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客栈老板第2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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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栈老板 作者:淘肉文

    惊诧道:“这……”

    慧尘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弟子,辈分自然要比他们高上一些。虽是俗家,但也需有自己的法号,不过不必拘泥于寺中的字号排辈,你对此可有所意属?”

    莫离低头想了一下,便说道:“那我便叫忘尘吧……”

    虽说莫离是俗家弟子无须剃度,但在他的坚持之下连惯来的仪式都免去了,莫离只是在包括慧尘在内的三五个老僧在场的情况下行了简单的拜师礼,便就在静禅寺内安下了身来。

    慧尘乃得道高僧,除了遇上寺院的重大庆典本就不会随意出现,他今日为莫离出了禅室已属例外,故自此以后,莫离几乎没再见过慧尘。

    于是寺里的僧众们对于莫离的态度也渐渐地由一开始怀着莫名的敬畏之心慢慢地向怀疑与猜忌转变。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寺庙中的等级森严,正如慧尘所说的那样,排字的高低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在这里的地位。莫离虽是慧尘的弟子,但又没有排在“慧”之下的“清”字辈上,这一点便增添了无数人的猜疑。而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几个多舌的小和尚在与莫离的交谈中发现这忘尘师叔原本只是山脚下偏远小城中的一名落魄大夫,原本抱有的对莫离神秘身份的满怀期待顿时落空,让一些人在失望的同时竟然也产生了些许怨恨之情。

    原因很简单:明明都是普通平头老百姓来静禅寺里出家,凭什么你一个俗家弟子能直接拜在方丈慧尘之下而成为他们的师叔?这样一来,寺里许多年岁要比莫离大得多的和尚,即使心里有多不服气,在面上都得恭恭敬敬地叫莫离一声“师叔”,光这一点便让很多人下不来台了。

    于是莫名其妙地,分派到莫离身上的功课也渐渐多了起来,有时候甚至连干一些劈柴挑水的杂活的量都能赶上寺里的武僧了。

    莫离自然不会因这等小事而去慧尘那儿抱怨,毕竟他上静禅寺是来清修而不是来享福的,多做点事反而能分散过于集中的注意力免得自己胡思乱想。但也正是莫离这种放任由之的态度,让院内的一些僧人们越发地肆无忌惮起来。时日没过多久,原本安排给莫离的僧房便被誊换了过来,好端端的一个单人房成了人挤人的通铺,而平日只是抄写经文的功课也完全变成了去斋膳堂帮忙以及打理后院的菜园。

    在斋膳堂的工作并不轻松。一个厨房要负责全寺上下几百号僧人的伙食,光是淘米择菜就是一件浩大的工程,更别提那数十口巨大的水缸还完全需要人力徒步到山脚下去挑水才能填满。

    本来以莫离的辈分,这等粗重的活计是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的,但这世上欺软怕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自然不会放过莫离这种看了就知道好欺负的人。演化至后来,莫离竟然每天至少要往山上打六桶水,就算每次能用扁担挑两桶上来,那也需要往返三次之多。而那些低了莫离一辈还要多的文僧,却最多只需要往山上打四桶水。

    面对这明显的挑衅,莫离也依旧无动于衷,只是每天晚上都难免腰酸背痛,整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95 静禅寺4

    来到静禅寺已经半个多月了,莫离每日里吃斋礼佛做功课,日子倒是过得充实,但他发现一旦当自己的脑筋空闲下来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去想一些他本不应该去想的事情。

    正如他现下正提着两个空木桶走在下山的石阶上,而脑海中却盘旋着另外两个人的身影。

    现在天气渐冷,僧袍的厚度显然无法抵抗山中的寒气。昨夜的水汽已在石阶上凝结成霜,莫离每走一步都需非常小心才能不被滑倒。

    虽然他内心极不愿意,但在看到丛林中偶尔掠过的这个季节里刚换完毛的野兔,不知为何总会想起以前在客栈后山玩耍的阿忘,进而又忆起那日跌在地上苦苦挣扎的黑娃……

    一幕幕场景犹如间歇式跳跃一般,莫离即使如何努力地想将自己与那黑白二人相处的记忆抹煞出去,但新近的那种种幸福与平和的甜腻实在太过于鲜活,甚至每一个欢笑的细节和快乐的瞬间都远比过去的痛苦要来得更清晰一些,又怎能让人不万分怀念?

    那天,文煞似乎中了很厉害的毒,而且现在接连如此多日都没再见过他们的身影,难道文煞真的出了什么事不成?

    以他们两人的势力,不可能不知道他上了静禅寺。

    不知道……

    赶紧甩甩头将脑海中状似多余的胡思乱想赶走,莫离口中默念佛经,加快了下山的脚步。

    等到终于到了水井旁,莫离揭开井盖,将木桶吊了下去。

    莫离摇晃着井绳想将盛满了水的木桶从井底下弄上来,谁知手早已被冰冷的空气冻僵,粗麻所致的绳索磨伤了莫离的手掌,莫离一下吃痛,手中顿时一滑,眼看着木桶就要掉下井中。

    莫离低声惊呼一句“糟糕”,若木桶掉了进去,又要费去半天功夫才能将木桶捞回上来。

    便就在这时,莫离身后忽然附上了一具温暖的身体,一支有力的大手越至莫离眼前,在那一瞬间将迅速滑落的井绳扯住。

    木桶被制住了下坠的趋势,吱呀吱呀地停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莫离自然会认识那股熟悉的熏香气味,他甚至不用回头便能知道现下贴在他身后的是何人。

    莫离下意识地挣扎起来,谁知却被另一支有力的手臂从后往前揽住了腰身动弹不得。

    韩子绪的声音低道:“离儿莫动,先待我把水桶拉上来。”

    莫离也知道挣他不过,便只得先让韩子绪帮他将木桶扯了上来。

    盛满水的木桶被哐当一下放在井边,激荡出一地的水花。便就在这霎那,莫离被人转过身来环抱进了一个宽广的怀中。

    韩子绪的声音在莫离耳边轻轻响起。

    “离儿,你瘦了。”

    莫离有些尴尬,用双手撑着韩子绪的胸膛将他与自己拉开了一些距离,但其实内心并未像从前一般有过多的抵触。

    韩子绪则借机抓住了莫离的手,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大大小小的伤痕与新结出的茧子。

    “这是怎么回事,才这么一段时日未见你,手便伤得那样厉害?”

    莫离撇过头去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道了一句:“放开我。”

    韩子绪倒也听话,将原本禁锢着莫离的双手松了开来。

    莫离得到了自由,赶紧拾起掉落在一旁的扁担,看也不看韩子绪一眼,便想将木桶挑回山上去,谁知那动作却因韩子绪的怒气而戛然而止。

    “谁让你干这些粗活的?”阴森的语气中已略带杀意。

    莫离见动作被制,索性将扁担甩至一边道:“我自己乐意做的,怎么着?”

    知道莫离性子中的倔强,韩子绪将一些负面情绪隐了去,抬起手来摸了摸莫离的脸颊。

    “离儿,何必这般折磨自己?”

    气氛越发地暧昧起来,莫离见这山下寂静无人,顿时担心韩子绪会将他掳了回去。但转念一想又不禁嘲笑起自己,以韩子绪的武功修为,就算在静禅寺中又有几人能拦得住他?求救只会增加不必要的伤亡罢了。

    放弃了挣扎,莫离低头错开了韩子绪的手指道:“你来这儿究竟想做什么?”

    韩子绪显然还没想好这个问题的答案,沉默了半晌之后才慢慢地道:“来看看你。”

    莫离狐疑着抬起头:“就这么简单?”

    韩子绪苦笑道:“离儿,你莫要这般戒备。”

    “我知道对于之前白娃黑娃的事情你很生气,但你想想,若是我与文煞就以现在这幅模样闯入你的生活,你还会给我们任何机会吗?”

    不会,绝对不会。

    莫离在心中回答道。

    “确实,自从你被送出皇宫那日,我们就一直在暗地里跟着你,随着你走过了许多地方,经历了很多事情……”

    “那些事虽看似普通,但却是我与文煞从未经历过的。”

    “这三年来,我们在你身边学到了许多,本也以为对你的感情多多少少会随着时间的过去而减淡,但事实却恰好相反……”

    “我与文煞都离不开你,虽然每日相守,但又不能与你说话,亦不能触碰你分毫。”

    “你可知道,这样的日子有多难熬?”

    “所以你们才吃了那什么奇怪的药,变成了三岁小童的模样来欺骗我?看我蒙在鼓里被耍得团团转你们很开心是吧?”莫离禁不住开声质问道。

    韩子绪眼中布满了难解的伤意:“离儿,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和文煞疼你爱你尚且来不及,变成孩童模样也只不过是想得到你的一丝关怀与抚慰罢了,又怎会暗自嘲笑你?”

    韩子绪的眼神飘移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你一定不知,我们在变成孩童的那段幸福的时日里,内心其实是多么的忐忑不安。”

    “因为在那个时候,越是幸福,我们就越无法放手。而越是幸福,我们也定然知道你在得知真相之后会越生气,越无法原谅我们。”

    “每天每天,都像有一把尖锯在我的心坎上拉扯一般,一边是理智,而另一边是情感。”

    “这种疼痛,你能了解么?”

    莫离听了韩子绪的一番话,也恍然忆起那不久之前与瑾儿和两个娃儿在那古朴温馨的小院相处的点点滴滴,亦不禁心如刀割。

    “瑾儿,瑾儿还好么?”莫离低着头,小声地问道。

    韩子绪叹了口气道:“瑾儿在你离开的那日,便被蛊王熙尤给抓了回去。”

    莫离惊诧地抬起头道:“这熙尤又是谁?他为何要抓了瑾儿?”

    韩子绪道:“其实你也清楚,瑾儿是为了躲避一个人才藏身于勾栏之地的,而那个人正是熙尤。”

    “自从瑾儿跟了你之后,我与文煞便想尽各种办法隐藏了瑾儿的行踪,甚至还给了错误的信息误导熙尤,但没想到,还是被他查了出来。”

    莫离着急道:“那你们为何不去救瑾儿?难道眼睁睁地看着瑾儿被他抓走么?”

    韩子绪的无奈眼神对上莫离的:“离儿,你难道忘了?”

    “那天你知道了真相后气愤难当,便抛下我们只身一人出了城去,我和文煞方寸大乱,便直接驱车追赶,但那密林太大,我们也寻了许久才寻到你。”

    “而在那之后,文煞又因回春丸的药力发作而命悬一线,我没有办法,只得先将其体内的毒性压制住,后又将他送往万毒门请门主替他解去毒性……”

    “那时候,确实对瑾儿无暇多顾。再说,我与文煞因服了回春丸,功力只有先前的二成,以我们当时的功力,根本无法与熙尤抗衡。”

    莫离自知其中艰险,便落寞道:“瑾儿,瑾儿会死么?”

    韩子绪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发顶道:“你别担心,熙尤寻了瑾儿那么多年,他们之间也有许多不为我们这些旁人所知的恩怨纠葛,但我能看得出来,熙尤定不会伤害瑾儿的性命。”

    莫离听言点了点头,手指绞着宽长的下摆直泛白,犹豫了半晌之后,才问出了声。

    “那,那他……怎么样了?”

    声音微弱蚊鸣。

    韩子绪了然笑道:“你是问黑娃吗?”

    韩子绪很聪明地用黑娃这个名字来替代了文煞的本名,这样一来,也省得莫离过于尴尬,毕竟关心一个“孩子”总比关心一个仇人要来得正常。

    莫离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权当是默认了。

    韩子绪道:“他伤得很重,现下也尚在疗养,不然今日你也不会只看到我一个人了。”

    听到文煞没事的消息,莫离心中忽然松了一口气。

    抬头看看时辰,日头已然高起了。

    坏了!若再不将水提上去便会错过早课了。

    莫离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扁担道:“你走吧,我要赶回去了。”

    韩子绪一把扶住了莫离的手:“你这般每日挑水挑了多长时间了?”

    莫离撇过脸去:“也没几天。”

    韩子绪看他这副样子,心中是既是气愤又是怜惜。眼前的这个人,总是能莫名地以一种博大宽爱之心去忍受一些旁人的欺负,但对于他和文煞,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轻易原谅。

    不过,可能也就是这种带着本性纯然的坚持,才一直吸引着他和文煞的目光吧?

    莫离见韩子绪不放手,刚想说些什么,但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韩子绪背到了背上。

    莫离一脸惊诧地在韩子绪背上挣扎着。

    “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韩子绪回头道:“你若再乱动,就别怪我点你的|岤了。”

    莫离一个吃鳖,赶紧安静了下来,被点|岤的滋味可不好受。

    韩子绪笑道:“别在心中嘀咕着说我欺负你,只是这山路漫长,我又怎舍得让你受苦?”

    说罢便又轻松地将两个盛满水的木桶挑在了肩上,另一手托着莫离的身体向上攀登起来。

    莫离虽不敢再乱动,但还是用言语抗议道:“你怎么如此霸道?这是我的功课,就算是受苦也是我自己乐意,你莫要多管闲事。”

    韩子绪道:“离儿,以后你的苦,便都让我来背,可好?”

    莫离一听,便像被堵住了喉咙一般说不出话来。

    莫离就是这样一种性子:若你破了他的底线对他使坏,他是宁可鱼死网破也不愿妥协,但若是你对他好,他便会顿时软了脾性,再大的火也只能憋着发不出来。

    韩子绪边走边道:“这山中不比城里,空气都像凝了冰似的,这等料子的僧衣如何能御寒?”说罢便提了内力将自己的体温升高了不少。

    莫离趴在韩子绪的肩上,顿感一阵阵舒暖的热气晕腾了上来,熏得人昏昏欲睡。

    在朦胧间,莫离不自觉地将手搭上了韩子绪的肩膀。

    韩子绪回过头来,看着莫离闭着眼睛的可爱模样,眸中顿时露出了欣然的笑意。

    这山路,能更长些该有多好?

    96 静禅寺5

    莫离也不清楚韩子绪到底是用了何种手段让他每日下山打水的任务量从六桶减为了两桶的。若不是韩子绪觉得莫离下山打水的时候方便二人单独相处的话,估计就连那两桶的量也都会给免了去了。

    莫离自然知道这其中定是韩子绪动了手脚,但奈何他左看右看也没发现寺院上下有何不对,遂也只能对此事作罢。

    于是每日他于清晨下山之时,总是毫不意外地看到一身锦白长袍的韩子绪早已侯在了井边。莫离也曾想过要变换下山的时间来避开与韩子绪相遇,但这人便就像是通了天似的总能逮他逮个正着,到了后来莫离也疲于应付,干脆听之任之随他去了。

    韩子绪的出现自然是增添了许多困扰。

    比如说他总是会抢着将水担上山去,殊不知以他尊贵显赫的身份又穿着那身看着就觉得是天价的雪蚕丝袍,却担着个边缘破烂底面发黑的木桶,如农夫一般挑着扁担登山是多么的不协调。

    加之韩子绪每次必不止会抢着将水挑上去,更多的时候他总会趁机扯着莫离搂搂抱抱一番,说上半天的酸话。

    若莫离能自己走着上山倒也还没那么尴尬,但韩子绪又怎么舍得莫离这般辛苦,于是每次不是背着就是抱着,也不顾莫离是否反对楞就是强买强卖般地将他送到山寺后门边上了。

    莫离的一切抗议与不满到了韩子绪那边都像是拳头打在了柔软的棉花团上,顿时力道全无不说,在长久的不知不觉之中,反倒逐渐让人眷恋起那种温暖的感觉来。

    莫离开始对这种失控感到害怕。

    他原本以为,经历过往前的种种苦难之后,他如死水般的心境定然不会再泛出任何涟漪了。但显然他也是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人,加之他无论是对韩子绪也好文煞也罢,都有过动心动情的过往,如此这般,那曾经高高垒筑的城墙似乎正在被他们一砖一瓦地蚕食开来,无法否认白娃黑娃的可爱与贴心,莫离甚至不知道会在将来的哪一日,这座代表了伤痛的堡垒会被他们完完全全地攻陷下来。

    彷徨使人不安,莫离在无意识中已将所有的思绪围着韩子绪打了转。时已入晚,当他猛然被寺内敲响的钟声惊醒,才顿觉自己早就陷入了他最恐惧的魔障之中。

    莫离心神不宁,再也按捺不住,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便走到了方丈室前跪在门外。

    慧尘的禅室里透出一丁点和煦的灯光,莫离轻转着手中的佛珠,口中默念着佛经,便觉得眼前的宁静光芒仿佛能净化人心一般,顿时让他平静了不少。

    半晌之后,莫离却听见禅室内传来慧尘的声音:“外面的人可是忘尘?不如进屋一叙?”

    未曾想到会被师傅发现,莫离有些忐忑地进了方丈禅室。

    “师傅……”

    在席塌上打坐的慧尘并未开眼,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打扰了师傅的清修是徒儿不该,我这便离去吧……”

    慧尘道:“你今日心绪烦乱,那种明显的不安就连我都能感受得到,是有事发生了吧?”

    莫离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道:“他们找到这儿来了。”

    话语中的“他们”的身份,慧尘自然再清楚不过。

    慧尘道:“于佛前修心之人,应视所有艰险与困难于无物。心无物,则万事皆虚空。生死尚且置身事外,又何况只是一人在旁?”

    莫离落寞道:“可惜徒儿未达宁静之境界,心境总是无法避免地受他们所左右……”

    慧尘叹道:“那便是说明你心中仍有他们二人,故你始终无法排遣而导致郁结于神,自然达不到无物无我的境界。”

    莫离被慧尘这般一点,顿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觉得自己此生似乎真的无法再摆脱什么,心中更是难受。

    “徒儿求师傅指点迷津……”莫离跪在慧尘脚边不觉流下来泪来。

    慧尘这时才睁开了眼,放下盘坐的双腿下了佛塌来。

    莫离见状,赶紧擦去眼泪站起身来搀扶慧尘。

    慧尘走到禅室的一角,拿起一根木质执杖,绕着莫离在地上画了个圈。

    慧尘问道:“你看,这是什么?”

    莫离一愣,狐疑道:“呃,一个圈?”

    慧尘道:“在你看来这确实是一个圈,但在我看来,其实什么都没有。”

    “你若将那二人的存在视为阻碍,那就相当于画了这样的一个圈将自己的心禁锢了起来,故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这一说。”

    “障由心生,你现在只看见了那个围着你的圈,却是忘了,越过那个圈,外面还有无限广阔的世界。”

    莫离听言顿悟,双手合十道:“多谢师傅指点。”

    慧尘不再多言,又回到了榻上,莫离也知道这次的谈话已经结束,便安静地退出门来。

    慧尘讲的道理他能明白,只是,要将那黑白二人视若无物,他真的能做到吗?

    次日,莫离又一如往常般在山下的水井旁遇到了韩子绪。

    想起慧尘师傅昨夜的一番话,莫离不由得多看了韩子绪几眼。

    韩子绪便也发现了莫离的异样,抬起手来探了探他的额头问道:“今天怎么了,不舒服?”

    莫离摇头不语。

    韩子绪拍了拍莫离的肩,手掌下的触觉软厚而温暖,这是他特意命人用上好的材料制作的僧袍,再悄悄将莫离之前的僧袍给调了包。

    “对了,这是文煞让我给你带过来的银狐皮裘,他说你最喜欢这件披风,这天气也渐渐变冷了,放在你身边你也许能用得上。”说罢便要将那皮裘披到莫离身上。

    莫离退后一步道:“我如今吃斋礼佛,自不能像以前那般用这种杀生造孽之物,对于文煞的好意,请替我回绝。”

    韩子绪见莫离又恢复了这般拒人于外的态度,似乎在不自觉间打回了数日前的原型,眼中顿时难掩落寞之情。

    “我只管把话带到,至于接受与否,你以后留待去亲口与文煞说罢。”

    莫离听言不语,韩子绪便也知道自己方才说话重了些,语气又软了下来。

    上前一步将莫离的身子扯进怀里,韩子绪道:“莫要生气,是我不对,我道歉。”

    话刚说完,却惊觉莫离脸上正挂着两行清泪。

    原来,在莫离听到文煞不久之后也要上静禅寺来的时候,心绪已然大乱,虽然想到慧尘之前所说的话,但他自己的心里却总有抑制不住的难受像泉水般喷涌而出。

    面对一个韩子绪他尚且如此拿捏无着,若到时候再来一个文煞,他又会如何?

    难怪慧尘说他此生注定与佛无缘,那种所谓的心外无物、宠辱皆忘的境界他不但达不到,而且还更加确证了他就是个容易被伤害,同时也容易被感动的彻彻底底的俗人。

    心中挫败万分,莫离猛然推开了韩子绪大吼道:“你能不能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你很烦人很讨厌,你知不知道?!”

    我求求你不要再来动摇我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心了,男子于世间相守本来就逆于伦常,何况我也确实无法在你和文煞之中选择一个……

    莫离不敢再想下去,只想赶紧逃离韩子绪的身边,便向一旁的丛林中跑去。

    韩子绪不知为何今日莫离的心境变化得如此之快,后又见到莫离逃入密林之中,赶紧追了上去。

    莫离见韩子绪跟了上来,更是惊得慌不择路。不巧,这林间多得是正要找巢|岤冬眠的毒蛇,莫离一个不留神,踩中了蛇尾,眼看那蛇受惊吐着信子发出丝丝的声响就要往莫离的腿上咬去。

    韩子绪大惊,跃身上前撞开莫离。

    莫离被过大的力道撞倒在地,翻滚了一下撞到一旁的树桩,身上受了些许伤不说,头脑还晕乎了一阵。

    待他回过神来,看见方才的毒蛇已经被韩子绪碎成了数段,残骸满带鲜血地散落在他脚边。

    莫离见韩子绪的脸色有些清白,但总的来说尚算正常,便也心虚问道:“你,你没事吧……”

    韩子绪勾着唇角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

    其实莫离所不知道的是,便就在刚才韩子绪推开他的霎那,韩子绪已被毒蛇所伤,只是他趁着莫离失神的片刻,不动声色地封住了伤口周围的|岤道,阻止了毒液横流。

    还好那蛇的毒性不算大,否则韩子绪此刻的脸色也不会只是苍白了一些而已。

    韩子绪将莫离抱起,拾起方才掉落在地的皮裘盖在莫离身上。

    莫离自知惹祸心中有愧,被刚才的毒蛇一吓神智倒也清醒了一些,偎在韩子绪怀里不敢说话。

    韩子绪将莫离抱回僧房,自从韩子绪出现之后,莫离的僧房又被悄悄地换回了原本的单间。

    感觉自己的身体越发不对,韩子绪不想让莫离担心,用手抚了抚莫离的脸道:“我这便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莫离撇过脸去:“你以后都别再来了,我不想看到你。”

    听到这番话,韩子绪叹了口气,苦笑道: “你若总是这样……我不知道,我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莫离转过头来,眼中难得地带着怒火:“我又没让你坚持。”

    韩子绪伤感道:“离儿,你的话,还真是伤人哪……”

    韩子绪流露出的难过情绪竟也波及到了莫离,莫离顿觉有些窒息,故也不再说话了。

    韩子绪见莫离不愿再与自己说话,便站起身来走出院外。

    站在老槐树下,韩子绪透过窗户,恰好可以看到背过身去不理会自己的莫离。

    院外的空气清冷,秋风带着霜气,未过多时,韩子绪的发上便结出了一层水汽。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离见屋外没了动静,便忍不住回过头来看。

    那颗槐树依旧在风中被冻得颤抖,莫离还以为他依旧能看到如往常一般守在树下的那道人影,但此时此刻,那熟悉的地方却只剩下空气中飘荡的几缕落叶。

    不明真相的莫离赶紧撇开了眼去,深吸了几口气,坐回案前动笔抄起了佛经。

    97 静禅寺6

    接连数日,莫离再没有看到韩子绪的身影,每回在摇晃着井绳放下木桶之时,总有种错觉觉得在深处井水的倒影中能像往常一般看到韩子绪微笑的脸从他身后出现,然后那宽厚温暖的大掌会覆上自己的,将那盛满了水的木桶轻松地提出井口来。

    有时候难免有几片秋叶随着风拂过莫离的耳畔,他总是有些神经质地猛然回头,似是寻找着什么,但身后空空如也,再也没有了昔日那为他遮风挡雨的胸膛。

    莫离暗笑自己的痴傻。

    韩子绪他们果然还是耐不了寂寞与烦躁选择放手了么?他本也清楚,像他们这般如天之骄子被众星拱月地生活着的人如何能受得了这般对待。每日来这边受他冷脸不说,还要做一些挑水砍柴的粗活,就是平常人日积月累下来也难免觉得枯燥难熬,更何况是那两人。

    那便也好,这也不就正合了自己的心意了?虽然内心的深处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太多的轻松与愉悦,反而,似乎还有一丝丝苦涩的味道。

    偶尔回到僧房,窗外那颗槐树仍旧在寒风中瑟瑟颤抖着发出哗哗的响声,莫离总不自觉地往树下看去,那里有着淡淡的带着些许悲凉的枝叶投下的阴影,让人无端想着那个人会不会还是在暗处看着他?

    莫离的功课自从韩子绪出现了之后便少了许多,但莫离仍旧愿意在闲暇的时候到后院的菜园里帮帮忙。那里的小师傅们多是年纪偏小的孩子,心思单纯,相处起来也轻松不少。

    今日去到园子里,便看到一个名唤戒痴的小和尚蹲在角落边嘤嘤哭泣,莫离觉着奇怪,走过去蹲在戒痴身边问道:“怎么了?”

    戒痴一见是莫离,赶紧擦了眼泪站起身来躬身道:“师叔祖……”

    莫离摸了摸戒痴的小光头道:“受什么委屈了?要躲在这哭?”

    戒痴摇头道:“没,没什么……”

    莫离眼尖,一下便看到了戒痴 裸 露在外的前手臂上纵横交错的伤痕。

    “谁打你了?”

    戒痴道:“清晟师叔回来了……”

    莫离听言皱了皱眉头。

    那清晟他虽未曾见过,但他的“大名”却时有耳闻。清晟辈分不低,原来是戒律院下的八大掌律弟子之一,后被发现犯了色戒,遂被慧尘罚至这儿面壁思过。那清晟即使到了这幅田地也不思悔改,只是终日怨天尤人,没事就拿这些辈分低的小和尚出气。

    莫离来的这段时日,清晟正好被派下山为大户人家做法事,故他与清晟一直没有机会正面接触,今日看来,清晟应该已经从山下回来了。

    莫离叹了口气道:“回房去上点药吧,这几天好好休息养养伤。”

    对一个十二岁不到的小孩子,那清晟下手也太重了。

    戒痴道:“师叔祖,这不成……”

    “清晟师叔罚我一个人看管这片院子,若是菜死了一颗,就要打我一鞭。”

    莫离怒道:“哪有如此不讲道理的人?!”说罢便扯了戒痴的手道:“我带你去找慧尘师傅说理去。”

    戒痴听言赶紧挣开了莫离的手道:“师叔祖,罢了吧……清晟师叔也是可怜之人……”

    “他没有被赶来菜园之前不是这样的……”

    估计是这小戒痴之前受过清晟的照顾,不忍心再对他落井下石。

    莫离道:“那便这样吧,我同你一道管这片菜园,这总行了吧?”

    戒痴闻言笑道:“师叔祖您真好。”

    莫离为了方便照顾园子,索性搬过去和戒痴一起住,也算是有了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那日莫离挑水回到菜园子外,看到戒痴竟然呆愣愣地站在木栅栏外面,莫离上前去拍了他肩膀一下,戒痴顿时惊跳了起来。

    “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戒痴指着里面的门房道:“呃,我们的菜园里怎么会有个像神仙一般的人……”

    莫离这才抬眼看去,竟看到一抹高大挺拔的黑色身影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园子里。

    对着这熟悉的背影,莫离一惊,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那黑色的人影即刻转过了身来,见到莫离回来,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莫莫!”

    文煞本是在环视这园子中简陋的居住环境,想到莫离就住在这种屋子里心中难免生气,后又猛然听到了莫离的声音,那怒气顿时被忘到了九霄云外。

    两步上前,文煞将目瞪口呆的莫离拥进怀里。

    “莫莫,我好想你……”

    莫离绝对未曾想到在韩子绪消失之后文煞又忽然出现,顿时完全忘记了反抗,楞在当场。

    只是,眼前这个阿忘的怀抱,似乎也很温暖啊……

    戒痴目瞪口呆地看着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地相拥的两人,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冷不丁地唤了一声:“师叔祖……”

    莫离顿时被戒痴的声音惊醒,用双手撑开了文煞的怀抱闷声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文煞道:“自然是接你回去啊!”

    莫离看到文煞这般理所当然的说法,是又好气又好笑。

    “谁答应跟你走了?”

    文煞道:“我自然知道莫莫你的厉害。本以为姓韩的能在你身边至少支撑到我痊愈,谁知道前不久就半死不活地回来了……”

    莫离惊道:“怎么会?”

    文煞诧异道:“你不知道?他不是为了救你而被毒蛇咬的吗?”

    莫离的眼神有些许游离:“原来他那个时候,确实是受伤了啊……”

    “那他,还好吧?”

    文煞道:“我们命硬,死不去。”

    听到韩子绪没事,莫离淡然地笑笑:“你也回去吧,免得你也被我连累,我不会跟你走的。”

    文煞料到莫离会是这般反应,早就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

    “既然你不肯走,那我就留下。”

    莫离怒道:“这里是佛门清净地,哪容得了你在这胡闹。”

    文煞耸肩道:“我可没韩子绪那么傻,我是直接以香客进香的名义进了静禅寺来的,你难道要驱赶香客不成?”

    莫离被这般无赖的文煞弄得浑身无力,这平日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现在竟然号称着要吃斋礼佛,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莫离不去理会文煞,将戒痴扯回自己身边,摸了摸那小光头道:“你别光在这掺和大人的事,该干嘛干嘛去。”

    戒痴倒是大胆,他看文煞似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竟向文煞问起话来:“大哥哥,你是忘尘师叔祖的朋友吗?”

    文煞本对莫离以外的人都不会和颜悦色,但却出奇地不会排斥眼前的这个小和尚。

    “小子,我和你师叔祖之间可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话还没说完,便被莫离用手捂住了嘴。

    只见莫离红透了脸:“你对着小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难得见莫离主动碰触自己,文煞先是微微一愣,后又将大掌覆上莫离的手背。

    莫离这才惊觉自己对文煞的行为过于亲昵了,赶紧想将手收回来,但文煞哪里肯放了他,反倒是握住了莫离的手扯到嘴边落下轻轻的一吻。

    到了这种时候,便就是戒痴这种年纪也知道非礼莫视,但是眼前的这个“大哥哥”长得真的好像自己以前听过的说书人口中所讲的那种神仙般的人物,虽然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但还是忍不住从指缝间偷偷多看上几眼。

    而且,忘尘师叔祖的脸真的好红啊,看来师叔祖也很喜欢这个大哥哥吧?

    莫离见文煞这般难缠,明显就不是能和他讲道理的主,遂赶紧开口道:“你别给小孩子做错误示范!还嫌给我丢脸丢得不够是不是?”

    文煞道:“那是不是他看不见我就能对你做什么了?”

    莫离咋舌道:“我没这么说……”

    文煞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揽过莫离的腰便跃了出去,没两下功夫,小戒痴就看不到了那两人的身影,不禁感叹道:“大哥哥的功夫真俊啊……”

    那两人离去的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小戒痴虽然很好奇,但也没有办法知道真相,不过到了晚上他看到师叔祖一脸怒气地回到屋里来,收拾了铺盖说要回到他的单人禅房去睡。

    小戒痴竟然傻乎乎地问了一句:“那个大哥哥也跟着师叔祖一起睡吗?”

    莫离大窘道:“谁要跟他一起,让他在外面那棵槐树下站着去。”

    小戒痴不知道莫离说的是真是假,半夜里爬起来撒尿的时候忽然想起这件事情,竟然偷溜到莫离的房门附近去偷看,果然看到那个穿着黑衣服的大哥哥只身一人站在树下,衣服上都已经结出了一层冷霜。

    小戒痴远远地看着,心里想着那向来菩萨心肠的忘尘师叔祖这次怎么会如此狠心,说不让那大哥哥进屋就真的不让他进屋。大哥哥一个人守在外面多可怜,都要被冻坏了吧?

    小戒痴想着是不是应该回到自己的房里给这个大哥哥拿些衣服或者薄被盖一盖,否则明天生病就不好了。

    小戒痴刚想着,便看到莫离僧房的门被吱呀一声忽然打开了来。

    只见忘尘师叔祖黑沉着个脸,出了门来就对那个大哥哥一顿臭骂。

    那大哥哥脾气可真好,竟然只是摸了摸师叔祖的脸,问了句“你怎么还没睡”,那话语中深深的感情,听得小戒痴心里酸酸的。

    果然,忘尘师叔祖听了这话竟也骂不下去了,赌气般地说了一句:“你爱站多久就站多久。”说罢便进了屋去。

    半晌之后,忽然有一团东西从忘尘师叔组的僧房门口被甩了出来,直直砸在那大哥哥的头上。小戒痴定眼一看,发现竟是一床被子,顿时不禁捂嘴偷笑起来。

    原来师叔祖也是舍不得大哥哥呀!那他就放心了。

    一阵寒风吹过,小戒痴顿时鸡皮疙瘩直起。

    真冷啊,亏得那大哥哥在外边呆了这么久……

    想着想着,小戒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也着实是困了,那两人的事情还是让他们两人自己处理好了,于是他偷偷溜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钻进暖烘烘的被窝里继续跟周公下棋去了。

    98 静禅寺7

    小戒痴最近陷入了迷惘之中。

    原因很简单,那像神仙般的大哥哥说是来寺里吃斋念佛的,但实际上总是无时无刻不在缠着忘尘师叔祖。忘尘师叔祖是那种典型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主,只好整日拿自己来当挡箭牌,似乎是非常害怕跟黑衣大哥哥相处。

    最近几天,那大哥哥对他的态度渐渐开始由不耐烦转变成了厌恶,这让小戒痴不禁流下两条海带泪——他,他,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啊?呜呜……

    小戒痴正处于走神的状态中,却忽然被一颗飞弹而来的小石子正正敲中眉心,只听见那大哥哥的大嗓门炸开道:“谁让你魂游天外了?给我蹲低点!你这还叫马步?”

    小戒痴额上吃痛,这才想起那大哥哥正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一边啃水果一边“监督”他习武。

    腿好酸哦,腰好痛哦……

    他快要累死了啦!

    小戒痴欲哭无泪。

    ·数日前·

    天刚没亮多久,小戒痴僧房的门便被敲响了。小戒痴揉着惺忪的睡眼爬下床去开门,便看到忘尘师叔祖站在外头。

    小戒痴连忙躬身请安,抬起头来却看到师叔祖眼下一圈青紫,似是昨晚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莫离对戒痴说道:“我在你这睡一会……”

    小戒痴虽对莫离的做法一头雾水,但也断然不会拒绝莫离的请求,伸了个懒腰便道:“好呀,师叔祖你好好歇息,我先忙去……”

    莫离纳闷道:“你大清早的要忙什么?菜园昨晚刚浇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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