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显风流第77部分阅读
晋显风流 作者:肉书屋
是想要你的命,我又如何能够原谅她。所以那时即便四堂兄他站出来顶罪,我仍旧是不愿意这样承认的。当时我就想着,若非是四堂兄发现的早,派人去帮你对付了那一百秦军,如今你我怕是早就死了。于是我也认了,只要她真的知道错了,我便也不再难为她……只是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宁折不弯的性子,竟是一言不发,直接自杀了……虽然四堂兄没有开口说过,可是,他终究会恨我的吧。他是那么爱她,宁愿一辈子被人当成傻子,却也只想着和她在一起……”
“她自杀,是为了用一死来抗下所有罪过。这事情是她做的,她也就有责任承担。她的死,与你无关的。”谢道韫想起那日见到的悬梁女子,也不由得轻轻一叹,又摇头劝道:“你即要远行,便也去看看你四堂兄。他这些日子一直在为温文守丧,你若是真的心中有愧,我便同你一起去看看他。”
郗超闻言点了点头,便先行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吩咐熟悉他脾性的下人接着收拾,同谢道韫一起出门去了。
方才便有些乌云天,如今便下了些淅淅沥沥的雨,郗超撑了伞,走出门庭又偏过头来笑着看她。谢道韫会意,便微笑着走进了他的伞下,感受着夏雨带来的舒爽,以及他身上淡淡的暖意。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两人一伞渡平生。”郗超挥霍着高昂的诗性,美滋滋的篡改着人家的诗词。
谢道韫听得好笑,道:“小心人家东坡先生听到后揍你。”
郗超耸了耸肩,无所谓的道:“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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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最近是有多么的嗨皮,经历了扭脚和烫伤之后,今天又光荣的感冒了。这鼻涕流的,跟眼泪似的……
不过好在这章码的很开心,这病也就好了一半儿了,嘎~
大家也是,最近这天气,注意防寒,以防感冒啊……阿嚏捂着鼻子飘走……)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引狼入室
五月的江东,知了开始叫的痛快,田间地头的人们都陆续拿了蒲扇在手,在偶尔歇下来喝水的时候,为自己带来一些凉意。
倒是北边的气温还没有热起来,郗超带着二百兵士策马而行,权当避暑。
他们这边儿离京离的痛快,可京里的官员们依旧是忙活的脚不沾地。
皇帝整日看着地图举棋不定,大臣们各付心思在朝堂上唇枪舌剑。又有传闻说,建康城东边会稽王的宅子里,那夜摔坏了一对儿官窑烧的贡瓷,司马奕心疼的了不得,这几日索性来了个闭门不见客。
可任谁都明白,司马奕失去可不仅仅是什么瓷器,他要失去的,是一位最强有力的支持者,甚至是整座江山。
“你这算是什么意思?”司马奕气的脸色发白,双手都在不停的颤抖着。
坐在客座上的桓温缓缓抬起头来,又瞥了一眼地上已经被摔得碎裂成千百片的茶盏,平静的道:“王爷您平素最喜欢这套茶具,这因为一时气闷就如此将它摔了,怕是一会儿会心疼的。”
似乎被桓温这样不温不火的态度激怒,司马奕面色愈发白了几分,他愤然起身,伸手直指桓温,好半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下人仆从早已被清走,整个房间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在对峙。若是此时有下人在场,怕是也会被司马奕的失态惊住。就连司马奕都不由得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这脾气竟是愈发大了。
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司马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重新缓缓的坐下,与桓温对视。
“你知不知道,如今外面的人是怎么说我的?他们说本王连做梦都想要皇位,可是费了半天力气,到最后却是养虎为患,所托非人”司马奕的声调还是慢慢高了起来,一次一次的喘息在房间里显得极为清晰。
“不过是一次进宫密谈罢了。”桓温的声音仍旧平静着,“其实王爷也清楚,我这个人平生志向就在‘北伐’二字。这件事情,我并非没有做过,可上次我率兵打到长安,却不得不因为粮草短缺而返回”说到生平之怨,桓温也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他深吸了几口气,微垂了眼眸,“那次的事情,明眼人都看的明白。不是我桓温打不到旧都,是朝廷中的一些人不希望我打到旧都……我是个军人,朝廷中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我以前不懂,也不想懂,可是经过那次事情我才明白,这些东西是不懂不行的。王爷,我想你我第一次缔结盟约之时,咱们之间就已经将话说的明白,我的目的只是北伐,助您上位的目的也只是北伐。”
桓温忽然抬起头来,丝毫没有闪躲的与司马昱对视,接着道:“没错,前些日子皇上的确起了些北伐的心思,所以才召我入宫,让我给他谈谈北伐的可能性。说实话,我当时很高兴,也很细致的跟皇上讲了。但我也明白,依照皇上那懦弱的性子,若是得不到朝中大臣的支持,他又怎么敢乾纲独断?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怎么敢虽千万人吾往矣?上一次,就是因为他的举棋不定,让我的军队丧失了重入旧都的机会。就算是摸着石头过河,也没有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的道理的。”
司马奕听到这里,也终于明白了桓温的忌讳,一颗因为背叛而愤怒的心,渐渐平息下来。
“王爷,您布局了这么久,你我二人合作了这么久,又怎么可能是这么容易就被外人横插一杠的?”桓温沉声道:“再者,我桓温也不是那样的人。”
司马奕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他不由得“欣喜着”举了杯,对桓温遥遥相敬,道:“你说的对,你我二人合作这么久了,本王的确不应该因为这么点小事情而动怒。哎,还望桓公恕罪,怕是本王看这些日子朝堂上风起云涌,未免焦急了些,所以才会被怒气遮了眼,看不清事了。其实争执这种事情,二人之间也是难免的,桓公是否记得几年前的那件事情?那时本王执意要向那几个晚辈投毒,以此断了司马衍的香火,但桓公当时却觉得此计太毒,所以一直反对。现在想想,那时咱们之间的争执,可要比方才严重的多了。呵,不过如今看来,本王当日执意执行此计倒是极对的。你瞧,如今那琅琊王司马丕,整日卧床不起不说,见人又是切切诺诺的。哈前两年我还见过他一面,当时我不过咳嗽了一声,他就吓的差点尿裤子当今皇帝没有子嗣,司马丕又是如此模样,本王再有桓公相助,这天下,又何愁不是囊中之物呢?”
说到这里,司马奕不禁觉得大快人心,他给自己斟上了一杯酒水,笑着举杯道:“来,这杯酒,算是本王赔罪的。”
“岂敢。”会稽王既然摆出如此态度,桓温自然也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也举杯回了,心中却不免涌现出几分失落来。司马家的人,终究是又软弱又多疑的,当年不过是为了对付几个襁褓中的孩子,就能狠下心来用这样的毒计。事到如今,竟然还好意思拿出来说。他司马奕如此凉薄之人,又如此多疑,这样下去……
不仅是桓温正在思绪纷纷,司马奕将酒水喝进肚中后,长袖下的双目也闪过一丝阴厉来。
二人心思各异,面上却是不显,再度不尽不实的聊了些朝堂上的种种,便也散了席面了。
桓温走后,有人掀起后堂的帘子静静走出,从容的与桓温坐过的竹席上跪坐了,为自己斟满酒水。
司马奕看着眼前这个令他朝思暮想的人儿,不禁眯起眼睛打量起那人脖颈处极为苍白的肌肤,又慢慢看上他那张令人窒息的容颜,心中邪念不止。
来人正是梅三郎,他如今已是病到了骨子里,身上松松垮垮的黑袍愈加显示出他的羸弱,以及面色的苍白。他的属下们早已为他的病情担忧不已,就连司马奕都为他请来了十几名大夫,天天把脉。但他自己倒是不在意的,就如同往常一样,整日穿着最奢侈的布料,睡着最名贵的竹席,即便用来擦去唇边血迹的手帕,也是苏绣手法最高明的锦绣坊仅供皇宫的贡品。
他的身子越来越消瘦,几乎快要脱了人形,只有那双眼变得越来越亮,似乎是一个孩童终于快要等到了他想要的糖葫芦一般。
司马奕眯着眼睛看他,心想你即便要死,也该先让我尝尝味道。
梅三郎自然能够感觉到司马奕毫不掩饰的目光,但他并没有在意。他只是慢悠悠的喝了杯中物,而后抬起眸子,静静的看向会稽王。
司马奕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掩饰般的为自己倒酒喝了,急忙找话说道:“你在后面也都听见了,你怎么看?”
“如桓大将军所言,他想要的只是北伐而已。”梅三郎轻笑,那抹淡淡的笑容于病态的容颜上展开,直让司马奕喉咙一紧。
“这话是什么意思?”司马奕嗓音微哑。
“这话的意思是,只要有人能够保证桓大将军北伐不受打扰,他并不在意谁能当上皇帝。”
梅三郎的话让司马奕浑身一凛,他急忙将脑中的那些邪念清空,蹙着眉头严肃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若是司马聃真的力排众议下了北伐的诏令,或是那些士族一时昏了头,想要出兵攻打北方那些夷狄,他桓温,就会立刻离开我?”
“夷狄”二字并没有让梅三郎有太多的触动,他只是微微冷笑的把玩着手中酒盏,道:“王爷还说落了一种情形。”
“什么情形?”
“秦国大举进攻若是如此,就算晋朝不想打,怕是也得打了。”
司马奕浑身一僵,旋即喘息着道:“照你这么说,咱们岂不是输定了?他们秦国如今正在磨刀霍霍,焉有不向南进军的道理?本王不是郗家,还能真以为他苻坚是要向北迁都不成”
“王爷别急,咱们还有一条路可以走。”梅三郎的声音极轻,似乎随时都能就此断却。
“你快说”
“联络北方燕国,让他们向南出兵。”
司马奕陷入沉默,而后看着梅三郎冷笑道:“梅帮主,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可以随意糊弄了?只一个秦国向我晋朝出兵,就足够本王陷入不复之境。再加上燕国?你是想要我大晋朝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么?梅帮主,也请你记着,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一个汉人你在本王身边这么久,难道一直是帮着他们慕容家监视本王么?”
“王爷息怒,请听小人一言。”面对着司马奕狂风暴雨般的职责,梅三郎并不如何惊慌,他继续轻声道:“小人这一计,正是可以挽回局势的计策。王爷可以想一想,面对着一个秦国,朝中多数大臣们尚且不敢轻易与之为战,若是再加上燕国,朝中又有多少人能够挺直了腰杆,非要与他们决一死战呢?”
司马奕闻言猛地抬起了头,眼睛亮了亮。
梅三郎轻笑道:“不敢战,这北伐之事,自然也就化成了泡影。咱们的桓大将军,怕是又要扫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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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烧了,头疼,脑袋里全是浆糊,好不容易搞定了这章,大家凑合着看……影子我好好养病,争取明天状态好些,哎~)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可惜不见今年花开
人是一种很有意思的生物,他们所拥有的一些特质若是抽离出来去看,总会很有趣味。
比方说打架这种事情,当一个人面对一个比自己矮小瘦弱,或是面对一个与自己实力差不多的敌人时,总会有些跃跃欲试的心思。但若是对方比自己强大了不少,那这种争强的心思就会自然而然的淡下去。
但实际上,并不是敌人越强大,己方的避战心理就越强。相反,当敌人强大到一定程度,而己方发觉自己战或者不战的结局都不会有太多的区别,这个时候,人们往往会做些拼命的事情。这种表现就叫做背水一战,又或者,叫做狗急跳墙。
梅三郎为司马奕出的主意乍看起来的确混账,但当聪敏的会稽王思付了一番之后,就察觉到了其中的奥妙,立刻欣喜起来。
晋朝面对秦军,那便是面对一个尚可一战的敌人。这种情况下,朝中有人磨刀霍霍,有人却踌躇不前,皇上亦是举棋不定。但正如梅三郎所说,若是将敌人的实力加重几分,让朝中人发觉打这一场仗获胜的几率太小,或者即便胜了,也没有多少好处可拿时,那整个朝局的舆论,就一定会向着“避战”二字走去。
只要不战,桓温北伐的憧憬就继续无法实现,他就只能像以前一样,努力帮着自己上位。而等到自己登上皇帝之位,得到了士族的支持,什么征西大将军,还不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下臣么?
如此想着,司马奕不禁欣然应允,又将这件事情全权交由梅三郎负责,自己心结一解,便也挥袖而去了。
梅三郎回到自己院中,抬头看了看北方闪烁的星辰,轻轻的笑了起来。
“等我死了,就用一把火将我烧成灰,不许任何人碰我。”梅三郎轻声吩咐着,如同正在说着旁人的生死。
他身后的海涛天身子微颤,只觉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半晌方哑着嗓子应了下来。
梅三郎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一棵没有开花的梅树前止步。他抬起手来,轻拍着它的树干,轻笑着道:“可惜看不到今年的花开。”
疏影横斜的梅枝在地面上勾画着令人心静的图案,月色从交错的枝叶中洒将下来,照着他没有血色的唇。一丝浅笑在他的唇边若有若无,就如同地面上似晃非晃的枝,又像他面上似动非动的睫。有淡淡的光从他的眸中流转,他抬手轻折枝,那尚未花开的梅枝便入了他的怀。
站在后面的海涛天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恍惚间,那个在月光下显得愈发透明的人儿,似乎就要这样羽化而去。他的鼻尖渐渐闻到一股淡淡的梅香,若有若无的幽寂又缥缈,仿佛从未存于世间。
鼻子一酸,一股热流就莫名其妙的从眼眶中涌出,海涛天仰起头来,看这漫天星光的迷离。
梅三郎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开心的笑了起来,他用纤细的透明般的手指划过院子里的石桌,轻笑道:“等燕军南下,就可以让他们慕容家好好的尝一尝南下中原的美梦,也让他们睁大了眼睛看一看,看他们慕容家的铁骑,是如何在晋军的面前灰飞烟灭的。”
梅三郎轻轻叹息了一声,微笑着道:“谢家小娘子实在是送了我一个大礼,我这一回顺了她的意思,也算是不欠她的了。只是如今我还觉得有趣,她到底是如何说服苻坚放弃中原的,这得多大的利诱,才能让那么一个领兵打仗的天才放弃了中原的大好河山……不过说起来,咱们也得好好感谢司马奕,若不是有他这么个愚蠢又自以为是的王爷,这些计策也就不好实现了。只是可惜了顾家,有她护着,我终究不好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不出格的事情,自然可以做上一做的。”
他又对海涛天道:“你现在就派人去告诉谢家小娘子一声,就说狼已入室,就要看她如何瓮中捉鳖了。”
海涛天刚要应下,又听梅三郎道:“慢着。这个消息,你亲自去告诉她吧,顺便把盼兮也带着……”
猜到了梅三郎的心思,海涛天猛地抬起头来。他紧皱了眉头,对向梅三郎的目光中,满是不服从的倔强。
感觉到身后那人灼热的目光,梅三郎轻笑着回头,眼中荡漾着浅浅的笑意,道:“海叔,你还真像是个孩子那。”
海涛天想要继续装着威严,却被“海叔”两个字猛地触动了心弦。他忽然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他乐呵呵的带着今年的账簿,去老帮主的院子里报账。可是刚刚走进那座院子里,他就瞧见一个瘦弱却又干净的男孩子正站在院子里,抬着头,默默的盯着身前的那株梅树。男孩儿似乎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于是回过头来,朝着自己微羞的笑了笑,那双漆黑的眼被他苍白的皮肤衬得格外幽深,却又格外干净,就像冬日这个院子里会盛开的白梅。
眼泪又快要不争气的涌出,海涛天几乎将自己口腔中的软弱咬破。他如同置气一般站在那里沉默了半晌,方道:“属下送盼兮过去就回。属下若是走了,谁帮郎君烧尸骨去?”
梅三郎被这话惹的发笑,他轻点了头,说了声“好”。
……
……
同样的夜色下,建康城东南角的乌衣巷里,谢家的院中又是另一番的景象。
几日前,谢奕、谢安两家人刚刚远行归来。在近日里回到建康的,还有王家的几位重要人物,譬如久居会稽的王羲之等人。还有各个士族的核心人物,也全都前前后后的进了京都,一时间,建康城内,可真真称得上是藏龙卧虎。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今朝局瞬息万变,一些消息与判断,还是身在京师来的准确些也快速些。
于是乎,乌衣巷成了继北市后第二个建康城最热闹的所在,整日里不知多少人向王谢两家的人物递上拜帖,只希望能在谈话的字里行间中听出一些门道,回去之后,好为自己的家族谋求一条出路。
外人如此,王谢二族也不好拒人千里。但访客们往往发现,名满天下的谢安石仍旧是一派云淡风轻模样,不论访客们如何旁敲侧击投石问路于朝政,他也都只是淡笑不语。而谢无奕倒是来的豪爽,直直将一干访客全都当成了能与自己对饮的陪酒,没过几天就拍着大腿说自己好久没有喝的这么畅快过。再遭到郗氏一次又一次的白眼之后,谢奕这种举动倒是让那些访客们退避三舍,不敢再上门了。
王家那边的情形也差不多,倒是王逸少闭门不见客,出面接待的,全都是他子侄辈的人物。逸少公的这一举动让人猜测万分,不知有多少人正揣测其中的内涵。
“谢家小娘子果然厉害,竟然能够让逸少公为之马首是瞻。”
房顶上,瘦瘦高高的陈阿七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下方的地面,身子轻轻的抖了抖。有人伸手在他的肩头安慰般的拍了拍,似乎是在告诉有他在这里,不必害怕。
陈阿七扭过头来看将身子立得笔直的黑衣人,依恋的笑了笑。
谢道韫看着二人之间的动作,有些明白了他们的感情,不觉摇头叹了口气,抬手将一只酒囊扔给身旁的谢玄。
谢玄接过,也看着那两人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我一直猜你是哪里的大人物,却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是琅琊王司马丕本人。”谢道韫看着仍旧显得怯懦的陈阿七,抬起手中酒囊向着他扬了扬,算是礼敬。
陈阿七憨笑着挠了挠头,一如小村庄中那个少年的憨傻。
谢道韫又看向陈阿七身后的那名黑衣人,小刀,自嘲的笑了笑,道:“我也一直猜你的身后到底是谁,却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孩子。”
小刀没有说话,只是同他身上那柄秀气的小刀一起,安静的站在那里。
陈阿七,或者说是司马丕,却有些尴尬的摆了摆手,忙对谢道韫道:“小娘子别生气,他是为了不暴露我的身份,所以才一直都没有像你坦白。这事在我,不怪他的。”
“王爷还是小心用词,您这一声小娘子,我可担当不起。”谢道韫嘴里这么说着,却仍旧用极舒服的姿势坐在房顶上,并没有像司马丕行礼或是如何的意思。
谢玄看了他们一会儿,便也走过来坐到她身边,拿起方才谢道韫扔给他的酒囊,喝了一小口。
司马丕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太会应对如今这种架势。他回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小刀,小刀点了点头,他才用极慢的速度坐下。
在房顶之上,坐着总会比站着让人安心很多,司马丕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但是右手仍旧下意识的紧紧抓着小刀的衣衫。
“既然王爷如今开诚布公,倒不如说说,您到底想要做什么。”谢道韫并没有刻意给司马丕什么不好的脸色,却也没有如何热络,她只是如同往日一般平静的说着。
司马丕闻言抿了抿嘴唇,又看了谢道韫右边的谢玄一眼,似乎努力的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抓着小刀衣衫的手又紧了几分。他沉声道:“我希望,谢家可以帮本王一个忙。”
“什么忙?”
司马丕偏过头与谢道韫对视,开口道:“夺嫡。”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不愿生于帝王家
司马丕说完那两个字后,便发觉谢道韫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司马丕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被看出了冷汗,他才不由得再次鼓起了勇气,面色却微红的问道:“你,为何如此看我?”
“自然是觉得好笑。”谢道韫冷笑出声,她抬眸看了一眼仍旧站在那里的小刀,反问道:“我倒是也有个问题问王爷,您是从什么地方觉得,我会帮助王爷您呢?”
司马丕微怔,喃喃道:“你最开始发觉我的身份,却没有撵我走。”
“那是因为我很好奇,很想知道是谁这么大胆量,连我的主意都敢打。”
司马丕面色微白,紧抿了嘴唇,又道:“你帮我医毒。”
“那是葛师帮你医的毒,不是我。”谢道韫冷漠的回答,“再者,葛师之所以给你医毒,是因为我们当时猜不透你的身份,葛师害怕你待在我身边会对我不利,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方法,让你远离我。”
司马丕改成咬着嘴唇,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他寻找支撑似的回头看了小刀一眼,有些倔强的道:“你和七相熟,听七说,你是他们门中的巨子……”
“巨子是发号施令的人,而不是听从命令的人。”谢道韫这次却没有再看小刀,只是喝了一口酒。
司马丕被谢道韫这连珠炮般的回答顶的无言,一时间愣在那里,活像一个被恶霸欺负了的孩子。但在场的人谁都明白,这个王爷绝不是表面上懦弱无能的模样。就连谢玄,也只是偷偷的看了他两眼,没有说话。
站在司马丕身后的小刀仍旧不说话,只是沉默的当他的石头,却是一块肯永远为司马丕遮风挡雨的石头。
司马丕感受着身后人的气息,渐渐的冷静下来。他看着自己的鞋尖儿,缓缓道:“小娘子如此精明,应该明白,赚钱最好的方法应该是将最其貌不扬的货物买下,然后慢慢雕琢它、培养它。用最低的本钱,赚最大的利润。就像,吕不韦那样。”
“哦?”谢道韫仍是冷笑,出言调侃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买下你?”
听着这句调侃中带着暧昧的话,司马丕不由得面色一红。他强自镇静下来,道:“这、这话玩笑了……”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谢道韫却一扬手,看着司马丕道:“王爷,我这人不识抬举的,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一些我不想做的事情,即便别人再怎么逼我,我也只会止步不前。以王爷的心计和能力,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再去找别的投资商来的痛快。再者,说实话,我所拥有的,只是一个名声而已,说明白了,其实一丝用途也无。”说到这里,谢道韫站起身来,一指外面,接着道:“出了我这个院子,不知有多少有权有势的人整日想着从龙之功,这种人才是应该与王爷合作的人,而不是我,一个尚未成年的、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主的小丫头。”
“这话严重了,在这谢家院子里,你的一句话有多少分量,就算外人不知,我这个在谢家待了这么久的人,难道还不知么?”司马丕似乎铁了心思,竟不顾自己恐高的病症,跟着谢道韫站了起来。
他仍是有些害怕的,偷偷的瞥了一眼下方的地面,身子有些摇摇晃晃,面色微白的道:“小娘子说的不错,我若是真的想要找别人帮忙,未必找不到的。但是世人都知道,从我晋朝南迁到现在,我司马家的皇帝,哪一个是真真正正能够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他们都只是傀儡而已那所谓的王座,也不过是形同虚设而已我若是如同小娘子所言,也随便找一个支持者,那我即便能够登上皇位,也不过只是步了他们的后尘,继续当一个牵线木偶罢了……
“世人都知道,我本在十几年前就应该登上那个位置的,但是庾家从中作梗,我便于那个位置失之交臂。说句实话,我并非如何贪恋那个位置。可问题是,当时我放弃了皇位,做了这么多年的安逸王爷,如今得到的又是什么呢?小娘子应该清楚,我身上中的是什么样的毒?这毒是如何中的?以小娘子的聪明才智,应该早就猜得到了。我让出皇位时还是一个什么不懂的孩子,可是换回的却是这么一个结局他们想要我死的。即便我不是皇上,但我的身份永远在那里,这对他们来说,只要我存活一天,就仍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我三岁就被封王,之后就一直在琅琊待着,没有皇帝的诏令,就连离开封地都可以被治罪。虽然建康是我出生的地方,可这确实我三岁后第一次看到建康,更是第一次站在这里,看建康的夜色……他们想要我死,不单单是投毒,若是没有七,我怕是早就被他们派来的杀手杀死了千百回……”司马丕紧拽着小刀的手开始发颤,紧皱着的眉眼诉说着他承受着的痛苦。
小刀似乎想要安慰他,抬起右手来,却在离他后背一寸远的地方停下。
谢道韫看着他们,心中有些复杂的感情。
“我要活着,要好好活着。他们越想要我死,我就活给他们看”司马丕紧拽着小刀的手开始发抖,他的下唇被自己咬着泛出隐隐的白色来。他倔强的站在令他感到害怕的房顶,瘦高的如同竹竿儿般的身子,在并不强烈的夜风中仿佛随时会被吹倒一般。但他一直摇晃着,却从未倒下过,就如同从小到大,那一直执着的倔强。
夜风中轻轻传来远处的笙歌,不知是哪家的院子里还在继续着接待外客的宴席。却不知他们的席间是否也只有表面上的你来我往,骨子里的,会不会也只是口蜜腹剑四字的往来。
夜色中,亦有灯火万千,北望皇宫中的庄严与正气的背后,又埋藏着多少阴谋与暗算。
若是往城外看去,那边却只有零星的灯火,又哪里赶得上皇宫中的通明。但问题是,即便皇宫中的灯火再怎么明亮,怕是也无法驱散那些阴谋交织时,所散发出的黑暗气息。
越是高墙背后,越有着更深的是非。
若得薄田三四亩,不愿生于帝王家。
谢道韫微微摇头,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怎么喜欢建康城中的味道。因为这里的味道充斥着权势与血腥,满是阴谋与阳谋。未得到权势的人到处钻营,得到了权势的人胆战心惊。金银的味道中混杂着鲜血的腥味,脂粉堆里充斥着虚伪的娇笑,管弦丝竹成了待客时的陪衬,麈尾清谈变作来来回回的试探。这样的权柄堆砌出的景色,又怎及田垄雨后泥土的清新,山间幽谷伴响的跫音。
但有些事情,既然决定做了,总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但司马丕的这个忙……
“你应该知道的,我不可能帮你。”谢道韫的目光看向南边,心想那边的安排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
“为什么?”司马丕仍不死心,有些心焦的问道:“我的实力虽然不够充足,但是仍旧是有机会的。只要你肯帮我,就相当于谢家、王家都肯帮我。征西大将军桓温又是与你相熟的,他帮谁不是帮?”
谢道韫微微偏头看他,有些嘲讽的笑道:“王爷似乎把这件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照你这个说法,最简单的方法不是来找我,而是让你身后的这个人,将除你之外司马家所有继承人都杀干净。到那个时候,谁想立别人,怕是都不行了。”
司马丕被谢道韫提出的方法震住,一时间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谢玄在旁边也听得咧了咧嘴,掩饰般的喝了口酒水,却又被熏得有些面色发红。
“我、本王怎么说也是司马家的人,虽然他们对我不仁,但是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若是如你所说,我那样子登上了皇位,几年之后又该怎么办?葛仙翁说过的,我不一定能有孩子,可就算我有了儿子,等我死了,他才多大?那他不还是会沦为别人操纵的傀儡么?我不想要那样的事情,再说……”司马丕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刀,面色微红的道:“我不会让七去为我冒险。”
谢道韫无语,她心想自己本是想要通过这话提醒他一件事,他怎么还这么认真的思考起这个方法的可能性了。
小刀却是听明白了谢道韫的所指,在今夜第一次开了口:“巨子之所以不肯帮王爷,是因为那个李兴?”
谢道韫没有回答,默认般的喝了一口闷酒。
司马丕却愣了半晌,目中带着疑惑的望向小刀,问道:“七,李兴是谁?”
谢道韫不悦的皱了眉头,拿着酒囊的手紧握了一下。
小刀看出谢道韫的怒意,轻声对司马丕提醒了一番。
司马丕偏着脑袋想了半晌,忽然记了起来,点头道:“我想起来了,是那个护卫吧,莫名其妙的往北边儿跑的那个当时我让七去杀他,其实也只是因为得了这个消息,觉得有些好奇罢了。可是……”
说到这里,司马丕有些不解的看向谢道韫,疑惑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别样的干净。他如同孩童般天真的问道:“那个李兴不就是个下人么?这种人,死了也就死了,你干嘛这么生气?至于因为一个下人的死,就不跟我合作么?”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那一纸解刀兵的伟大
有些人天生就生的高高在上,低下头来,又将旁人分成了三六九等。
有些人天生又将生死看的淡漠,尤其是旁人的生死,对自己来说,似乎比二进制零和一的变幻还要来的简单。
当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孩子,用干净到澄澈的眼睛望着自己,疑惑不解的询问一个下人生死的重要性时,谢道韫竟也觉得无语,并在心底默默升起几丝恻然来。
她想愤怒,却又因为这个孩子眼底的干净而愤怒不起来。
她想起自己那时面对着李兴的死讯,是那么的想将背后那个发号施令的人找到,然后以牙还牙。可是如今面对着这样一个满脸疑惑的孩子,她竟有些下不了手。
该如何去责怪这样一个在死亡与阴谋中成长起来孩子?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生命的可贵,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人人生而平等。他不知道别人的生命如何珍贵,甚至对自己的生死感到漠然。
他从小锦衣玉食,却从没有人真正的关心过他。他从小被几百人众星捧月的照顾着,却没有人会与他敞开心扉。他从小面对着时不时来临的死亡威胁,渐渐分不开生与死的区别。
他只是习惯于一个人高高在上的孩子,日日俯视着充斥在自己身边蝼蚁般的生命们。
或许最开始,他还尝试着同他们一起玩耍,却被惊慌逃开的人们寒了心神。又或者有人曾经热心的牵起他的手,可是那人的目的,只是为了在无人的时候,偷偷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刀……
到了后来,他是否会看着被木杖打的血肉横飞的下人取乐?他是否会用别人的死亡来平息自己的愤怒?
看来他会的,因为他只是因为一时的好奇,就判了一个人的死刑……
至于小刀?他这样的高手恐怕更将生命看得淡漠,更何况他只是溺爱般的,努力的去完成司马丕的愿望,又哪里会顾及其他?
这样的孩子,该如何告诉他生命的可贵?该如何告诉他下人也是人?
谢道韫不知道,于是她沉默下来。
一旁的谢玄却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善的看了司马丕一眼,偏过了头,不愿再去看他。
即便司马丕再怎么看轻生命,他这时候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词有失。他有些讪讪的闭了嘴,但眸子里,仍旧是茫然不解的神色。
谢道韫轻轻叹息,摇头道:“你们走吧。”
说罢,谢道韫自行从房后的梯子爬了下去。谢玄看了他们一眼,也将酒囊拴在腰间,身手轻快的爬了下去。
星空在一片黑夜里闪烁着,带着一股别样的黑色的干净,就像那个孩子的眼和心。
“阿姐……”谢玄几步追上前面的谢道韫,微低了头,看自己身前的路。
“知道今天为何带着你来?”谢道韫没有偏过头去看他,只是脚步无声的向前走着。
“阿姐是想要我知道,别做琅琊王那样的人?”谢玄猜测着回答。
“我又不能未卜先知,哪里能猜到这些?”谢道韫摇头苦笑,又道:“我只是想要让你知道,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你要清楚、要明白、要知道如何处理。你终究是谢家的男孩子,咱们这个院子、这个家族,甚至,这个天下,总有一天会落在你的肩上。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的担起它,好好的用肩膀将它挑得稳稳当当。”
地面上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是找来顶级的工匠仔细的修葺过的,保持着原本的风貌,却又不会因为凹凸不平,而使其上行走的人觉得难受。小路弯弯曲曲的,贯通着后院与后花园,高尺屐走在上面,会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月光静静的洒在路上,洒在谢玄月牙白的衣袍上,宁静又安详。
谢玄一面默默的听着,一面顺着小路向前走着,却觉得脚下的路似乎越来越崎岖,压在肩头的空气也逐渐拥有了重量。他的脚步稍稍滞了滞,却又立刻重新向前迈步,只是这一回,他的步伐少了些跳脱,多了些沉稳的味道。
有意无意的,他也将脚步声放的极轻,如同他身旁的阿姐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声息。
“阿姐我知道了。”他重重的点头,清晰的应下。
谢道韫微笑了起来,抬头看着月色笑道:“你最近跟着我,慢慢的学,我也会逐渐安排一些事情让你经手。以前的那些事情,你只是知道而已,却从来没有做过,这回,你也该放手去做了。做错了不要紧,你要懂得会承担。以后的路,不要总依靠你阿姐我帮你做些什么,我总会离开的,这些事情,还需要你来撑着。”
听到谢道韫口中那“离开”二字,谢玄的脚下又是猛地一怔,有些惊慌的轻唤了声“阿姐”。
谢道韫也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牵了他的手,笑道:“想什么呢?你阿姐我怎么说也是个女子,你还想在我身边赖一辈子,不让我嫁人怎么着?”
谢玄闻言即刻释然,脸上的惊慌变成了极愉快的笑颜,他向着谢道韫挤眉弄眼了一番,又将脑袋凑过来嘿嘿笑道:“阿姐你放心,要是姐夫敢欺负你,我就动手收拾他。反正他一介书生,身子骨弱的跟什么似的,我一个拳头就能把他打到秦国去哦,他如今好像就在秦国那哈……”
“说什么那”谢道韫伸手弹了谢玄一个脑瓜镚儿,又捏了他的鼻子道:“偷学了内功,有胆子调侃你阿姐我了是吧你最好把叫你内功的人从实招来,否则小心我的严刑拷打。”
谢玄吐了吐舌头,小意的道:“阿姐,你都说要我承担些事情的,总得有些武艺傍身吧你也别去罚谁,要不是我缠着他们,他们也不敢逆了你的意思偷偷教我的……”
“他们?呵,看来罪犯还不止一个,是个犯罪团伙啊”谢道韫轻笑着摇了摇头,又对谢玄认真的道:“我不是不教你内功,只是用来自卫的话,你从小练的那些功夫已经足够。做事情不一定非得要打打杀杀,说句实话,我是最不希望你的手上沾染上鲜血的。鲜血为何是红色的?因为红色最鲜明,最刺眼,一旦沾染在手上,就是一辈子的印记,怎么洗都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