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大师兄也是一种修行 作者:纳西瑟斯的草

    语既出,满室皆惊。

    百里无殇失色道：“此话何解？前尘往事我仍记得清清楚楚，那时……那时我分明已被天雷击中！怎可能逃得条性命？我若是没有转世,为何神志清醒时却成了另个人？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虽想不大清从这具身体内醒来前的遭遇,但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似乎是在虚无中飘飘荡荡了许久，再恢复神智时已成了百里无殇，却也是自幼至今，所经所历无缺漏,是以虽保有过去记忆也以为自己早已转世成为另个人。如今乍闻敖闰说他并非转世重生，哪里能够轻易相信，当下只不住摇头，对敖闰所言实不愿接受。

    敖闰却郑重其事地道：“我虽未曾亲眼见识过天罚,却也听闻天界那些有见识的仙神说过,天罚譬如天劫却又凶险三分，逢上天劫之雷或许还能躲过条命，天罚之雷却是直击魂魄，往往尸骨尚能保全却魂飞魄散，绝无转世的可能位面开拓者。可看你体内的魂魄，虽然不甚安稳却大半完好，想来这其中有你只承受了天罚最后击的缘故，有个可能——”

    百里无殇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即使满心难以置信，也忍不住追问：“可能什么？”

    敖闰看了他眼：“除非有人使用了移魂之法，将你残余的魂魄移入了现在这具身体中，此法举两得，既为你的魂魄找到了容器，又借着生人血肉滋润破损的魂魄，使其不至于动摇飞散……”

    他话未说完，旁绮罗却皱眉道：“移魂之法乃是上古之术，早已失传千年，怎么会在个凡人身上见到？你莫要又来胡说八道。”

    百里无殇却心头动，移魂之法这说他倒也曾依稀听闻，那还是在许年前他与玄霄初识之时，听到玄霄隐约提过几句。玄霄出身于海外蓬莱岛，岛上住民皆为上古遗族后裔，古卷中有上古秘法流传下来倒也不足为奇，不过那时他们怀疑使用了移魂之法的却另有其人……“何人会在千钧发之际将我魂魄救下，又放入现在的身躯中？”他想着不禁喃喃自问，话语中已对敖闰所说信了几成。

    敖闰道：“移魂之法如此难得，那人却愿意用在你身上，若不是与你至亲至爱，那便是另有所图。他既然保住了你的命，迟早要找上门来，你也不必苦思苦想，只加留神身边才是。”

    百里无殇深以为然，忽然又想起事，问道：“若我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那……那原本的百里无殇，他的魂魄又在何处？”

    敖闰深深看了他眼，叹道：“移魂之法凶险无比，稍有差池则万劫不复。自古万物生灵俱是三魂七魄，身躯则好比承载魂魄的个皮囊，虽说魂魄死后离体轮回，皮囊不过跟随魂魄世，但各自的魂魄自是和原本的皮囊最相契合，若想要将魂魄装进他人身躯，那便好比用箩筐去盛水，用茶盏去装风，轻易难以做到。是以移魂首要之事便是寻得个合适的皮囊，人魂复杂莫测，各不相同，要在人界茫茫人海中找到个恰巧合用的身躯无异于大海捞针。便是寻到皮囊，移魂过程中又得经历场苦战，这才是最为凶险之处。”

    百里无殇见他面露不忍之色，心中阵忐忑，忙问：“有何凶险？”

    敖闰道：“你想，装满了的杯子自然不能再盛水，总得先将旧水倒出才可。身躯也是般，里面既然有了魂魄，如何还能再装个？是以移魂的过程亦是两个魂魄相互争斗的过程，强者占据身体，弱者则被吞噬，除此外再无他法。这移魂之法本就阴损，又风险极大，是以敢于移魂者少之又少，才会渐渐失传。不过依我之见，这般不仁的法术，失传了反倒是件益事。”

    百里无殇深吸了口气，只觉胸中股说不出的抑郁之感萦绕不绝，他直到此刻方知，原来自己生存于世，竟是靠着不知不觉中吞噬了另个人的魂魄才成就的，他并非转世之人，也不是真正的百里无殇，只不过是个偷窃了别人身躯的贼罢了。

    他低声道：“我……我竟是害了这身体的主人才活了下来，还借着他的名字，他的身躯无知无觉地活到了今日……有何颜面……我有何颜面再以百里无殇自居？”

    绮罗见他满面懊悔痛楚，安慰道：“这又不是你的本意，你何错之有？百里公子，真正害了原本的百里无殇之人，当是那个将你魂魄移入这身体内的人，此人居心叵测，你可要仔细防备。”

    百里无殇只摇了摇头，低声道：“百里无殇这个名字莫要再提起，从以前到往后，我……我只是沈百翎。”

    绮罗看到他面上凄苦之色，不忍再说，为免他再自伤转而说道：“沈公子，魂魄之事当从长计议，那人也只能慢慢查访，你也不必心急。这件事我虽帮不上忙，但另件事或许能为你出力。先前你对我说想去东海漩涡，却不知现下去意有无改变？”

    这番话倒提醒了沈百翎，他转念想道：当务之急仍是去见玄霄面，或许能问出自己死后发生何事，寻到移魂之事的些线索重生之股动人生。于是也暂且将自己之事置于旁，说道：“东海漩涡之行自然再无改，只是海下暗流涌动，又有空间罅隙卷在其中，如何到达却是件难事。”

    绮罗笑道：“这有何难？龙绡宫中有种轮波舟，能够在海底潜行，航行时可隔绝海水，沈公子不如便乘坐此舟前往东海深渊，出发之前我会于船上布下层结界，可保不惧海中暗流，如何？”

    沈百翎忙起身深深稽首：“如此，便谢过龙女大人了。”

    敖闰亦朗声笑道：“连绮罗都出手相助，我这西海白龙王若是再不帮忙岂不惹她取笑？东海是我大哥治下，我虽不能明着送人去东海深渊，不过暗中给他捣捣乱倒也有趣。”言下之意自是答应暗中相助。

    沈百翎大为感激，连连称谢。绮罗掩口笑道：“沈公子莫要如此礼。自古逆天之人少有，绮罗本想亲自前往见识番，只是近日南海急需批鲛绡，不得不连夜赶工纺织，实在无暇出游，东海深渊下的奇景只好请沈公子有朝日讲给我听了。”

    不日轮波舟整装待发，敖闰果然依约来至码头。沈百翎只遥遥听得声龙啸，接着便见条雪白巨龙自龙绡宫方向游曳而来，环绕轮波舟盘旋周后才化作人形，衣袖飘摇地落在了沈百翎面前。只听敖闰说道：“我已将自身龙息布在船身，海中精怪闻到我气息自会纷相避让。便是我大哥派往东海深渊的守卫察觉到了，也会对这轮波舟睁眼闭眼，你只管放心前去。”

    沈百翎再次谢过他便即登船，上了甲板看，船内滴海水不漏，不由得啧啧称奇。<>后掌舵的虾兵将船驾驶得飞快，眨眼间龙绡宫和绮珊礁已远远甩在了船后，路上船只行驶得甚稳，果真没有什么精怪再来肆扰，只看见船舷两畔海水不住向后涌动，卷起许飞沫水泡，在船尾长长拖展开来，宛如条水色的匹练。沈百翎称赏之余，对龙女绮罗和龙王敖闰是暗暗感激。

    数日之后，船外的海水渐渐寒冷，前方的道路也愈发幽深阴暗，轮波舟船头所向也越来越下斜，终于在日停在了处洼地中。掌舵虾兵向沈百翎道：“还请沈公子见谅，吾等小妖只能送公子到这里。前面再向下走十数里便是东海深渊，那里寒煞之气逼人，如吾等这般修行低微的小妖便是略走近些也承受不住，是以实在不能再陪同公子前行了。”

    沈百翎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谢道：“劳烦几位将我送到此处，哪里还能再难为你们？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便是。还请几位回去替我谢过龙女大人。”

    此后几名虾兵自将轮波舟驶回绮珊礁，沈百翎却弃船沿着地势径向东海深处走去，走出约莫十四五里后，果然看到前方出现线黑沉沉的长峡。深海之下光线幽暗，随海波不住摇摆出光怪陆离的怪影，那道黑线却始终岿然不动，比之周遭沉郁数倍的色泽却又那般明显，宛若海底道深刻的伤口，教人看了触目惊心。

    沈百翎越向那边走去，越觉得前方渐渐传来股阻力，待到走入笼罩在深渊顶上的那团如雾般的黑水中，周遭的海水是如同粘滞住般，每走步都十分吃力，恰在此刻，沈百翎胸前衣衫中忽地有什么闪动了下，接着拦阻在他身前的重重黑色似乎遇上了什么畏惧之物，刷地退缩了尺，他心下生奇，伸手入怀，却碰到了硬邦邦的根枝杈。沈百翎顿时想起，这正是他从鬼界取来的翳影枝，当下毫不迟疑，将树枝整根拿在手里，高举着向前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