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时衣第42部分阅读
嫁时衣 作者:肉书屋
光亮和风,这里不再象是一间陈旧无人的陋室,而象是一间正有人生活着的屋子。
就象主人还在。
她脚步轻盈地穿坡院,走进屋里来,手里抱着从树下剪下来的花枝,把它插进花瓶里,也许还会再修整罢弄一下。屋里弥漫着桂花的香味儿。她会坐在梳妆台前栋头,就用这把栋子,梳好之后,也许会忘了清一下梳子,于是梳齿间可能会留下一两根柔软的长发。她会坐在桌前,打开一本书,摊开一张纸,磨好墨,埋头写字一一小冬从没有哪个时候象现在一样,强烈地感觉到姚青媛的存在。
感觉到自己离她这样的近。
在安王府里她找不到姚青媛的痕迹。
是的,没有痕迹。
小冬忽然间发现,她一直疏忽了这么多。
没有她生活过的屋子,没有她穿过的衣服,没有曾经服侍过她的人.什么都没有……就象…就象她从来不曾在王府生活过一样。
以前她没有想那么多,偶尔触及,也会觉得可能是因为她病逝之后有些人和物都被处理安置了,时间久了,还有,也许安王不想触景伤情的缘故,所以……可是现在她忽然想,也许,姚青媛是真的不曾在安王府真正的生活过。她待的最久的地方,应该是她去世的那个地方。
为什么呢?
安王对她是很有感情的,这个小冬绝不怀疑。但是他们共同生活过的印记,却这么少……少得不合常理。
连这个姚青媛很久之前住过的屋子,都可以留下来一些曾经的过往的痕迹,没道理王府里什么也没有。
秦烈走到她身旁米小冬显得有些恍惚而怔忡。秦烈事先想过,来她母亲的故居,也许小冬会心情低落。不过现在看起来.她更象是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
“怎么了?”
“没事……”
小冬回过神来,伸手将窗子合起。屋里顿时又暗了下来,显得有些阴郁压抑。
第一百二十章
小冬的一个好处就是想不明白的事情,她从不去钻角尖。
看守房子的老仆岁数已经不小了,头发眉毛全白了。小冬在身上摸摸,从荷包里拿出几枚金瓜子放到他手中,柔声说:“这些你收着吧,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就打发人去东泉秦家说一声,我会嘱咐他们,能帮得上忙的尽量帮。”
那老仆收下了金瓜子,也没有道谢。小冬想着从头到尾他就没说过话,不知这人是不是哑的。
“咱们先回去吧。”
“好。”
小冬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儿.这里虽然也有人打理,只是花木长势纯出自然,并没刻意的修剪形状。相比京城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木,小冬倒更喜欢这种,有意趣,更自然。
两人走到门口,那老仆出来送他们.忽然递给小冬一个盒子。
小冬微微一怔:“给我的?”
那老仆点了点头。
盒子颇有些年头了,小冬猜着或是姚青媛或旁旁的姚家人留下的东西。她接了过来,老仆朝她深深弯下腰去.然后默不作声地将门关上了。
“累吗?要不到前头歇歇?”
“也好。”
小冬坐到轿子里,挑开盒上的铜钮,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垫的绸布因为年深日久,已经褪了颜色,看起来薄而脆。
盒子里头是一对同心羊脂玉环,玉质绝佳,触手温润无暇。
这一对玉环只怕价值连城。
小冬怎么也想不到那老仆会拿出这样的东西来。
不,更重要的是,这玉环明显是宫中之物。小冬这些年来内造的宫坊的器物首饰见得多,眼力早练出来了。
这样的东西,连等闲的妃嫔也不可能会有。看这质地式样.多半是皇帝,皇后,太后那里才会有的东西。小冬记得当年圣慈太后赏她的东西里面,便有一只玉环,她转送给了安王。安王也很是钟爱,在家时常的佩在身上。
那只玉环,这这对同心玉环,看起来十分相象.小冬几乎要以为这是同一玉料雕出来的,且出自同一个工匠之手。
这对玉环,应该是姚青媛的东西。
也许是皇帝送她的定情信物吧。
只是这东西如此珍贵,姚青媛不将它仔细保管.却弃置在故乡的旧宅里……让人有点想不通。
也许对她来说,这东西是可有可无与乐并不重要。
小冬心中觉得微微发酸。
睹物思人,物在人亡。
姚青媛已经不在这世上.这玉环也没有了主人。
刚才那个老仆,或许对当年的事情了解甚深。
这里的茶楼十分热闹,卖各式各祥的茶点吃食.雪白的蒸粉上浇着红通通的辣油,秦烈吃得满头大汗.痛快淋漓。小冬那一份上浇的是肉汁,吃着又香又糯。遂州并没有什么大菜名菜,但是各式特色的小吃食比京城既丰富也美味。雾儿茶也是当地一绝.微苦甘香。
“那盒子里,可是你娘给你的遗物吗?”
“嗯。”小冬不欲在外面多说这事.又喝了一口茶:“咱们回去吧。”
楼梯有些陡,秦烈扶着小冬朝下走。下头正好有人上来.楼咦了一声,指着秦烈说:“是你!”
咦?小冬抬起头.上楼的那人穿着一件半旧的稠衫.衣裳皱巴巴的.颧骨偏高。秦烈沉下脸来,根本没和他搭话,扶着小冬继续朝下走。
那人愣了一下,马上追着跟下来。
“哎,秦烈!你等等!”
这人是谁?
看秦烈的脸色,应该是有仇怨?
出了门小冬上了轿,那人还要上来纠缠.小冬听得不是很清楚。
到了船上小冬问他:“刚才那人是谁?”
秦烈悻悻地说:“是林家的人。”
啊……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林家啊。
“他找你做什么?”小冬想起京城那个打秋风的:“难道是想你的钱?”
秦烈的头重重靠到她的肩膀上:“说对了。”
真是……小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也真亏他们有那个脸。
“算了,不理也就是了,反正咱们就要回京城去了.你也别为这些人生气。”
“不是生气。”秦烈摇摇头:“就是觉得胸口堵得慌。”
那不还是生气吗?要不是气噎胸口.又怎么会觉得堵呢。
小冬岔开话,指着外面的景物一处一处的问.让秦烈给她详细解说。可惜这一路上除了树还是树.除了石头还是石头。要多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对了,你瞧瞧这个。”
小冬把那个盒子拿出来递给他。
秦烈打开看了,他走南闯北.好东西见许多:“这……该是宫里头的东西吧?”
“我也这样想。”
涉及上一代人的隐私,两个人在肚里都默默猜测.只是没说出来。秦烈没说这东西怎么在那老宅里.小冬也没说她猜测应该是皇帝送的。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这样想。
这个应该不是安王送的。
三角恋爱关系实在是……剪不断理还断啊。
皇帝对自己格外的和颜悦色,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有爱乌及乌的原因一一小冬不知道自己与姚青媛有几分象,隔了这么些年,小冬对她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了。“好生收着吧,我猜那个家人把这个给你,也是想让你好生保管这东西的意思。”
“嗯。”
小冬望着河流的两岸,天又微微阴了下来,这里的雨比京城多。
这回走了,下次不如何时才能再来。
两个人各有心事,晚上小冬胃口不好,只喝了半碗汤。胡氏有些担忧:“是不是身上不舒坦?”
“没有。”小冬把那个盒子取出来给胡氏:“胡妈妈,你见过这个吗?”
胡氏打开盒子,只看了一眼,啪一声将盒子又合起来:“这哪里来的?”
我们去了姚家老宅,去看了我娘以前住过的院子。这是守院子的人给我的。”
胡氏显然是知道什么的。
可是她的神情又显得若无其事了:“既然交给了你,就好好儿的收着吧。”
小冬根本没想过在胡氏这儿能问出什么来,可是……胡氏的神情越平静,对这个玉环显得不在意,这样东西的来历和意义,反而凸显得更为重要了。
肯定有什么蹊跷——大概真是定情信物?
姚青媛后来嫁了安王,所以她与皇帝的那一段往事再没人提起。
除了安王自己对小冬说过,其他人都不对她透露。
“对了,姑爷的脸色不怎么好看,难道”…”胡氏已经在心里自行演绎了数个版本的夫妻吵嘴,原因各不相同。所以小冬和秦烈晚上都吃得不多。
“今天遇着林家的人了。”小冬低声说:“所以他不大高兴。”
“哦……”胡氏对这个倒不象小冬一样关心。反正只要不是他们夫妻俩吵嘴就行。对于是林家的人还是木家的人,与她又没有切身关系。
小冬晚上睡得不太踏实,秦烈也是一样。
第二天天没亮,就有人堵上门来了。
林家的人大概真是山穷水尽了,最后一点脸面也撕下来不要了,在大门前便叫嚷起来。
这宅子可不是京城的深宅大院,前面叫嚷什么这里听得一清二楚。
小冬只听了几句,就大致弄明白他们的目的了。
一是钱,二是钱,三还是钱。
其他的全是废话,中心思想只有一个。秦烈也是林家人,他挣的家业自然也是林家的。没道理他一个人挥霍快活让其他人挨饿受冻。
胡氏站在一旁,眉头紧皱:“这些人如吸血虫一样,实在惹人厌烦。去个人到前头看看,姑爷打算怎么处置。”
妙儿跑得最快,一会儿功夫就跑了回来:“秦夫人已经让人把他们一顿棍子打跑了。”
呃?
这个……这个处置方式和京城可不大不一样。
在京城大家要讲究面子,在遂州可不一样。秦氏的处置方式也真是干脆俐落,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胡氏还有些顾虑:“这么干能行么?”
“有什么不行的。”秦氏从外头进来,她的裙子扎起一角在腰里,脸红扑扑的,额角见汗:“真痛快。他们要不怕打就天天来,我正好扣扣筋骨。天天闷在家里骨头都要生锈了。”
胡氏犹豫了一下:“可是,他们毕竟势大……”
秦氏哧的笑出来:“他们势大?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林家那大屋听说已经被卖了。”
祖宅?
胡氏也愣了。败家败到卖掉祖宗基业这地步,也实在是……秦氏运动之后口渴,倒了杯茶喝了,才继续说:“林家那老太婆病重时,宅子就被押了。等她这边咽气,林家人就都给扫地出门了。
“那他们现在…都以何为生?”
“林家人也不是个个都是傻子,肚里各有算计。有的当年挖公中墙角攒了下私房了,现在还有房有地,要不然林家也败不了这么快。有的旁支,原来就不怎么得意,依附林家过活,现在流落到他乡了。还有好几房是在南城赁房居住,靠典当糊口的。今天来的就是这些人。呸,就没个有出息的,那副嘴脸让人看一眼三天都吃不下饭去。”“那他们今天挨了打,改天还会不会来?”胡氏担心的是这个。
“他们就是瞅着秦烈在才来的,秦烈不在的时候他们才不敢找上门来呢。我话也说得很明白了,烈儿他姓秦,跟姓林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呃,泼辣也有好处。起码对付这样的小人,还真得泼辣些才行啊。跟这种人也没什么道理可讲,一顿棍子打出去倒是最好的办法了。
第121章 回程
可惜有的时候,财能动人心,更能壮人胆。麻烦不是你想它不来,它就乖乖不来的。林家的人被秦氏一顿棍子打出去之后,几个人一合计,居然又想了个办法,请了人来说合,说愿意让秦烈认祖归宗。
小冬一听,差点儿把嘴里的茶喷出来,急忙先将茶硬咽下去,然后捂着嘴一阵咳嗽:“真的?”
“可不是真的么。”秦烈抓抓头发,打发上午那几个老头儿还是费了一番气力的。那些人一个个摆出“你年轻不懂事”“我们这都是为你好”“这孩子没亲爹教养进不了宗祠真可怜”的面孔来,可对他们又不能抄起大棍子一顿狠揍——毕竟他们不是直接谋他的钱来的,而且,这几个老头儿老得路都走不了,说话也净漏风了,一棍子下去别给打死了,那事儿可就大了。
应付这些人可把他累得够呛,比提着拳头打人还累得多。不过好在他主意拿得稳,那些老头儿就算磨破嘴皮子也拿他没辙。
“好歹是送走了,你快歇会儿吧。我让人给你盛碗汤来?”
秦烈摇摇头,横着躺下枕在她的腿上:“让我靠一会儿。”
小冬爱怜地摸摸他的脸:“嗯,你歇会儿吧。”
有这种让人不省心的亲戚……真不需要仇人了。
“反正咱们再过两天就回京城去了。他们总不能追到京城来。”
“嗯。”秦烈拍拍她的手背:“扰得你也不清静。本来还想带你出去逛一回的,现在看,还是待在家里吧。”
“嗯,也没有空闲儿了。这几天忙着收拾东西呢。”
回来一趟可不能空手回去,各种吃的、玩的,遂州的特产不少,每样拾掇些,加起来总量就很可观了。不过架不住要送的人多啊,除了安王府,太后那里,几位公主的府上也得表示表示——
这都是人情礼节,一样也码不了。旁人有礼过来,你就得回份过去。中原的人素来讲究个“礼尚往来”。
所以小冬从第一次看到一副对联起,就觉得那话真是至理名言,不过自己也许一辈子也达不到上头说的那境界。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宝二爷深深厌憎的这两句话,其实说得很对。
每个人都不是单独活在这个世上的,每个人身边都有许多人,这些人相互间又有着非常错综复杂的关系。若是世事不明,人情不通,那么做人不成功,做事当然更加不会成功。
“其实,小时候我曾经去过林家,不过没有进去。就是站在外头远远的看着林家的大门。每回有人进出,我就看着,猜着他可能是谁。也许是我的叔伯,也许是我的兄弟。有时候我还想,说不定哪一天林家老太太就后悔了,会接我回去。我会住在我爹曾经住过的地方,嗯,可能还会改姓林……”
小冬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的。
“后来大了,懂事了,就不去了。不但不去,要是会路过那里,还会绕开来走,不想同那家人碰上面。”
秦烈大约是真累了,两人说了几句话,小冬瞅着他闭着眼睛,呼吸逐渐平稳,看起来是睡着了。
小冬摸摸他的脸,秦烈动了一下,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她赶紧停了手。再等等,秦烈也没醒。
小冬不敢再乱摸了。不过心里难免有些怨气。要不是林家的这些人折腾,秦烈这几天也不至于累成这样。
她靠着大枕头迷迷糊糊的,嗯,不算林家,好象他们目前没什么事儿了。赵芷也送走了,石秀也送走了,李家兄弟被张子千管得死死的,姚家老宅也去看过了。她在心里又盘算了一下带的各样东西够不够,有没有拉下什么忘了什么——
大概出门的次数太少,唯恐哪一处不周全没想到,就出什么纰漏。
这么想了没一会儿,小冬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过了两天,东西都收拾完了,真要走了,心情复杂得很。
小冬和姚锦凤告过别了,姚锦凤有些埋怨:“你就住过这个冬天再走呗。等开春,我肚子里这个生下来,你还能见见呢。”
小冬苦笑:“将来总有机会见的。”她也舍不得。
一边强烈的怀念京城,一边又对这里有浓浓的眷恋。人的适应性是很强的,小冬从初来时的不惯,到现在生活得如鱼得水,根本没花太多时间。
“娘,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京城?”
秦氏连连摆手:“可别!京城那地方,夏天热死,冬天冷死,我可住不来。你们去吧,我好着呢,不用挂念我。再说,京城里头女人都不出门,一天一天的关在院子里,硬闷也把我闷死了。”
小冬还是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看您说的。”
不过秦氏说的也对。和遂州,和东泉这里比,京城是传统的,被礼教紧紧束缚着的。女子即使出门上街,也是坐车坐轿藏头遮面的,绝不象遂州这里一样开放而自由。
可即使如此,小冬也深切的想念京城。想念安王和赵吕,还有太后,还有……她的家。
秦氏站在岸上朝他们挥手,小冬觉得鼻子发酸,头一转,急忙用帕子按住眼。
秦氏一边挥手,一边毫不客气地揪住燕子,不让她往船上跳。
一直到船越行越远 ,终于看不到了,秦氏才松开手。燕子徒劳地朝前跑了几步,码头上空荡荡的,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唉,傻丫头。”秦氏站在那儿,等她哭了个痛快,才把她拉了起来朝回走:“京城就象个大笼子一样,你去了会憋死了。”
燕子抽抽噎噎地不理她。
“你看,郡主的娘是遂州人,可她年纪轻轻的就死了。你婶子也在京城待了几年,可是除了麻烦和伤心什么也没落着。京城不适合你们这些姑娘们去。”
燕子倔强地抬起头来:“她们是她们,我是我。”
秦氏笑得苍凉:“都一样。”
“风凉,进舱里吧。”
“嗯。”
舱里收拾得齐整,和来时一样,小到调羹大到屏风样样齐备。小冬喝了一盏热茶,又用热手巾擦过了脸,才觉得舒服了些。
“对了,咱们这回去,是不是还得经过枫林渡?”
“那是自然。”
看来只要走水路,就避不开那个渡口。
“那,惠延的事儿怎么样了?”
“还没有头绪呢。不过这种事,拖的时日越长越难办。当时抓不到凶手,只怕已经被逃了。再加上他们自己互相谁都不服谁,已经成了一团散沙,不足为惧。我还听说,他们已经互相猜疑是不是对方下手杀了惠延,然后把罪名胡乱推给外来的人。因为惠延死在自己屋里,死前也没有任何人听到打斗的动静,也许就是某个熟悉的人在说话的时候,趁他不备下的手。”
人们在这方面的联想能力是很丰富的。
疑邻盗斧……只要你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那么在阴暗的沃土之上,这种子会迅速扎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他们忙于内斗,实力削弱,对于过路的人来说倒是件好事了。
小冬由衷地说:“但愿一切平安。”
秦烈说得没错,惠延一死,枫林渡的威胁大大降低了,看起来这个渡口比他们上次经过时还要热闹些,有些大的货船停在岸边。李家兄弟你挨我我挨你的,从舷窗里探出两颗小脑袋来,睁大眼朝岸上看。也不怪他们好奇,实在是前两次经过这里时遇到了那样惊心动魄的事情。
两个小的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你推我我推你的,然后小冬看见一只执笔的手探出来,在他们两人脑门上啪啪各敲了一下,两个人顿时老老实实偃旗息鼓把头缩了回去,窗子也关上了。
沿江两岸的树多半都黄了。漫山遍野的苍黄衬着墨绿,还有那象樱桃酒一样深红的枫叶,看上去绚烂而华丽。他们来时经过的一大片芦苇丛也都干黄了,芦花在风中摇摆着,细碎的雪白的芦絮在江面上飞舞,象是下了一场大雪。
小冬把斗篷拢紧了些。
不知道为什么,船停在这里她还是有些不安。是什么人杀死了惠延呢?是曾经被他劫杀过的人?还是他身旁的人?
身后有脚步声,小冬没等那人走近,就闻到了气息。
一股墨香。这船上只有一个人身上是带这样的气息的。
小冬转过头来,张子千停住了脚步。
“看你一路上心事重重的,舍不得遂州吗?”
小冬笑着摇了摇头:“也舍不得,可是更思念京城。”
小冬心里忽然一动。这些天在遂州,张子千出门的次数并不算多。安王说他想出来走一走看一看,那他不应该就一直待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何况——小冬本以为他们只会同行一段,张子千应该是另有计划。可是眼看已经秋天了,张子千却哪儿都没去,眼下又要一起返回京城了。
他到底是出来做什么的?难道就为了与她,与他们一路同行?
第122章 消息
“天晚了,早些歇着吧。晚上风凉,你自己要多当心。”
“知道,你这劲头儿都快赶上我哥哥了。”
张子千一笑:“我哪有世子的威武。”
“我是说你这唠叨的功夫,快与他不相上下了。”
张子千一笑,说了两句闲话就告辞:“我先回去了,不知那两只泼猴儿又闹事没有。”
小冬站起来送他,船身微微一晃,她没站稳,张子千动作极快,一把扶住了她手臂:“没事儿吧?”
“没事儿,就是起猛了。”
小冬一站稳,张子千很自然地缩回手去。刚才他伸手扶她,那动作……那速度一一小冬心里忽然一动.轻声问:“子千兄.其实你这趟出来,是我父亲托你照应我的吧?“
这本来应该很好想到的,可是她居然这会儿才明白过来。
张子千身手明显是极好的.虽然小冬不懂 .可是她知道赵吕.还有秦烈.都不是他的对手。安王说他想出来游历.还让他们照应他。其实哪儿是这样.明明张子千一路跟了来.这又要一路回去.分明是为了保护她。
张子千只是一笑.既没承认,可也没否认。
这就对了。
小冬心里又走感激,又有些不安、
晚间她和秦烈说起这事儿来,低声说:“父亲时时处处都替我想得周到.我竟然一直没明白过来……”
这世上,父母对孩子的好真是无条件的.不求回报的。 只要孩子幸福,父母就别无所求了。所以才有诗说: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秦烈也觉得心里微微发酸。他从小没有父亲.跟母亲生活在一起。在他生命中.如果说谁最象一个父亲的角色——那也只有安王。谦和,多才,高贵……有时候秦烈会想到他那个未曾谋面 的父亲该是什么样子。泰氏说不清楚,但是秦烈总是想,他应该.就是像安王这样的。
“咱们回去了,就搬回王府丢过冬吧、“
小冬一愣,趴在他胸口,抬起头来:“你说真的?”她当然想回去住。一来不放心安王,二来……新宅午里只有她和秦烈.白日里他不在家,她一个人也着实闷得慌。
“嘿,世子也不在府中.王爷一个人……一定很寂寞。再说了.京城的冬天有时候都有半年多.天气冷,你一个人闷在家里我也不放心。 不和咱们一起回王府去蹭吃蹭睡蹭炭火得好。“
小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你不帕人家讲你是倒插门女婿吃软饭攀裙带啊?”
“嘿,他们那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他们想吃这软饭,还吃不着呢。”秦烈撅着嘴凑了过来,啧啧有声象只大胖头龟:“来来来,让我吃一口。”
小冬咯咯笑着躲开,两人在榻上翻滚起来。小冬力弱.到底还是被按住了,结结实实“吃“了好几口。因为是在船上。明天还要赶路.秦烈放了她一马,不然不止“吃”两口这么简单、小冬气喘吁吁地连连求饶,秦烈才松开手。
两人各自躺下.过了一会儿,小冬轻声说:“咱们明天就走.不会再有什么砾烦吧?“
“没事。“秦烈说:“惠延一死,具他人不成气候。其实说穿了.他们干的这无本买卖本来就伤天害理,迟早要有报应的、“说的也是。惠延一定没少杀人。到头亲终被人杀.也可以说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小冬顺口问:“张子千的功夫不知道从哪儿学的,应该是很厉害吧?“
小冬记得在安王府时.曾经见张子千和赵吕切磋过.两人郝没用兵器.赵吕用的是根长杆,使的是枪术。张子千用的却是一根柳条.看样子象走使的剑法。
秦烈手指上绕着一缕她的头发,有些心不在焉:“他那是打小练就的功夫,从一两岁上就有人替他舒活按压筋骨……”
“你怎么知道道?“
“我听说过。“他好象不想多说这个.“睡吧五更天开船.你到时候一醒,又睡不着了。”
“嗯。“
小冬模模糊糊地想,也不知道张子干到底什么来历为什么有那么一身功夫,又女伴男装这么些年……
第二天天气极好,小冬是被太阳照到眼睛上才醒的。她坐起身来.舷窗半开着,阳光照了进来、船已经开了。 小冬往外看看.已经离了枫林渡,不知走出多远了。枫林渡四周有许多枫树.上次从这儿经过时没有感觉、昨天船又停在那里,看着远远近近一片深红如血.她心里无论如何都不踏实。
现在看不到那些枫树了,小冬松了口气。
红笑端着水从外头进采.忙过来关了窗户:“江上的风凉.胡妈妈看见了会骂的。”
小冬朝她笑笑.洗了脸换了衣裳,又用了早饭。坐在船上没有别的消遣.几个人娶一起做做针线说说话,船上还有叶子牌,打马棋,解连环这些小玩意儿。胡氏玩了两把就下来了,笑吟吟地看她们玩。这会儿的天气可比她们来时凉爽多了.而且还有各式各样的吃食。花生和栗子.新摘的苹果和梨子。花生和栗子煮过了.盛在盘子里“胡氏剥了花生递给小冬。
“我自己剥,妈妈你也吃。“
胡氏嚼着花生,又喝了口茶:“这山野的东西.还是这样吃着香。在府里又是磨又是蒸.掺了那么多东西在里面.吃着反而不是原味儿了。照这么走.半个月能到京城吧?”
小冬也说不准,不过看胡氏的样子.顺着她说.“应该可以吧胡氏应该也想念京城了。
人总是恋家的,外头再好.也觉得不如自己的窝。年纪越大,越是如此。
这一路走得也很顺,过了宣州之后下了两天雨.行程耽搁了这么一回.等回到京疯的时候已经是深秋,满眼霜草。 进城门的时候小冬掀开帘子朝外看,吹在脸上的风似乎都带着熟悉的气息。
她觉得鼻子一酸,险些不争气地掉下泪来。
后头车上的人也兴奋得很.尤其是妙儿她们几个小丫斗叽叽喳喳又说又笑。要走平时胡氏早就呵斥她们了.可是这会儿胡氏也没顾上理会她们。
“先回府么?”
“恩,你先回府,休息安顿一下,我着后头的车到铺子去.把货卸了。对了.得派人给王爷送信儿去。。
“这还用你说。“
送信儿去安王府的人很快回来了,笑吟吟的向小冬回话:“王爷正好在家.说让郡主和姑爷晚上一起回去吃饭”“
“知道了。父亲身体可好?“
“王府上下平安.听说世子爷升了官、“
“是么?”小冬很是意外:“升了什么官?“
传话的媳妇儿却有些说不清楚了.她急着回来.不过听了个一鳞半爪。小冬也没再细问.打发她下去。
红芙她们来来往往的收拾搬移东西,红荆识字不少.拿着册子一样一样清点。
胡氏从外头进来.回身掩上了门,轻声说:“郡主、”
小冬看出她有话要说,站起身来进了内堂胡氏跟了进来。
“刚才听人说,五驸马过世了。”
小冬一怔:“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有半个月了。“
五公主还托他们寻郎中呢.到底没来得及。
小冬和五驸马只见过一两次.谈不上有什么情谊,只是 心里也觉得有些怅然。
“那五公主现在呢?“
“五驸马下葬之后,听说她一直住在宫里休养。 “
五公主这才多大.竟然就守了寡。她将来的几十年可怎么过,
“咱们走了这几个月,京里真是出了不少事啊。 ”
“是啊。“胡氏又说了几桩.不过都是些家常里短.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最后胡氏小声提了句:“还有件事……”
看胡氏的神情.神神秘秘的,又带着点喜气。
“听说.王爷要给世子定亲了。“
小冬嗖地站起来:“啊.真的?”
胡氏忙说:“哎呀,只是听说,你快坐下吧““她扶小冬坐好:
“还没准儿呢,只是他们这样说,也不知哪儿来的消息。 这个不用急.郡主晚上回王府去可以问问王爷啊。”对对,可以去问安王。
小冬简直有些急不可待了。哥哥看起来好像对这些事毫不开窍.从小到大也没见他动过这方面的心思。他身边的丫鬟也都是老实规矩的。
怎么忽然间就要定亲了?是真是假?会是哪家的姑娘?是赵吕自己喜欢的吗?还是安王替他做的安排?
小冬再没心思做旁的事了.坐在那儿只琢糜这一件。 胡氏把他们带回的东西理过,选出了一些装好分好,晚上带回安王府去、
“郡主,你看看,可还有什么疏漏的?“
小冬啊了一声,看看外头.这时候天黑得早,太 阳已经落山.暮色四合、。
“哎呀,已经这么晚了。秦烈回来了么,”
“还没有.不过想来也快了。“
小冬又点了一次给安王备的礼物。安王好茶喜欢雅静。礼物里头有茶叶,纸.笔.砚,还有小冬在遂州、守州经行时买的一些新书、各式精巧的礼物。
第123章 酸酿
安王府里也是一片喜气洋洋,里里外外洒扫洁净,连花树的叶子都被特意擦过,绿得喜人。
“福海叔。”
“郡主好,姑爷好,这一路可是辛苦了,王爷可是时时挂念着。”福海笑呵呵地迎他们进去。小冬带来的各式礼物一抬一抬的被抬进了门。福海捻着胡子:“瞧瞧,弄这么些东西,得费多大功夫“又不用我扛,也不用我搬,不过是挑挑选选的。啊,我爹呢?”
“王爷在书斋,可等了好一会儿了。”
小冬快步朝里走,还没到安王的书房院门,看见张子千快步迎了出来。
秦烈一抱拳,笑着说:“子千兄,劳你亲迎,真是不敢当。”
“哪里话。”张子千微笑着说:“王爷刚还念叨着,郡主快请进去吧。
小冬迈进了院门,安王正站在书斋窗前,小冬只觉得鼻子一酸,快走几步,盈盈拜了下去:“父亲。”
安王扶她起身,上下仔细打量过:“嗯,瘦了,不过精神还好。”
安王的手指在她脸颊上抹了一下:“多大了还哭鼻子?难道秦烈欺负你了?”
小冬忙用手抹了下脸:“谁哭了。父亲这些日子可好?”
“好,为父这儿一切都好。遂州如何?”
小冬依在安王身旁絮絮叨叨的诉说,安王含笑听着。小冬这个夏天大概没少朝外跑,头发都晒得有些干焦,就算用了发油,还是不怎么服顺,发簪略有些蓬松。安王有些恍神,想起她小时候的样子。头发也是发黄发软,用头绳系着,小小的一撮。
“我还去了姚家的老宅,只是没有见过姚家的人。”
“是么?那里现在什么样了?”
“嗯,房舍还很完好,院落也打扫得挺干净的。不过很是荒凉,只有一个人在那儿看守。”
“是老关吗?”
小冬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就设说过话。”
“嗯,屋子也看到了?”
“嗯,进去了。”小冬顿了一下,她今天没带那枚玉环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那样东西还是安安静静的收着好。那东西应该不是安王所有,也不用拿出来让他凭添烦扰,又为往事伤神:“屋里也很干净,不过空荡荡的。父亲,我娘长什么模样,我其实不太记得了。”安王轻声说:“你娘生得很美。”
“那,我象她吗?”
安王摇了摇头:“不怎么象。”
小冬模摸自己的脸:“嗯,都说女儿象爹,我大概长得更象您。”
安王一笑,摸摸她的头发:“也许吧。那房子,我也曾在里头住过。”“真的?”
“嘿,靠东墙有两扇窗子,是不是?”
“是啊。”小冬记得,她还曾经把窗子推开过。
“早上人还没醒,太阳已经升起来,亮光正照在人脸上,想偷懒多瞧会儿都不行。外头有挑担子卖菜的,吆喝声很响,连绵不绝,一整条巷子都能听见。”
小冬也听见过那吆喝,长长的,方言听不懂,但是声音响亮清脆,可以传出很远。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有我了么?”
“当然那时候还没有你。”安王说:“院子里有棵海棠,你娘会擮一朵半开的插在头上,她头发乌油油的,又浓又密,衬着那花儿更红更艳了。她还下厨去亲自煮饭,不过她手艺只是一般,有几回都把饭烧糊了。”
安王脸上带着淡淡的伤怀,小冬没打岔,听他继续说下去。
“那段时日我们哪儿也没去,就安安静静的待在屋子里。我若写字.她就替我磨墨。
她要是洗了头发,我就慢慢地替她梳理、抹干。老关那时候就不是个话多的人,整天沉默寡言,几乎让人忘了他的存在。那段日子是我过的最快话的日子。嗯,有天我们出去,结果半途上下起雨来,就是那时候遇见了秦烈的母亲,她正要临盆,因为大雨也困住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情形很是不妙。”
“啊……”原来是那个时候,秦烈就是那时候出生的。
“可真险。要是当时父亲和娘没遇着她.那说不定…”世上就没有秦烈这个人了。
“所以说,这也是缘份。”安王说:“你娘留了些财物给她,可是她很硬气,只道了谢,却不肯收。”
“后来呢?”
“后来……京中有变,我得赶回来。有时候我想,要是那时候我没回来的话……”
那会怎么样呢?
现在的皇帝也许不能顺利登上皇位,也许安王就不会成为安王了。
他和姚青媛又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好。
因为假设只是假设。
“对了,父亲,我从遂州带了好些茶叶,还有酒.遂州的酸酿挺有名气,我尝了一次,酒味不重,甜甜的一点都不辣。秦烈还带我出去吃了一次茶粥呢。”
“吃得惯吗?”
小冬用力摇头说:“一点都不好吃。炒面和茶叶混一起了,还有糖、芝麻和猪油,那味道别提多怪啦。吃到嘴里腻乎乎的,咽下去也费难,象是糊在嗓子里一样。”
安王笑了出来:“嗯,那个我当年也尝过一次,虽然是不太好吃,不过那个压实了,带在身上,却是很好的干粮,出外带几块在身上,要吃时拿热水一泡,很饱肚子,也顶饿。
“您说的是。我还带了几块儿呢,您回来要不再尝尝,好好回味回味?”
“你这丫头,连我都打趣。我听说,路上不怎么太平?”
安王问的应该是枫林渡的事,大概是张子千说的。不过即便他不说,跟着他的那两个护卫应该也会向他禀告。
“嗯,在林渡那里耽搁了一下,还好有惊无险。”
安王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
“父亲,我听说……哥哥要定亲了?是真的吗?是哪家的姑娘?”
在宗室子弟里,赵吕这今年纪没娶妻的已经不多了。他是安王世子,将来的郡王,人又英俊有本事。倘若放出风去要给他娶妻,只怕安王府的门坎都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