸身。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在那,襟前濡湿的大片衣衫尚未风干,妖娆的血色绽放,刺得人眼睛生疼。
“许如云,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短暂的沉默之后,我不可遏止的笑出声音。
“你错了,他不是可怜,是可悲!”出乎意料,许如云却是声音冷涩的打断我的话。
我诧异的回头看她,两个人四目交接,她顿了一顿又是冷声笑道,“风影潼,我告诉你,他这一生所受最大的折磨不是我姐姐的背叛也是我的算计,而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会爱上了你。”
骆无殇爱我?若不是曾经在皇陵里亲耳听到他对许如梦的私语,或许我真会天真的以为他是爱过我的,可此时这句话由许如云口中说出来却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牵动嘴角冷涩一笑,稍稍往旁边移开目光,“你何必要为自己的心虚找借口。”
“我们两个到底是谁在逃避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说过我不欠他的,反倒是你,我倒要看你以后还能怎样心安理得的跟别的男人缱绻相依。”许如云寸步不让的反驳,眼中颇有些得意之色的绕过我径自走到骆无殇的尸身面前站定,低头定定的看了他苍白的容颜片刻又重新回过头来看我。
此时她的眼中有恨,怨毒的目光里仿似掺杂了无数利刃。
我自觉在她面前顶天立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竟会突然有种想要远远退开的冲动。
我看她的眼中充满防备,许如云该是看到了,所以她笑了,仰头望天极其压抑的笑了很长时间之后才忽的神色一敛重新低头向我看来。
“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跟我在一起么?”她问。
我没想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不免愣住。
她跟骆无殇会在一起能是因为什么?不过就是因为一个许如梦。
虽然心中早有答案,但此时我却像是着了魔,只捏紧了掌心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见我默认,这一次许如云却是沉默了,眼中神色游离的愣了片刻才抿抿唇重新抬头看我。
“那晚他喝醉了,我在他的酒里下了药。”她道,语气虽然平静,却带了深刻的嘲讽,也不知道是对骆无殇还是对她自己。
一个女人会对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主动投怀送抱我并不奇怪,可我从未想过会是以这种手段。
因为她的容貌像极了许如梦,所以我一直以为她跟骆无殇之间是你情我愿的。
我错愕的瞪大了眼,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旁边的凌飏也是不可思议的抽了口气往前移近两步。
“后来我告诉他是他喝醉了把我误认为是姐姐才做出那样的事,他信了。”这对她而言绝对是件丑事,然则许如云似乎并不介意,只毫不避讳的继续道,“一个人醉酒之后是不会说谎的,我是喜欢他不假,可若他醉酒之后心心念念想的真是姐姐我也许就不会那么做了,可是风影潼你知道吗,偏偏那一晚他口口声声叫的都是你的名字。那一天——是六月初九。”
六月初九,是我与骆无殇大婚的日子。
许如云咄咄逼人的话让我有些恍惚,大脑被抽空的那一瞬,我忽而想起四年前骆无殇从边关回来那日的情景和那个让我猝不及防的拥抱。
那时候因为幸福来的太过突然,我就只顾沉溺,这一刻回想起来才猛地发现那其实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拥抱。
午后的阳光绚烂美好,他一去三年之后终于重新策马奔到我面前,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了所有的力气把我扣入怀中,力道大的近乎让我窒息。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记得那个拥抱中他手臂传递给我的力量和他在我耳边呢喃的细语,听到他用沙哑疲惫却迫切的声音跟我说——
“潼潼,我回来了。”
那也是第一次,他摒弃了君臣之礼唤了我的名字。
许是那时等待的心情持续的太久才让我把一切的转变都当做顺理成章的去接受,而从未想过这种突然的转变是多么的不合情理。
他离开的那三年就只是为了做下这样的一个决定——
回来见我!
可他究竟是决意回来骗我呢还是回来爱我,只有鬼才知道。
我努力的收摄心神,冷涩的牵了牵嘴角寒声道,“你们之间的事,我没兴趣知道。”
“怎么,你怕了?”趁我思绪紊乱,许如云就更加肆无忌惮的嘲讽道,“很吃惊是吗?很不愿意相信是吗?你忌恨了我姐姐这么多年不就是因为无殇他至死都没有对你说过这个字么?而现在,你已经永远都听不到这世上最爱你的那个男人说爱你了。”
骆无殇死了,我已经不爱他了,可是许如云的这些话却是真的让我害怕。
我心情烦乱的甩甩头,逼着自己不再去想那些陈旧的往事,愤恨的盯着许如云幸灾乐祸的面孔冷哼一声,“说了这么多你无非是要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撇清,如果你觉得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就能置身事外了,那么随便你怎么说,可是咱们之间的账,今天却是非算不可的。”
“算账?既然是要清算为什么要只限于你我之间,就因为他现在已经去了,你跟他之间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许如云不屑的反问,撇撇嘴重新回转身来与我对视,声色俱厉的连连逼问,“你也曾经自诩爱他,可你真的了解他吗?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早就说过我不了解骆无殇,可是此情此景之下又惧于承认这样的事实。
“你不知道!”然则许如云确乎也并没有指望能得到答案,只顿了一顿就摇头一声叹惋,闭上眼仰天荒凉笑了出来。
“他骨子里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你以为他会只为了报复姐姐就去娶一个他根本不爱的女人吗?”她说,又兀自摇头,“他的骄傲和自尊都不允许,而要不是因为娶了你,他怎么会有今天的下场?所以真正害死他的人其实是你。他真的很可悲,会爱上你这样一个永远都不会懂他的蠢女人。”
许如云他口口声声都在宣称骆无殇爱我,他生前我永远都期望不到的结果,怎么到了这一刻就仿似板上钉钉的事实一般。
为了成就他们之间的美满姻缘,许如云设计葬送了我的一生,而他,最终也是为了保护那个女人而要誓死与我对峙。
这其间种种就是爱么?如果这就是许如云口中所谓他对我的爱,那么我岂不是活该万劫不复?
现在,偏偏还有人这样歇斯底里的指责我要为他的死负责,这真是可笑呵!
“呵——”我想着不禁哑然失笑,随即便是眸光一敛扫向许如云,“你说完了?”
“我与你之间本来就无话可说。”许如云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缓缓的睁开双眼神色怨毒的看着我道,“我不过是可怜你才告诉你这些,怎么样,看着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死在面前的滋味不好受吧?”
“曾经而已!”我挑眉,亦是寸步不让的由唇边绽出一抹邪毒的冷笑,“我跟你的心情自然是不一样的。”
说到底也没有哪一个女人真的是铁石心肠,既然她爱骆无殇,那么她口口声声用来打击我的这些话又何尝不是她自己的致命伤?
既然我没有被打倒,那么想要击败她也不过是反手之间的事。
对情对爱,女人有时候就是太过愚蠢,不惜伤害自己。
“你——”许是没有料到我表面维持的风度还能够支持到现在,许如云闻言一愣,猛地抬头不可思议的看我。
我缓缓牵动嘴角不以为意的轻声一笑,回头拔了凌飏腰间佩剑款步走到她面前。
因为一直低着头,所以我看不到此时她脸上的表情,只是最后她脚下不由自主往后退去那半步让我不禁哑然失笑,笑过之后我重新抬头,一寸一寸抬起手中长剑指向她的喉间。
“既然你已经没话说了,那么——我们之间做一个了断吧。”
【68】不共戴天
“既然你已经没话说了,那么——我们之间做一个了断吧。”我说,目光冷涩的盯着对面许如云的面孔。
死亡面前,没有谁是真的无所畏惧的。
于是我如愿看到了许如云的面色一白,眼中有难掩的惶恐之色从锐利的剑锋上扫过,但——
只是一瞬便又恢复如常。
“你很健忘!”深吸一口气,她抬头迎上我的目光再次嘲弄的牵了牵嘴角,目色森寒道,“方才你答应他的话不会这么快就不作数了吧?”
我答应骆无殇的话其实不过是因为他没有给我机会让我拒绝,此时许如云却是堂而皇之的搬出这个理由来压我。
不管我对骆无殇还有没有情分,但是无可否认,在那个最后的关头他确实是摆了我一道。
虽然那时我什么也没说,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是相当于默认,更何况说不出一个苦大仇恨的理由,此时我若还对许如云不依不饶是定会授人以柄的,但若要我就此放过她,我又不能甘心。
“一命换一命,他能救你一次也就够了,你还指望第二次么?”许如云看着我的眼中充满挑衅,我恼怒之下手腕一个翻转把剑锋架在她的脖子上,咬牙切齿的冷哼一声,“你在我手里不过一个贱民,就算我把你千刀万剐也是没人敢于追究的,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你非但不能动我,还最好要祈祷我能长命百岁!”许如云轻笑一声,不以为然的摇头,紧接着又是眸色一冷,寒声道,“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情所有人有目共睹,你对我的态度人尽皆知,就算日后我有什么闪失,只怕女皇陛下也脱不了干系的吧。”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很善于攻人心计。
如今横在我面前的一个是骆无殇,另一个就是南野女皇的这顶大帽子。
只可惜她千算万算还是料错了一点,南野的这座朝廷压根就压不住我,更何况我还没有时间去消化她对我说的那些话,而即便是我对骆无殇还有一丝的牵念不忍,但他也构不成让我放过她的理由。
因为那些还没有挑到明面上的真相就像一个暗藏在心里的毒瘤,让许如云在这个世界上在多存一日,我都感觉自己马上要疯掉一般要被彻底的撕裂。
所以我不能放过她,一定,不能。
“既然横竖是脱不了关系——”我心里冷声一笑,不再等她反应便是手下发力往她颈边抹去。
许如云惊惧之下眉头一拧,然则还不及她反应我手中控着的剑锋却是一滞,回过神来才发现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凌飏不知何时已经闪身到了面前,并以右手两指捏着我的剑锋阻了我的动作。
一面是我,一面是陆雪衣,无论如何凌飏此时也不会临阵倒戈,只是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让我无从理解。
我蹙眉,恼怒的瞪着他。
“嘘,别气别气哈!”凌飏干笑一声,冲我狡黠眨了眨眼睛的同时试着想要将我的剑锋从许如云颈边移开。
“你也要拦我?”因为尚不了解他的意图,我就手上发力相抵。
凌飏愣了一愣,无奈只能一手捏着剑锋不让我得逞,另一手压下我持剑的手腕,再将我手中宝剑强行夺了去,又可能是怕我情急之下再与他动强,口中还一边半哄半无奈的叨念,“我不拦你,我帮你,我帮你还不成吗?”
他的话从来就只能信三分,我将信将疑的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再去抢他手里的剑。
似乎是心有余悸,凌飏小心翼翼的提着那剑转向一旁,背对着我收剑入鞘在腰际挂好,然后重新转身走过来站在我与许如云中间,只是——
这一次他朝向的却是许如云。
许如云别过头去,只以眼角的余光淡淡的扫他一眼,不屑道,“怎么,你找到借口予她开脱了?不妨说出来听听。”
一句话,占尽先机,提前堵了凌飏的口,只是凌飏这样的人,本就是在尔虞我诈中磨砺而成,许如云的这点小算计在他面前未免班门弄斧。
“怎么会?”我不动声色的看着,但见凌飏凤目一挑,笑的颇具风情的摇摇头,“君无戏言,潼潼说话自然一言九鼎。”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这个人的习性我也了解了几分,他的表现越是看似无害的时候恰恰就是私底下爪牙伸展的最锋利的时候。
我心里冷笑一声,索性不去管他,只等着他的后话。
果不其然,前半句的余音未落凌飏已是话锋一转,嘿嘿笑道,“但本城主可没说不与你计较。”
许如云没有想到他会毫不避讳的突然横插一脚,不免愣住,但很快便是恢复常态,冷声一笑,“我与你素无恩怨,你要与我计较,至少也该有个理由吧?”
为了各自心里的小算计,虽然彼此都心知肚明,但我与许如云之间苦大仇深的根本原因还是没有正式捅破。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更何况凌飏一个大男人,我与许如云计较可以牵强的说是女人之间的小肚鸡肠,谁都无可厚非,而若是他要冲冠一怒就难免要落人口实了。
许如云不动声色的将了他一军,凌飏微怔,很有些怅惘的摸着下巴想了片刻,然后一本正经的重新抬眸看向许如云,正色道,“本城主与潼潼新婚,名分上就是她的男人,你却这般口无遮拦的上门寻事,倒是让我情何以堪?”
因为是“嫁”而非“娶”,说白了我与凌飏之间的关系在外人眼里是有些本末倒置的,他的强出头势必惹人非议,而若是只因许如云自己惹恼了他就另当别论了。
配合上一个微微蹙眉的表情,凌飏这话说的颇有几分新妇闺怨的味道,许如云愣了一愣,回过神来恨恨的深吸一口气,讽刺道,“那么你要如何计较?”
凌飏闻言眉头不由拧的更紧,敲着额头苦思冥想半天,再抬头看看许如云又看看我,似是很难抉择。
许如云的眼中有隐隐的得意之色,但是以凌飏的手段我自是不担心他会技穷,就只好整以暇的等着看他的致命一击。
凌飏的目光在我和许如云之间游移不定的来回扫了好久,最后就在两个人的耐心即将告罄之际终于下定决心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我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许如云的眸光也瞬时敛起做出一副防备的姿态,然则凌飏这一口气吐完,却是忽而沉痛的闭上眼揉着眉心道,“你走吧!”
我与许如云俱是一愣,回过神来一股怒火直冲头顶,狠瞪他一眼怒声嚷着就要上前,“凌——”
“潼潼!”凌飏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拦腰抱住拉到一边,一边不迭回头对许如云道,“本城主好男不跟女斗,你还不走?”
可能是一时还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他身后的许如云又是痴愣片刻方才半梦半醒的撂下一句话,“你不要后悔!”
说罢便是快步往不远的马车旁边牵了之前骆无殇的那匹马,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绝尘而去。
自始至终凌飏都由背后死死的抱着我,一直到许如云的马离了视线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手。
“凌飏你——”我猛地一把将他推开,指尖颤颤的指着他半天却是没能说出话来,最后还是愤然的一甩衣袖脚下一个起落跃至旁边的马车前面,伸手就要去解那马缰。
“潼潼!”凌飏不依不饶的再次跟过来,一把死死的扣住我的手腕。
“你放手!”我反手使劲的将他甩开,凌飏防备不及再次被我推了个踉跄,眼见着拉不住我,无奈之下只能再次扑上来把我整个儿死死的抱住。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真要较起劲来我也拿他没辙,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撕扯了好久,最后我趁他不备点了他的|岤道才得以脱身。
“让她走吧,”我翻身上马,凌飏急了,突然在后面扯着嗓子嚷道,“你不觉得让她活着会比死了更痛吗?”
我一时间没太明白他的意思,迟疑了一下还是重新调转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你说什么?”
凌飏身子动弹不得,此时怀间那一个虚抱的动作显的很滑稽,在我是注视下他不自在的干咳两声才平复了目光解释道,“就像她自己说的,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死在面前,此后的哪一天对她而言不是煎熬?活得越久,折磨越久。”
眼见着自己最爱人离去,偏偏还是为她,这种心情——
凌飏的话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神色恍惚的看着方才许如云消失掉的路口却没有任何快意的感觉,反倒是心里压抑的莫名难受。
重新翻身从马背上滑下来,我有气无力的折回去拍开凌飏的|岤道,又木然转身向骆无殇走去。
束缚解除,凌飏夸张的舒活了下筋骨也举步跟了过来,站在我身后有些怅惘的呼出一口气。
“潼潼你记着,对一个人最大的报复,不是让他死,而是让他痛。”
他说话是语气显得有些高深莫测,我没有理会他,只是低头静静的看着骆无殇的脸。
我似乎是有些明白许如云方才离开时的那种决绝,那不是毫无感觉的舍弃, 而是撕心裂肺的埋葬。
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那个人的脸孔,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再也感知不到他的呼吸,这个世界会是空白的多么可怕呵!
或许,凌飏的话是对的。
我心里想着凄然一笑,慢慢的俯身蹲下去,以袖子一点一点把骆无殇唇角的血迹擦拭干净。
无关爱与不爱,所有的前尘都成过往,这个男人的一生都被责任捆绑,为人臣,为人夫,为人父,他付出了一切,却终究是没有真的为自己活过,我只是忽而觉得——
我默默的跪在他身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回暖的春风带起彼此耳边的乱发,舞出一片无处诉说的相思。
我知道,我与骆无殇之间纠缠了一生的种种在这一刻是真的过去了。
吩咐人把他的尸身妥善安葬之后,我与凌飏就上了马车继续赶路。
因为这一段山路崎岖加上这一天我也折腾的累了,凌飏就用裘皮的大氅裹了我的身子将我揽在怀里。
我与他之间本来就没有男女之间的七情六欲做羁绊,所以也就没有了那诸多顾忌。
我靠在他怀里神智迷茫的强撑了一会儿就慢慢失了意识,再醒过来人已经到了驿馆的卧房之内,窗子外面天色一片灰暗。
床前服侍的侍女告诉我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也就是说我昏睡了整整一天,而在太医诊治之后,在这段时间之内足够我身怀有孕的消息不胫而走。
【69】我补偿你
虽然未婚而有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在南野国事不稳的今天,这却不失为一个好消息,是以虽然暂时没有昭告天下,整个驿馆里的气氛却是大有改观,晚上凌飏来看我时亦是一脸的欢喜。
他人前的戏份做的很足,再加上我俩之间明面上的关系,所以理所应当众人就把这个孩子记在了他的头上。
打发了侍女们下去,凌飏亲自端了汤药进来在我侧卧的矮榻边上坐下,却没有劝我去喝,而是迟疑了一下便将手里的药碗放到一侧的矮几上,心平气和的试着道,“睡了?”
此情此景之下我如何能够安睡不醒?想必他也是料的到的。
我睁开眼,缓缓翻了个身,从黑暗中抬起头看他。
因为之前我一直在“睡”,所以卧房里并没有点灯,外面厅里的宫灯也只点了两盏,是以现在即便有光射进来,我也仅能看他一个略显清晰的轮廓。
此时他面上的表情很平静,一动不动的坐在身边,神色无从考究,秀美的一双手掌随意的搭在膝上,衬着大红的袍子,更显的他的手指修长,肤色白皙如玉。
这个男人,无论何时都能给人展示出一副完美的无懈可击的皮相,这一副近乎完美的样子看的我又是一阵恍惚,嫌恶的慢慢的又往一侧偏过头去,重新合上双眼。
“凌飏,你很残忍!”我说,忍不住的由喉间溢出一声自嘲的苦笑,因为是沉默一日一夜之后的第一次发声,声音干涩沙哑竟是有些类似阴间野鬼的阴寒之气。
出乎意料的凌飏并没有辩驳,这却是极不合他的性子的,屋子里的气氛又瞬时沉寂下来。
我等了片刻,见他仍是没有开口打算,心下奇怪就又欠身坐起来。
“怎么不说话?”我问。
彼时离的近了就能碰到他的目光,乌黑锃亮的一双眸子像黑夜中闪烁的星子,他的这双眼睛里就像隐藏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小世界,因着他的喜怒哀乐而透出某种神秘的力量,却让人窥探不透。
凌飏抿抿唇,仍是没有立时做声,沉默良久之后,也不知道是出于一种怎样的思量却是稍稍往一侧偏过头去,再过片刻,他道,“我以为你想知道。”
语气温婉低靡,带了一线若有似无的叹息。
我想知道?很多的事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宁肯糊涂一辈子,可是凌飏,他却是连这样一个自欺欺人的机会都不给我。
“不,我不知道!”身体里埋藏的那根最微弱的神经被猛地触动,我失声反驳,双手捧着头使劲的抓着头发妄图让自己从这场噩梦中醒来,可是脑中浑浑噩噩回放的都是那些残破不全的血腥画面。
隐忍了良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的决堤爆发,我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哭还是在笑,只是声音凄厉的冲着他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什么都不想知道。”
吼过之后,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我颓然的瘫坐在榻上。
凌飏默然的坐在眼前,对我也无半分安抚,此时才是缓缓抬眸向我看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他的目光深邃悠远,在他意味不明的注视之下我突然觉得此时的自己像极了一只困兽,所有的爪牙都伸展开来,却发现周遭是壁立四刃的一处牢笼,再惨烈的厮杀都不过垂死挣扎。
顷刻之间我心如死灰,然后,他道,“我补偿你吧。”
语气不轻不重,认真细致的让人有一瞬间恍惚的错觉。
“补偿?”我愣了一愣,却是忍不住的哑然失笑,笑的眼泪都从眼角溢了出来,“凌飏,那是我的一生!一生,你明白吗?再也回不去了,我失去的谁都无法弥补。”
凌飏微垂了眼眸没有说话,脸上那一副沉思的表情让我觉得滑稽。
“好!”片刻之后我止住笑声,深吸一口气重新抬眸看他,“你说要补偿我,那么你要怎么补偿?带我回到十八岁再重新活过?帮我杀了陆雪衣挫骨扬灰,然后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还是违心的哄我说这根本就是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你们谁都不介意?”
事不关己,谁会介意?传出去也不过是为些闲人供些饭后的谈资笑料罢了。
但是凌飏,我却知道他是真的不介意,即便我们之间守着一个众人皆知的夫妻名分。
因为虽然自诩风流,他的清漪园中又猎艳无数,但凌飏却从不染指别人碰过的女人。
世人盛传说他滥情,但事实恰恰相反,他那哪是什么滥情,他根本就是无情呵。
换句话说,就是他对女人有种天生的洁癖,而我在他眼中也未能免俗——
他与我联姻的初衷就是一单建立在政治利益上的交易,仅此而已,与情、色无关。
他知道我的一切,他知道骆无殇,知道韦北辰,他甚至知道那个连我都不知道的陆雪衣——
在他眼里我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一目了然。
“哦,我忘了,你是不介意。”倒靠在身后软榻上半梦半醒的看着头顶的房梁,我自嘲的再次苦笑出声,“我连你清漪园里的那些女人还不如,你都能若无其事的娶我呵——”
我说着,声音却是戛然而止。
凌飏就那么一动不动的逆光坐在我面前,他的影子落在我的脸孔上,完全封闭了我的世界,就像这段时间以来一样,有关我的一切都被他牢牢锁住,在他的掌控下亦步亦趋,永远没有翻转的可能。
我看不清此时他眼中深埋的情绪,但其实对我而言看与不看都没有多大差别,因为凌飏这个人即便是你看他看的再清楚,转过身来他也能瞬间再给你一张新面孔让你重新去猜。
这样的人让我从心底里觉得害怕,可是潜意识里排斥的同时却突然着了魔似的想要接近他。
“凌飏你知道吗,”我被自己这种矛盾的心理吓了一跳的同时已经一咕噜爬起来,迫切的望着他的眼睛,诚恳说道,“除了皇祖母,我这一生还从来没有佩服过谁,可是我真的很佩服你。”
两个人隔着面前咫尺的地方静默的对视,凌飏的呼吸很静,温润的气息点点喷薄在我的鼻尖上有点痒,因为情绪激动,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只能听到我一个人混乱的喘息声。
“是么?”凌飏没有说什么,良久之后才淡淡的呼出一口气,伸手将我额前垂下来的一缕乱发拨到耳后。
“嗯!”我肯定的用力点头,又觉得这样简短的一个字欠缺说服力,脑中飞快的想了想又急忙的补充道,“你的野心,你的志向,你的度量,你的手段——”
不是刻意的恭维,而是真真正正的心悦诚服。
我一口气说了很多凌飏的好话,直至词穷。
而自始至终凌飏都没有插话,只安静的坐在面前听着,此时见我停了却是意犹未尽的轻声问道,“还有么?”
“有,还有,还有——”我先是愣了一愣,随后情急之下便是赤脚从榻上跳下来,焦躁的拍着额头在屋子里不停的踱步,“还有——你别急,让我想想。”
我极力的想要说出更多的理由,可此时脑子早就是浑浑噩噩的一片,根本就理不出头绪。
许久之后,身后传来凌飏忍无可忍的一声叹息。
“潼潼!”他叫我,虽然听得出来已经是极力压抑了情绪,语气里还是很有些不耐。
“别打岔,”我制止他,像一只幽魂一样继续不停的在屋里转悠,闭着眼喃喃自语,“你让我想想——想想,一定还有的。”
“潼潼!”凌飏再次出声喝住我,可能是料准了我不会听他的话,说话间已经起身一个箭步上前稳稳的握住了我的手腕,“潼潼你冷静点,别这样行吗?”
“那你要我怎样?冷静?我怎么冷静?”我低头看着他落在我腕上的手声音低靡的苦笑,然后目光一寸一寸上移落到他脸上。
在我的印象里凌飏这张脸孔上的表情永远都是明媚的,即便偶尔神色会有一瞬间的暗淡,也丝毫不影响他意气风发的气度。
可此时他却是紧绷着唇角,眉心拧起,堆叠起来的褶皱把目光掩映出几分慌乱。
我觉得新奇,不禁缓缓抬起未被束缚的左手一点一点慢慢抚上他的眉心,试图将他的眉角熨平。
因为合作的关系,我们之间不过徒有一个夫妻的名分,这样的举止明显的不合时宜,可是凌飏也并没有闪躲,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在那,任由我的指尖毫不避讳的沿着他脸孔的轮廓游走,目色深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歪着头,目不转睛的凝视他的脸孔,目光开始一寸一寸的游离。
不得不承认,凌飏的这张脸真是完美到无懈可击,五官的搭配姑且不论,单是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就仿似带着天生的魔力一般。
说不清他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气质,只较之骆无殇的冷硬会多了一分柔和,较之陆雪衣的冷傲又多了一分随意,较之杜明楠的呆板更多了一分灵动,较之韦北辰的温暖,他明媚中更添了几分超然的邪魅之气。
这种种特制混合在一起,让这个男人在人前展现出来的一面无论何时对人都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呵,我想起来了,还有你这张脸!”我说,眉眼弯起,唇边不觉慢慢勾勒出一个清浅微笑的弧度轻声笑道,“凌飏你这张脸完美的近乎妖孽你知道吗?你清漪园里的那些女人除了钱和权一定还都爱你这张脸!”
“是么?”凌飏闻言仍是无动于衷,仿似根本没有听到我对他的赞美一般,只声音平静的看着我道,“那么潼潼你呢?”
我与他之间,非是男女之间,何时需要论及这样的话题?
“我?”我愣了一愣,再对上他的目光恍然有种如梦初醒的冷醒感。
“我恨!”我说,眼中笑意敛去,说话间,手下突然毫无征兆的扬手甩了他一记耳光,狠声道,“凌飏,我恨你这张会骗人的脸!”
即便当初那么那么的恨,我也从来没有打过骆无殇,而我与凌飏之间连半分私人间的情谊都谈不上——
清脆的余音仿似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旋不去,我愣愣的盯着自己酸疼的左手半晌没有反应,直至凌飏重新把偏向一侧的脑袋转回来。
“闹够了?”他问,言辞神色间仍是寻不到嬉戏的迹象,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都郑重的完全不像是他。
是啊,该是够了,他跟我是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容忍我的无理取闹呵!
“对不起!”顷刻间我只觉得无言以对,默然垂下头去。
凌飏该是真的恼了,我又是半晌没有听到他的任何回音,正觉得头昏脑胀之际脚下却是忽然悬空被他一把拦腰抱起。
我惊了一下,但身上也确实乏的很索性也就没有拒绝,任由他把我抱到里面的床榻上安置好。
我不想与他说话,上了床就直接裹着被子侧身朝内闭上眼,凌飏一个人在床沿上坐了会儿也没有开口,最后却是翻身上床脱了外袍在我身后仰躺下来。
我与他成婚已有数日,这却是头一次同榻而眠,两个人各持了被子的一角空气里的感觉却是冰冷而生疏的。
我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猝不及防便有一双强劲的手臂从背后将我捞起。
“我已经查到韦大公子的下落了。”凌飏把我的脑袋压在他的胸口,然后轻轻的呼出一口气,“睡吧!”
【70】此处茫茫
我原以为这一晚注定无眠,醒来的时候却是在凌飏怀里。
“醒了?”见我转醒,凌飏撑起一侧的手肘欠了欠身,俯视下来的眉眼带着惯常轻佻妩媚的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而就记起前夜甩他的那一巴掌,心里不自在的微微别开目光,推开他的怀抱爬坐起来。
“呵——”凌飏倒是并不介意,轻笑一声也跟着坐起来大力的甩了甩膀子,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一边漫不经心问道,“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去做。”
他对前夜的事只字不提,我便更觉尴尬,抬眼看了看外头不早的天色敷衍道,“随你吧!”
“嗯!”凌飏手下动作顿了一顿,然后翻身坐到床沿上把靴子穿好,又往妆台前面对镜整了整头发这才回头对我道,“丫头们都在外头,我去去就来。”
说罢,一撩衣摆就疾步往门口走去。
“凌飏!”见他要走,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叫住他。
凌飏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是如此反应,几乎是顺理成章的马上回头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昨晚跟我说——”我暗暗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再矜持,郑重的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我想见他!”
凌飏定定的看着我,眼中神色明灭不定的闪了一闪,那一瞬间的停滞突然让我怀疑前夜自己听到的那些话是否只是在梦里。
我蹙眉,目光凌乱的四下游移起来。
凌飏见我失神就又重新折回来,俯身坐在床沿上。
我神智朦胧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再开口的时候自己也变得不确定。
“你——知道他在哪儿?”我问,刻意垂下眼睑来遮掩自己的情绪。
凌飏不置可否的抿了下唇角,然后缓缓抬起右手以指尖轻轻拨开我额前流海,将我眼中迷茫的慌乱情绪尽数暴露在他的注视之下。
两个人四目相对,我强迫自己不要在他面前落荒而逃,然则就在我打起精神准备再追问的时候他却又是猝不及防的明媚一笑。
“先吃饭!嗯?”他道,宽厚的手掌绕到我背后轻拍了下我的后脑,声音柔和的让人恍惚。
我略一怔愣,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只从即将闭合的门缝里捕捉到他袍角翩飞留下的那一抹红。
该是厨房早有准备,凌飏去的时间不长,约莫一炷香之后就领了两个丫头端了几道精致是清粥小菜回来。
我不是很有胃口,但考虑到腹中的孩子也就静下心来与他面对面的坐着吃了这餐饭,其间凌飏倒是与人前无异,言笑晏晏,很周到我替我布菜递汤。
因为起身稍晚,用完饭时已过午,看着丫头们把碗碟都撤了凌飏却是坐的稳如泰山,丝毫没有出去的意思。
我耐着性子又与他饮了半碗茶,终于按耐不住放下茶碗道,“你有话要与我说?”
凌飏笑而不语悠然的拢着杯中茶叶,只淡淡抬眸往门口扫了一眼。
我狐疑的扭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院子里业务异象,正在纳闷儿却见外头一个小太监埋头快步走进来通禀道,“陛下,颜郡王求见。”
颜怀越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的确非比寻常,不过联想到凌飏的种种举动我也立时明白其中原委,虽然不知道他背地里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也还是不动声色的点头道,“有请!”
小太监转身退了出去,不多时就由院外引了颜怀越进来。
颜怀越维持着一贯处变不惊的风度,进门之后便是极有分寸又向我与凌飏行了君臣之礼,平静道,“陛下和凌城主急召老臣过来不知所谓何事?”
按照常理,我与凌飏成婚之后朝臣是该尊他一声凤后的,只不过他始终一个七尺男儿,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