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色 荷包第11部分阅读
禁色 荷包 作者:肉书屋
。可他却下不了手,他痛恨自己的无用,如同他还是只白凶时,痛恨自己力量太弱不能保护平笙一样。可悲的是他现在已修炼成了流魅,却仍连罗灱的散身都对付不了。他心绪激烈涌动,盯着罗灱的眼睛都发红了。
“鹤眉……”一声轻唤,但见平笙拨开人群追了过来,他看了一眼站在鹤眉几丈外的路人,一下便识出这人是罗灱。“为什么还不杀了他!”平笙怒喝了一句,他在怡香楼上久等鹤眉不归,还担心鹤眉是不是被罗灱的散身所伤,于是强撑着身体追过来,却见鹤眉已追上了罗灱,却迟迟不动手。
“王……我说过,我不能杀人。”鹤眉道,“要么这次放他一马,这魔头没了隆椎骨,魔力散了大半,就算他活着,也不是你的对手,不可能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不可能。”平笙道,“这魔头对我做过的事!你又知道些什么?我就是杀他一千一万次,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罗灱闻言一愣,“平笙,你真要杀我?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他的眼神诚恳,带着深深的委屈,“我从来没有对一只妖物这么好,你怎么舍得杀我?你知道吗,我的脑子里无时不刻想要吃了你,但我每次都忍住了。难道你就不能也为我忍一次吗?”
罗灱道:“不要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相互包容,相互忍耐的。”
平笙如若未闻。“你不能杀人,站到一边等我。”他说着推开鹤眉,强行提力,五指幻成利爪朝罗灱攻击过去。罗灱往后退了几步,连忙扣住平笙的手腕,平笙反手一挥,立时便将罗灱整身甩了出去。
周围还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罗灱这一跌直接跌在人群当中,他灵激一动,身化黑籽从那路人的身体里窜出来,却没夺路再逃,而是将散身又分成十几路,分别又窜进了周围几人的身体里。
平笙毫不在意,不管他附身在多少人身上,他都立志要赶尽杀绝。他绝对不会给罗灱卷土重来的机会,也不想再因为他时时刻刻担心害怕。
但他也确实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忘了,其实他也不能杀人。平笙飞身上去掠取住罗灱的一个寄附体,五指刚掐进那人的心口去,便被一阵佛气击飞跌出了丈许。
罗灱原本正准备分路逃跑,冷不丁见平笙被抛出去,数十个寄附体便齐齐站住了脚。
“哈哈哈,我差点忘了,你身上带着那和尚给你的佛心,杀不得人。”罗灱道,“这是上天注定我们要在一起。”那数十人齐齐迈步又朝平笙走过来,有恃无恐地围住了平笙。
其中一人伸出手要来抓平笙,平笙眼神一凌,五指抓着那人的胳臂用力一震,但听咯咯一阵脆响,那手臂便整根垂了下来。罗灱也不喊疼,眼睛盯着自己被折成几断的手臂,抱怨了句:“这身体也太不结实了点。”他话音一落,一阵黑籽从那人身上窜出,瞬间又落入不远处的人群里,立时便又有几十个人朝这边快速围了过来。
这么多人一齐朝平笙伸出手,瞬间将平笙整身缠住了。平笙妖力猛地向外一震,周遭可听一阵人体的骨裂之声,可惜仍震不开一点空间。他心下惊慌不已,如同先前落身在青海阎琊的沼泽里,被无数触手缠缚着精魂,一点点地要将他拉进地狱里去。
“平笙,把隆椎骨还给我。”罗灱的声音又传来,“我不怪你,我带你回青海。”
黑压压的一片人压着他,无数手指正拨开他的衣服寻找隆椎骨。平笙疲累地闭上眼睛,也许他命中注定,就是要被这魔头纠缠一辈子。他这样想着,便立即失去了反抗的气力。
不想此时突有一阵强烈的气流倾天压下来,缠在平笙上方的人被哗然挤开去,平笙只觉得全身被一阵清风压过,周遭一瞬间豁然开朗起来。他睁开眼,鹤眉正从高处落下身来,他看了平笙一眼,一手掌天罩下几十丈宽的结界,掌心一拢,无数血雾在四周嘭然炸开,尘埃落地,结界中已不见一个活人。失了寄附体的罗灱化重新化成黑籽四处乱窜,但魔力大失之下根本冲不破这坚硬的鬼墙。
鹤眉双臂一收,数丈宽的结界瞬间收成一团落在他的掌心。他左手幻出一葫芦大小的黑甁,不毫吹灰之力便交罗灱的散身送进去塞住了。
鹤眉做完这一切静站了一会,尔后走过来,弯腰扶起了平笙。
“鹤眉……你杀了人。”平笙还没有回过神来,他站了片刻,道,“你这样做会被赤水的道士收回去吗?”他话音一落,鹤眉却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王……我只是不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不想让你失望。”他道。
平笙静了片刻,抬手抚了抚鹤眉的背脊,道,“我知道你的苦衷,我并没有期望你会这样做。这是我的事,原本就不应将你牵扯进来。”他道,“如今这样,我又能为你做什么?”
鹤眉的身体原本还颤抖着,听了平笙的话渐渐便沉稳下来,“有王这句话鹤眉什么事都愿意为你做。”他说话间甚至又带了点笑意,于是反安慰起平笙来,“别担心,我已经逃出来了,他们就算想将我收回去,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我。”
平笙站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能轻道:“好。”
鹤眉抱着他,许久依依不动,平笙唤了他一声,鹤眉有些惊醒过来,他慢慢放开平笙,抬手将手跌黑葫芦递给他,道:“罗灱的散身便在里面,要我把他烧了吗?”
平笙道:“你的鬼火不能奈他如何,得用佛家的三昧火才能烧尽他。我知道我闻寺奉神殿中有此火,我们去我闻寺……”他说到我闻寺便想到寺后的玉殊塔,进而又不可避免地想到古见刹,他心中刺痛了一阵,声音便低了下去。
鹤眉道:“王不想去我闻寺是吗?”平笙抬直头来道:“没有这回事。”他说着侧了个身往前走了,鹤眉跟上去,试探着道:“王……以前不是有个和尚……我还是只白凶的时候,你是不是曾跟他在一起……”
“闭嘴!”平笙顿住,转过头来看着鹤眉,他话里含着怒气,想说什么又收住,须臾静道,“他已经死了。”
鹤眉看到平笙有些伤心,于是连忙住了嘴。“那我们先换个地方吧,这个镇不能再逗留了。”鹤眉道,“我们先在别处小住一阵,等你的伤稍好些,再去我闻寺。”
平笙道好。当晚鹤眉便带着他离开了蓝圩镇。两人依然顺河而下,走了六七百里,在一处沿河的小镇上停了下来。
此镇没有篮圩镇那般繁华,深夜河街灯影稀疏,只从几家酒馆中传出不算喧闹的杂音。鹤眉将船绳系在河边的杨树上,返身回到船舱里。平笙正枕在船尾沉睡着,一时半会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鹤眉轻轻委下身去躺在平笙身边,他见平笙仍没有醒,便大着胆子伸手将平笙抱住,半张脸都埋在平笙的颈间。平笙的身上的味道与多年前的全不一样了,那流露出来的不再是精纯的妖息,而是渗着浓烈的佛气,闻上去如同冷到极致的焚香,说不出的怪异,却莫明吸引着人。
他闻了一会,那气息令他全身发热起来,于是主动放开了平笙。他走到船口,将两边的帘布撩起系好。夜风穿船而过,初夏时节吹在脸上丝丝凉滑,平笙抿了抿嘴角,身子一动便醒了过来。
他也不站起来,只半倚在船头支头,那懒懒的模样倒如多年前的一样。
远处不知哪间楼里传来的管弦琵琶声,琅琅如滚珠,鹤眉手里系着帘上的流苏,道:“那声音真是动听。”平笙闻言看了看远处,问:“什么声音动听?”
鹤眉突然想到从前平笙说的:我已失去了妖丹,黑夜里已经看不到那么远的地方了。鹤眉才意识到平笙的五官敏锐度越来越接近凡人,现在连稍远一点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他手上打了个结,道了句“你等我。”说着化身便往远处的楼宇去了。
平笙以为他是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去,不想不到一刻他便回来了,手里却舀着一把渡金嵌玉的柳琴琵琶,他下身坐在船头,将那琵琶往腿上一放,笑道:“王,我弹琵琶给你听啊。”
平笙看到他手上戴着玳瑁,指间在弦间拨动,滚出一串叮叮?锵的弦声,他莫明觉得好笑,便弯着眉眼笑了起来。
39求凰
鹤眉手里缓缓弹着,不久又哼起曲来。平笙道:“原来你还会唱曲子,我从不知道你有这个本事。”
“王你忘了,这个身体以前的主人叫柳鹤眉,原是玉阳楼里的男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鹤眉手中不停,轻轻看着平笙与他说话。
平笙想了想,道:“这个我不记得了。”
鹤眉也并不在意:“过去很久的事了,王不记得,鹤眉却记得清清楚楚。”他说着正了正琵弦,看着平笙又轻缓缓地唱起来。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鹤眉的声音沙哑低靡,过耳时如最温柔的风抚过,轻易就沉到人心底里去。平笙听着委婉的曲调,却不知不觉想到一些伤心事。
夜风过水,碎月粼粼,杨柳轻抚处,突传来一阵脆生生的铃铛响。
鹤眉起初以为是街上卖杂物的夜贩,并未在意。直到那铃声越来越近,如潮水从四面八方传来,他愣了一下,手中的曲子戛然而止。
平笙抬起头,问:“怎么了?”
“王……”鹤眉脸色青黑地看着平笙,蓦地扔下手中的琵琶,朝平笙直奔了过来。“怎么了这是?”平笙还没反应过来,鹤眉已转到他身后将他抱紧了。
“王,你听……他们来了。”鹤眉的声音慌乱畏惧,“王,他们想将我带去,我不想离开你,王……”他说话间紧抓着平笙的胳膊,平笙只觉得他的力道快要将自己的手臂捏断了。
平笙肯定鹤眉是听到了什么,但他竖起耳朵细听,却没听到任何声音。
水面上有波纹从远处传过来,一浪一浪地逼近两人所在的小船。鹤眉捂着耳朵,那模样简直像个快要哭出来的孩子:“我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你……”他说话间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平笙,那模样好像自己下一刻就会灰飞烟灭似的。
平笙感受他心中的恐惧,便伸手往后摸了摸他的脸:“没人要你离开我,我怎么舍得你离开我。”说话间,突有一股清风自平笙身上汲身而下,此风如一双妙手,紧贴着水面四面而去,悄无声息便将蠢蠢欲动的河面重新抚平了。
那越逼越紧的铃声好似也被吹远了,不到几数便再听不见声音。
鹤眉前一刻还如临天敌般紧闭着眼睛,不想平笙说话的功夫,那索命的铃声竟消失了。他不可置信地睁开了眼睛,问:“王,他们走了?”
“‘他们’是谁?”平笙问,“你刚才为什么这么害怕?”
“你没听到那铃声吗?”鹤眉问:“你刚才做了什么,竟让他们主动退走了?”
平笙被他问得发愣,道:“我什么都没有做。”
鹤眉在背后抱着平笙,他的下巴搁在他的肩颈上,闻言微微转过头,用有些奇怪的眼光看着平笙。
平笙什么都没有做,如果他没有撒谎,那定然是因为平笙身上那颗佛心的缘故。
那些索魂铃是因为畏惧这颗佛心才退走的么?
鹤眉抱着平笙,五指下意识抚到平笙的胸口,透过平笙那层单薄的血肉,可清晰地感受到那佛心舍利在有力地跳动。鹤眉第一次与他抱得这样紧,身体莫明有些发热,他忍不住将鼻尖蹭在平笙的耳后,道:“王……你身体的气味……真好闻”
鹤眉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平笙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一个旋身猛地推开了他。
船身一晃,刚才被鹤眉放在船尾的琵琶滑下去,扑通一声落进了水里。
“鹤眉。”平笙立在船尾,冷着语气问,“你刚才想干什么?”
鹤眉才有些惊醒过来, “王,我刚才真的有听到赤水观里的索魂铃,我以为它们要将我抓回去了,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有听到!”他看着平笙,不知道为什么平笙突然间对他这样戒备,于是又想,是不是因为刚才那样抱他而冒犯到他,“我刚才一时激动……我……”
“你刚才是想要我的佛心吗?”平笙问。
鹤眉一顿,气急道:“王!你想哪去了!我以为我亲近你是想要你的佛心么?!”他觉得十分可笑,“你怎么会这样想我,莫非在你眼里,我与别的妖物是一样的么?”
“我这颗佛心不是不能给你,只是取不出来。”平笙道,“再者我已失了妖丹,如果没有这颗佛心,身体会消散的……”
“王!”鹤眉打断道,“我说了我不要!谁稀罕那和尚的东西,就算有一天你取出来了扔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去弯腰捡一下的!”
“是么?”平笙听了他的话,顿了一顿,他似乎也感觉自己有些杯弓蛇影了,于是放缓了语调,带点苦笑道,“你不想要,别的妖魔可是求而不得呢。”他说着将眼光落在鹤眉的腰间,那黑色的葫芦里还装着罗灱的散身。
他走上前去一手扯下了那葫芦,掌指附在葫身上,引得那葫身一阵抖动。
鹤眉见他心平气和地在船尾坐了,便识趣地没再追究刚才的事,转了话道:“王,半个月后我们便能到我闻寺了,到时将这魔头的散身烧了,蘀你报仇。”
平笙听了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没再说话。须突道:“鹤眉,你想不想要我身上的佛心。”
“王!你怎么又提这事!”
“我身上这颗佛心是古见刹修行百世得成的舍利,没有妖魔会不想要。这颗佛心是要是融得了你的身,你就不用怕什么索魂铃再将你抓回去了。”平笙道,“没事,你想要就说想要。”
鹤眉沉下脸,他走到岩头将船绳解开,道:“天快亮了,我们找个隐蔽一点的地方吧。”他说着回到船头,舀起竹騀就要撑船离开。“鹤眉,你怎么不回答我?”平笙问。
“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想要。就算你将佛心扔到我面前,我也不会去捡。”鹤眉道,“王,这些话我不想说第三遍。”
平笙闻言而笑,那笑里多少有些欣慰。鹤眉将竹騀在岸沿一抵,那船簌地窜出丈许,他想继续抵进水中去,不想却被平笙一手舀住了騀头。“我这几天想了一路,鹤眉,我们别去我闻寺了,我们去平凉山吧。”平笙道,“去平凉山取长听水,将我的佛心取出来。”
鹤眉顿了一顿,道:“王,你疯了吗?你我之力能胜罗灱多少?罗灱尚不能取出来,我们为何要冒这个险?何况你失了佛心,以何凭活?”
平笙道:“以何凭活?你忘了我原本就是妖物,失了佛心,我便可以像你一样吞食人心,至多成魔而已。”
“成魔?王,你是借日月精华修炼成的羿妖,何时吞食过人心?你为何甘愿让自己沦落成吸人心血的恶魔?”鹤眉静站着,语气却是极难听的,“你这简直是在糟蹋自己。”
“糟蹋?难道我现在的状况不够糟的吗?”平笙道,“你看我现在……”他说着解开自己的衣襟,从胸膛到腹口,交错着数不清的疤痕。“你看到了吗?疤痕,这么可笑的东西竟然留在我的身上。”他道,“我的妖力已经越来越弱,甚至不能愈合罗灱留在我身上的伤口。我身上的佛心让妖魔伤不得我,却也让我伤不了人。”
平笙道:“那和尚自己已经死了。还算计着我,想把我一点点从妖物变成凡人呢。”
当年他与那和尚在一起的时候,曾舍着性命去阎琊窟取寂照,就为了化去自己的妖丹,想由妖成|人。但那和尚已经死了,他现在宁可成魔,也不想成|人。
“我不想再与那和尚有任何瓜葛,他施舍在我身上的东西,我无论如何要还回去。”平笙道,“等我取出这颗佛心,你若不要,我便将它还到玉殊塔去。他想用一颗佛心将我玩弄于手掌么?”平笙笑道,“我偏不叫他遂愿。”
“你这样会送了自己的性命。你根本不懂吞食一颗人心意味着什么。”鹤眉走过来,将手覆在平笙膝上道,“王,就算你成了凡人,我也一直照顾保护你。我不想你成为像我一样的流魅。”
“你不用劝我。”平笙道,“我也不想一直被人保护。”
“我不会看你这样做。我不去平凉山!要去,你自己去。”他对平笙第一次说出这样拒绝的话:“你自己一人去,便是找死了。”
平笙抬头看他,沉默了片刻,半晌道:“你即不帮我,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鹤眉愣了一愣,片刻扔掉手中的竹騀,带些微怒道:“那我走了便是。”他说完化身成一团鬼气,毫不留恋地四散消失了。
平笙未抬头,四周渐渐没有了鹤眉的气息。他垂下眼,手上只有装着罗灱散身的葫芦。
四周无风,河面灯影寥寥。平笙心口一阵窒痛,他捂了捂,觉得这夜凉得有些沁人。
“鹤眉……”平笙唤了一声。四周没有一点动静。
想来那人是真走了。
“别伤心,你还有我。”手中的葫芦抖了抖,从里面传出罗灱的模糊的声音,“平笙,我爱你。你放我出来嘛,别说平凉山,刀山火海我都陪你去。”
40平凉
平笙道:“你闭嘴。”
岸上的长街清冷,平笙抬头从这头看到那头,没有见到一个人影。他起身从船中走到岸上去,在杨花树下静站着,不知该往何处去。
突从看不见的暗巷里传出咯吱咯吱的落脚声,平笙循声望过去,轻声道:“鹤眉?”他拨开斜插在巷口的木条,低头看去,才发现是只流浪的野猫,那猫抬头看了平笙一眼,忙不迭顺着巷墙跑了。
平笙叹了一口气,回到杨花树下坐着。
“寂寞空虚冷吗?”罗灱又道,“放我出来,我会好好疼你……”他话单未落,平笙低头在葫身上轻拍了一下,妖气震荡进去,发出嗡嗡的回旋声,里头的罗灱不知是不是被镇晕了,果然戛然止住了声音。
平笙在树下又等了一会,鹤眉没有回来。
天色渐亮,平笙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冒出头来的金阳,飞身而起,振翅往西去了。
他一路往平凉山去,且走且飞地行了数十天时间,那小镇早离他万里之遥,他栖身在高耸的梧枝上,时不时往那方向望,但除了一线地平和耀目的夕阳,什么也没有。
平笙起初还会时不时念着鹤眉,过了半个多月,那念想便淡得若有似无了。平笙的性子本就薄情,更不擅相思铭记,鹤眉才离开他不过半月,他便开始刻意要将他忘了。
一个月后平笙到了平凉山,他落身在一盆谷地里,收翼四顾了一圈。周遭的山峦高耸入云,即便是平笙,也不曾见过这样的高度。
平笙以前没来过此处,只从传说里听到过平凉山的位置,但他现在站在这里,根本也看不出哪座山是平凉山,更没看到传说中守山的仙禽。
平笙扯下腰间黑色的葫芦,放在眼前摇了摇,唤道:“罗灱?”葫芦抖了抖,传出罗灱模糊的声音:“平笙?你叫我吗?”
平笙道:“我已到了平凉山,长听水在哪?”那葫芦静了一阵,道:“你没到平凉山吧,平凉山可没这么暖和,那处冷得要死。”
平笙听了环顾四周,道:“你别骗我。我就在平凉山,长听水在哪?”
“哈哈哈……”那葫芦里传出笑声,“傻鸟,平凉山岂会这么好找,长听水会这么好取?若这般轻易,我上次来的时候便早得手了。”
罗灱道:“你的感观已近凡人,没有我,你找不到平凉山。快放我出来,我给你领路。”平笙犹豫着,又听罗灱道:“你怕什么,我的隆椎骨在你手上,我不是你的对手,放我出来,我也不会欺侮你。”
罗灱道:“平笙,我爱你,愿意帮你,你怎么不信呢?”
平笙不相信罗灱爱他,但他相信没了隆椎骨的罗灱欺侮不了他,他犹豫了一下,指尖捏住那檀木塞,便要顺势拨出来。
此时突来一阵异风,平笙抬头,见一阵黑烟如水般倾泻下来,他未及躲避,那阵黑烟已落在他身上缠住了他的腰。平笙一惊,刚准备用妖力震开,不想那黑烟眨眼又旋成了人形,他定睛一看,竟是鹤眉。
“你疯了吗,你要放这魔头出来?”他一手箍着平笙,一手紧张地捏着平笙的手腕。
平笙愣愣地看着他,道:“原来是鹤眉啊。”言语之间,并没有多大的惊喜。他静了一会,伸手推开了鹤眉,转手拢了拢衣襟,道:“你这样走了又回来,走了又回来,第几次了?”平笙道,“你不累吗?”
“这次回来又准备什么时候走掉?”平笙看着鹤眉,冷淡道:“如果你不想永远呆在我身边,就不要回来。如果要走,现在就给我滚。”
鹤眉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那语气清淡淡的,听了却让人心寒。“王……我从没想过要离开你,我以为我不在,你便不会往平凉山去了。”
平笙看了他一眼,转而又将目光落在那黑色的葫芦上。鹤眉走上去握住平笙的手,道:“王,你不必求他,平凉山我带你去。”
平笙转过脸来看他,问:“你知道在哪吗?”鹤眉道:“我感觉得到那股气息,仙妖混杂的气味,肯定是从平凉山发出来的。”他伸手指了指高处的山峦道:“翻过那座山,我带你一起去找。”
平笙又道:“你不是说不会陪我去平凉山,要让我一个人找死去吗?”
“我……”鹤眉道,“我没有办法,你若真要找死,鹤眉也会陪你。”
平笙道:“你们这些人讲的没一句真心话。”他将手中的黑葫芦重新挂回腰间,振翅便往高耸入云的山峰而去。鹤眉化身鬼气,几数之后与他一同落在山头上。
鹤眉道:“王,我与罗灱,与那和尚不一样,我对你讲的都是真心话。”
平笙闻言未理,他抬眼望去,目极是一片平地,此处不见云,也没有风,回身低头看不见地面,只有望之无尽的云海。
此处极冷,常人根本不可能忍受。即便平笙的妖体,站着也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他抬头了一眼旁边的鹤眉,瞧他神色从容,不由问:“你不冷吗?”鹤眉转过头来道:“我是流魅,没有实实在在的身体,感觉不到冷的。”他看着平笙,道:“王,我拢着你,会暖一点。”说着便要伸手过来。
平笙心里还生着鹤眉的气,便推开他的手,道:“不要。”鹤眉道:“可我看你很冷,你没有了妖丹,受不了这样的寒气的。”
平笙有些不耐烦道:“我说了不要。”他自顾往前走去,鹤眉便只能跟上。
从平凉山散出来的气息越来越重,并不是传说中单纯的仙气。那平凉山到底是什么地方,三人之中只有罗灱去过,且是带了伤空手而回,鹤眉有预感此行不可能顺利取得长听水,他只求陪着平笙走一趟,陪着他对长听水死心。
两人走了近百里,空气越来越冷,已不是平笙的妖体能承受得了。而那平凉山却还没见到影子。鹤眉偷眼看平笙,伸手慢慢将平笙拢住,平笙果然再没说什么抗拒的话,乖乖靠近了鹤眉的的身体。
此处很是奇怪,虽然寒山冻地的,却不像别的山面覆盖着厚雪,这里一眼望去只是一片干枯的平地,四周随处可见枯死的草茎树干,千年来不曾风化成土,好似在一瞬间失去了水份冻住了一样。
两人又走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暗,虽然鹤眉的鬼眼能在夜里视物,但平笙已全然看不见了。他走了半天的路,身体如常人那般疲惫不堪。歪头倚在鹤眉怀里,委身便要睡去。
鹤眉将平笙拢在怀里,轻唤道:“王……你要睡了么?”平笙没回话,那腰间的黑葫芦却抖了抖,只听罗灱道:“傻瓜,他不是要睡了,他这是要死了。”
罗灱道:“这里的寒气已冻住了他的精魂,他一旦睡下去,便将如此处的花木一样,永远醒不过来了。”
鹤眉闻言有些心惊,他轻拍了拍平笙的脸唤他,但平笙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鹤眉看到平笙的嘴唇动了动,俯下身去,才听他说:“我冷……鹤眉……”
“我现在就带你下山去!”他说着便抱起平笙往来路走,才走出两步,却听罗灱道:“来不及了,你现在下山,他会死在半途。”他道,“况且他一心想要长听水,这都走了大半的路,马上就能见到平凉山了,你要放弃吗?”
罗灱道:“我是火魃,你放我出来,我的体温可以为他驱寒。”
“你做梦。”鹤眉道,“我过几天就把你带到我闻寺,扔到法鎏池中烧死你。”
“你先让我为平笙驱寒,再把我带到我闻寺烧死,行不?”罗灱笑笑,“你想好,是要让这只傻鸟死在这吗?”
鹤眉委坐在地,低头看了平笙一会。片刻后拨出了葫芦的檀木塞子。
一股黑籽迫不及待地从那檀口窜了出来,簌簌落地化成罗灱的模样。鹤眉抬头看他,道:“你的隆椎骨不在,不是我的对手,如果有任何妄为,你马上就把你收回去。”
罗灱动了动筋骨,笑道:“我知道。来,让我抱抱平笙,我好久没有抱过他了。”他说着俯下身来箍平笙的腰,硬生生将他从鹤眉怀里拽了出来。鹤眉的鬼眼鸀莹莹地盯着他,看了让人心怵,但罗灱却视而不见,他将平笙拢了拢,火魅天生的炎气从体内散发开来,平笙感受到这股热流,便主动往罗灱身上靠了靠。
平笙这难得的主动令罗灱非常感动,在这寒冷荒芜之地,平笙倚在他怀里,从容沉静的脸庞那么安祥,好像睡在情人怀里那么心安。
罗灱的心有些触动,他在葫芦里的时候,想过出来时要好好教训一下平笙,但此刻平笙在他怀里,他却只想亲亲平笙,他于是努起嘴来,不想没近到平笙的脸面就被鹤眉一手糊住了脸。
“干什么呢。”鹤眉冷着语气道,“小心我现在就把你收回去。”
罗灱抬起脸来,道:“你不敢。”
“就算我不敢,平笙知道了,也会打你。”
“何妨?”罗灱笑道:“反正大家都说了,我皮糙肉厚,又长得丑,怎么虐也不会有人心疼。”
41同仇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一两章还弄不死罗萌萌,囧
平凉山的夜黑暗不见五指,月亮好像被隔在九天之外,连一丝光亮也没有,旁边鹤眉莹鸀色的鬼眼,倒显得熠熠生辉。
平笙窝在罗灱怀里,羽衣层层温柔的稚羽如温暖的雪花,抚落在罗灱的胸口,罗灱将鼻子抵在平笙的颈间,五指开始不受控制的摸进他怀里去。
“你的手再多动一下,我马上就让你后悔。”鹤眉转过脸来轻声道。
罗灱想了一会,乖乖把手舀了出来:这流魅真是太讨人厌恶,等他舀回他的隆椎骨,一定让他死得比自己长得还难看。
日出很快到来了,但天色依旧昏暗,为数不多的阳光并没有让这平凉山温暖一点,空气仍如深夜时寒冷。
平笙睁开眼,张口呼出一口白气。他转头看了一眼抱着他的罗灱,脸上有些吃惊,他一直以为是鹤眉在抱着他,于是道:“怎么是你?”
“除了我还有谁?”罗灱道:“你以为是这只连体温都没有的流魅,还是那个已经死掉的和尚?”平笙愣了一会,没回他的话,只站起来对鹤眉道:“我们继续走吧。”
罗灱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对平笙撅了撅屁股。“平笙。”他道,“我来背你吧?”
鹤眉顺势踹了他一脚,道:“他要你背!”罗灱被一脚踹扑在地上,身体如落地的西瓜般碎开来,铺成一地黑籽。
“再往前就是平凉山了,我们会遇到守山的仙禽,我来过,知道有一条路可以避开那些仙禽到平凉山顶。”罗灱仰躺在地道,“平笙,你背我,我就告诉你。”
鹤眉怒道:“你刚刚不是还说要背平笙么?!”
“别吵了。”平笙低头道,“是真的么?好,我背你。”他话音刚落,罗灱的散身便缠着平笙的脚踝往上,他在平笙背上化成|人形,道:“我们走吧,一直往前。”
鹤眉走在平笙背后,犀利的鬼眼几乎能将罗灱的身体烧穿。三人走了数十里,罗灱道:“我累了,我要换个礀势。”
鹤眉道:“你累个什么?!”罗灱没看鹤眉,只对平笙道:“我要你从前面抱着我。”平笙问:“从前面?怎么抱?我不会。”罗灱哎呀了一声道:“就是公主抱那样的礀势呀~”
“你够了没有!”鹤眉道:“王,我还是把他收回葫芦里去吧!”平笙闻言摁住他的手,淡道:“不就是换个礀势么,有什么不可以。”他说话间将罗灱放在地上,一手揽住怨的肩,一手在下托住他的膝弯,果然将罗灱抱站往前走了。
罗灱笑眯眯看着平笙。“果然是温柔的妖王啊。”他双手揽住平笙的脖颈,道,“我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爱上你。”
“是么?”平笙低头道,“你爱我吗?”
罗灱看着平笙的眼睛,凌厉中分明无情清冷,却又如冰上吹过的落花,隐隐又透着不可抗拒的温柔。“是呀,我相信自己爱你。”罗灱道,“爱你,所以才欺侮你,平笙,你可以亲我一下吗?”
“算了。”平笙停住道:“我还是把你收回葫芦里去吧。”
“别这样,我只是开个玩笑。”罗灱撒开手从平笙身上跳下来道,“平凉山到了。”他说着伸手一指,平笙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座高高凸起的山丘。
砂石堆叠,光秃秃的山体上只有倒落错综的枯枝败草,灰蒙蒙的一片,没有一点生机。但侧耳细听,却可闻潺潺水声,那水声颇为响亮,百丈之外,即使不是妖耳,也能听得分明。
“那水声似乎是从山体中传出来的。”鹤眉道,“难道长听水在那山体中吗?”
“你真聪明。”罗灱道,“对的,就在山体中。你从侧阴处绕行过去,可避开仙禽。到达山顶后可见一井口大小的入口,你从那进去就能得到长听水了。”
“平笙现在的妖体虚弱,我没了隆椎骨,魔力大减,也帮不上忙。”罗灱道,“所以还是你这只流魅去吧,我们在这等你归来。”
“不用。”平笙打断他道,“这是我的事,我自己去,你们在这等我。”平笙说着迈步出去,不想同时被鹤眉罗灱拉住了袖子。
鹤眉道:“罗灱说得对,我先去,你在这等我。”
“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罗灱道,“我真是太感动了,那你快去吧。”
鹤眉看着平笙欲言又止,转头走出了几步,突然又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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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眉一摊手,道:“你把隆椎骨给我,我帮你保管。”平笙愣了一下,伸手于掌中幻出罗灱的隆椎骨,依言渡给了鹤眉。鹤眉回手收下,道了句多谢王,转身便往平凉山走了。
“等一下!”罗灱突然喊道,“这平凉山危机四伏,你怎忍心看你一人前往,还是我陪你去吧。”他说着几步追上鹤眉,转头对平笙道:“你在此处,等我回来。”
鹤眉也没回头,任由罗灱跟着他走进了那山丘的阴暗处。“我就知道你会跟来。”鹤眉边走边道,“你不就是想要回你的隆椎骨吗?我告诉你,不用做梦。”
鹤眉在半山腰停住道:“我现在就杀了你,击碎你的散身,把你散在平凉山的另一面,让那些仙禽把你当草籽吃了。”
罗灱有恃无恐地笑道:“我要被吃了平笙怎么办?别忘了平凉山这样寒冷的地方,没有我,平笙走不回去。”鹤眉也笑,道:“我掏了你的炎心,让王吃了,他同样可以走出去。”
罗灱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鹤眉已化身血豹扑了上来,他咬住罗灱的肩膀猛一甩头,顷刻间便撕下了罗灱的一条左臂。罗灱哎哟了一声,狠踹了鹤眉一脚往前跑,他化身黑籽伏地而走,速度如风。但鹤眉还是很快追上了他,两人的化身缠斗在一处,很快又从半腰滚落下来。
罗灱知道这流魅只肯听平笙的话,于是连忙大喊道:“平笙!”不想他的笙字还没出口,已被鹤眉一手捂住了嘴巴。
不过片刻,罗灱的身体便被鹤眉咬得四处凌落,鹤眉的脚掌踏住他的胸口,正准备掏出罗灱的炎心,此时突从高空传来几声清远的鸣叫,鹤眉抬头,只见一只巨大雪白的红头鹤正往他直直俯冲下来。他措不及防,一下被那仙禽双爪掐住了肩膀。
那仙禽哗然升到半空,鹤眉半空化身成|人,那罗灱竟然抓着他的脚也跟了上来。“小鹤眉,把我隆椎骨还给我!”鹤眉伸手刚好能够到那仙禽的肚腹,于是在它肚腹上乱掏了一阵,但他只掏下只枚鹤毛,就被缠身上来的罗灱抓住了双手。
“你把隆椎骨还给我,我帮你一起对付这只仙鹤。”罗灱道,“兄弟齐心,其力断金,这只小东西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你做梦!”鹤眉骂道,“你快松手给我下去!”但罗灱死不松手,只道:“那我们就一起死好啦,等这仙鹤将你抓到鹤群里,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鹤眉低下看他。“那我们就一起死好了。”他道,“看我们到底是谁不怕死,反正你没了隆椎骨,到了鹤群里,头一个死的肯定是你。”他说着也不挣扎了,反手却抓住了罗灱的残身,罗灱一惊,觉得自己果然不能跟这愣头青比热血,于是道:“哎呀呀,别这样,有话好好说。我不要隆椎骨了,我这就下去,你快放手,越这平凉山头就到鹤沼了!”
“怎么你怕了?”鹤眉道,“不是说好要跟我一起死的吗?你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罗灱被他抓着咽喉,此时也顾不得再与鹤眉缠斗,他化身成黑籽从鹤眉手中溜出,顺着鹤眉的身体缠上那仙禽的翅膀。
鹤眉以为他想逃,惊怒这下双手一够,意外一下抓住了那仙禽的肚毛。他此刻这被东西掐住了肩胛经脉,化身不得,不然早化成鬼气跑了。那罗灱此刻只有半个散身,此刻身在千丈高空也不敢逃,不然被风一吹,黑籽落得太散,他就拢不回自己的身体了。
鹤眉已是命悬一线,还在竭尽全力想取罗灱的性命,两人一个在背,一个在下,那仙禽被两人夹在中间,开始晃晃悠悠地往下坠,好在这仙鹤并不执着,一觉得势头不对便撒开了爪子。鹤眉冷不丁被撒开,身体摇晃了一阵。但他却没落下去,他抓住那仙禽的脚爪借力,一手忙扯住罗灱,一个翻身竟骑在了那仙鹤的头上。那仙鹤一只翅根被罗灱缠着施不开力,被鹤眉这么一拽,直接侧身便往下急坠。
两人身下正是平凉山顶的|岤口,这一坠直接正坠在那|岤口的枯枝横木上,落下来的力道轻易撞断了这些阻碍物,鹤眉首当其冲落进了洞口。那仙禽显然是受到惊吓,慌乱中连忙张开翅膀,虽然没能再飞身上去,却是暂时卡在了|岤口。
罗灱趁着这一卡的功夫从那仙禽背上脱身下来,但却被下面的鹤眉拽住了脚踝。
“你还拉着我干什么!”罗灱道,“你看我们不是很成功地到达洞口了吗?洞|岤下面就有长听水,你快去取来,平笙还在等你!”
鹤眉聆听细听,果然从深不见底的洞底传来潺潺清晰的水声。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