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火皇后第29部分阅读
军火皇后 作者:淘肉文
过这座古老的城池。厮杀声如同海浪,一波一波的穿过厚重的城墙,向世人昭著着这场酝酿了十几年的兵戈战祸。都已是摩拳擦掌了这么多年,也都已是虎视眈眈了这么多年,恩怨纠葛,早就已经没有了调和的余地。刺下的唯一一条出路,便是刀锋所向,拼出一个胜负输赢。
然而不同于别人的忧心忡忡,小舟却早已在心里清楚的知道这是一场胜负已定的战役,李九青能将方子晏隐藏这么多年而不为人知,可知在西陵一党中早有深深的埋下了无数根钉子。这是致命的王牌,一旦出手,便是风雷明火,无人能挡。
这一场政变整整持续了五日,当第六天清晨的太阳升出高高的城门的时候,瀚阳李珂带着大军率先来到了天逐城外,而此时西陵苏水镜的人马还在千里之外的洪关道被尚野苏秀行拖着。所以,当原本隶属西陵派系的卫青宁打开东城大门,随杜明南三起将李珂放进天逐城的时候,整个天逐的百姓都清楚的知道了这场动乱的最终结果。
权倾朝野二十年后,烈武侯淳于烈终于要从大华这盘政治棋局中退场了。
这一场政变,由安霁侯李九青操盘,在瀚阳李梁、李珂、李牧青、李阗渊,尚野苏秀行、关忌,还有李九青之子李恪等人的协助下,将烈武侯派系狠狠的打压下去。而令人惊讶的还是最后关头杜明南的倒戈,彻底的将淳于烈送上了绝命的悬崖。
二十年宦海沉浮,尽化作浮生滂沱一梦。淳于烈这座压在大华皇室头顶多年的庞然大物,终于在这个新年的年初轰轰烈烈的倒了下去。
三月初十,李九青和杜明甫一起在朝含上递交了淳于烈从政以来的八十各罪状,满朝文武竞相进谏,要求皇帝严惩叛逆。夏均帝当堂将案宗交给大司局评断,而此时的大司局主审官已经不再是曹梦秋,而是李九青的长子李恪了。
三月十三,大司局司长李恪亲自过堂,定下淳于烈一百二十七条罪状,其中包含谋逆、篡位、叛国、通敌、贪污、渎职、杀人等诸多大罪,无一不是死罪。案子上交给刑讼司,由因为带兵进京平乱而刚刚被破格提升的刑忪司司长李珂定审。消息一发出,满朝文武精神大振,百姓们欢呼雀跃,民间一片欢腾。
三月十五,在李九青、杜明南、李梁、苏秀行等人的带领下,满朝文武再次上表,请求夏均帝遵循先帝遗诏,归政于皇太子夏诸婴。夏均帝从善如流,及时定下将于三月二十日,前往祖庙祭祖,即时将归政皇储,告慰列位先皇。
三月二十日,皇天祖庙前,夏均帝当着列位先皇的牌位,摘下皇冠,连同玉玺虎符,一同放在了夏诸婴的面前。然后带着满朝文武,一同跪拜在夏诸婴的面前,高呼我王万岁。
寒风凌烈中,蛰伏了多年的皇太子眉眼凌厉,眼锋转眸间已是一代睿智明君的风范。
大典上雍容庄严,文武百官们偶尔抬眸,看着这位全然陌生的皇太子,不得不为李九青那瞒天过海十七年的手段而感到震惊。想起那天在浓烟翻滚的大殿上,李九青指着正牌皇太子背脊上那因为皇家特殊秘药而显现而出的五爪黑龙,温和的笑对淳于烈狰狞的嘶吼,就感到一阵战栗的心寒。
温润蛰伏二十年,细密的编织了这一张泼天巨网,一朝而动,便是雷霆怒海,无人能与争锋。这位安霁侯的手段,远不是旁人能及。
随后,便是一连串的功过赏罚,有功的升官发财,有过的砍头流放。天逐王域一派繁华锦绣,金碧辉煌之下的,却是浓浓的死气和猎猎的尸灰。
李铮并未参加这场政变,甚至在政变当日,他还被李府的下人名为保护,实则软禁在府内。小舟并不知道这其中出了什么问题,是因为李铮和他父亲政见不合,还是李恪的回京导致他的暂时失势?不过这些,毕竟和她没太大的关系。
那几日浓烟滚滚的厮杀声中,小舟和李铮各自安静的过自己的日子,偶尔一起吃一顿饭,耳边充满了府外的喊杀,他们却能安之若素充耳不闻。日子如绸缎般缓缓展开,转眼间已是四月,尚野的盐市也因为大华的这场动乱而暂且榈置,海盐缺失,则从内陆的慎、滇、阂、贡等地供应一些井盐湖盐,可是盐市还是被西南盐商们一再抬高,连带着市场上的物价都有大现模的涨幅。
寒冬已过,春回大地,璀璨的花朵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洒下一地华丽的胭脂。院子中央肿着一棵桃村,午后的风也带着几丝春眠的懒洋,小舟伏在红木窗上,望着天边缠绵的云丝,徇烂如金纸的落日,只觉得日子太长,长的让心都变得有几分苍老。
院门咯吱一声,打破了这一院的安静,小舟抬起头来,眼角被落日的余晖映照着,越发显得眼如琥珀,眉若柳枝。
霞光如四月明澈的湖水,瑞兽熏炉中腾起袅袅的青烟,上好的沉水檀香萦绕在鼻息间,混合着外面的桃花香气,熏得人眼皮发软。李铮穿着一身湛蓝色的瑞云华服,外面披着月白苍青纹的缎面披风,站在漫天花雨之中,抬首之间,风帽滑落,露出他一双明澈淡静的眼睛。
“出去走走吧。”
一个多月以来,他第一次发出了这样的邀请。小舟却没有半点惊慌,好似准备了许久一般,披上一件素白的斗篷,就随李铮出了门。
马车里有些沉闷,黄昏的太阳遥遥的桂在天际,散发着温暖的余温,照进这狭窄的空间内。李铮并未看书,只是静静的靠坐软垫上,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小舟则掀开车帘,望着外面那宽阔的街道,忙碌的人群,热闹的集市,来往的商旅。
一切如常,天逐城仍日是大华第一重城,繁华锦绣,热闹非凡,行人往来不绝,商贾犹若流水,车水马龙,一派峥嵘。只是那巍峨的宫宇,拱起的塔尖,还有着烟熏的黑痕,角落的衔石上还有刀剑砍过的痕迹,树木的青皮上,偶尔还能看到凝固了的暗红。
再过几天,就是浮于烈一党了颈受诛的日子了,这位从政二十余年,斗败过叛党曹氏,诛杀过闽浙乱民,和三越、青疆、粤贡、丹羯都开过战,在国之危急的时候保下过大华基业的传承,却也在皇室凋零之时,玩弄权术结党营私,有功有过的三朝权臣,终于要血溅刑台,一死百了了。
无所谓对错是非,只不过是成王败寇,李九青未必比淳于烈忠君爱国,夏诸婴也未必就比夏均帝、夏螺更适合当这个皇帝。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就是这样,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只容成功者站在高处长笑,不容失败者于地底低喘。
风吹过村丛声响沙沙,好似有无数的雨滴落下,一路兜兜转转,进了一处宽阔的庭院,立时有人上前来接应。随着引路人走了半个园子,从一处不起眼的侧门出来,又上了一辆马车。如此折腾了足有两个时辰,进了四个宅子,换了五辆马车,才算是出了城。
李铮喝了。茶,解捧道:“时局动荡,为防万一。”
小舟点头表示理解,城外的积雪已经融化,不过短短一个月,却有无限的生机从地底钻了出来,肆意的招展着它们柔嫩苍青的枝叶。马蹄如雪,碧草连天,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绿意。一处庭院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视野之中,绿意盎然,疏疏朗朗,飞泉碧水佳木林秀,斗拱朱檐石桥楼宇,错落林立,高矮不一,掩映在重重花海之间,一汪碧湖沉静于前,两岸垂柳于地,千万丝绦随风摇摆,郁郁青青的水汽迎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李铮说道:“这是候府在外的一处别院,很少有外人知道。”
小丹转首道:“多谢你了。”
李铮看着她道:“这是我答应你的,你不必谢我。”
“应该谢。”小舟轻轻一笑:“你救了我一命。”
“就算我不阻拦你,你也不会去的。”
李铮提起茶壶,捡了几颗白菊花放在茶杯里,热水冲进去,干瘪的花瓣一颗颗的饱满起来,犹如瞬间绽放的绝美笑颜。
“木已成舟,任何冲动只是自掘坟墓罢了,以你的聪慧,可以一时冲动,不会一直沉迷。!”
小丹笑道:“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冷静。”
“是吗?”
李铮轻笑,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之下,隐约听得到远远的城门处传来关门的长号声,那么悠远绵长,惊起一群漆黑的鸟儿迎着混红的暮色飞去,看起来有几丝压抑着的低沉。
绕过碧湖,来到一扇爬满了藤蔓的门扉前,守门的侍卫配着战刀,指节上都是常年杀罚于战场上遗留的茧子和伤痕,绊身上下都透出掩饰不住的杀罚之气。见了李铮,他们冷硬的行了一礼,随后打开了院门,李铮留下随从,带着小舟就进了门。
园子内一片清幽,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林木,让人一时间误以为是妄入了苍翠的深山,石子铺就的小路还残留着庭院间微凉的潮气,李铮带着她穿过了几个雅致的园子,在一处庭院前停住了脚步,道:“我就送你到这吧。
小舟点头,李铮举步便离去,他身上的那股瑞脑香气如同丝丝蚕丝,随着风一点一点的萦绕在鼻息间。小丹望着他渐渐离去的背影,终究回过头来,缓缓的推开了面前的那扇木门。
幽径曲折,亭台环绕,挺拨的梧桐之下,夏诸婴低着头在专注的看着一卷书卷,安静隔世的犹若弱水上浮起的白莲。侧脸温润,泛着有若玉石一般的淡淡余晖,嘴角轻柔舒缓,眼波也是柔和无波。他看起来那么自在,那么淡然,好似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全然没有一点失败者的沮丧和颓唐。
鞋踏在石子的小路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他闻声抬起头来,转头看向她,嘴角轻轻一笑道:“你来了。“
他的表情那么自然,好似在等前来下棋烹茶的故友一般,连带着让小舟心境下的那丝悲凉也缓缓的压抑了下去。她微微一笑,点头道:“来了。”
走到他的身边,然后挨着他径直坐下来,笑着说:“最近还好吗?”
他点头道:“还好。”
是啊,还好,木已成舟,大厦已倾,命在旦夕,一无所有,还好,的确是还好。
“第一次见你穿女装。”
“好看吧,我弄了一整天。”小舟笑眯眯的说,她今天穿了一件湖绿色的叶文长裙,齐腰的长发用一只玲珑点翠珠玉松松的挽在一侧,一只莹白的玉簪子插在其间,越发衬得人明眸流转,肤如凝脂。
“恩”,他点头笑道:“很好看。!”
暮色渐浓,远处传来淡淡荷香,小舟坐在他身边,歪着头说道:“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发出一声轻笑,转头问道:“李铮告诉你了?”
“不是,“小舟摇头:“在崖底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他默默的点头,说道:“我没有名字。”
小舟眉梢一挑,就听他静静说道:“我七岁进宫,醒来时以前的事已经全不记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不知道家在哪,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的亲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小舟看,见她眉心轻蹙,就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按住她的眉头,轻笑着说道:“只是一些往事罢了,你不必为我伤心,这个世道就是如此艰难,多少人生来便缺衣少吃,家破人亡,死于流离的战火瘟疫之中。我能侥幸活下来,并且锦衣玉食的得享这本不该属于我的至极尊荣,已是上天没有薄待于我。为姓名回忆而伤怀,只是富贵人才有的权利,于我来说,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小舟低着头,嘴角戈过一丝淡若云雾般的微笑,轻声道:“是吗?那你为何还要出手呢?”
他笑道:“自然是为了活着。”
他像是看待一个小孩子一般,轻轻抚着小舟的头:“人便是如此,饿肚子的时候觉得有个馒头就已经是很好了,有了馒头却又想吃肉,吃饱了肉又想若是天天都有肉吃那就更好了,总是没有满足的时候。”
小舟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已然带了一丝锐利,死死的盯着他说:“那你那日,为何不杀了他?”
暮色的昏黄好似突然间从这世界消失,夜色昏暗,明月皎皎,少女的容颜像那涨潮的海水,昏暗的光从她的眼神中流泻而出,洒在这片寂静的园子内。她看着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只差一步了,为何不狠下心来,若是他死了,李九青就只能继续与你合作,你何至于有今日?”
凉风如玉,吹起了小舟鬓角的碎发,他望着她,一时间有些惘然,突然间嘴角轻笑,揉着太阳|岤道“是呀,你说得对,我当时犯了傻,这会想想,也觉得有些后悔。”
小舟咬住嘴唇,别过头去,眼底有些涩涩的酸楚。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的身体推离,他的声音如同在遥不可及的彼岸,隔得那样远:“这与你无关。”
一滴湿意突然打在他的手背上,小舟扭过头,一把擦去了脸上的泪痕,站起身来说道:“这当然与我无关,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他点头:“是,是我自已的选择。”
小舟回过头来,狠狠的盯着他,冷冷的说道:“所以说你此刻坐在这里是咎由自取,如果换了是我,不管前面站的是什么人,只要有人威胁到我,我就会毫不犹豫的将他们全都杀了。”
她说的这般气势汹汹,活像眼前真的站了一群想要将她置于死地的敌人一样。男子惘然笑了,点头道:“那很好,那你以后一定会生活的很好,不会被别人欺负。”
小丹咬着唇,眼睛红红的,她默默的站了一会,他淡漠的表情好似将两个人的距离拉的好远好远,就像是面对着一个陌生人,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转身便跑了出去。
月光清冷,和暖的风吹的轻薄的衣衫微微隆起,眼见小舟已然远去,身影隐没在重重楼阁花衬之后,再也看不见了,他一直绷直的身体陡然弯下来,沉重的咳嗽声如同破碎的风箱,一连串的响起。好似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人拔了去,浓浓的都是沉重的无力,喉间腥热,嘴唇殷红,袍袖宽大,轻轻拂过石台,青灰扬起,模糊了他的脸孔。
他靠在梧桐的树干上,仰着头看着一颗一颗明亮起来的星子,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些往事。从睁开眼睛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自己,不知家在何处,不知谁是亲人,他只认得安霁侯。侯爷说,你要学习诗书礼乐,学习宫廷现矩,于是他就学了。侯爷说你要保护储君,进宫去冒充太子,于是他就去了。
他那时还那么小,哪里知道什么是忠君爱国,什么是舍己为人。他只是那么崇拜侯爷,全心全意的信任着这个自己一睁开眼睛就见到的第一个人。所以无论他说什么,他都乖乖的去做,那个时候的他常和李恪玩在一起,李恪有的东西他都有,李恪没有的他也有,李恪常说:或许我们俩是兄弟,你是父亲在外的私生子,不然父亲为何待你这样好?
他听了很开心,心里怯怯的想,或许,侯爷真的是自己的父亲。
直到有一次,他在宫里挨了打,痛极之下发火还手,那些皇宫里长大的小太保们如何是他的对手,烈红鸾被他吓的呆住了,坐在地上喇着嘴直哭。烈家的伴读跑去找夏谡,夏璟知道后带着武局的摔跤小校尉,气势汹汹的来打他。他们人太多,他很聪明的拔腿就跑,他跑的极快,一直跑到了崇明殿外才被人抓住口那时正好赶上朝会结束,他被人按在地上,远远的看到了殿门大开,安霁侯一身官袍的走出来,他心下大喜,张嘴大声叫了起来。他也听到了,停住身子,站在一株梧桐树下静静的望着他。
侯爷的目光那么平静,仍日是他一贯的样子,好似天塌下来都不能影响分毫。这本是他一直以来那么崇拜那么信任的眼神,可是那一刻却让他觉得透骨的寒冷,因为他只是一直站在那,没有说话,没有动,更没有呵斥那群欺负他的少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看他被人重拳相向,看着他被人按着,耻辱的从那些人的胯下而过。
记忆里的画面早已失去了色彩,变成了一片凌乱的苍白。那天下午,阳光刺目,太阳着了大火,宫殿的地砖热的好像要烧起来,小小的孩子满脸青紫,被人按在地上,眼泪落在尘埃里,却转瞬就被晒得变成了水汽。他费力的从人影拳头中望出去,望着那个穿着苍青色朝服,沉静平和的身影,心底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和苍茫。
他想,或许,如果今天在这里的人是李恪,他是不会不管的。
孩子的智慧总是迟钝的,可是一颗心却很敏感。他用了几年的时间都未曾想明白的事,却在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夏螺那群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了,他却仍旧趴在地上,眼睛青肿,嘴唇开裂,满身都是泥土和灰尘,太监宫女们都离的远远的,不敢靠近。夜色渐渐沉下来,头顶有鸟儿扑扇着宽大的翅膀飞过宫殿楼宇,连风听起来都是那么的自由。
他缓缓爬起来,周围没有一个人,夜那么深,他独自一人行走在寂寞的楼宇之中,夜风太大,吹散了他的头发,他冷的想哭,迷迷糊糊的似乎忘记了回宫的路,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如同一只狰狞的巨兽,将他的一生都囚禁在里面,天上星子闪烁,应和着别的宫里的丝竹管乐,风吹起地上的尘埃,好似要将他掩埋起来。
从那一天起,他似乎就忘记了如何去信任,直到她的出现,
或许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他的一生是已然落子的棋盘,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的生死荣枯。他于黑暗的漩涡中挣扎半生,将那些他期盼了那么久的东西一一踩在脚下,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让隐藏在每个梦魇中的仇恨吞噬掉所有的善良和软弱,强迫自己在困顿的泥淖中站的笔直。用信念、尊严、乃至自由,混合着散发着恶臭的鲜血,来铺垫出那条通往至尊王位的道路。
然而在最后一刻,他却退却了,他停在了自己一手建立的通途上,距离成功仅仅是一步之遥。那一天,他站在漆黑的天幕之下,望着那个他痛恨了半生,仇视了半生,同样也禁锢了他半生的男人,眼底的光芒一点一点的涣散,终究失去了挥刀而下的勇气。只因为在那个人之前,还站着一个倔强的影子。
他并没有信仰,尽管终日沉浸在焚香梵唱之中,却仍旧不相信那个虚无缥缈的神能够给他以救赎。可是那一刻,他却突然间相信了什么,心脏像是被一支利剑刺中,有清新的风吹进来,让他仓促间似乎见到了生命中的第一缕阳光。或许,这就是佛家所说的劫数,他这一生都在步步为营中按照既定的目标缓缓前行,唯有那么一次的意外。就是那天下午,气喘吁吁的少女灵巧的跳上墙,脸颊通红,眼睛明亮,对着他拱手求饶,像是一只可爱的猫儿。
那天的阳光太刺眼,只是一瞬间,便将他的理智高墙彻底穿透了。
没有人知道他这些年来承受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他这些年来忍耐了什么,所以也没有人会明白他那一刻放弃了什么。
是权力,是尊严,是仇恨,还有他从未拥有过,却又在一直幢憬着的自由。
顷刻间,变成指尖的流水,匆匆而去了。
他惘然轻笑,政变第二日,淳于烈带兵杀进宫中,逼他签订自绝书,声称永不染指皇位,并逼他服食了毒药。那时候,宫殿左右都隐藏着安霁侯的人马,可是没有人说话,这是当然的,没有人愿意为一个冒牌的太子出头,他的死,正好可以昭示淳于烈的狼子野心,只要事后那个人站出来,这天下就依旧是姓夏的。而他,一介贱民,血统低下,便是死上千次万次,也是无人同津。
嘴角的黑血再次溢出,白色的袍子缓缓浸入鲜血,如同一匹瑰丽的玫红锦缎,他的呼吸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要死了吗?
他在心底无声的低笑,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吗?
“真累。”
花树摇曳,落英缤纷,他靠在衬干上,嘴角舒缓,月色翩翩的落在他的脸上,明明是个年轻人,可是眼角竟已是纹路深深。原来人的年纪真的会骗人,鬓角华发未生,他的心却已是那么老了。
“砰!”
就在这时,院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他诧异的睁眼看去,却是小舟提着碍事的裙摇满脸通红的跑回来,乍一看到他的样子,也是一惊,可是转瞬,她的眼睛就好似要喷出火来,红着眼圆指着他大骂道:“你个混蛋!你个二百五!你个王八蛋!你想让我欠你人情,你想让我一辈子都不好过!”
他失笑的看着她,一时间有些猝不及防,连脸上的落寞都来不及收敛,就这样在最狼狈的时刻被她逮个正着。他伸手想去擦掉嘴角的殷红,可是却怎么也擦不净,只得无奈的笑道:“是,是我不好。”
院内静极了,只听到青蝉在衬上喋喋不休,小舞握着拳头,月光照在身上,有着森森的凉意缓缓渗透,她倔强的挺直背脊,眼圈虽红,却固执的不让眼泪流出来。有一丝疯狂的炙热从她的肌肤下涌出,好似大火一般灼烧掉了这个静谧的夜。她身上没带武器,左右看去,发现花囤间插着一只长长的花锄,她几步跑过去抓起来,回身冷冷的说道:“我这个人认金认银认钱,却偏不认命,我现在就和你一起杀出去,看看谁能拦下我来?”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是想让我现在就死掉吗?”
小舟眼睛通红,见他神情虽然依旧淡漠,可是眼眸中已经存了决绝的死志,顿时感到一阵无力回天的无奈。心底的郁结之气犹如海水,一丝丝的蔓延上来,她一把扔掉花锄,终于任由眼泪滚落,静静的望着他,低声道:“我该怎么办?”
他温和一笑,远远的向她伸出手来,小舟眼底一热,几步走过来,握住他消瘦的手指,轻声道:“你为何早不告诉我?”
“这件事,本就不该将你卷入其中。你虽然聪明,但是终究不能以一人一家之力对抗一国。”
他静静的喘息,眸色宛若香灰,道:“小舟,离开这之后,要听从李铮的安排,离开天逐,离的远远的,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小舟低着头,手指异常的冰冷,只听他突然笑着问:“对了,上次分别时,你说下次见面要给我一个惊喜的。!”
月影婆娑,似蒙昧的珠光流泻了一地,她心头的苦涩越发难咽。
惊喜?
当时的她以为他便是当年相识的夏诸婴,原本想着大局定下之后,与他相认。可是如今,事态已经更迭到今天这个地步,又何来惊喜?她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扯了扯身上的裙子,说道:“这不是惊喜吗?”
他微微一愣,随即似乎了悟了什么,也不追问,只是笑道:“是很惊喜。
草木稀疏的气味悄悄的弥散而起,古村的影子如同狰狞的鸩,一忽一忽的晃过地面。他握紧了小舟的手,招呼她道:“陪我坐坐。”
小舟坐在他的身边,他扳过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深夜的虫鸣声显得孤寂清冷,远远近近的叫嚷着,隔壁院子的桃花飘落下来,顺着水流流进了这座庭院,芬芳的香气如同腾起的白雾,弥散在安静的空气中。他们靠在梧桐上,静静的依偎在一起,远处灯火辉煌,城楼林立,锦绣繁华皆在金碧辉煌的宫宇之中,凌厉的刀锋透过世人光怪陆离的眼眸,刺在那些无可奈何的软肋上。
小舟抿紧的唇角,手指像是浸入万丈寒潭之下,他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静静的说:“小舞,我还没有过名字,你帮我取一个好吗?”
心头有茫然未知的恐惧突然袭来,只觉的大地苍茫,心如浮舟,颠簸在风。浪尖。她转过头去,眼睛酸涩的难受,心里突突的跳着,咬着嘴唇,低声的说:“我学问不好。”
他的手臂微微一抖,可是仅仅只是一下,就停了下来。
“哦。“
他点头道:“那你就回去好好翻翻典籍,下次来的时候再告诉我。”
小舟蓦然扬眉:“下次吗?你保证?”
“恩。”他温和的笑,伸手为她将碎发拢至耳后,道:“我保证,我等着你。”
突然间,他的眉心轻轻一皱,唇上滑过一道红痕,他顿时偏过头去,身躯不动,可是一只手却紧紧地握了起来,青色的筋脉崩起来,让他的背脊挺得笔直。
小舟坐在他的背后,想要伸手去叫他,却停在他的背后,不敢伸出去。生怕轻轻碰触一下,他就会如烟霎般的烟消云散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过头来,笑容不变,可是脸色已经青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小舟,我很累了,你先回去吧。”
小舟看着他,风吹散了他的鬓角的头发,拂过他清瘦的脸庞,却仍日显得清俊英朗,他的眼睛淡静出尘,温润如玉,衣衫轻薄带风,身上有着淡淡的檀香,依依的缠绕在她的鼻息之间。夜空黑沉沉的如同一块四四方方的黑玉,星子寥落,份外寂寞。小丹看着他,一颗心就那么一丝丝的沉下去,沉下去,过了许久,她终于慢慢点头,轻声道:“好,我明日再来看你。”她站起身,手指从他冰凉的衣衫上划过,宽大的衣袖拢着月光,如同一汪破碎的轻纱。她缓缓走开几步,回头看着他,目光皎皎,唇角透出一个温和的笑来:“我走了。”
他白衣素容,润雅风仪,微微笑道:“夜路难行,小心些。”
风露缠绵,两株桃花开的极盛,枚条幽然出尘,花瓣娇红婉约,恍若破晓时天边的明霞。一如当初的那场韶华偶遇,浅浅相知,便已是放弃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
步子再慢,也终究走到了头,回过头去,只见清风吹起了他宽大的衣袍,他衣衫胜雪,墨发如缎,尽管离的远,却似乎仍旧能感受的到他那脉脉的目光,渐渐拉成了长长的一线。
小舟知道,这或计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了,剧毒发作,以他的性子,又如何能忍受在地面前展露那些痛苦与狼狈?
夜风熏然,她走出去,关上门,然后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缓缓的蹲下了身子,抱住膝盖,将头埋进锋弯之中。
风声那么静,时间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抬起头来时,月亮已上中空。李铮站在她的面前,见她抬头,便伸出一只手,说道:“走吧。”
小舟起身时,微微一晃,李铮一把搀住她,待她麻了的腿好些了,才缓缓离去。
夜极静,两侧的灯笼浅浅的照出一地的光晕,一弯月亮遥遥桂在天际。李铮的手很暖,也不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默默的往前走,周遭的景物缓缓退后,她也离那个人越来越远。
出了门,上了马车,车璐辗辗,夜色无边,青莘的香气混着凉风一丝丝的吹进来,吹散了车厢里的沉闷。
一路安静,马上就要进城里,后面突然响起了马蹄声,小舟面色顿时一白,背脊陡然变得笔直。李铮看了她一眼,就先开帘子走出去,过了一会又回来,静静的看着她,然后说道:“他去了。”
小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去。
风突然大了起来,顺着窗子吹进,她眼睛一痛,似乎被沙子迷住了。眼泪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一行一行,很没出息的潸然而下。
东风起 第45章:送灵
萧铁进来的时候,窗外有大雨过后的请新,临窗而望,是大片大片开阔的深绿蔓延,冷风轻叩着窗楞,夹杂着被雨水浸透的湿冷气息透过幽深的长廊,吹在脸颊上。此时天已蒙蒙亮,暗色的雾气萦绕在庭院间,回廊两旁是一簇簇以绯红浣纱为灯罩的灯笼,橙黄暗淡的光影照着一院的蒙蒙细雨,光线微弱,明烁不定。
小舟转过身来,就见一人从萧铁背后走出来,个头不高,模样却是俊秀。
容子桓对着小舟行了个礼,说道:“宋公子,我要走了。”
“走?”
许是屋子里太空旷,连声音都夹杂着清冷而漫长的意味,小舟微微蹙眉:“去哪?”
“驱胡令已经解除了,我要去找我阿妈。”
小舟闻言点了点头,淡淡道:“好。”她答应的这样干脆利落,反而让萧铁和容子桓都微微一愣,萧铁似乎不太情愿,沉声说道:“小舟,小容年纪这样小……”
“他自己想要走,我们便不该拦着,更何况他还是去寻他母亲。”
容子桓面色微动,终于去了两分冷淡之意,毕恭毕敬的对小舟行了一礼:“多谢宋公子。”
小舟默默的转过身去,房门打开,又再关上,孩子的脚步声渐渐去的远了,和着这漫空的霏霏春雨,一同离了这座空寂的院子。
“今日午时,烈家人就要被斩首了,男子全部处死,女子十八岁以上处斩,十八岁以下被充为官奴。”
廊下一株碧蕊寒心梅开的正艳,脉脉寒香如秋后冷雨,一丝丝的游曳进了屋子里。小舟微微皱眉,脑海中突然想起一抹红色的影子:“烈红桑呢?”
萧铁答道:“她刚刚过了十八岁的生辰。”
覆巢之下无完卵,这才几个月的时间,昔日的天之骄女就已经沦为了阶下之囚,而她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心事,终究还是成了一个破碎的梦,再也没有时间、没有立场、没有机会x没有资格x甚至是没有命来说出口了。
“不过有一件事很是苛怪。”
萧铁缓缓皱起眉:“烈容却不在今日的行刑名单当中,刑讼司给出的答复是,烈容罪大恶极,要交由军院处以军斩极刑。可是我托少陵公主去打听,彭将军却回答的很含糊,似乎军院不打算介入此事。”
小舟眉梢淡淡挑起:“烈容?”
“就是淳于烈,他被剥了赐姓,他原名就叫烈容。”
小舟皱着眉,细细想了片刻,烛火幽幽暗暗,她的脸在烛火之中模糊不清,像是被水化开了的墨迹一般:“的确有古怪。”她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再去打听一下。”
“好。”
“你等一下,我换件衣服。”
萧铁点了点头,就见小舟转身进了内室,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才走出来,一身素白长袍,外罩白缎披风,白靴白带,连腰间的玉石也换成了羊脂白玉,越发显得身形消瘦,眼眶极深。
萧铁道:“你要出去?”
“恩,“小舟点头,径直走过他的身边,推开房门道:“去看望一位朋友。”
“我吩咐人帮你备车。”
初春的天气,空气里还略微有些微凉,晨风从窗楞间无孔不入的吹进来,使得她梳理的一丝不芶的鬓角发丝微微浮动。掩住风帽,小舟缓缓抬起头来,只见潇潇冷雨中,远远望去尽是天逐城连绵起伏的飞檐斗拱,高楼望断,星海万里,极远处的巷子里,已有早起的小贩打着油伞推着货车在走街串巷,香喷喷的豆花味顺着樯壁飘了进来,勾的人食指大动。
“不用,我走路去。“
今日是烈府满门抄斩的日子,太阳还没露头,刑人司门前就聚满了人,小舟绕过了斩台,从紫薇门出城。离开的时候,天还下着雨,淡青色的远山笼罩在白茫茫的雨雾之中,远江如链,蜿蜒的流过,原野上的荒草繁盛,高高摇曳,与马背平齐,大风吹动之间,那离离青莘宛如赤金微波,自广袤的天际一波一波的涌涌而至。
小舟打着一只纸伞,是刚刚在路边随便买的,伞面上画着一条河、一艘船、一个人,寥寥几笔线条,就勾勒出一副送别的画面来。雨丝轻飘飘的打在伞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小丹最近又瘦了,原本圆圆的脸颊塌陷下去,下巴显得尖尖的,越发突出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她慢慢的走,偏离了驿道,向着一片荒芜的山峰走去,荒草长得老高,在风中摇曳着,积水沾湿了衣摆,脚下也很泥泞,她却看都不看一眼,径直往前走。世人都记着今天烈府满门抄斩,却忘了今天也是忠毅伯下葬的日子。
新皇登基之后,自然是对在这次政变中的功臣论功行赏,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之前假扮太子十余年的安霁侯府死士,他死在淳于烈一党手上之后,新皇追封其为忠毅伯,赐千金、蟒袍、玉带,世袭罔替,厚葬于朔望峰。
然而世人都知忠毅伯虽然也在安霁侯的授意下娶了几位妃子,但却并没有后代留下,所以这样的赏赐自然也就成了一句空话。而且安霁侯事后甚至椎掉了亲自为他安排后事的差事,新皇也只是下了个封赏的旨意就了事了,明察秋毫落叶知秋的朝廷大臣们立刻警觉的发现这位忠毅伯实际上并不像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得圣眷,所以对于一个已经死去并且无后无根基的伯爷,也就无人愿意再去做表面功夫了。
朔望峰上一片冷寂,细雨霏霏,鸟雀盘旋,墓地两旁种着松柏,被雨水一冲,越发显得技叶青翠,郁郁葱葱。
礼官穿着官服,正在一旁一本正经的诵读着祭文,一篇祭文写的花团锦簇,听起来竟有几分慷慨激昂的凌然之气。陵墓周围除了几名鸿胪寺的司仪官员,就只有一些侍卫,连一个来卿匕的人都没有。一尊巨大的棺材放在一辆马车上,几名侍卫懒散的守在一旁,因为离得远,几人还在小声的聊天。
为了今天的丧事,来的几名官员今天都起的太早,此刻还有点打瞌睡,也没人管理秩序。在这样悠闲懒散的气氛下,就连读祭文的官员都有些懈怠,读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打了个哈欠,垂眼看去,却没一个人注意他,登时福至灵心,将祭文中间部分省略了大半,直接一句“英魂安息”了事了。
见门面功夫做完了,几名下属顿时摇胳膊挽袖子的走上前来,准备今天的最后一道工序一一下葬。
而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缓缓响起,不急不缓,沿着湿润的山路,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一名白衣白袍的年轻公子,看样子不过十六七岁,身量不算高,面容却苍白俊美,隐隐透着一丝柔媚的邪气。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精光闪烁,淡淡的盯着众人,只是轻轻一扫,就让人觉得脊背发寒。明明没有半点能够显示身份的配饰,可是却让人不敢有丝毫小觑。一名鸿胪寺官员上前说道:“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来此有何贵干?”
小舟淡淡的抬起眼梢膘了他一眼,说道:“今日不是忠毅伯下葬的日子吗?我来送他一程。”
官员立刻恍然,忙让开路道:“来的正是时候,若是再晚来一步,就见不到忠毅伯的最后一面了。”
小舟没有说话,径直走过去,细雨偏斜,城内大国寺的钟声悠悠回荡在遥远的天际,隔得那样远,如同缠绵的柳丝,余音袅袅。站在此处的峰顶,极目望去,似乎还能看到盘旋在大国寺金顶之上的梵音佛香,夹杂着声声木鱼,伴随着这清冷的风,悠悠的传了过来。
棺木是以乌山金楠木所制,因为世人皆以为他信奉佛教,所以棺木周围刻着一困淡金色的梵文,阳光照在上面,有着淡淡的金辉。
世人常说入土为安,只不知他如今是否真的得了安宁。棺木缓缓沉下,黄土一层层的洒上去,渐渐再也看不到那闪烁着金芒的佛家梵唱。
以忠毅伯的爵位,他的葬礼和墓地本不该这么草率,可是安霁侯之前却说忠毅伯死前要求自己死后葬礼一切从简,不得铺张。是以今日的这座墓地,?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