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显风流第78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的。当然,你阿姐我也不是什么善良到不伤人性命的信徒,但我却是个很自私的人。有些的确该死的人,我只希望,那些人可以死在别人的手上,你可以当背后那个发号施令的人,但我却不希望他们的鲜血流淌到你的身边的。玄儿,你要答应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自己动手去杀人。”
“放心吧阿姐,我答应你,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手杀人。”谢玄认真的重复了一遍,重重的点着头。
谢道韫有些欣慰的笑了起来。
谢玄犹豫了一下,仿佛鼓起了勇气的道:“阿姐,其实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那,一点儿都不自私。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正是因为阿姐你亲自出手,这才一纸契约解了中原的烽火。若是苻坚真的派兵来打,整个中原又有多少人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帮助了这么多人,旁人却连丁点都不晓得的。你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叫做自私呢?一纸解刀兵,这样的功劳,称作伟大都不为过了……”
谢道韫愕然,活了两世,似乎这是第一次被人用“伟大”两个字形容。就连谢道韫自认厚颜无耻,也被这两个弄得面皮发烫起来。
“我做这些事情,一是为了帮郗超那个可怜人报报仇,二是为了讨咱老爹和叔父大人欢心,干天下百姓什么事儿。”谢道韫眨了眨眼睛,有些囫囵的说着自己的理由。为了表示自己言词的真实,她又嗤笑着加上了一句,“天下百姓什么的,与我何干?”
谢玄闻言,却如同小大人一般摇头笑了起来,他像夫子一样将双手背到了身后,摇头道:“阿姐你就是这样,明明心怀天下,却又装的满不在乎。明明功劳震寰宇,却又装作是顺手而为,无心插柳。可就是因为这样,更显的你的伟大啊”
谢道韫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急忙清咳了一声,转身就走,嘴里还道:“我现在就找郗路和郗弓算账去,偷着教你内功?这算是什么事儿”
“阿姐,等等我啊”谢玄被谢道韫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急忙几步追了上去,又用崇敬的目光偏头去看她,后者却装的一脸怒气,对他的无限景仰表示无视。
谢玄没了办法,也只好有些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子,耸了耸肩膀。但心中却涌起一股自豪的感情,偏又学着心目中阿姐的模样,将一切事情都表现的云淡风轻起来。
“阿姐,”前路显露出房屋的灯火,谢玄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有些踟蹰的问道:“李兴的事情,真的,就这么算了么?”
谢道韫闻言轻挑了眉,唇边闪过一丝冷笑,道:“我还一直想要去他的坟前看看的,又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谢玄心中涌过一丝暖意,他还记得阿姐说过,若是不帮李兴报了仇,就不会去他的坟前看他。有了阿姐这一句话,李兴在九泉之下就一定能够瞑目了吧。
只是,对方毕竟是王爷,还是那么一个看着让人无奈的孩子,阿姐会怎么报仇呢?总不会直接杀了他吧?
谢玄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冷颤,疾步跟上谢道韫的脚步来。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一个巷子,一个胖子
晋陵城里近日来的阳光似乎太过灿烂了些,照的人直想睡觉。街面上卖鱼的贩子在没有生意的时候,就会坐在小马扎上,半闭着眼睛经不住的点头,打着瞌睡,连有野猫偷偷的叼走了一条小鱼都没有发觉。
浑身有些脏兮兮的灰猫缩着身子逃离开来,在人们行走的脚步间跑出了一条逃生的痕迹,而后飞快的跑进一条阴暗的小巷子里,将嘴里的鱼放到地上,满意的喵了一声。
这是个人迹罕至的巷子,除了苍蝇、老鼠和野猫之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生物存在。倒是继续向着这巷子深处走去,也许会看到几家夜不闭户的人家。这倒也不是什么盛世中的桃花源,只是平常人眼中破落户,家中除了人命,也无甚可丢了,闭户也不过是多此一举。
平日里倒是没有人愿意往这巷子里钻,冬天尚能好些,到得如今这盛夏时节,巷子里难闻又刺鼻的味道能熏得人栽一个跟头。这也是因为这巷子口的街面上就是晋陵的南市,商户们摊子上的废料脏水,都会一股脑的往这边倒。
所以不论是商户还是来买东西的百姓,走路时全都离了这巷子远远的,没有人愿意往这边凑近乎。
小巷子存于这样一个闹市间,却显露出几分孤独寂寞的味道。
巷子口并不大,两边都是高高的墙,没有为巷子的地面留一分阳光。若是从巷口往里看去,便多少回感慨出几番前路的阴晦曲折来。
平su人们对此处都是避之不及的,今日却有人捂着鼻子、紧皱着眉头,满脸不乐意的站在巷口,右脚抬起又落下了十多回,却还是没有向前迈进一步。
有人在买卖中好奇的瞥见这个踌躇不前的大胖子,一方面惊诧于他如同莫奈的苹果般的身材,一方面也有些好奇他要做些什么。
大胖子在巷口站了这么久,自然也看到了方才叼着鱼跑进巷口的那只猫。他亦看到了那只猫是如何将觅食的老鼠们吓得四散奔逃,而后极招摇的摇头摆尾了一番,这才开始张口享受起自己的美食。
这副景象并不怎么好看,更何况口鼻虽然被自己肉墩墩的手掌捂着,却仍旧止不住那些刺鼻到要命的味道一个劲儿的往自己鼻孔里钻。
面对着这么一般田地,胖子面上的表情自是极精彩的。两条眉毛牵引着下面的肉,在他的额头上堆起了两座对称的小山,小山中那一道峡谷极其深邃,就如同眼前这条小巷子的翻版。
时间正值晌午,这正是一天中气温最高,也是小巷子里味道最浓的时候。胖子一再的暗骂自己怎么没有选择半夜再来,但一想到这事情多少有些急,只好狠狠的骂了一句“他祖母的”,然后如同一脸苦大仇深的向小巷子中迈进。
小巷子日日有脏水“滋养”,自然是水泽丰富,再加上整日都得不到阳光的朗照,这里的泥土就带了些令人不舒服的粘度来。普通人走上去尚且会让鞋子陷入一个手指的宽度,更何况如今走在上面的人是个一个顶俩的胖子……
令人作呕的味道更佳分明的从四面八方涌来,苍蝇盘旋的声音程立体声环绕。更有那不长眼睛的苍蝇,竟然管不好自己的刹车当,时不时的往胖子身上追尾。即便胖子皮糙肉厚,如今都忍不住胃里一阵搅动。
胖子的眉头又紧皱了几分,脸上都泛出了不健康的白色。他愤怒的攥着拳头,又竭力的瞪着眼睛,奈何他的眼睛仍旧只有一条缝隙的宽窄。
偷腥的猫儿早被惊动,再次喵叫一声后,叼着剩下的半条鱼往巷子中的更深处逃去。
胖子似乎下定了决心,并没有什么退缩的心思,又仿佛追着那只猫一般,快步向着前方走去。
他尽力让自己忽略周遭的感觉,奈何脚底下那一步步陷入泥中的感觉实在太过难受,让胖子觉得头皮发麻。
他肚子里渐渐涌起一股愈燃愈盛的火气,心想要不是为了这位傻了吧唧的师兄,自己用得着遭这种罪?不过另一方面,他心底里却也欣慰了几分,心想自己当年在那破药店一待就是一年,那条件和这个破地方比起来,倒也真是……奢侈了些。
往前着走,胖子却发现脚下的路却是越来越好走起来。果然那些脏水污秽物都只是堆在了巷口,巷子里面倒不如何肮脏,只是带了些常年不见阳光的发霉味道。这种味道虽然也不怎么样,但和方才那熏死人不偿命的气味比起来,倒是让人舒坦的多了。
巷子深处有人家。
那只猫早就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骨瘦如柴的狗依旧勤勤恳恳的坚守着大门,显然它并不明白,它主人家里根本连贼都懒得光顾。
让人闹腾的暑气似乎都被隔绝在了巷子之外,只有偶尔抬起头来,望见头顶上那没有一丝云彩的蓝天,才能让人想起如今的季节。
这里的住户并不少,但多数都是老弱病残一类。有两膀子力气的年轻人早就走出这个地方另谋出路,这个充斥着霉味儿的巷子里,便也只剩下丝丝墓|岤的味道。
闹市的喧嚣声愈发远了,胖子脚下的路也渐渐变得好走起来。这时跫音就开始响起,在两边的墙面上一下有一下的来回荡着,竟有了些安定人心的味道。
瘦弱的狗警惕的直起了耳朵,盯着如小山一般的肉球向自己滚来,喉咙里发出了几声低低的叫声。
胖子懒得看它,松开捏着鼻子的手后,径直的走向一个看似正在午睡的老者身边,轻轻咳了两声。
老者坐在家门口的小马扎上,正在几年如一日的享受着宁静的午后时光,这时被人打扰,倒也不如何生气,只是有些好奇的看着面前这位肉山,这名巷子里不曾见到的访客。
“老人家,您认不认识一个脑子有些毛病的书生,一年到头除了写字什么都不做的?”胖子害怕老年人耳背,特意将声音提高了些。于是他那极有特色的尖锐嗓音就开始在巷子里回荡,慢悠悠的,不知传到了多远多深。
瘦狗这次直接直起了身子,极其警惕的盯着胖子。
老者有些不悦的揉了揉被震得嗡嗡响的耳朵,又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嘘状,用有些沙哑的嗓音道:“小声着点,我虽然老,可耳朵却没老。你这高声高气的,小心扰了这巷子的清静。”
胖子哑然,心想这巷子的确是小葱拌豆腐的清,人迹罕至的静,但问题是,这跟清静二字又能有什么干系。不过怎么说也是劳烦人家帮忙找人,再者又是个老人,胖子倒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被噎得够呛。
老者却不再说话,有些费力的枝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其间胖子想要伸手去扶,却被老者一个眼神瞪了回去。胖子再度无语,心想这巷子里的人穷,倒是穷的挺有志气……
老者似乎有些跛脚,走起路连十分困难。他先用手中拐杖敲了敲身旁瘦狗的头,示意它好好看家,这才慢吞吞的向着转身,向着巷子深处走去。
胖子抬手擦汗,心想人啊,真是越穷越怕人偷……
知道老者的意思是为自己领路,胖子便跟了上去。可是见那老者腿脚实在不利落,胖子便有些不忍的道:“老人家,您还是告诉我怎么走就得,我自己慢慢找就是。您腿脚不好,还是接着闭目养神吧。”
这本是好话,老者却在这时候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胖子两眼,语气不善的道:“怎么?嫌弃我这个老不死的碍着你的事儿了是吧?嫌我走的慢,你看着难受了是吧?我告诉你,你要么闭上你那张女人样儿的嘴跟我走,要么哪来的滚回哪去。我们这个穷巷子,不会招待您这样的大爷”
胖子一生听过不少侮辱自己的话,有说自己肥的像一口猪的,有说自己一身死肉的,可却从未听过有人骂自己的嘴像女人。天可怜见,胖子那张嘴跟“樱桃小口”四个字丁点儿都不贴边,至多是那张嘴在他整个硕大的脸盘上所占的比例太过小了些,再者,就是他的说话声尖锐了些,的确有点像掐着嗓子骂街的婆娘……
这世上骂一个男人最恶毒的话,莫过于说他像女人,当然,异装癖除外。胖子当然不是异装癖,所以他在听到老者口中的那句话时,瞬间就瞪大了眼睛,怒气也陡然盘上了他的面皮。双手握出的骨头响动在巷子里听得清明,感觉到了杀气的瘦狗从地上蹦了起来,开始四处乱吠。
倒是老者仍旧颤颤巍巍的站在那里,仍旧用不善的眼神瞪着胖子。他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与胖子的差距,根本就不清楚,他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是根本无法敌过一个青年男子的。
但胖子终究没有动手做什么,他只是极度气闷的挽了挽自己的袖子,努力的将自己的怒气压制下来,不断的告诫着自己,对方是一个老人家,或许因为一些缘故脾气大了些,自己要忍,要忍……
满是肥肉的脸蛋生硬的挤出一个笑容,胖子愈发谦卑的弯了腰,连说了两声“您请”。
老者骄傲的哼了一声,转过身去,身体与拐杖弯成一个小马扎的形状,费力的向前走着。胖子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一肚子无处可发的火气。
“年轻人,尊老一些,总会有些意想不到的好处的。”前面走着的老者开始开口絮叨,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胖子嗯嗯啊啊的应着,腹诽着这个破巷子,又能有什么好处?
他却没有看到,身前的老者极有深意的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堆到一起,活像一颗核桃。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巷子里的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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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个乖乖”
当胖子在老者的带领下走进了外表残破不堪的院子,又揉着眼睛看清了房屋内里的陈设时,饶是他自认经历过江湖上许许多多的大阵仗,也不由得大张了嘴,半晌才说出这么几个字来。
这里里外外的差距着实大了些。巷子从外面瞧,怕是普通的家贫者都绕皱着眉头、捂着鼻子绕道而行,可待得有人真真瞧见了这房间里的精雅,很可能会以为自己是入了上等士族的宅院,一应雅致之物便都铺陈到了眼前来。
胖子犹是有几分不敢相信,抬腿踢了踢身前湘石楠木镂空雕刻出的书案。听到两声闷响,又被老者冷冽的目光狠狠一扫之后,胖子才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一双眼睛更加眯缝的找不到地方。
再待得他跟随者老者来到了后院,见到院子里那雕梁画栋却又古朴清幽的模样时,不得不承认,这个外表上的破地方,还真是一处闹市中的桃花源。
桃花源中有黄发垂髫,但这院子里除却访者外,便只余下一名素衣男子迎风而立,手持狼毫,微蹙了眉头,正在一张铺展开来的纸张上挥洒着什么。
老者知道这是东家在工作,刚想示意身后的胖子不要出声,耐心等待。谁知胖子却已经飞快的踏前一步,一声满是震惊的“师兄”脱口而出。
正在挥毫的男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手腕一抖,一滴墨色滴落于有些泛黄的纸张上。男子抬头看了看胖子,放下手中毛笔,摇头苦笑着叹息了一声。
“师弟,你从小就是惹祸精,怎么如今还是这么个样子?你这开口两个字,就毁了我两万贯银钱。”
男子的话虽然仍是淡淡的,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可领着胖子进来的老者却黑了脸,颤颤巍巍的就要冲着男子下跪认错。
胖子更是被师兄这话惊得不行,两个字就毁了两万贯?若是真的,他已经不知该激动还是如何了。
男子先行扶起了老者,又劝慰了几句,目送他出了后院,这才回过头来微笑的看向胖子,抬起手来,有些宠溺的揉了揉胖子的头。
胖子憨实的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师兄,你刚才那句话,开玩笑的吧?”
“怎么是开玩笑了?”想起自己的心血,男子还是有些气恼的瞪了胖子一眼,走回石桌前,指着那张被毁了的纸张,道:“这是原成汉永昌那边特产的丝竹纸,引其色泽泛黄,天然纹路又极似地下埋藏了几十年,所以拿来做临仿是最好的材料。你别当这丝竹纸来的容易,这本就是永昌那边一个家族的独门手艺,但又听说他们家与成汉皇室是有些渊源的,所以成汉国一破,他们整个家族便也没了踪迹。如今这一张丝竹纸卖到外面,两万贯还是个不识货的价儿,等再过几年,怕是那你论斤卖了都买不到一尺来。”
胖子哑然,心想自己怎么听了半天还是听得有些糊涂。记忆中,自己这位师兄不过是个迷恋书画的落魄书生,平日里的身家除却两袖清风外,便正剩下一身武艺还有些可圈可点之处。怎么如今再瞧见,却开口便是两万贯的银钱?
但睁大了眼睛仔细去瞧,这师兄还是师兄的模样啊,身子还是如同往日那般瘦,双眼旁的黑眼圈还是如原来那般深。虽说这身素色袍子穿在他的身上,的确比往日多了些风流气度,但人还是那个人,应该不会弄错才是。
胖子在疑惑中挠了挠头,也向着师兄所指的那张丝竹纸上看了看,犹自有些狡辩的嘿嘿道:“师兄你别逗我,这张纸就算再怎么珍贵,不也被你写上字?这用过的东西,再怎么也不值原来的那个价儿吧?”
白袍男子早就清楚自己这位师弟的性格,闻言笑了笑,便也没有再告诉他折纸被他写上字才更贵的道理,抬脚便向着里屋走去。
胖子以为自己说的话把师兄驳倒了,心中那种负罪感稍稍减了些,挠着头嘿嘿傻笑了两声,便跟着师兄一同向屋里去了。
屋里的陈设要比庭院中还精致些,胖子有些不安的在竹席上箕座了,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将屋里的什么东西碰碎。白袍男子察觉了胖子的心思,轻笑着让他放松些,又说自己这里的东西只是看着精雅,其实不值什么钱的。
胖子这才放松了下来,一个巴掌拍在师兄的肩膀上,笑着道:“我说嘛,师兄你就是穷光蛋一个,怎么能忽然变得这么有钱了?”
男子淡笑不接这话茬,只是为胖子添了茶水,问起他的来意。
“其实只是小事。”胖子咕咚咕咚喝光了大半壶的茶水,有些满意的打了一个嗝。
师兄看着胖子如同牛嚼牡丹一般喝光了三百贯钱一两的雾山茶,心疼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咱门中巨子师兄你也是见过的,这次师弟我过来,也就是帮巨子传个令。”胖子来时所期冀的成功率并不高,因为他清楚自己这位师兄的脾气,除了书画之外,师兄可是什么都不放在眼中的。
不过这世上也却又天才的存在,别看这位师兄终日浸y于书画一道,真正习武练功的时间很少,但只用这很少的时间,他便将内功练到了一个师兄弟们不能企及的高度。所以另外六人对于这位天才大师兄,一直保持着既尊敬又羡慕,甚至还觉得有些可惜的感情。
胖子看着面前的大师兄,又想了想算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小娘子,有些乐呵的想着,怕是再过几年,这个门中武艺最高的名头,大师兄就该让位喽。
仍是有些担心师兄的不理俗世,胖子搓了搓胖乎乎的双手,小意的道:“其实师兄啊,你说如今这个巨子,对咱们的确是不错。虽然顶这个巨子的名头,但实际上也从没要求咱们做过些什么的。上回咱们春节时相聚,巨子见你生活困难,还给了你不少银钱不是?啊,是了,若不是小娘子的资助,师兄你也不可能像如今这么有钱吧……”
大师兄但笑不语,也不出言解释。
“所以啊,”胖子继续向自己喉咙中灌着茶水,“师兄你要是没什么事儿,也尽量帮一帮巨子的忙不是?你看你现在这样生活着,总比以前不能温饱来的好不是?”
“巨子想让我做什么,你说说看。”大师兄轻轻的开口,只是看着自己极爱的茶水一点点消失,太阳|岤跳动了两下,右手的小母手指也在不经意间动了动。
“晋陵顾家师兄你知道吧?没错就是二师兄跑去当佣人的那家。巨子跟那家人关系不错的,不过最近有点消息,怕是有人会对他们家不利,所以巨子请想师兄你过去搭把手,帮帮忙。”胖子看到了师兄眼中的疑惑,忙道:“二师兄虽然厉害,但他只对顾家那个老家主上心,其他人他是顾及不到的。当然了,让师兄去也只是照看两个人而已,一个叫顾澹的,还有一个是他儿子,才五六岁而已,应该挺好照顾的。”
胖子观察着师兄的表情,特怕他闲此事麻烦摆手不干,又道:“这事情应该不会耽搁师兄你太长时间,那些人要来做什么的话,应该也就这几天的功夫。而且,小娘子还说了,要是这件事情师兄肯做的话,她家里有几卷汉朝留下来的书帖,可以送给师兄的。”
大师兄闻言眼神不免亮了亮,心想这名巨子的确有些门道,倒也清楚投其所好的道理。
“不用担心,这活我接了。”大师兄看着一脸期冀的胖子,抬手拍了拍他厚墩墩的肩膀,又微笑着道:“如今这位巨子不错,你跟着她,挺好。”
“师兄你没骗我吧答应了可就不许反悔了”胖子并没有听出师兄后一句话的深层所指,只是高兴于事情的办成,猛地站起身来,却恰好撞了一下身旁的书案,一方玉砚就此粉身碎骨。
胖子大张了嘴,嘿嘿的傻笑了两声。
大师兄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低眸,抖了抖自己的衣衫,温声张嘴,道:“滚。”
胖子如蒙大赦,足下生风,圆球般的身子瞬间贴着地面滚了出去。
大师兄心疼的看了碎成千万片的玉砚一眼,在心里不断算着今日的损失:一张丝竹纸两万贯,一旦要是让自己写完曹全碑帖,做旧、表装,找个冤大头当真品卖出去之后,那卖价自然是不下十万贯的;一壶雾山茶三百贯,这倒不算什么,只是这茶极为难得,自己今日要临仿才砌了这么最后一壶,要是想再得,怕是要再派人去南康寻了,没有两三个月,又焉能再得;最要命的是这一方玉砚,这可是从汉献帝墓里挖出来的,世上仅此一方,所谓无价之宝是也,竟然就这么被……
纵使白袍男子养气功夫不错,如今也不由得脸色极差,浑身发抖起来。
“那个师兄啊”胖子竟然再次从门边儿上冒出头来。
大师兄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这个是巨子写给你的尺牍,差点忘了交给你。”胖子讨好的笑着,从怀中掏出信笺,恭敬的放到门边儿,没敢进去。
“还有啊师兄,”胖子看着那壶已经被自己喝干净的茶,眨了眨细缝儿般的眼睛,“这茶苦了吧唧的,实在是难喝的可以,等你做完了这个差事,我就帮你跟小娘子说说,看看能不能再给你写银钱,让你弄点好茶喝……”
正文 第四十章 再造
书案上展着两卷书,其上写着同样的文字,用着同样的笔法,一丝一毫,神韵风骨,分毫不差。
若非谢道韫当日是远远看着那人一笔笔写出,她真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将彩色复印机搬到了这个朝代来。
“世间焉有如此人物。”
旁边的谢奕看着眼前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幅字,竟也不由得感叹了一声。
他又细细的看了半晌,而后摇头叹息道:“这人书品已入化境,纵然不去临仿别人的字迹,怕是信手写来也当得上‘惊天动地’四字。这样的人物,怎么就入了歧途?”
这书帖是山涛的《何如帖》,相传是他看过嵇康那篇《与山巨源绝交书》后挥泪而书的。
据闻,山涛写完《何如帖》后,便准备将其付之一炬,最终还是一名长了心眼的仆人将其中火堆中抢了出来。但是书帖终究已经毁坏大半,再加上那仆人并不善于保管,在书帖辗转流落入谢家的时候,其上字迹存留者已不过三分之一了。
但仅仅是这三分之一,却字字入骨,将那份乍闻友人亡故,又览绝交之书的心情抒发的淋漓尽致。其间有悲恸不能自已者,有悲愤不能平息者,又有探析自己被友人如此保护后的悲怆不能抒发者,悲愁不能释怀者。
书帖上能辨识之文字二十有八,字字形态不同,却字字都透露出一个“悲”字。帖末盖印处,又有一处颜色比他处深上许多,世人猜测,这应是山涛当时怒极攻心,所吐出的一口鲜血所致。
这张帖子,谢奕曾经临过三次,却每次都因为其上透露出的悲意弄得胸中愤懑,所以这几年,这张《何如帖》便一直被他束之高阁了。
但这帖子几月之前被女儿借去,如今拿回来,竟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一副一模一样的来。谢奕在惊诧之余也渐渐明白了什么,这才有了之前的那番感慨。
“父亲是觉得此事是为造假,是为欺骗世人,不当做?”谢道韫也被这临仿出来的书帖震了几分心神,如今才慢慢回过神来。
“却是不当,难不成你又有什么别样见解不成?”谢奕终究是一名文人,对这些作假一应事还是极度反感的。
谢道韫伸手在两卷书上轻点,轻声问道:“这两份书帖,哪一份为真,哪一份为假,父亲分辨的出么?”
谢奕早已细细观察了近半个时辰,饶是他曾经临摹过两遍,如今却只能摇摇头,叹息着道:“分辨不出。”
“父亲觉得,这副原帖,若是保存得当的话,能够流传多少年月?”
“若是保存的好,百年总是能够保全的。更何况我谢家自有书房做保存古籍之用,那里的温、湿、光全都有人仔细照顾看管,更没有走水的可能。若是这书帖保存在那里,几百年总是能得全的。”
“父亲觉得,咱们谢家能光耀几百年么?”谢道韫淡笑着偏头看向谢奕,说出来的话却有些诛心。
谢奕倒也不是什么妄想天长地久之辈,闻言叹息一声,沉吟道:“即便没落那日,这字画古籍总要再卖于他人,他人自然也会妥善保管的。”
“那若是他的新主家不识货呢?”谢道韫问的咄咄逼人。
谢奕陷入沉默,又或是被面前的书帖影响,心中渐渐透露出悲伤来。
他又盯着你两张书帖看了良久,问道:“这张《何如帖》,你在后世未曾见过?”
“未曾。”
他的手微微颤抖,又问:“一应古籍之上,未曾提及?”
“未曾。”
谢奕的目光更加悲哀,为后世悲哀。悲哀于他们无缘仰望先贤笔墨,无缘触碰他们的意兴思飞。何况这历经千百载而消逝者,又何止这何如一帖。
“但,也不该用如此方法去骗人。”
“既然连父亲都分不出真假,又哪里来的骗人不骗人的说法?临仿到得如此境界,与其说是造假,不如说是放弃自我,为前人再造风流了。”
谢奕身子微颤,一时无处反驳。
谢道韫伸手摩梭起书帖左下角的那块深深的痕迹,轻声道:“世人传此处深痕乃是血污,我那日远远看着他临仿,确是在此处文断墨尽,胸中愤懑无处抒发,才吐出一口血来。”
谢奕偏过头惊愕万分的看向谢道韫,目中带着些埋藏极深的感佩。
“听说事后他在病榻上卧了两个月,身子才渐渐缓过来,人,也算是从中走出来了。”
谢奕默默听着,只觉方才那四个字有如鼓点,在胸口一次又一次的敲打着,愈来愈明显,愈来愈清晰——再造风流。
屋外有些突兀的下起雨来,谢道韫去一旁将枝着窗子的竹节撤了,让窗子关上。不怎么激烈的风就在屋外徜徉着,偶尔撞向窗子,发出几声轻微的抖动。
“你这是要为父做什么呢?”谢奕有些疲惫的坐了下来,抬手揉着额角,发觉自己似乎真的老了。
“没。”谢道韫来到谢奕身后,按上他的太阳|岤为其按摩,又将清凉的真气缓缓度进去,让谢奕舒服一些。她轻笑着回答道:“只是女儿要用这个法子赚些军费,现在若是不和父亲说清楚,怕日后您知道了,在来对我施行什么家法。”
“家里账目不够了么?”谢奕微蹙了眉头。
“不是不够,不过这么大规模的动用公中的账款,不免太过惹眼了。再者,北边儿,花钱更多。”
谢奕自然明白谢道韫说的是什么,点了点头,道:“你自己看着办,有什么需要的就开口,也别总忙活着,千万别累着。”
“父亲放心,”谢道韫笑道:“都是些小事,女儿也只是发号施令,真正做事都是下面人在做,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谢奕依旧点头,心中涌起些安慰,却又不免有了几分怅然。这几日看着谢玄那小家伙都在前前后后的忙活着,这做父亲的心理虽然自豪着,却总觉得自己没了用处,果真是老了。
“您和叔父大人就好生的养精蓄锐吧,”谢道韫看出了几分谢奕的怅然,笑着道:“等过些日子真的开战了,这指挥战阵的事情,可就不是我和玄儿能够忙活的了,还要靠着父亲和叔父的锦囊妙计过活那”
谢奕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光亮,他点着头道:“可不是。战局之上讲的就是瞬息万变、决胜千里,前前后后要顾及之事多如牛毛、不可胜数,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弄清楚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为父和你安石叔父自然也不是吃白饭的。”
“那是自然。”谢道韫看着谢奕身上的颓唐之气一扫而光,不禁点着头,愉快的笑了起来。
……
……
夏日的天南地北都显得平静,似乎全天下都被这太过热情的阳光照耀的没有了力气。
所有的势力都表面上平静着,却在暗地里一个赛一个的紧张起来,将手中的利刃打磨的泛着寒光。
郗超到达秦国国都咸阳的那一天,他终于得偿所愿的结束了舟车劳顿的日子,被马车颠的快要松掉的骨头终于得了片刻的清静。可惜这浑身骨头的清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又在来迎的秦国礼官的邀请下登上了马鞍。郗超没好气儿的咬牙切齿,马鞭一挥,提前了一百余年,在咸阳城里来了个当花侧帽,满城为之倾倒。
同一天,晋陵城那条又深又臭的小巷子里走出了一个乞丐打扮的老人。他拄着拐杖,背着沉甸甸的行囊,腰脊与地面一般平行的弯着。他心中记挂着东家的吩咐,有些小意的紧了紧身后背着的行囊,慢吞吞的走进巷子外的闹市之中,当街者为之捂鼻侧目。
也是这一天,会稽城的守城官岳山挂了腰牌准备回家,走下城墙时,他手下的兵士熟稔的向他问着好,又笑嘻嘻的询问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多学两招制敌的招数,也好让他们在县里兵娃子的眼前好生显摆显摆。岳山闻言笑着骂了两句“刚学会走就想跑了”,然后拍了拍弟弟岳水的肩膀,一起走回城中。街面上的孩子们看着他们二人身上的盔甲,眼中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同样是这一天,吴县的胡八爷狠狠的打了个喷嚏,而后揉着鼻子拎起了跟了自己半辈子的腰刀,抬脚踹开自家的房门,出门便上了马,一挥手,带着百八十个兄弟横着膀子招摇过市。吴县中的百姓们开始东躲西藏、鸡飞狗跳,心想不知又是谁家这么不长眼,竟然得罪了胡八爷,可千万不要殃及池鱼才好。
这天入了夜,长江北面的建邺城中,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穿着明黄|色的袍子,有些孤独的坐在高高的墙头,悠悠的晃荡着两只小腿,用双臂撑着小脑袋,静静的看向南方。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名胡子花白的文臣找了过来,站在远处清咳了两声。男孩儿看到他,红着脸爬了下来,蹑手蹑脚的走到了老人身边。
“陛下要记得,不论何时何地,身处何种局面,您都要像先皇那样,从不低头。”臣子沉声教育着,花白的胡子在夜风中轻轻的颤动。
男孩儿重重的点了点头,明黄|色的袍子在夜里竟显得如此清晰。
“太傅,朕是不是就能看见道韫姐姐了?”
“是,”老臣子往日沉稳的声音在此刻多了一分激动,“也许,我们很快就能南下了……”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竟是谁家之天下(上)
秦国,咸阳,宫中。
大殿里各级官员的本意,是要表现一出将相和给晋朝来使看,顺便彰显一下国力,以使得即使秦国向北迁都,晋朝也不敢随便来攻。
可不知为什么,宴席还没到一半儿,整个宫宴庄重的味道就被丢进了城外的秦始皇陵,群臣能做的只剩下大眼瞪小眼,连带着正在殿上表演舞蹈的舞姬们,都开始僵硬了腰肢。
秦国礼部的官员偷偷摸摸的擦了擦额上的汗,面有愁色的看了晋朝来使一眼,心想您这位胆子是否也忒大了些,竟然敢在我秦国的宫殿内对我朝陛下进行人身攻击,您就不怕您今天竖着进来了,今晚就得横着出去?
随同郗超前来,本意是旁观迁都之礼的官员们,如今更是听得心惊胆战浑身发抖,心想郗超郗大人您想以死报国这是好事,可要是拽上我们几个陪葬,那就有些不地道了吧?
下方为今日宴席准备了许久的内官更是面如土色,心想您们这些大人物不看就不看呗,怎么如今还这么莫名其妙的骂了起来。普天之下都知道,要是主子发了火,最容易伤残的就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这位从晋朝来的大人,哎,不是听说您们那头的读书人都是极有涵养的么?怎么一张口就开始指桑骂槐了呢?
“这位郗大人,还请您把嘴巴放的干净点怎么说这也是涉及到两国邦交的大事,要是因为您的一句话,而使两国的百姓不免于战火,那郗大人您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终于有秦国的年轻官员忍不住了,将手中酒盏一撂,就开始冷着脸冰冷的说着。
“咦?这位大人倒是有趣,我不过是说了说我们晋朝坊间流传的故事,既没有指名又没有道姓,既无朝代可寻又无人物可考,怎么就能涉及到什么两国邦交了呢?哦?难道说,这位大人竟然认识这个故事中的人物呢?不知您是认识那名被女人打的落花流水的王爷,还是识得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杰?”
郗超笑眯眯的把玩着手中的折扇,那份身处敌营而浑然不惧的气度,倒是让大殿上不少宫女为之倾倒。但更令人绝倒的还是他方才口述的故事,竟是将去岁陛下战场失利的那点事儿全都拿出来说了。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天下人谁懂清楚这个故事的两位主人公是谁人,这一个故事讲出后,郗超更是一个人突兀的在殿上哈哈大笑,这无异于就是在秦国的宫殿里,狠狠的扇了秦国陛下一个巴掌。
要知道,如今这位陛下自十三岁就开始随军出征,征战之才名动天下。这么多年来,他虽然不敢说一场败仗没有打过,但去年的那一场战役,却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惨败。而自打他登基之后,就没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提这件事情的。
“你不要欺人太甚”年轻官员被郗超的言语逼的气极,这大殿之上谁不认识故事中的男主角,可问题是,没有人敢说啊
年轻官员涨红着脸,偷偷的看了御座上的陛下一眼,见后者只是微黑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也只好悻然的甩了袖子,重新坐了下来。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他并不清楚皇上正在打着什么主意,一旦自己的言词与陛下的心思有逆,那才是真的不妥了。
更可况郗超所言的确是句句在理,竟是让人无处反驳,纵使已经气急攻心、满面羞怒,这名年轻官员却仍旧只能如此愤愤然的展出避战牌,自行生闷气去了。
郗超见状又是哈哈一笑,耸了耸肩,举起手中酒盏对御座上的苻坚遥遥相敬,道:“陛下,你的这些臣子还真的很有意思,不过一个故事而已,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激动?又说我欺人太甚,这到底又是从何说起呢?我这个人愚钝的紧了,不大明白其中关键缘由,若是陛下清楚,不妨屈尊为我这个外臣说上一说,可好?”
此话一出,殿上众人更是在心中哗然不止。郗超啊郗超,你的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些?方才指桑骂槐也就罢了,如今竟然直接将话锋转向了皇帝陛下,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晋朝的使团们开始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惨白的面色。最靠近郗超的使团副使清咳了两声,伸手于食案之下,偷偷摸摸的去扯郗超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