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时衣第10部分阅读
嫁时衣 作者:肉书屋
门帘被撩起来的同时,秦烈已经翻了出去,只是窗扇还没来及合上。
来的是红英。
她轻手蹑脚走到床前,小冬闭着眼睛,老实地躺在那里一动没动。
红英看着半开的窗子,倒也没多想,只觉得是风吹开的。
等她关了窗转过身来,目光再落到床上,却发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
被子上这是,怎么了?怎么变得皱皱烂烂的?
还有,这一滩,又是什么?
红英俯下身凑近了看,小冬紧张地全身都绷着了,心里不停地提醒自己,保持呼吸平稳,不要紧张,不要害怕……
这个……好象是……鸟屎?
嗯,不能不说,红英其实没猜错。
鸡,也是禽类,鸟,也是禽类。
这屋里哪来的鸟粪呢?
红英纳闷之极。
不过她很快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肯定是刚才窗子没关,也许就有鸟雀飞了进来,抓花了被面,还在上面拉了一滩屎!
好好的一床被子,就这么给毁了。
幸好郡主没被那鸟抓醒吵醒,也算万幸。
红英暗中下决心,下次一定要把窗子销死,省得再遇见这样的事情。
她默默地坐到屏风那边去做针线,小冬终于比刚才放松了一点儿。
幸好秦烈跑的快,不然就被逮个正着了。
午后的阳光照在窗子上,窗纸显得晶莹而明亮。檐下的风铃叮叮叮的响。小冬这么躺着,没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梦里她又看见那只小鸡了,黄茸茸的,小小的一团,神气活现地在她面前走来走去。等她靠近了,小鸡忽然回过头来口吐人言,却是秦烈的声音。
在梦里小冬也不觉得害怕,只是咯咯笑。坐在小鸡面前听他絮絮叨叨的说话。
醒过来时她都不记得梦中那只秦烈小鸡说了什么,只是记得……自己笑得很开心。
脸有点酸酸的,也许是在梦里笑得太久了。
红英看她醒了,忙倒了水来给她喝,取了晒得暖暖的被子来将她身上这条换走。
小冬有些心虚地听她对红绫抱怨,有“野鸟”飞进屋里来肆虐,忍笑忍得肩膀发抖。
赵吕他们很快回来了,大概从门口就一直小跑过来,脸红红的。
“妹妹今天怎么样?”
“嗯,挺好的。”小冬小声呢喃了一句:“其实偶尔生个小病……也不错……”
赵吕没有听清,不过看小冬气色也好,精神也好,他也就跟着笑起来。
沈蔷和姚锦凤不象赵吕跑得那样快,她们一前一后的走进来。沈蔷手里拿着一卷书,满心想着跟小冬复述今天课上都讲了什么。姚锦凤跟在她后头,步子迈得比平时还显得轻快,嘴角带着一点笑容,仿佛心中藏着一个极为珍贵而美好的秘密。
不知哪棵树上的蝉,忽然间放声鸣叫起来。
那声音不象夏天的蝉声那样令人焦躁而窒闷,带着一点秋天的暖意,远远近近的向四方传出去。
+++++++++++
二更。
今天不能更活色了,感冒太重了~~哄儿子上床睡觉的时候,都没敢亲他~~
第四十五章 生辰
十月初四,是安王的生辰。
一早赵吕和小冬早早起身,穿戴整齐,给安王拜寿。
赵吕的寿礼是亲手抄的百寿字,小冬的寿礼是绣的荷包。
安王笑眯眯地笑纳了,夸了赵吕的字,又夸小冬:“嗯,绣得不错。”
这肯定是昧着良心夸的。
小冬有自知之明,这绣的怎么说,离不错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
不过她可以骄傲的说,这是她自己纯独立完成的,没要旁人帮手。
从挑布样挑花样子,就是她自己来的,虽然中途手被针扎了不知多少下,最后成品勉强能看出是个如意形,上头绣的图样,她起先想的是松鹤——不成,那就算她把手指头扎成筛子也绣不出个样儿来。后来又想到椿萱——那也不容易。
所以最后荷包上的图案,是桃子。
大大的丰硕的桃子,衬着墨绿的底色,显得十分粉嫩。
辛苦是很辛苦,眼睛都熬得红了。胡氏心疼要替她做几针,小冬都没让。
可是辛苦得有代价啊。安王这就把这个荷包佩在了身上,还把自己随身的一枚小章装在里头,以表示这个荷包真的很有用,很实用。
小冬笑得眯起了眼,扯着安王的袖子不撒手。
她还趁旁人不注意的时候递给安王一个手绢包。
“这是什么?”
小冬凑近安王的耳朵小声说:“是太后娘娘给的。”
那是一条腰带。
小冬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圣慈太后不直接把这腰带放在宫中送来的寿礼中一起送来,或者干脆把安王叫到长春宫去,直接当面交给她,而是让她转交。
也许其中的原因很复杂。
安王把手绢包收了起来,朝小冬笑笑,仿佛两个人共同分享了一个很可爱的小秘密那样。
小冬撅起嘴巴,安王会意地弯下腰来。
小冬在他额头上轻轻“啾”了一下,然后机警地转头观察,就象偷偷储存食物的小狐狸一样,生怕被别人看见。
明夫人和另外两个安王的姬妾也来拜寿,寿礼也都说是亲手制的。明夫人送的是一件袍子,另两位送的都是鞋。
小冬还是头次正面打量安王的这三个女人。
明夫人毫无疑问,很美。她还是明贵妃的妹妹,还有个夫人的名分。虽然安王很冷落她……不是一般的冷落,基本上,据胡妈妈她们的八卦消息,安王一个月也难得去她房里一回。
另两位小冬几乎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她们在王府里跟隐形人一样,小冬拼命回想,似乎某天在花房外面遇到过其中一位,匆匆打个招呼,连脸都没看清,只记得似乎她的身材是细长条儿,背影挺好看。
然后今天小冬一眼就将她认出来了,她站在左边儿,肤色白皙,低眉顺眼的看着也不惹人烦。听别人喊她刘姨娘。
那另一位就是姓程了,看起来落落大方,唇边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冷漠,仿佛你随时需要她做什么,她都能完满的做到。她从头到脚的感觉,都让小冬想起一个人来。
她头次进宫的时候见到的一位姓高的女官,也是这样。大方,妥贴,
听说这位程姨娘也是宫中出来的,大概她们所受的培训都是一样的吧?
秦烈和沈静,沈蔷和姚锦凤,也都过来向安王拜寿。
没有什么外人,对于安王这么位高权重的人来说,这个生辰实在过得太过简朴。没喝酒,没戏班子,没有舞乐鞭炮,没有宾客盈门。
小冬觉得安王的生活方式,简直象个隐士一样,好象没看过他有什么朋友,和那些宗室王爷、郡王们也没有什么往来。有句话叫大隐隐于朝,小冬觉得这话真是太有道理了。
她有种感觉,如果安王不是因为他的王爷身份,他大概会彻底的遁入山林,与闲云野鹤为伴。
他适合那样的生活。
小冬想象了一下安王穿素麻布袍赤脚散发的样子——嗯,不但适合,还非常俊逸出尘。
小冬舀了一匙甜羹,笑吟吟地填进嘴里。
花厅里暖洋洋的,小冬看看坐在上首的安王,又看看坐在自己对面的赵吕。
吃饱了之后,人通常会有一种慵懒的满足感。
她看见福海快步走了过来,靴底与地面接触发出擦擦的声响。
他在安王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小冬离得近,听到他后面半句:“……已经到了府门前了。”
有人来了?
小冬抬起头来,安王点了点头,吩咐赵吕他们不要玩得太久,便起身离开。
赵吕目送他出去,他看起来并不觉得意外。
小冬小声问他:“哥哥,是谁来了?”
赵吕果然知道,低声回答她:“是皇上。”
他来做什么?
不过沈蔷已经把一个装着花球的小斗递了过来,小冬在里面拣出一个,打开下面的系绳,抽出纸条。
上头写了一个谜语:尚有疏梅傍池旁,打一花名。
小冬有点恍惚,她在想皇帝为什么这时候到王府来。
沈蔷帮她把谜面又念了一遍,笑嘻嘻地说:“喂,猜着没有?猜不着的话,就得认罚了。”
小冬又低头看了一眼纸条,大概吃得太饱了,脑袋里空空一片,看着那几个字,怎么也想不出谜底来。
她抬起头来,坐在斜对面的秦烈正关切地看着她,嘴唇轻轻开合。可是怕被别人看见他在给小冬支招儿,他的口型可不敢做得太明显了,所以一直到他重复第三回的时候,小冬才会意他说的两个字是什么。
“海棠。”
沈蔷失望了:“唉呀,又猜着了。”
花斗传到赵吕手中,他也笑嘻嘻地拿了一个出来,那却是一个字谜了,他想了想,也猜中了。下一个轮到姚锦凤,她却没有猜出来,被沈蔷按着灌了一大杯苦茶。席上没有酒,那苦茶被当了酒使,又酸又涩的,第一口喝下,好象有许多小针在舌头上攒刺一样。
姚锦凤苦着脸,那杯茶洒了好些在她的裙子上。
小冬趴在赵吕肩膀上嘻嘻笑,欣赏姚锦凤难得一见的狼狈相。
花斗又传给了秦烈。
小冬觉得他一定能猜出来,可是又有点儿希望他猜不中。
从那次她生病,秦烈带着“一只野鸟”来探病后,小冬每次看到他的第一眼,心里想的不是秦烈二字,而是——小鸡。
黄茸茸软乎乎的象线团一样的小鸡。
虽然秦烈英俊的面庞和小鸡没有半点儿相似之处,可是小冬想,大概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印象是不可能从她脑袋里面被消掉了。
第四十六章 离京
小冬扒着书房的门朝里看。
她觉得自己猫得挺好,藏头不露尾,可是今天特意戴在头上的一大朵绒花那么招摇地晃啊晃,安王怎么可能看不见?
“小冬,进来。”
小冬垂下头,惴惴的迈进门。
安王坐在那里,瞧着小冬象霜打的小黄瓜一样一步三拖地走过来,还往门外瞅了一眼,似乎指望着谁来给她解围一样。
安王的书房在王府里就算没打上“禁地”二字的标签,也不是轻易能进来的。
皇帝应该刚走,不过书房里茶也没有一盏。
显然这两兄弟说的话十分要紧,皇帝来去匆匆连口茶都没喝就走了。
安王曲起中指,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记:“捣蛋鬼,你来多久了?”
“刚来。”瞅着不速之客走了她才溜进来的。小冬捂着脑门,靠着安王膝头,露出一个大大的讨好的笑脸。
好在安王也没有和她计较这事儿。
那条圣慈太后亲手绣的腰带放在桌上。小冬屋里现在有好几样她亲手做的活计,她送,小冬就用。那填了花瓣的丝棉的枕头枕着确实舒服,花香味儿经久不散。圣慈太后还答应到了冬天再给她缝个梅花的枕头,那香味儿一直到夏天都不会淡去。
可她给小冬做得这么带劲儿这么欢,一说到安王,那就立刻闷下来了。
明夫人怕安王,小冬可以理解。毕竟她端着安王府的饭碗,就算安王看在明贵妃面子上什么也不做,也完全可以让她坐十年冷板凳。
可是圣慈太后和安王之间完全不用这么冷淡,不知为什么,小冬觉得他们母子间,不光是因为长期疏离而形成的陌生冷淡,圣慈太后提起安王的时候,怎么也有几分……
小冬说不上来。
难道圣慈太后也怕他?
看着安王俊雅的面容,小冬真想不出来那些怕他什么?
也许是安王对她太好。
小冬只见着他在家里的样子,对赵吕那是明师加慈父,对小冬就更不用说了。
安王在外面什么样,小冬不知道。
安王摸摸她的头发:“怎么不在外面玩了?”
小冬摸摸肚子,苦着脸说:“都灌了一肚子茶了。”
虽然有秦烈赵吕帮衬,可也不是每次都能过关。
安王笑了:“好,下次你们再玩,砌一盘子姜放那里,谁输了就吃那个。”
小冬气哼哼地瞪他。她最怕葱姜蒜,尤其最怕姜。
安王这提议明显就是对着她来的嘛,太损了。
瞅着小冬瞪着眼鼓着腮,样子活象只被惹得炸毛的小猫,安王笑够了,才说:“最近功课怎么样?”
小冬有点心虚。
她是名符其实的混日子的,反正又不用考试升学,也没人要求她一定要学出个什么名堂来,书读过就读过了,棋课画课根本都是在瞎玩儿,也就练字还认真点儿。
最后安王说了句:“过几日送你到庄子上去住些天。”
没头没尾的。
小冬怔了下,好好儿的干嘛去庄子上住?
不过看安王的神情,并不是和她商量,只是告诉她这件事情。
小冬乖乖应了一声。
别说安王要她去庄子上住,就算要她去尼姑庵住,也没有小冬质疑的份儿。
小冬隐约觉得,大概要出什么事。
她没料错。
安王生辰之后,沈芳从宫回来了,因为据说沈家已经给她订了一门亲事,她得回家备嫁,这公主伴读当然不能再做了,沈静也收拾打点好一起回河东,他是回去备考。
而沈蔷和姚锦凤当然是和小冬作伴,一起被打了包送到庄子上去。
马车驶离安王府的时候,小冬忍不住撩起帘子朝后看。
赵吕笑得没心没肺似地朝她摆手,秦烈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仿佛钉在地下的柱子一样。
呸,个高儿有什么了不起。
小冬有点怏怏不乐地缩回头来。
沈蔷也没有平时那么活泼,闷闷坐在一边儿。就是姚锦凤还是老样子,兴奋地左顾右盼,每回出门她都象是出笼小鸟一样欢腾。
“那庄子远不远?”
小冬说:“不远。”
沈蔷把荷包的穗子缠在手上又松开,松开了又缠上。凉滑的穗子不一会儿就变得有些潮潮地发黏。
沈蔷虽然也不太懂事,可是她也知道这次肯定……要出什么事。
要不然芳姐和堂哥也不会一起回河东去,而郡主连学堂都不去了。
京城里能有什么险?不去上学……那事儿要出在宫里?
沈蔷不敢往下想了。
她在京城也陆续听说了很多闲话,也不知哪些真哪些假。皇帝和安王都和亲生母亲圣慈太后不亲近,皇帝好歹还是在亲娘身边儿养到一岁多才抱走的,安王是一落地就让人带走的,圣慈太后连孩子一眼都没见着就昏死过去了。两个孩子都归了圣德太后抚养,皇帝娶的李氏女是圣德太后作主挑选的。
沈蔷是不懂太多,可她觉得,看起来再亲近,毕竟是隔了一层肚皮的。
出了城门沈蔷觉得喘气都比刚才松快多了,刚才在城里头,外面人声嘈杂,她坐在角落里一动都没敢动,现在一活动,才觉得腿脚都有点发僵了。
小冬托着腮靠在窗子边儿,姚锦凤趴在另一个窗子边儿,沈蔷没地儿偎,老老实实掏出绣了一半的手绢接着绣。可是心里静不下来,绣了有十来针,才发现自己把花瓣儿给绣成绿的了。
她也不想再拆,愣了一会儿,接着往下绣。
没来京城的时候她向往京城,觉得京城应该是天下最好的地方。
来了京城后她想家。
现在又要离开京城了,也不知道要去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反正沈蔷不懂别的,她就知道她和小冬是拴在一条绳的蚂蚱了,小冬好,她当然也好。小冬要是……
车身忽然颠了一下,绣针狠狠戳进指头。
沈蔷哆嗦了一下,把冒出血珠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吮,低下头继续绣那朵绿色的花瓣。
姚锦凤忽然扬声说:“停车停车!”
车子慢慢停了下来,后头有人骑马赶上来。
是罗渭。
他骑在一匹枣红马上头,人和马都呼哧呼哧喘粗气,从车窗子递给姚锦凤一个小包。脸红红的不知是热的还是窘的,想说句什么,可是嘴唇动了动也没有说,拨回马头朝来路又一路奔了回去。
沈蔷瞅了她一眼,破天荒什么话也没说。
小冬抿着嘴,没出声。
她只是觉得很意外。
来送东西的,怎么也不该是罗渭吧?哪怕他哥罗骁都更靠谱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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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山庄
小冬一直到庄子上才琢磨出来,罗家兄弟……不会是给人当跑腿的吧?
要不,实在没法解释罗渭看见姚锦凤时候的那神情。
庄子是什么样,小冬已经快忘光了。甚至她在看到那块匾的时候,才知道这里叫闲云山庄。
名字起的很合安王的气质。
小冬已经颠得够呛了,除了那匾什么都没顾上看,一头栽在床上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胡氏替她脱了衣裳鞋子,又擦了脸,她哼都没哼一声,睡得那叫一个香。
红绫也替胡氏铺好了床,轻声说:“妈妈也快歇着吧。”
胡氏摇摇头,在床边坐了下来:“这些事儿,让小丫头做就行了。”
“她们哪沉得住气。”红绫坐在踏脚上替胡氏捶了几下腿:“郡主也累坏了。”
胡氏嗯了一声。
红绫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其实她心里也不是稳稳的一点儿不打晃。她想问问胡氏,最起码,问问她们要在山庄住多久。
但是看看胡氏的脸色,她就把话都咽了回去。
红绫回了自己的屋。
红英这次没有跟着一起来,红绫想,她们两个人里,胡氏还是更倚重她一点,也许是因为她也是从宫中出来的。而且红英遇事总是要冲动一些。
红绫躺了下来,却睡不着。
被褥是临时从柜子中取出来的,带着一股衣箱木柜里的气味儿。平时也不会觉得怎么样,可是这会儿却觉得这气味特别的刺鼻,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刺得她心神不定。
她辗转半夜都没合眼,时时探头看一眼里间。
可是小冬睡的十分踏实,一直都没有要茶水或是要起来小解。红绫翻了个身睡下,快到黎明时终于模模糊糊打了个盹,一觉醒来就在心里叫一声“糟”。
起晚了。
太阳已经照到脸上了,她匆匆忙忙起身,挽一把头发,掀开帘子进了里间。
庄子上屋高房阔,里间当时因为怕小冬摔倒,铺了一层枇杷藤的地席。
她听着里间没动静,只当小冬还没醒。
等她转过屏风才看见,小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披着被子坐在窗前。阳光从敞开的窗口洒进来,小冬的头发上身上都带了一层薄薄的光晕,小小的脸庞显得晶莹剔透,细小的微尘在她的指隙间浮动飘舞。
小冬转过头来朝她笑笑,红绫站在那里挪不动步。
有那么一下子,她觉得郡主好象一个成年人一样。
而且,郡主……她将来,一定会成为了不得的大美女。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小冬只穿着冰纨素丝的里衣,脚也露在被子外面。
到底是秋天了,地下还是很凉的。
红绫在小冬面前蹲下来,捧着衣裳。
小冬笑眯眯地看着她,没松开被子,脚丫伸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踩在她的膝盖上。
踩踩,再踩踩。
红绫觉得小郡主真象一只小猫,轻盈,可爱,还有一点猫咪似的小小狡猾。
“胡妈妈要过来喽。”她小声吓唬。
小冬果然马上缩起头,朝门口看看,然后乖乖地站起来让红绫给她穿衣。
红绫忍着笑替她穿衣。
嗯,搬出胡妈妈来,比说什么都管用。
棉绫白单衣,外面罩的是桃子红的襦衫罗裙。红绫捧出妆盒,揭开镜袱,用青角梳将小冬的头发细细梳拢。
窗外已经满眼秋意,绿草渐衰,山野泛枯。
也许是换了地方换了心情,小冬觉得在城外,连太阳都和在京城里看到的不一样。好象更高,更远,更热辣,有种无拘无束天高皇帝远的感觉。
胡氏一直担心小冬不适应山庄的生活,怕她问起京城,问起王府。
可是她白担心了,小冬一点儿都没有表现出惶恐不安。她好象比在安王府时更自在,歇了两天,就趁上午太阳好的时候饶有兴致出去散步。
和安王府的精致富丽不一样,闲云庄显得有一种坚实和野趣。院墙高而深,墙边的野草灌木长得都比小冬还高,草穗已经熟透,象芦花一样轻盈而洁白。
小冬想起了野草闲花,那好象是一部曾经的老电影。电影中有个莺声呖呖的卖花女,可惜红颜命薄。
而这座闲云庄的曾经的女主人,她的母亲姚青媛,一样是红颜,一样命薄。
小冬想折,红绫哪敢让她动手。别说野草,就是粗糙一点儿的纸边儿都会在小冬的手上留下红痕。
沈蔷小声说:“这些草怎么也没人拔?”
红绫一边拧着草杆,一边笑着说:“所以才叫闲云庄啊。这些野草爱怎么长就怎么长,没人来拔的。”
草杆已经干黄,可是依然坚韧。红绫掐了几下,也没有掐断。她反手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轻轻一划,草穗终于被割断了。
沈蔷看着有趣,也拔了簪子来帮忙,两个人把这片墙角的草穗都割了,满满一把。
“拿回去可以插瓶。”
这里可能离厨房近,她们一起闻到了煎饼香味儿。
“肯定是老宋妈。”红绫在山庄住的时间不短,堪称老马识途。她笑盈盈地从夹道过去,没一会儿果然端着一盘煎饼回来了。
焦黄的圆圆的煎饼,又脆又薄,摸着还烫手,应该是刚刚出锅。
小冬和沈蔷两个人干了在王府绝对不会干的事儿——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掰煎饼吃。
又焦又香,还带着丝丝甜味儿。
小冬也拿了一块儿递给红绫,红绫笑着摇摇头,没有接。
小冬让自己不去担心城里的事。
即使担心,她也做不了什么。
小说里面写的,穿越者通常会左右身边的人的命运,也决定大事和朝局的走向。
骗人的。
小冬看看自己的手,手上一点茧子也找不出来,又白又嫩,比新出笼的小包子还软乎,皮肤薄而脆弱,连抓块煎饼都被烫得微微发红。
她不会做饭,不会缝衣,识字不多,出了闲云庄的门连路都不认识——唔,不,就算在闲云庄里头,路她也认不全。
真是百无一用。
不管怎么说,也得让自己变的有用一点。
最起码,离了旁人,没有||乳|娘,没有婢女,没有护卫,没有……如果哪一天没有安王和赵吕的保护,她,希望能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而且,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能帮得上安王和赵吕的忙。
他们是她的,父亲和哥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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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了两天,没下雪。
北风一刮,天放晴的同时也降温了~~好冷。
第四十八章 夜雨
胡氏发现,小冬不但没有不安,日子过得反而比在安王府还踏实起来。
以往轮三歇一不上学的日子,小冬总要在床上多赖一会儿,这会儿却早早儿一到平时要上学的钟点儿就自己爬起来,扭扭胳膊踢踢腿的,好象是学打拳,又象是学跳舞的模样,反正是挺怪的。
小冬腹诽:这叫健身操啦。
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保证身体结实健康。
用完早饭,开始看书,习字。沈蔷是一定陪着的,姚锦凤是一定恕不奉陪的。姚大姑娘对书本一向是有多远躲多远,能不去学堂到庄子上来,最高兴的人就是她,自然不可能再和自己过不去,都离了学堂了还拿着书本苛待自己。
其实她不是不聪明,很多时候,读一遍两遍书就会背诵,字也写得挺拔飞扬,单看那墨迹淋漓力透纸背的字,倒看不出是女孩儿家写的。
人生得又美,又那么聪明。
小冬正抄诗,末一句正是“凤去台空江自流”,想到姚锦凤,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另一句话来。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她的手抖了一下,纸上顿时多了一个黑团。
也未必都是这样。
她把纸撤了,再换一张纸写。
沈蔷探头过来看:“你临的这是什么贴?”
小冬顺口说:“我也不知道,我从哥哥那里拿的。”她说完了才怔了一下,拿起字贴细看。
沈蔷小声说:“这……是王爷的字吧?”
小冬只见过两三回安王写字,倒是没注意这上头的字是不是安王的手迹。
如果说是安王的字,倒也真象。
小冬知道的安王,从来都是儒雅俊透,周身上下透着一股闲云野鹤般的超然脱俗。这字贴上的字迹如行云流水,恰似满纸云烟。
“那,也借我临临。”
小冬嗯了一声。
庄子上有马,下午她换了衣裳去骑一会儿,照例前面是有人牵着马走的,太阳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秋天是个繁华的季节,满山红黄翠绿,各种果实次第成熟。
秋霜繁华之后就是严冬凋零。
天气一天天冷起来,进了十一月下了两场小雨,山庄里渐渐有些人心惶惶,只是胡氏严厉,庄里庄外的人都传不了什么消息。
沈蔷心里没底,虽然吃还是照吃,睡还是照睡,可是整个人好象蒙了层灰似的,怎么都显得没精神,就算在笑,也能让人看出重重心事来。
连红绫都有些撑不住似的,有天端水的时候居然走了神,水泼了一些出来,连裙子带鞋都湿了一片。
小冬倒是气定神闲。
怕也没有用,要是天真塌下来,那跑也来不及。
好吃好睡的,小冬倒是觉得自己好象还长了个儿——
呃,个儿未必真长,可脚是真长了。夏天时胡氏本来量了她的脚做鞋的,结果现在天凉了,把鞋样儿又拿出来一比,短了。
胡氏捏着小冬的脚笑着说:“长长(zhangzhang),长长(changchang)。这一年大二年小的,郡主真是长大了。”
小冬别扭地把脚往回缩缩:“光长脚可不行。”
虽然这时候不时兴缠足,可是姑娘家要是长一对大脚板子也不是什么好事。
沈蔷抿嘴笑着说:“哪能呢,你的脚可是算小的。”
小冬的脚是不大,胡氏握在手里,象是握着小菱角一样。为着她的脚小巧玲珑,胡氏特别喜欢给她做鞋,一双比一双下功夫。
姚锦凤对着一盘核桃,慢慢的敲核桃仁儿吃,她喜欢这些香脆的东西。
说着话,小冬觉得有些凉浸浸地,红绫从外头进来,身上带着一点潮意:“外头落雨了。”
外头天色果然早就阴了下来,胡氏忙着张罗人开箱子取厚实被褥。
三个姑娘这段时间在山庄里,感情倒是更亲密了。姚锦凤剥了一把核桃仁儿,捧给小冬。小冬抓了一半儿,沈蔷也抓了一半儿,三个人咯吱咯吱地嚼核桃,屋里倒是显得融融洽洽的,很有生气。
小冬在这屋里住过,那是她刚刚醒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间屋里。可是那时候压抑得很,连一个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屋里特别静,静得让人不敢大声喘气。庄子外面有山,有树林,风野得很,晚上刮起来呜呜响,象虎咆狼嚎一样,她那时候满心惊惶,可比现在凄惨多了。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身边的每个人都不认识,这间高而阔的屋子里好象到处都是冷风——
和那时候比,现在又有什么难熬的呢?
吃了晚饭,三个人凑在一起玩了一会儿拼竹,这已经不是当时沈蔷从河东带来的,而是赵吕看小冬喜欢,另找人给她做的,一盒里面怕没有几百根,比沈蔷当时带来的更加精致规整。小冬用拼竹拼字玩,拼的就是她白天刚背过的文章。姚锦凤挑挑拣拣,她没有耐性,不知是想拼什么,只勉强接了十来根竹管就撒手不玩了。
而沈蔷,竟然不知不觉地,拼出了一把剑的形状来。
小冬微微吃惊,沈蔷自己也有点意外,好象是随手拼的,自己也没多想。
“对了,锦凤姐,你那把刀呢?”
小冬只见过两次,一次是秦烈把刀送来的那天,还有一次是姚锦凤拿这个割绣线,那刀子可真利,小冬不知道传说中的什么吹毛断发什么样,可是那把刀是真利,感觉还没碰上去,线就轻飘飘的变成了两截。
虽然姑娘家带着刀总不是那么回事儿,可那把刀是真漂亮,见过一次很难忘记,镶金嵌玉的,小冬想,大概姚锦凤母亲那一族时兴带这个当饰品,就和京城姑娘们带什么金玉佩珊瑚环一样。想想,姚锦凤穿着她那条孔雀似的大裙子,佩着这样的刀,倒真合适。
姚锦凤说:“没有带来。”
小冬也没细问。外面雨更紧了,打得屋瓦哗哗直响。沈蔷笑着说:“我晚上不走了,跟你挤一晚上吧。”
姚锦凤一张嘴:“我也不走了。”
小冬噗哧一笑,她这张床不算大,两个人能睡,三个人就挤了。
不过外面下得紧,沈蔷多半是不想湿鞋,可能还怕黑,姚锦凤就是纯粹凑热闹了。
胡氏也不反对,笑着说:“反正屋里有地席,铺好了,你们在地下睡吧,这就能睡得下了。”
“好好,”姚锦凤先笑起来:“我还没睡过地下呢。”
果然胡氏让人地下厚厚地铺了几层褥子,别说三个,就是再来三个人也睡得下了。姚锦凤哈哈大笑一声,扑上去就在那上头打了个滚,把沈蔷吓了一跳。
三个人梳洗后并排躺下,小冬睡中间,沈蔷在左边,姚锦凤在右边。
三个姑娘挤挤挨挨的咯咯笑,肯定不会老实睡觉。
红绫探头看了一眼,胡氏说:“让她们说说话吧……”
红绫怔了一下,把门帘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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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指的指甲伤了,一敲键盘就疼==~~
第四十九章 夜话
屋子里一团昏暗,可是谁也睡不着。
三个人一人一个被窝,可是几只手在被底下伸过来抓过去互相胳吱搔痒,一会儿就把被窝都拱散了。
外头胡氏轻轻咳嗽一声,三个人顿时安份下来,你推我我推你,各自裹好被子躺平。
“我没来京城的时候,听人家说起来,京城有多好,皇宫有多好,说皇宫的屋顶上铺的都是金瓦,地下都是金砖……”
沈蔷忍不住笑:“金琉璃瓦还说得过,金砖可没有。”
小冬轻声说:“也不能说没有……”
“咦?”旁边躺的两个都来了精神:“真有金砖?”
“我也是听说的,好象当初修三大殿的时候,烧的砖里是掺了金的……”
“真的?”
小冬笑了:“金是金,可不是黄金,是铜粉之类的。”
姚锦凤嗟了一声躺回去:“铜砖啊。”
小冬说:“到底那砖什么样儿,我也没见过。”
“那,下回咱们去瞧瞧?”
嗯,机会很渺茫。她们的活动范围只在,可到不了三大殿。
姚锦凤听着外面的雨声,出了一会儿神,小声说:“不知道这雨要下多久?昨天我看到两株枣树,还想今天去打枣子呢。”
沈蔷哼了一声:“你就记得吃。”
“好,那我打下来了你别吃。”
沈蔷气哼哼地说:“我才不吃。”
小冬咬着被角忍笑,刚才一通折腾,身上出了层汗,被子里头有点潮热。
好象回到了大学的时候,宿舍里面关了灯,大家总是不会马上就睡,聊天说地的,聊到人人眼涩嘴干才埋头大睡。
那时候什么话题都说……大多数都是没营养的废话。
姚锦凤轻声问:“小冬,你睡了?”
“没有。”
“嗯,明天咱们一起去打枣子吧,让宋妈给咱做枣糕吃,嘿,就不给某人吃。”
某人忍不住说:“明天雨要还不停,你想吃什么也吃不上啊。”
“嘿,你又不是老天爷,你说下雨就下雨呀。”
“那你又知道明天下不下?”
她们俩为了无聊的下雨不下雨的问题差点儿又吵起来。小冬嘘了一声:“小声些,胡妈妈又会训人的。”
安静了没一会儿,沈蔷声音低低地说了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京城去。”
小冬心里微微一沉,姚锦凤却不在意:“京城也没什么特别好,最起码,要跑马就没有这里这么自在。我喜欢这儿,庄子大,风吹着都哗啦啦响,自在。”
“嗯,庄子好……可也不能在庄子上住一辈子啊。”
“京城也有京城的好,”姚锦凤的语气里带点儿怀念:“京城热闹,人多。对了,咱们这么多天没去学堂,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都把咱们忘了呢。”
小冬有点晃神儿,沈蔷伸手晃晃她:“小冬。”
“嗯?”
沈蔷小声儿问:“京城没信儿吗?”
“没有。”
外面风声更紧了,吹得小冬心里也有些惶惶的没底。
雨下了两三天,雨停了之后,天晴得更好,西北风一阵阵地刮,越刮越冷。就算是姚锦凤,也只能老实的蹲在屋里头。
小冬她们围着盆儿烤芋头,经火的东西总是特别香,何况有人分着吃。
胡氏掀帘子从外头进来,她脸上的神情一如往常,只是脚步不象往常一样平静。
“胡妈妈?”小冬还含着半个芋头,本能地觉得有事情。
“郡主,您瞧谁来了?”
她闪过身,赵吕笑微微地进了屋。
“哥?”
旁边沈蔷手里揭下的一块黑糊糊的芋头皮,滑了手,掉了下来,结结实实地落在她的鞋面儿上。
真说起来,分别的日子没有多长。
可是小冬觉得,赵吕好象一下子长大了。
不,不是长大了,是……瘦了。
小冬也形容不上来。
但是她能分明的感觉到,赵吕变了。她离开京城时,那个在车下头和她挥手的男孩子,好象忽然之间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模样。
可人明明还是那个人。
“不认识哥哥了,嗯?”
他的眼睛还象小冬第一次见他那样黑白分明。
上一次,他也是这样,突然出现。
小冬把自己的手盖在他的手背上:“冷不冷?天都快黑了,你怎么来的?”
“嗯,父亲让我来接你回去呢。”
又有一个人,跟在他身后也进来了。
是秦烈。
他们的脸都让风吹得泛红,因为冷,皮肤绷得紧了,所以还显得有一层光泽,倒显得容光焕发的。外头的风钻进来,灯影闪了一下。
小冬不知道为什么,鼻子酸酸的,想哭。
沈蔷总算放下了心事,硬拉着姚锦凤一起出了屋。
一定是没事儿了,雨过天晴了。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晚上能睡安生觉了。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过程显然不重要了,反正以后总会知道的。
姚锦凤是不情不愿地跟她一起出来。
赵吕喝了一大口热茶,和小冬挤一挤,坐在一块儿,低声和她说:“圣德太后迁出凤仪宫了。”
小冬觉得一点儿都不意外。
“那圣慈太后娘娘呢?”
赵吕轻声说:“圣慈太后还住在长春宫。”
在宫里头,换一个地方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公主,皇子们从母亲身边迁移,代表他们长大了。才人,美人从掖庭迁出,代表她们有了名份,升迁了。
而圣德太后离开凤仪宫——却是她败了。
她霸着凤仪宫,陈家的人占着朝堂上的紧要位置。
赵吕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