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时衣第1部分阅读
嫁时衣 作者:肉书屋
《嫁时衣》作者:卫风【完结】
第一章 从死亡开始
半夜里小冬被人摇醒,屋子里乱糟糟的,丫鬟们忙成一团,||乳|娘胡氏给她一件一件套上衣裳。
她眼睛通红,嘴唇在微微颤抖。
她低下头去给小冬穿鞋的时候,小冬伸出手,摸了一下她的脸。
“胡妈妈?怎么了?”
胡氏胡乱抹了一下脸,用斗篷把她裹了起来,飞快地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去看你娘。”
外面天很黑,风也很大。胡氏抱着她,她们后面跟着好多大大小小丫鬟,一个个缩头缩脑,呆滞而畏缩,象是被大雨淋得不知该往哪个地方钻的鹌鹑们。
小冬伏在胡妈妈的肩膀上。
母亲——母亲的病,怎么样了呢?
母亲……对她来说,很陌生遥远。小冬只见过她几次,每次屋子里都很暗,门窗紧闭,那个女子半躺着,朝她吃力地微笑,伸出来的手腕是苍白细瘦的,皮包骨头,青筋浮凸。
“小冬,来,到娘这里来……”
她有些畏怯,每次都是胡氏牵着着她过去,把她的小手放在病人的手中。
“她这些天,好吗?”
胡氏回话:“好,小郡主听话得很,也不挑食,也不吵闹。”
那个女人点点头。
屋子里很闷,床前点着炭盆,热烘烘的浊气升腾着,弥漫着,就算屏着气,那气息也无孔不入,牢牢沾附在头发里衣裳里皮肤里,从那屋里出来好久,小冬都还觉得那股气味儿在自己身边缭绕不去。
她的手往枕下摸,一时没有摸到,身子欠起来一些,继续摸索。
然后她终于摸出来东西,放到小冬的手心里头。
“来,这个给你……”她喘了口气,显然这样说话对她来说也很难以支持。
小冬低下头去看,那是一只雪白温润的玉兔,有个大杏子一样大小,兔子眼睛嵌着红宝石,活灵活现的。
“喜欢吗?”
小冬点点头。
她欣慰地笑笑:“跟胡妈妈出去玩儿吧……”
小冬看着她,没移动脚步。
“带她出去吧,别过了病气……”
女人突然抓起枕边的帕子掩住口鼻,头扭向床里,剧烈的咳嗽起来。
胡氏忙抓着她退了几步,说了告退的话,便抱着她从那屋里出来了。
除了那一次,后来小冬又被带过去两次,一次她在昏睡,另一次连话也说不了,只能看着她,神情悲戚而疲倦,眼角干涩。
胡氏脚步匆忙,在上台阶时还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她本能地将怀里的小冬抱得更紧。
大风象鞭子一样抽在人的脸上,灰尘迷进了眼睛。胡氏停在那里,紧紧的闭了一下眼又睁开。
门帘被挑了起来,胡氏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小冬走了进去。
从外面忽然进到明亮的屋里,小冬有那么短短的瞬间眼前什么也没看见。
这屋里点了许多蜡烛,好象从来都没有这么亮过。
胡氏把小冬小心翼翼放在地上,打开外面包的斗篷,轻轻推了她一下:“去跟娘说说话吧,去吧。”
没人对小冬说什么。
可是她自己心里,明白。
她的母亲……快要死了。
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小冬迎接了两次死亡。
上一次,是她自己的。
死亡带给她的不是一个永久的结束,而是一个陌生的开始,她变成了三岁的女孩儿赵小冬。
睁开眼发现这一切的时候,她并没有惊骇莫名。
连死亡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可惊可怕的呢?
但是,原来的小冬呢?幼小的,三岁的小女孩儿的身体里原来的灵魂哪儿去了呢?
她不知道,一切发生得毫无预兆,她就这么醒了来。
很巧,同她前一世的名字一样。韩小冬?赵小冬?
究竟哪一个小冬才是真实的?
女人换了衣裳,梳了头发,还化了一点淡妆,靠在床头边,象小冬第一次见她时那样,朝她伸出手来,轻声说:“小冬,过来。”
明明……明明对她没有多深的感情,可是小冬解释不了,现在胸口那种巨大的恐慌和疼痛……
她慢慢地走过去,女人轻轻握住她的小手。
“小冬……小冬……”
她用目光一寸一寸温柔的抚摸着女儿,以此来代替拥抱和真正的抚摸,仿佛要把她的样子牢牢刻在心中,永不忘记。
小冬第一次能这样清晰的,近距离的打量她的母亲。
她是个美人,尽管已经瘦得脱了形,仍然能看出她的秀丽脱俗。她的头发完全看不出因为生病而干枯稀疏,大概用了很多发油,梳成一个光亮整洁的螺髻,上头别着赤金花簪,脸上还淡淡地扫了胭脂,看上去仿佛是健康人才有的红晕。
她的眼睛也不象小冬曾经见她时那样混浊黯淡,清澈明朗。
可是小冬一点儿没觉得欢喜。
她已经想到了回光返照这个词。
屋里其他人也不会不明白。丫鬟们站在身周,虽然有这么些人,可是屋里静得没有半点杂乱的声音。
“以后要好好听你父亲和哥哥的话。”
小冬呆呆地看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
她的小手紧紧抓住母亲的手指。虽然看上去仿佛光鲜健康,可是触感是骗不了人的。她的皮肤毫无弹性,象又涩又干的桑皮纸。松软的皮肤下面就是骨头,生硬硌手,又显得那样细脆,好象再稍稍用一点力气,就能将她的骨头折断一样。
这一刻小冬觉得自己象是站在一架摇摇欲坠的悬空的桥上。她身后是遥远的未来,她面前是不可测的过去。
后无归路,前途渺茫。
而眼前的这个人,她这一世的母亲,她的亲人,就要离她而去了。
小冬觉得难受。
不是想哭,只是觉得……喘不上气来,有什么东西塞在胸口,象铅一样沉重。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死亡的气息就在身周弥漫。
没人能够抗拒死亡的到来。
母亲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无限爱怜。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身后的门忽然被推开了,小冬缓慢地转过头去看。
一个穿着黑斗篷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步伐那样快,把外面的冷风都带了进来。
屋里的丫鬟仆妇们一起屈膝:“王爷。”
有人迎上去替他把斗篷解下来,小冬怔了下。
这个人……就是她父亲吗?
还是位王爷?
他看起来年少英俊,气度不凡,就算面色焦虑气喘急促,也不失翩翩美男子的风范。
这人一点也不象个已经成家立室有了孩子的父亲。
他大步走过来,在床前站住,喊了一声:“青媛。”
胡氏把小冬抱了起来退到一边,将床前的位置让出来。
“青媛,我来了。”
青媛是她的名字吗?真好听。
她朝他微微笑,说:“你来了。”
小冬被胡氏抱了出来,到了一间暖洋洋的屋里,胡氏给她倒了热热的茶,还有人端了小点心来。
胡氏问她:“小冬饿不饿呀?吃一点好不好?”
小冬摇了摇头。
胡氏把一块点心放到她手里。
点心软糯,小冬哆嗦了一下。
胡氏问:“冷吗?”
不是冷。
她只是想到刚才握着的那只手,那是一只枯瘦的,毫无生机的手。
门帘被人掀起来,有个孩子的声音问:“胡妈妈,妹妹在不在这里?”
胡氏忙站了起来:“世子爷也来了?小郡主在屋里呢。”
小冬好奇地抬起头来。
有个男孩子,六七岁大,站在门边。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象玉石一样,皮肤象凝固的||乳|脂,真是个漂亮的过份的孩子。
“小冬妹妹。”
小冬瞅着他,没吭声。
胡氏问:“世子爷是和王爷一起来的吗?”
“嗯,”他转头往正屋看了一眼,神情黯然,不过很快又转过头来:“父亲说让我来陪妹妹。”
是不想让孩子看着母亲过世吧?
胡氏转过头,飞快地用袖子拭了下眼:“从京城一路到这儿可不近呢,世子爷饿不饿?我让人拿些吃的来。”
他说:“我不饿,我来陪妹妹。”
他拿起盘子里一块点心递给小冬:“妹妹,这个给你吃。”
胡氏问他:“都是谁跟世子爷来的?替换衣服可带了么?”
“刘妈妈他们没来,就我跟父亲来的。”他把手里的点心一个劲儿朝小冬嘴边递:“妹妹吃。”
小冬手里也有块点心,一直没吃,都快攥出汗了。
胡氏替他把外面的袍子和鞋子都脱了,他也坐上炕。小冬手里的点心扔也不是,又不想吃,干脆递给他。
男孩子眼睛一亮:“妹妹这是要给我吃吗?”
他还真就接过去吃起来了,吃得快,有点噎,胡氏忙端了热腾腾的一碗甜羹汤过来。
“世子爷慢些。”
他拍拍胸口,有些不好意思:“从中午起就没吃饭,在路上也就啃了点干粮点心。”
小冬开口了,小声问:“哥哥?”
“对对,我是哥哥。”男孩子很惊喜:“我还以为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把我忘了呢。”
胡氏说:“哪能呢,不过世子和郡主也有半年多功夫没见了,小郡主许是觉得生,一会儿就好了。”
“嗯。”他牵着小冬的手:“等我多和妹妹说说话,妹妹就不觉得生了。对了,今年从开春我就进集贤堂读书了。”
集贤堂?是什么?学馆?听名字不象私塾。
胡氏坐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脸上微微露出笑容:“一转眼世子爷都到了读书的年纪了,日子过得真快。”
男孩子还是孩子,但是谈吐间在努力把自己当大人。说起读书来眉飞色舞的,小冬听着不太懂,人又小,眯着眼睛,半睡半醒地听他说话。
忽然间她听到有人在哭。似远似近,似真似幻。
小冬悚然一惊,抬起头睁开眼来。
没有听错,是哭声。
起先只是孤零零的一声,然后许多人都跟着哭起来。
胡氏探过身来,关切地看着她。
“妹妹,妹妹,不怕……”
男孩子把她抱起来,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声音颤抖不稳:“妹妹不怕……不怕……”
小冬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然后迅速被男孩子的衣裳吸走了。软厚的料子贴在脸上,有一种潮湿的暖。
++++++++
新坑开挖,请大家多多支持。
这会是一个很平和,很温暖的故事。
第二章 前往京城的路
小冬在马车上颠得七荤八素。她相信这恐怕是这个时代最好的马车,但是——最好的,也是马车。
马车没有橡胶轮胎,没有液压减震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傻哥哥赵吕陪着她。
他的眼睛通红通红,肿得象熟杏一样。这个年纪的孩子显然已经明白了什么是生离死别。
而小冬却没有哭。
没有人会对一个三岁的孩子说你的母亲已经不在了,这年纪的孩子,也显然不能明白,什么是死亡,什么是永别。
赵吕就笨笨地跟她说,她娘去很远的地方了,要过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小冬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他强打精神安慰自己。
她只是奇怪,为什么他不喊母亲?他说的是,青姨去很远的地方了。
难道,他和她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有可能——
小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不是王爷唯一的妻子。不过既然是王爷,那也就不大可能只有一个妻子。所以即使她和赵吕不同母,那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路上停下来歇了一次,胡氏抱着小冬喂她点吃的。
车外面是一片野地,阴天,远处的山,近处的树林草坡都笼在一层淡淡的雾里。她刚看了一眼,就被胡氏拽了回来:“外头阴冷,小心着了凉。”
小冬只吃了一小块儿糕也就吃不下了。赵吕吃了两块,也没有什么胃口。
看她老想看窗外头,赵吕也探头看看,跟她说:“这是到了跃马山了……嗯,天黑前咱们就能到京城。”
胡氏抱着小冬,她有些昏昏欲睡。
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母亲的丧事办得极简,几乎就是无声无息地下了葬。按说,王爷的妻子,就算不是正妻,也不该这么……简直就象是偷偷摸摸的一样。
如果说是不受待见的女人可能会如此,可是王爷带着世子特意从京城赶来,也不能说不重视。
小冬想不明白,靠在胡氏香香软软的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母亲去了,她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过。但是毕竟感情不是很深,若说亲情,整天抱着她哄她照料她的胡氏倒更象一个真正的母亲。小冬喊胡妈妈喊得倒是很顺口。
她在梦里恍恍惚惚的,一时觉得自己还在现代,正在连夜赶设计文案,一时又发现自己站在空荡荡的古代大房子里头,到处都没有人,她一直走一直找,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一扇扇门都是关闭的,她大声呼喊,也听不到回声。
“妹妹,妹妹?”
小冬惊醒过来,赵吕松了口气:“到家了。”
到了?
车帘掀起来,胡氏先下了车,回身再来抱她。
赵吕不干了,硬是挤过来:“我抱妹妹,我抱。”
胡氏好言劝慰,赵吕哪里听她的,坚持说:“我能抱妹妹,我来抱。”
胡氏又不能硬赶他,可是要把小冬交给他抱那是万万不能。不管摔了哪一个她可都担不起。两人一时僵持住了。
小冬倒不急,托着腮蹲在那儿看着他们。胡氏急得大冷天出了一脑子汗,赵吕小脸儿涨得通红,谁都不退让。
一双手忽然伸过来,小冬被一把抱起来。
胡氏一眼看见,有些畏缩的退了一步:“王爷。”
赵吕也立马老实起来了。
小冬本能地伸手抱住了父亲的脖子。
抬起头可以看见大门前挂的大大的灯笼,上面写着“安”字,在风里微微摇晃。
赵吕挨挨蹭蹭地过来,看来还是不甘心。
王爷一手抱小的,一手牵着大的,就这么拖拖搭搭的进了府。
小冬的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四下里打量。
虽然点着灯笼,可是天黑风大,能看到的东西太少。
来来往往的下人都换了蓝布孝衣,侍卫还穿着劲装与护甲,但是腰间也换了黑带。
差不多所有的人脸上都带着戚容,不论是真是假,看着就让人觉得沉痛。
有个女人迎了上来,她挽着青蛾髻,头上戴着素银头面,身上也是一身素白,眼睛微红。这明明是一身穿孝的打扮,可是小冬看见她第一眼就觉得很怪。
是的,很怪异。
也许是“女要俏一身孝”这话确实有理,穿着素白衣裙的女子看起来眉梢眼角都是楚楚动人的风情韵质,她走动的时候也很迷人,腰肢象春风里初发的嫩柳一样,裙角温柔逶迤象片云彩。
她肯定不是下人,这样的女人在哪儿也不会只是个下人的。
“王爷,世子,”她屈膝行礼,顿了一下,又说:“这就是小郡主么?”
安王只朝她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吩咐了一声:“让人把玉芳阁收拾出来,把跟小冬的东西和跟她的人都安置进去。缺什么就找福海。”
那个女子眼睛微微圆睁,似乎意外之极。
意外之中,似乎还有些别的。
复杂之极的神情在她眼中一闪而过,却只是柔顺的应了一声:“是,我这就让人去打扫收拾。”
胡氏上前来把小冬从安王手中接过去,行礼退下,赵吕看了一眼父亲,便跟着追了出来:“妹妹,妹妹,我带你去看我的院子。”
胡氏轻声说:“世子一路奔波劳顿,先去更衣歇息吧,你看,齐妈妈都在那儿等着你了。”
小冬趴在胡氏耳边小声问:“胡妈妈,刚才那个人是谁?”
胡氏也低声回答:“那是明夫人。”
小冬咬着唇,明夫人?是父亲的姬妾吧?
“我要给她行礼么?”
这么问并不突兀,胡夫人已经开始教她对不同的人应该行什么不同的礼。对长辈,对平辈中的年长者……
“不用。”胡氏很快地说,干脆地语气中透出一丝嫌恶:“郡主不用给她行礼,她得给您和世子爷行礼。“
“哦。”小冬点了点头。
胡氏好象是自言自语似地说了句:“玉芳阁,她就是想上一辈子也住不进去。”
经过一重院落的时候,胡氏特意说:“世子就住这儿,跟玉芳阁顶近的。”
小冬想看清楚,可是夜里实在看不清什么。只是她听见风吹来一阵轻而柔缓的哗哗声。
这附近一定栽了不少竹子,不现在看不到。
她的确太累了,胡氏给她擦脸洗脚的时候她已经不清醒了,等头一沾到枕头立刻呼呼大睡。
无论心智成熟与否,她的身体是脆弱幼小的。
穿越后的生活,好象比一开始想的是要复杂……
第三章 菩提果
“哎哟,世子,您怎么这么一早就过来了,着凉可怎么办……”
“我来看妹妹。”
“郡主都回了王府了,以后天天都能见着面,您不用这么急呀。”
小冬睁开眼,她一时没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外面说话的又是什么人。
“妹妹醒了吗?”
“还没有呢……”
小冬眨眨眼,软软糯糯地喊了一声:“胡妈妈。”
帐子被撩开了,赵吕的小脑袋探了进来。
“妹妹醒了。”
胡氏急忙过来把他给请开:“世子爷,您到外头坐一会儿,我这就伺候郡主起身。”
丫鬟们忙碌起来,捧着水盆,巾帕,妆盒,衣裳鱼贯而入。她们都梳着一样的辫子,穿着同样的窄袖短袄外面罩着孝褂。
给小冬拿来的衣裳也是素色的孝衣。胡氏服侍她穿戴好,又给她洗脸梳头,小冬侧过脸儿,看见扎辫子用的绳也换成了素蓝的发绳。
赵吕早等不及了,献宝似地捧着一个盒子就进来了:“妹妹,来,这个给你。”
胡氏问:“世子爷这是拿着什么?”
“好东西。”
他笑嘻嘻的把盒子揭开,里面雪白的丝絮上头垫着两枚圆溜溜的红果子,色如珊瑚,质如玛瑙,有一股青涩涩的醉人果香。
小冬不认识这是什么水果,胡氏却是见过世面的,失声说:“这是菩提果么?”
赵吕点头:“是啊。”
胡氏点头咂舌:“我早年跟着王妃见过一次……这个是哪里来的?”
赵吕说:“太后给的,正好我和妹妹一人一枚。”
胡氏略一思忖,低声问:“哪位太后?”
小冬怔了一下,抬头看她。
太后……还有几位?
赵吕说:“是圣德太后娘娘。”
胡氏点了点头:“怪不得。”
见着小冬懵懂,赵吕解释说:“妹妹,这果子是贡品,名菩提果,又叫万寿果,神仙果,据说二十年才开花结果一次,生在人迹难至的悬崖峭壁,每年不过能得数十枚。说是吃了可以强身健体,女子服了还可令容颜肌肤润泽丰美,这两枚是太后赐的,正好咱们一人一枚,我一直给你留着呢。”
有这么神奇?
小冬将信将疑,胡氏又问了句:“世子,这果子的事,王爷知道么?”
“父亲当然知道的,赐下来的那天我就说过我和妹妹一人吃一枚,父亲还夸了我呢。”
这东西未必有那么神奇的功效,不过物以稀为贵。
而且,更加可贵的是赵吕的心意。
“来,妹妹,这个空腹吃最好。啊,张嘴,不要咬,千万不能咬。”
小冬满脸黑线,赵吕年纪也不大,却时时处处装着小大人模样。
小冬当然不会把他看成哥哥,倒是把他看成一个可爱的小弟弟一般。
赵吕小心翼翼地拈起一枚果子送到她嘴边,目光热烈表情殷切。
小冬没办法,张开嘴把果子整个儿含进去。牙齿刚一硌到果皮上,那果子就破了,汁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甘冽甜蜜里又带着微微的酸,香气浓郁,还微微的凉,一下子就滑下了肚子。
小冬哆嗦了一下。
咦?这就吃完了?
这还没有细细品过呢,怎么就下了肚了?
这可不成了猪八戒吃人参果了么。
这么珍异的果子,应该在嘴里多品一品,才不了枉了它二十年才开花结果的艰辛啊。
“妹妹喜欢吃么?”赵吕瞅着小冬的神情,把盒子里的另一个也拿了过来:“那这个妹妹也吃了吧。”
“可不成。吃一个已经是福分了,再说,郡主还小,吃这么多,也见得能克化消受。世子快把这个吃了吧。”
赵吕还是把那个果子托到小冬面前来,小冬闭着嘴猛摇头,他才缩回手:“好吧,那……下次再得了,再给妹妹吃。”
胡氏问:“世子不是要去上学去?”
“父亲给我告了假……”他低下头说:“青姨的事情……”
胡氏一怔,随即暗骂自己问了句蠢话,忙说:“正是,郡主才回来,正好和世子多在一处说说话,兄妹俩打小儿没多见过几回呢,王府里的人郡主也都不认得。”
赵吕点点头:“对对,恐怕太后还会召妹妹进宫去的。”他拉着小冬的手一样样交待:“圣德太后娘娘脾性好,待人也好,见她老人家不用害怕。圣慈太后娘娘……人也好,就是不爱说笑,规矩也大,若是去拜见她老人家,规矩可错不得,不然的话挨顿训斥都是轻的。”
真有两位太后啊。
太后这种东西……按常理都是一个。若是有两个,多半要生事端。
两个太后里头,应该只有一个是皇帝的生母。虽然太后不是皇帝,不是什么“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可是自家的卧榻之侧还有别人酣然大睡——
小冬仔细听他怎么说,可是赵吕却没接着朝下说,只说:“皇后娘娘也是个很好的人,李贤妃多病,不大见人。明贵妃的话有些多,她身上还香的异样,上次熏得我直打喷嚏……”
胡氏忙说说:“世子——”
赵吕怕她唠叨,忙说:“其他人就是同辈了,四位皇子,三位公主。”
胡氏却不敢让他再说了,赵吕就算机灵聪慧毕竟还小,不太懂得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却不能说。
小冬和赵吕一起用了早饭,赵吕似乎想把一直亏着的兄妹情一下子补回来,不停地说“妹妹吃这个”“妹妹尝尝这个”,胡氏在一旁都插不下手去。
大概是没有和他同年龄的小孩子,在这座偌大的王府里,做世子也是很寂寞的吧?
小冬只吃了一点东西就饱了,本来她胃口就不大,赵吕觉得她吃得太少,又想着是不是饭食不合口,又问她是不是回了王府住得不惯。
真是个傻哥哥。
安王爷看起来清贵高华,遗世独立。生个儿子却只有长相象他,性情全然不象。
“对了,”赵吕拍了一下手:“父亲说,年前河东的一位表兄和两位表姐就要进京来,到时候肯定是住在王府里,到时候就有人陪妹妹说话玩耍了。”
小冬不知道他说的哪门亲戚,反正她人小,少说话甚至不说话也没什么。
少说少错。
小冬摸摸肚子,早饭吃得多了,有点涨。
话说,那据说价比千金的菩提果吃下肚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啊。
第四章 进宫
小冬在晚饭的时候见着了父亲安王。
胡氏将她放在地下,小冬有模有样,按着胡氏所教的给父亲行了个屈膝礼:“见过父亲。”
“嗯。小冬过来。”
安王的语气温和低柔,象是夏夜里幽幽的琴鸣,小冬心里咋舌,就算不看人,这把声音也够美的。
安王的手轻轻放在她的头上,小冬有些紧张,一动不敢动。
“小冬也长大了……”他轻喟一声,仿佛风过竹梢:“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一点点大,一只手就可以托住……”
小冬的头不知不觉抬了起来。
安王爷眉宇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忧色,仿佛高山上皑皑冰雪,晶透寒凉。那样的雪,即使是盛夏的时光,也不会消融。
即使他微笑,那股忧郁也浓得化不开。
安王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你长得象你娘。”
是么?这里的镜子不够清楚,小冬不知道自己长的什么样,镜子里的那张小脸怎么看怎么象一只圆嘟嘟的大苹果。不过,如果长的象娘,那应该也不会丑。
安王没再说话,小冬靠在他膝边,目光从他腰间的围带,又移到他的衣摆上。
镶了黑边的素服——他是在为母亲服丧吧?
不多时赵吕也来了,他在安王面前极是守礼,行过礼,又朝小冬点头:“妹妹也来了。”
小冬似模似样的朝他屈了屈膝,喊了声“哥哥”。引得赵吕眉舒目展,看来心情比刚才进来时要好很多。
赵吕坐在安王的左手边,小冬坐在他右手边。
没有其他人,那个颇具风情的明夫人并没有出现。
王府的饭食也不是山珍海味珍馐遍陈,摆在小冬面前的是蛋羹和白粥两样。胡氏行过礼,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来,拿了勺子喂小冬。
粥看起来平平无奇,入口感觉却极好,米香浓郁,稠浓软糯。蛋羹吃着很鲜,微带咸味。
安王还指着一道豆腐说:“这个她也可以吃。”
小冬注意到这桌上都是素菜。
用过饭,安王问了几句话,吩咐了一句:“小冬刚回王府来,只怕不大习惯,你要多费心。”
胡氏忙应了:“是。”
安王顿了下,又说:“这两天预备一下,太后今天说起,想见见小冬。”
胡氏忙应了下来。
太后……
太后是什么样子呢?
小冬一直到躺在被窝里,都在琢磨这个问题。
胡氏将她安置好了之后,放下帐子,端着灯轻轻走开。
屋里还有人,隔着屏风,有丫鬟睡在那里值守。
胡氏和她说话的声音隐约可闻。
小冬竖起耳朵,听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成年人总以为孩子什么也不懂,所以,她们在说话的时候总会不经意地透露出些什么来。
“今天明夫人让人送来了四身儿衣裳,看着都不象赶着做出来的,怕是早就预备了……”
胡氏问:“谁送来的?”
“明夫人身边的绿水……”
她们的声音更细,小冬仔细听也只听着一字半句。睡意迷蒙间,小冬又听着胡氏说了句:“……过两年郡主会进宫,我一个人恐怕看顾不周全,你也得多当心留意,万不可有什么疏漏,毕竟宫中可不比别处。”
“是。”
进宫啊……
小冬心里略微不安。
不过她也在心中安慰自己,她到现在一直都很好,并没有露出什么太多破绽。尽量少说话不说话,应该不会有事。
只是想不到进宫的日子那么快就到来了,快到小冬觉得自己根本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
那天一大早小冬就被胡氏和丫鬟们从被褥中挖了起来,比素日起身的时辰要早得多。丫鬟捧来新衣,小冬睡眼惺忪地任人摆布,一层又一层的衣裳套上身,感觉自己象个布娃娃一样。
胡氏抱着她出门,远远的,可以看见赵吕的院子也是灯火通明,赵吕的||乳|母齐氏跟在赵吕身后也出了院门。赵吕穿着素袍,戴着银冠,远远看去象个精致的昂贵的大玩偶一样。
小冬知道自己肯定看起来也是这个样子,只是比他又小一号。
“我和妹妹一起进宫去,咱们得先给太后请安,去晚了不恭敬。”
小冬点点头,小脸儿刚从屋里出来,让冷风一刺,红嫣嫣地,可爱得让人想咬一口。
小冬左右看看,没有见着安王爷。
赵吕弯下腰来轻声说:“你找父亲么?父亲要去上朝,已经先走了。”
原来王爷也要上朝么?
小冬还以为王爷就是电视里小说里那样专管风流倜傥混吃等死欺男霸女阴谋自篡位的……
胡氏抱着她上了车,赵吕却不肯上另一辆车,头一昂:“我要和妹妹坐一起。”
他的||乳|母齐氏不象胡氏这般温柔和软,神情有些冷漠,说话也有一句是一句:“去别处的话世子与郡主同车也无妨,进宫还是不要轻忽。”
赵吕被她一句话说得蔫了,活象霜打的小禾苗,乖乖跟着齐氏上了前面那车。
小冬恍惚听着胡氏说过,世子和郡主的||乳|母都是挑了又挑拣了又拣,最后还是王爷点了头才能成的。齐氏和胡氏一个肃然端正一个温柔平和,分别侍奉世子和郡主,还真是恰到好处。
车子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壁角还挂着一盏极小的玲珑八角灯,车里头映得昏黄柔暖,小冬想看看外面的街道。可别说胡氏不会让她掀帘子,就是掀开了,外面也是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见。
冬天的晨光来得晚,他们到宫门口下车时东边才刚有些蒙蒙亮,小冬还未来及感受到凉风寒意,已经被胡氏拿斗篷密密一包,抱着进了宫门。
宫灯还都亮着,远远的一点点的光排成行,照着长长的深寂的一条宫道。空气中弥漫着洒扫过的水气和一点点灰尘的味道。
胡氏抱着她一路向前走,不知经过了多少道门户,小冬心里琢磨,看来这个做||乳|娘,不但是个技术工种,更是个体力活计。胡氏倘若虚弱一点儿,抱着自己走这么长的路,就够她喝一壶的。
进了一间侧殿之后,胡氏小声对她说:“郡主,等下先拜见圣德太后娘娘,再向圣慈太后娘娘行礼。”
两位太后原来是居于一宫吗?
不过等进去了,小冬马上想不到那些乱糟糟的念头了。
屋里头人太多了,小冬进门的时候,那道门坎都快比她高了,是由胡氏抱进,进了门放下她。以小冬的身高,只能看到了一片锦绣裙裾,各式各样的颜色,各式各样的绣纹,扑天匝地,满满当当,象是夏天夕傍晚满天绚烂的霞彩。
还有香气,各种香味儿,浓的,淡的,明明是冬天,这里却又暖又香,象是已经到了春天,许多花儿一起开了。
第五章 太后
小冬和赵吕在正中摆的垫子上拜了下去。
她穿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象一个圆滚滚的绣球一样。虽然胡氏教她的动作她全都记得,也自信都能做好——
可是她忘了,世上有个词,叫意外。
她顺利地跪好了,但是在朝下叩拜时,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象个球一样滚到了一侧。
零星的笑声从女人们围坐的地方传过来。
赵吕迅速转过头来关切地看着她,伸手过来扶了她一把。
小冬脸上微微发红,她扶着赵吕的手稳住身体,重新跪好。
上头有人清清嗓子,于是那零星的笑声消失了,殿里重归寂寞。
小冬又朝下拜,这次她很认真,自认为跪得很稳。可是一重重衣料,软软的垫子,肉乎乎的手脚,种种客观因素叠加起来——这次头还没沾到垫子的时候,眼前又是天旋地转,她又歪到一边去了,这次连带着把跪在一旁的赵吕也给碰翻了。圆滚滚的小冬简直如一个不屈不挠的不倒翁一样左摇右摆,就是没法儿行完这个礼。
这次坐在上头的人也忍不住笑了:“快搀起来吧,别拜了。这么小的孩子,也难为她了。”
有人把小冬抱了起来,扶她站稳。
穿着这么厚厚的衣裳,走路都举步维艰。小冬转头看看抱她起来的宫女,穿着一件青缎短袄,系着粉色的裙子,看起来毫不臃肿,反而显得亭亭玉立,腰肢纤细。
“来,过来让哀家瞧瞧。”
为什么太后要自称哀家呢?因为死了丈夫所以哀吗?
小冬脑子里胡思乱想,人迈着小碎步朝前挪。厚厚的衣裳裙子让她行走不变,几乎是一扭一扭的到了太后的座前。
一只保养极好的,白皙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小冬终于看清楚了太后的样子。
太后并不是她以为的那种或富态,或精明的老太太。实际上,她和老字半点都沾不上边。五官端正,容颜秀美,笑容温柔可亲,果然如赵吕和胡氏说过的那样,是个脾性极好的人。
“你叫小冬是不是?”
小冬点了点头。
“好孩子……”她打量着小冬的相貌,摸摸她的头,转过脸去对另一个人说:“姚妹妹,你看,这孩子生得可象她娘?我还记得青媛的眼睛,也是生成这样。”
另一个声音响起:“姐姐说得是。”
这声音清冷如山泉,说不出的动听。小冬忍不住转头去看,赵吕忙拉着她一只手,低声说:“那是圣慈太后娘娘。”
小冬只看了一眼——
圣慈太后,绝对是个美女。
也许美女二字在皇宫中最不稀罕,这里或许是天下美女数量最多,品质最优,密度最大的一片区域了。可是圣慈太后就算身处一群各有特色风姿不凡的美女之中,仍然能第一时间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她的肌肤细白如玉,眼睛如一泓秋水般,澄净明澈。眉眼仿佛丹青妙手细心描画出来的,没有半分不完美之处。
如果真说有什么缺憾,就是她的神韵气质。她的目光里却明明白白的透出一股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意味。
就象一朵生在高处的稀世奇花,名贵,寂寞,自开自落自甘心。
小冬在看到她的瞬间就确定了一件事。
这位圣慈太后,一定就是安王的生母。
没有这样绝世姿容的母亲,哪来那样俊逸不凡的儿子?
唔,那也就是说,圣慈太后,就是她的祖母了?
小冬愣了。
祖母……咳,眼前的圣慈太后看起来如此年轻貌美,连儿子都不象有的样子,谁能知道她竟然都已经做祖母,有赵吕这么大的孙子。
小冬年纪小,又是初次进宫,并没人这会儿站出来挑剔她的礼仪不周。赵吕仍然规矩地又向圣慈太后行礼问安。
圣慈太后只点了下头,淡然地问:“你父亲呢?”
赵吕恭敬地答:“父亲上朝去了,吩咐我和妹妹来向两位太后请安。”
圣德太后揽着小冬,低声说:“唉,这可怜的孩子……”
她的眼圈一红,拿起帕子拭泪。屋里的气氛顿时沉郁起来,刚才的欢快象是凝结住了,重重地压在人的肩膀上。
旁边有人劝:“小冬妹妹这不是有两位太后诸多长辈看着护着么?太后快别伤心了,不说眼前的人,就是已经去了的人,也会不安啊。”
说话这人穿着一身金雀翎丝缎对襟裙裳,头上戴着一顶金丝攒珠芙蓉冠。
这种打扮在这屋里也是独一份儿,她的尊贵身份也就不言而喻。果然圣德太后身边的人也跟着劝:“皇后娘娘说的极是,太后就不要伤心了。”
圣德太后点点头:“你们说的是,不过我想起青媛那个丫头来,可比你们都强多了,只是命薄啊,身子一直不好……现在撒手一走,扔下孩子才这么小……”
小冬怔怔站那不出声,赵吕的眼圈也红了,握着小冬的一只手,默默地不作声。
“太后快别伤心,您看您,把两个孩子都又吓着了。”
圣德太后把小冬揽过去:“嗯,看看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我才头次见。”她拿了一块点心递给小冬,小冬接过来——为什么这些人总喜欢给她递点心?递点儿别的成不成?在马车上颠了一路,又被这满屋的香味儿一熏,她一点儿都吃不下去啊。
身后忽然有人说了声:?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