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篾匠 作者:七世有幸
是其他牵绊。
我抖开被褥睡了宿,次日清晨又将它叠了回去。我将带给他的东西搁放到桌上,要启程回苍竺山时,才发现包袱边添了卷新编的竹席。
【七】
苍竺山上终年清凉,只在伏暑用得上几天竹席。我铺在床上,夜间闭上双目,神识就像浸入了幽暗的井水中,安然缓缓下沉。有时依稀错觉他还在身边。
我在旁门中过得不好。听说八苦门已经发展成了庞然大物,轻易无法撼动。为可怕的是,我发现他们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似师父说的那样不堪,甚至于武林大会都将他们请为了座上宾。
我想跟去武林大会,被几个师兄嘲笑道:“哪里轮得上你。”
我当初被师父半路带回,又没有根基,甫出现便颇受排挤,吃饭时盛的菜都会被人夺去份。师父原先称我为奇才,后来或许发现我不过尔尔,也就不再上心栽培。
他有意无意向我提过两次顾九,我装作懵懂无知,绝口不提篾匠的下落。这是我答应篾匠的事。
我也找他追问何时能助我报仇,被搪塞了几次,逐渐明白过来。
曾经在村里,我的拳头比谁都硬,靠蛮力稳了脚跟。而如今我花费千百倍的努力,每日练武制毒,却依旧赢不过他们时,想法也渐渐变了。
与其跟人碰拳头,不如让那些拳头为我所用。我日复日冷眼观察着他们的往来言行,点点地学会了钻营人心。从夹缝求生,到拉帮结派,所有篾匠不曾教过我的,我都自学成才。
这偌大江湖中奇才必定是少数,绝大数人的功力不过是点滴地积少成。我若每年能追上他们截,或许十年之后就能赶上他们,二十年后就能小有威名,再加上结善缘,培养起自己的势力,谁说三十年后我不能当掌门呢?
人心变起来实在快得很,原本只悬着明晃晃的刀刃,如今了不少沟壑,那刀刃反倒往深处藏了藏。
从此地归家来回数日,非急事不能告假。况且若想返家,师父总会问句,既然父母已殁,我探的是什么亲。我便不太回去,只为篾匠寄去过许书信。
起初两年诉些心事,之后年只谈琐事,最后诸事不提,只写二字:平安。
那么封信,从未收到过回音。我也就作罢了,只是常捎些好药材给他,他若用不上还可以拿去卖钱。
我二十岁生辰,师父有言,文人在这日要行冠礼、请人取字,可我们不是文人,也不整那些虚的,不如祭过天地师祖之后喝顿酒。有酒喝大家都是高兴的,席间热闹非常。我与人推杯换盏嘻嘻哈哈,心思不觉间飘得很远。若有人能为我取字,那也只该是篾匠。
我琢磨着等到除夕就告假,无论如何要见他面。谁曾想这面没能见成,因为我终于被带去参加了次盛况空前的武林大会。
所有数得上号的名门正派全部集结在了起,痛陈八苦门恶行。那群人这些年扩张地盘,四处抢占生意,行事嚣张不知收敛,结的梁子越来越大,总算触及了整个江湖的底线。
轮到旁门时,掌门将我往人前推,痛心疾首道:“小徒双亲皆丧于八苦门之手,他时年不过七岁,眼睁睁瞧着那群暴徒把火烧了家宅……”名门正派群情激奋,纷纷喊道要联合讨伐暴徒,伸张正义。
人群中,师父抚着长须在我肩上拍道:“此番就看你表现。”
临去之前,我想修书封给篾匠。许久未曾书写,真要提笔时,始觉胸无点墨,不知何从说起。我干巴巴地写道:“此行凶险,若能生还,必当返家。如若不能,当托梦见君。别数年……”
写到此处抓耳挠腮,又翻遍找师父借来的藏书,末了抄下句:“怀哉怀哉。”想来总该是思念之意。
我的信寄出之后,他捎来包吃食。我不甘心地在其中翻找,没找到只言片字,倒从底下翻出把短匕。
它就这般随随便便地躺在堆点心里,任谁也猜不到它曾经的鼎鼎大名。
我听人说过,顾九当年有把不离身的匕首,光华如水,削铁如泥,唤作春风词笔。
何逊而今渐老。
【八】
这战累月经年,整个武林元气大伤。
我在师兄弟之间,紧盯着眼前倒塌的大门。门内有火光熊熊燃烧,黑烟直冲天际。
这里并非那年杀害我爹娘的分部。正道联盟很给面子,派旁门来道剿灭总部的残党。已到了最后关头,几个尚有高手坐镇的门派冲进去打前阵,我们便负责堵住偏门,以防有漏网之鱼。
有师弟拉着我欣慰道:“今日恶贼受死,师兄你可算能手刃仇人了。”我闭口不语,握紧了手中匕首。它伴我路,我喂它路杀人的血,它倒愈发光亮了。
火光中传出阵阵鬼哭狼嚎,不断有八苦门的人披发跣足逃将出来,身上的绛衣还燃着火。我们堵在门外,毫不讲求招式,切瓜砍菜般地剿灭着余党。有几人还想负隅顽抗,被我和师兄弟们捅上通淬了毒的乱剑,立时面色转黑,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咯咯声,四肢扭曲地倒在地上,像奇怪的人偶。
我杀红了眼,举着匕首就想往里面冲,被人拖住吼道:“里面太危险,你打不过!”
我只得转而去捅那些败兵残将,白进红出,带出条抽搐的肠子。毒血溅到我的脸上,腥得我蹲到边干呕起来。
我十数年未曾撼动分毫的八苦门,在这夜被挫成了齑粉。
这厢各门各派踩在废墟上分了邪教赃物之后,我向师父告假,要回去祭祖。师父允了,又道:“你此番立了功,掌门都看在眼里。”我瞧不出他的心思,连忙赔笑道:“亏师父坐镇指挥。”
师父在我肩上拍,别有深意道:“那匕首不错。”
……
我抱了些戒心,绕远路回了趟幼时与爹娘住的小镇。当年房子的旧址边上建起了户新屋,我上前叩门询问当初那废墟被清理到了何处,屋主没好气道:“好不容易请人做法扫除的晦气,怎么又提?”
我赔了许笑脸,他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末了指了个方向:“许是那片林子里吧。”我便花钱找人在那片林中立了石碑,刻上我爹娘的名字,祭上了酒肉。
篾匠仍住在同处村落,同间房里。我坐在桌前环顾四周,早已找不回家的感觉,只觉得逼仄昏暗,灯如豆,快要湮灭在尘埃里。
篾匠不复年轻,鬓边早早生出了白发,跟记忆中迥然不同。我从他的身躯里几乎看不见那仙人般的影子。他操劳半生,双手也不好使了,每月能造出的物事越来越少。
我问他:“为何从不回信?”
他道:“我不识字。”
我张口结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