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缭乱全第13部分阅读
兰陵缭乱全 作者:rouwenwu
,只好不断前往高演家,探问病情,说尽了好话,才哄得这位同胞弟弟重新进食。
说来也是奇怪,皇上是极不喜欢这位弟弟的,但这位弟弟仗着有老娘撑腰,还就是那唯一敢顶撞规劝他的人。虽然丢不了性命,但是每次规劝都免不了被毒打一番。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朝中有不少大臣对他的印象甚好。
“我看要是换了别人,不定是怎么死的,”孝琬一边往暖炉里添着炭火,一边说道。
长恭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所以也只有六叔才敢劝皇上。”
“那倒是,你看九叔那么受宠,也从来不会多说只字片语,永远都是一副和他无关的样子。”孝琬顿了顿,“也就对你稍微特别一点,”
长恭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只觉得喉咙一痒,连着咳了好几声。
“长恭,你没事吧?”孝琬立刻跳了起来,轻拍她的背,一边看了旁边的小铁一眼,“还愣着干吗,还不去倒盅茶!”
小铁轻哼了一声,不大情愿地去倒了一盅茶,嘴里还咕哝着,“反正他又不会死,吼什么。”
孝琬眼睛一瞪,“说什么!”
“三哥,她就一孩子。别和她计较。”长恭笑了笑。
“长恭,我说你这小媳妇儿可有点悬,怎么看着总和你不对劲?”孝琬的唇角边挑起了一丝促狭的笑意。
小铁也瞪了他一眼,“谁是他的小媳妇儿?”
“好了,好了,你俩都先出去,让我休息会儿好不好?”长恭无奈地揉了揉眼角。
孝琬狠狠剜了一眼小铁,露出了一个都怪你的表情,右手一伸,将小铁拎了起来,一起走了出去,在门外郁闷地说了一句,“长恭你先休息吧,三哥过会儿再来看你。”
长恭应了一声,唇边的那抹笑容早已消失。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脑中却是一片清明。现在她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所以可以静下心来细细分析这件事。如果是皇上掳了娘走,为什么又会冒出来一个高夫人?而且掳了人走就好,为什么还要放火灭迹,这不是有点多余吗?
还有,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真是皇上……长恭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内心深处涌起了一丝莫名的恐惧……和恨意。
“长恭,你怎么一副想杀人的样子?”冷不防的,从她的身边忽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抬起头一看,站在她面前的居然是斛律恒迦。
“喂,你进来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长恭瞪了他一眼。
“都通报了好几声了,是你自己不知道再想些什么。”恒迦的唇边漾起了那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怎么,生病生得连脑子也糊涂了?”
长恭的嘴角微微一抖,“死狐狸,你是来探病还是来气我的。”
恒迦的眼中扬起了愉快的笑意,“病得重不重我看不出,不过火气可是不小。”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笑道,“对了,应该叫你一声王爷才对。”
长恭随口反驳了一句,“你不是也被封为中护军了,我这王爷也不过是个虚号而已。”
恒迦自顾自的坐了下来,还顺手给自己倒了一盅茶,轻轻喝了一口道,“这么多天都不来上朝,这病看起来还真是不轻。”
长恭垂下了眼睑,轻轻笑了笑,“可能是受凉了。”
房间里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梅香,从窗子外漏进来的夕阳余辉映照下,那位微笑着的少年有不输于男子的英气,也有比女子更清秀的气质,就如同冬日里悄然绽放的白梅。
只是,那笑容之下似乎隐藏着无尽的迷惘和伤感。
恒迦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站起身道,“好了,我也知道你看我不顺眼,我还是快点消失算了。”他转身往门外走去,在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像是很随意的又说了一句,“长恭,不要再继续生病了。”
望着他的背影,长恭的眼眸更加幽黑了几分,恒迦,这是在提醒她吗?
第二天一早,长恭就换了官服随同两位哥哥一起进了宫。
由于已经进入隆冬,邻国也没有战事,所以皇上只是和他们商讨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国事,长恭一直低着头,用尽全力地保持着应有的冷静,好不容易熬到了议事结束,她正要跟着哥哥们离开,忽然听到皇上在她身后说了一句,“长恭,你先留下。”
他的话音刚落,孝瑜和孝琬对视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长恭,这才面色复杂的退了出去。恒迦只是微微一笑,也跟着众人离开了这里。
“长恭,你过来。”皇上斜卧在软榻上示意她坐到他的身边。
长恭稍稍犹豫了一下,不得不走了过去。刚一坐下,皇上忽然伸手探了探她的额,“病好些了吗?”
她不大自然地避过了他的手,低声道,“多谢皇上关心,臣的病已经好了。”
皇上笑了笑,“这就好,昨日里朕还和恒迦说起要亲自来探望你。既然痊愈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长恭回想起恒迦的话,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心里不由涌起了一分感激,如果皇上亲自驾临高府,还指不定出什么差子呢。
“臣不敢当,臣不敢当。”她赶紧作出了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长恭,这时间过得还真是快,要不是皇后提醒,朕都没留意你已经十五了。”皇上望着她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深不可测,又像是感慨般叹了一句,“你真是越来越像你娘了。”
长恭心里格登一下,忽然觉得这是个试探的好机会,于是顺口接了上去,“可惜我娘死得太早,不然如果她知道长恭被皇上封为郡王,必定是感到万分欣慰,叩谢皇上的恩德。”
皇上的脸色似乎微微一变,却没有说话。
长恭把心一横,索性接着说了下去,“可怜我娘连个墓碑都没有,臣想要告诉娘这件喜事,也没个地方……”
皇上的瞳孔一缩,眼中蓦的弥漫起了一阵薄薄的血色,削瘦的下巴象刀刃一樣微微扬起,唇角边浮起了一种诡谲阴沉的神情,缓缓开口道,”朕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让你娘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他的声音冷得让人心里发慌,长恭心里一惊,只觉得一股啃灵噬骨的寒意从脚底逐渐蔓延全身……
二娘
长恭从皇上的御书房出来之后,正打算去九叔叔的府里,忽然脑海里浮现出了那口枯井,一想到自己娘的尸骨还在这里,不由心酸难忍,仿佛是不受控制的,她又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由于那天是晚上,再加上自己对这王宫内完全不熟悉,所以走了一会儿,她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她朝四周打量了一眼,打算找个宫女问问,偏偏她走的这个方向似乎颇为偏僻,连个宫女太监的影子都没有。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两个太监抬了一顶软娇过来……
长恭心里暗自猜测,难道是宫里的妃子?她正想上前问一声,忽然看到轿子旁有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不由大吃一惊,连忙闪到了旁边的墙边。
等轿子从这里经过,她才抬起了头,一脸的难以置信,她绝对没有看错,刚才轿子边的那个女人是二娘的贴身丫环阿妙!
长恭的脸色一变,莫非那顶软轿里的人是二娘?可是二娘为什么会进宫?昨晚她和大娘告假的时候不是说了今天去晋国公夫人哪里吗?
再没有多犹豫,长恭也立刻悄悄跟了上去。
看着软轿拐进了一座偏僻的宫殿内,长恭心里更是疑惑,往里一张望,只见阿妙和两位太监正守在左边的房间前,房间门虚掩着,显然是有人刚刚进去。她猜测可能这宫里有二娘的熟人,于是也不再多停留,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见到不远处又有一顶驾銮朝着这个方向而来,到了宫门前就停了下来。只见帘子一掀,有人走了下来,这下来的人却让长恭倒抽了一口冷气!
此人不正是当今皇上!
她的心里虽然一片混乱,但还是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趁着阿妙和太监们不注意,极快的溜进了宫殿内,转到了房间的后面。
刚躲到墙根下,就听到二娘柔柔的声音从窗子里传了出来,“皇上,我们不是一直在晋国公夫人家见面吗?今天怎么让我进宫了?”
皇上的声音似乎并无波澜,“怎么,不想见朕吗?”
“怎么会呢,只不过万一被别人看到的话……”
长恭的心砰砰直跳,她明白自己无意中又撞破了一个秘密。原来二娘每次去晋国公夫人家,都是和皇上私会……那么说来,他们之间应该已经来往了很长时间了。
而且听二娘的语气,似乎颇受皇上的宠爱。
“皇上,下次我们还是在夫人府里见面吧,这皇宫里人来人往的,万一被看到得话,我……“
“静仪,既然这么喜欢朕,干脆离开高家入宫做朕的妃子,”皇上淡淡道,“这宫里也不多你一个位置。”
“皇上,就算是宫里有一个位置,却永远无法在您的心里占据一个位置,我要来又有何用。”二娘的声音放低了几分,“再说,我也不希望孝瑜难堪。“
皇上的语气蓦的变得凌厉,“静仪,在朕面前说这种话,不怕朕杀了你吗?”
“皇上,人人都以为您无情无义,可是静仪看来,却并不是如此。”二娘倒没有惧意,继续说道,“虽然您杀人无数,可是为什么对长广王那么宽容?不就是因为在您还没成为皇帝的时候,只有他愿意为您说话,没有丝毫看不起您。别人对您的好,您会百倍奉还,不过,别人对您的坏,您就会以千倍奉还。”
皇上沉默了片刻,低低笑了起来,“静仪,你果然是了解朕,你不怕朕杀了你,也是仗着当初如果不是你,朕就不会那么顺利登上了帝位。不是吗?”
从听到这句话起,长恭的脑袋就处于极度的混乱和空白的状态,似乎有什么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截断了她的思想,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年在家中保持低调的二娘竟然有这么深藏不露的一面!
而且,皇上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你,朕也不会那么顺利登上了帝位。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二娘在这其中起了什么重要的作用?
“对了,静仪,朕还要你去做一件事。”皇上的声音轻了下来,似乎是在她耳边低语,所以在窗下的长恭也没有听清他说些什么。
接下来,就从房间传来了让长恭感到脸红心跳的声音,她皱了皱眉,趁着阿妙他们不备又迅速地溜了出去。
出了宫,她也没有心思去九叔叔府上,径直就往家中而去。
街道两旁的人家都已早早的紧紧栓上了门,好象要把严冬关在门外似的。新糊的纸窗朦朦胧胧的,透出来的淡黄烛光微微晃动,疲惫而无力。
回到府里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院子里的红梅树上皆是积雪,一树梅花一树雪,风过,片片缤纷如蝶,落在脸颊上点点沁凉。
孝琬见她回来,自然又详详细细地追问了一遍皇上为什么把她单独留下的原因,听长恭解释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三哥,你别这么担心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我可刚立了功,皇上也不会为难与我。”长恭伸手摸了摸三哥微蹙的眉,微微一笑。
孝琬摇了摇头,“谁不知道皇上喜怒无常,反一他忽然发疯了可怎么办。”
长恭忙捂住了他的嘴,低声道,“三哥,你老是这样口没遮拦,小心隔墙有耳。”
“反正这里除了你又没人。”孝琬无所谓的挑了挑眉。
“喂,我难道不是人吗?”从角落忽然传来了小铁的声音,长恭和孝琬略带惊讶的对视了一眼,这才发现小铁不知何时溜进了屋子。
孝琬皱了皱眉,“怎么像个耗子似的,你不吱声谁知道你在那里。”
“喂,三大叔,你说谁是耗子?”小铁瞪起了眼。
孝琬的脸色一僵,“你叫我什么?”
“三大叔啊,看你每天那个唠叨的样子,简直就比大叔还罗嗦。”小铁哼了一声。
孝琬的嘴角开始抽筋,半天才迸出一句,“你个臭丫头!”
小铁不以为然的朝他翻了个白眼,“小老头。”
“你再说一遍!”
“小老头!”
“你……”
“是你叫我再说一遍的……”
“臭丫头,看我不掐死你!”
长恭赶紧眼明手快的拖住了正处于抓狂状态的孝琬,朝着小铁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闪一边去。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她从关外回来以后,就发现这两人完全是水火不相容,三哥那么容易相处的性子,偏偏就是和小铁合不来,还一点就着。
“好了,好了,三哥,消消气,谁敢说你是小老头,弟弟我帮你抽他。”长恭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哥哥你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这全邺城的美男子啊,只要我家哥哥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孝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揉了揉长恭的头发,“也不怕别人笑话,有这么夸自己的哥哥的吗?”
“为什么不能,”长恭低头一笑,“在我眼里,三哥就是最好的哥哥。”
“四弟……”孝琬的瞳眸里映出繁复而清澈的喜悦,脑海中却浮现出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个五岁的小家伙。
时光流转,当初那个调皮的小家伙居然已经长大成|人,年纪轻轻就浴血沙场,封侯拜爵,怎不叫人感叹命运的多变……如果爹知道四弟有今天,必定是深感欣慰吧……只可惜……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着眼睛有些干涩,抬头望向窗外,遥远的夜空中墨黑一片,只有几颗星子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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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半夜开始,邺城又下起了雪。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好几天,到了第五天的清晨,才渐渐小了起来。
长恭和哥哥们去上朝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只留下一片纯白,无云的天空异常的明亮阔朗,尽管依旧寒冷,但薄薄的阳光撒在琉璃般的雪上微光莹莹弱弱,倒也甚是漂亮。
今天皇上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只是例行公事询问了一些事情之后就匆匆退了朝。
长恭也根本无心逗留,正巧孝瑜要去一趟高湛的府上,于是她立刻就要求大哥把自己给捎上。
“长恭,别和你那九叔走的太近了。”孝琬似乎有点不悦。
长恭笑了笑,“三哥,那也是你的九叔啊。”不知为什么,三哥一直都很不喜欢九叔叔,每次提起九叔都是这副不爽的态度。
孝琬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行了,长恭,我们走吧,你还不知道你三哥那性子,越理他越来劲。”孝瑜轻轻一笑,拖起长恭就走。
“大哥,你……我回去就叫我娘去给你说门亲事!”孝琬很清楚自己大哥的死|岤。
果然,孝瑜的嘴角抽了一下,“饶了我吧,好弟弟。”
孝琬得意地叉腰笑了起来,等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孝瑜和长恭已经消失在他的面前了。
“呃大哥……我真的会这么做哦。”他一边怨念着,一边回过身,忽然发现身后还站着一人,不由将怨气都发泄在了这个出气筒身上。
“斛律恒迦,你为什么在这里偷听我们说话!真是莫明其妙!”
恒迦微微一笑,温柔的笑容象一池春水荡过湖面的潋滟秋波,倒让孝琬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好像也不该对这么个老实人撒气。除了长恭彻底认清了这只狐狸的真面目,在其他人,包括孝琬的眼里,斛律恒迦的温和忍让好脾气,可是颇有口碑的。
“恒迦,我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心里有点不痛快。”孝琬似是无奈的说了一句,“这孩子,总是让人不放心。幸好还是个男孩子,若是个女孩子,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恒迦眸光一闪,眼底露出了别样的温柔却又丝毫不显造作,随后又不着痕迹的将那刹那的温柔敛去,低声道,“长恭,并不是孩子。”
长广王府,高湛的房内。
“九叔,还是你好啊,想上朝就上朝,想在家里待着就在家待着。”孝瑜轻轻扣了扣手中的白瓷茶盖,“这种天气,我也真想在家里待着,或者是去那温柔乡里,温香软玉在怀……”
“孝瑜……”高湛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长恭。
“哦……”孝瑜露出了一抹略带促狭的笑容,“对了,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个孩子。”他还故意加重了孩子这两个字。
虽然长恭现在没有心情和他斗嘴,但还是忍不住反驳了一句,“我才不是孩子。”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不然你小媳妇儿知道就着急了。”孝瑜继续取笑着她。
“大哥……我翻脸了啊。”长恭瞪了他一眼。
“小媳妇儿?”高湛的脸色一敛。
“是啊,就是上次从山下救下来的那个小丫头,”孝瑜随口说了一句,“我看四弟可是真喜欢这个丫头呢,同吃同寝,不是小媳妇儿是什么?”
“九叔叔,不是这样的……”长恭连忙辩解。
高湛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说了句,“长恭又怎么会看上这种野丫头,我看对她这么好,不过是想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吧。”
长恭微微一愣,垂下了头,不再言语。
九叔,对了,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孝瑜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袋子,脸上隐隐浮动着一抹捉摸不定的笑容。
在接过那个小袋子的瞬间,高湛的眸光一闪,和他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时候也不早了,九叔,我也该回去了。”孝瑜起了身,正要询问长恭,却只听高湛说道,“孝瑜,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和长恭说。”
孝瑜应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望了高湛一眼,转身出了门。
一见他出了门,长恭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九叔叔,有没有查到什么?”
高湛点了点头,“皇上发狂的那一年,处死了许多人,在那些人里,有不少是宫女。”
“皇上处死宫女,这也不是奇怪的事。”长恭低声道。
“处死宫女的确不奇怪,不过这批宫女全是娄太后宫里的人。”高湛的眼中深不见底,“这似乎就有点不合情理了。”
长恭心念一动,失声道,“难道我娘……”
高湛点了点头,“你娘就一直在娄太后的宫里,这是唯一遮人耳目的方法。”
长恭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九叔叔,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以他的身份就算将我娘纳入宫里,也没有人敢多说半句。”
“那可未必。”高湛微眯着眼睛,“至少有一个人,一定会阻止。”
“谁?”
“斛律光。”
“斛律叔叔?”
“不错,斛律光视你父亲如兄弟,如果这件事被他知道,那他是万万不肯依的。”
“但是,皇上为什么……”
“只要有他在一天,我齐国江山就稳如泰山,难以撼动。所以,皇上是不会得罪他的,以一具尸体断了众人的念想,一了百了,也未尝不是一个干脆利落的办法。”
长恭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再说话。毕竟自己经历过战场烽火的考验,所以,在从悲伤中抽离出来后,她更能冷静的思考。她已经接受了母亲去世的事实,但现在,她最想知道的是事实的真相。
她不会让母亲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绝不会。
“九叔叔,你知不知道我二娘和皇上之前是否认识?”她忽然又想起了这件事。
高湛似乎有些惊讶,“宋静仪吗?小时候她爹倒是经常带着她来拜访我们家,那时我们还住在将军府里,后来好像就不怎么来往了。不过之后可能是你爹又想起了她,所以就将她收为了妾室。”
长恭细细琢磨了一番高湛的话,这么说来,二娘可能从小就认识皇上了,不过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就无从知道了。
“怎么忽然问起那个女人了?”高湛明显对二娘没有半分好感。
“我看到了。”
“什么?”
长恭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把自己在宫里看到二娘和皇上私通的事情告诉了高湛。说罢,她低垂着眼帘轻声道,“九叔叔,我越来越不明白了。”
高湛对此倒没有表示出十分的惊讶,“宋静仪的父亲一直平步青云,孝瑜身为庶子也早早封王,果然是事出有因,这也不是什么希奇事。”
“可是,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什么叫作没有她的帮助,他就没那么轻易登上皇位?”
听到这句话,高湛的脸色才微微一动,“长恭,这话对谁都不许说,也不许再提起,知道吗?”
长恭睫毛一扬,“我知道,九叔叔。”
初冬的时节,夜色也变得格外深沉起来,窗外又不知不觉地飘起了细雪,房间内温暖湿润的空气中仿佛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梅香。望着那犹如白梅一般的少年,高湛的心忽然温柔起来,正想说些安慰的话,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
“兰,兰陵王爷,不,不好了!河间王他,他出事了!”
长恭顿时有如遭到雷击,立刻跳了起来,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门,认出眼前的人正是三哥身边的随从刘岷,她顾不得那么多,一手扯起了他的衣襟急问道,“我三哥出什么事了!”
刘岷虽是惊慌万分,但说倒还是颇有条理,“回,回王爷,河间王妃今日入宫时被皇上留了下来,河间王知道后一怒之下就冲到了王宫,刚刚从宫里得来的消息说是,说是河间王已经被皇上押入了大牢!”
长恭只觉心头一空,飒飒的冷风都灌进了身子里,将血液完全的冻住,再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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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君
雪,还在不停地下着。
此时的长恭,正快马加鞭朝着王宫而去,刚才破门而出的一刹那,九叔在她身后说了些什么,她完全没有听见,唯一的念头就是去见皇上。
柔弱的雪在破空而来的气劲之下向着门面直袭而来,点点微微刺痛。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吸进了无数的带着利刃的碎冰,轻轻的落在心上,细细密密的疼。
刚到了王宫门口,就有内侍像是等着她一样,将她迎到了皇上的寝宫内。
虽然她对皇上在自己的寝宫内接见臣子觉得有些不妥。但眼下的处境让她没有更多时间思索,于是,只是犹豫了那么一下,她就抬脚走了进去。
皇上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在淡淡的烛光下,那瘦削的线条倒还显得柔和了几分。见到长恭进来,他似乎并不意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扯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长恭,你果然来了。”
长恭微微一愣,这是什么意思?皇上算准了她会来吗?
“皇上,不知河间王如何得罪了皇上?”长恭抬眸盯着他。
皇上不以为然的一笑,“既然你来了这里,必定已经知道缘由了吧,”
长恭沉声道,“臣不敢擅自揣测,也不想听别人的胡言乱语,臣想请皇上告诉臣。”
“好,朕就告诉你。”皇上的神色犹如这雪夜一般捉摸不定,“朕不过想和河间王妃拉拉家常,谁知道河间王气势汹汹进宫问罪,跟本不把朕放在眼里,如此不敬,你说,朕是不是应该杀了他……”
他的话还没说完,长恭一咬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您身为一国之君,大人有大量,请不要和我三哥……不,不要和河间王计较,河间王生性冲动,误会了皇上体恤臣子的一片好意,实在是该罚,但河间王是臣家中的当家之人,若有损伤,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臣身为河间王之弟,愿意代兄受过,请皇上惩罚臣吧!”说着,她连着重重磕了几个头,那白色玉石铺成的地面上赫然出现了几道血痕。
皇上似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高长恭,你和河间王果然是兄弟情深。”
“皇上,请饶了河间王这一次!”长恭抬起头时,只觉得额角一片黏湿,她知道自己在流血,可是此时此刻,却是丝毫感觉不到半分痛意。
只要皇上能放了三哥,就算让她活活磕死在这里也无所谓!
“唉,你这又是何必,”皇上起身走到了她的身边,弯下腰,居然伸出了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她额角的血迹,长恭大吃一惊,忙往后一缩,“皇上,臣不敢弄脏了您的衣服。”
“别动。”皇上的眼神一暗,轻轻地擦着她的额角,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着一件珍贵的瓷器,但这温柔的举动却令长恭如坐针毡,这样的皇上,实在是太反常了……反常的让人害怕。
忽然,她只觉得额头一凉,额前的刘海被他轻轻挑起,他直直地盯着她,眼底深处涌动着层层乌云,喃喃唤了一声,“翠容……”
长恭身子一震,瞳孔骤然一缩,脱口道,“皇上还惦记着我娘吗?”
刚说完这句话,她就看到那黑暗无际的瞳孔中一丝冷意缓缓凝聚,令她仿佛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破裂的声音,就像冻结的薄冰遭遇外力时“咔吱”一声的断裂!
“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她!”他的黑眸腾的燃烧起一丝暗红色的幽火,血腥的暗红犹如一抹腥甜的血渍浸染在那双眼中。他的神情也开始随之狂乱,低吼道,“如果不是因为她,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吗!”
长恭按捺着心头的恐惧和震惊,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套出皇上话来的好机会,于是强自镇定,又说道,“我娘最重视的人就是我,若是你伤了我,我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皇上的神色更加狂乱,那眼神像噬血的孤狼,“是,是!要不是当初拿你威胁她,她又怎么会顺从于我!”
长恭闻言心神大乱,怒不可遏的脱口道,“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我娘!”
皇上一愣,蓦的,那噬血红瞳中狂暴的戾气犹如火焰般肆意燃烧起来,仿佛要吞噬一切阻碍之物,眉头一蹙,左手一用力,将她整个按倒在地,然后凑近她的脸,用一种变音的声调怒道:“高长恭,今晚就留下来伺候朕!”
长恭全身的血液倏的冲到头顶,猛一抬头望向他,在这样可怕的距离四目相对,让她无法呼吸……
“你说什么?”盯着他鸷猛冷骇的神色,她的心口像被烈火煎熬般,身体的体温在他森冷的注视下却忽冷忽热起来:一会仿佛如置熔岩,一会却好似坠入冰窟。
“朕的话你没有听清吗?”皇上似乎又平静下来,唇边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从今天起,就由你来代替你娘的位置,朕不想再等下去了!”
长恭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席卷了全身,但还是缓缓开了口,“皇上,臣是男子,还是您的亲侄子。这种有违伦常,大逆不道的事,恕臣难以从命。”
“这些对朕来说,什么也不是!朕只知道你是翠容的孩子就够了。”他那尖尖的下巴散发着刀刃般的光泽,“若要你三哥没事,今晚就留下来。平时你照常还是兰陵王,只要你乖乖听话,朕保证你的三哥会平安无事。”
长恭的心里一颤,那握紧的双拳不由松了下来。
该怎么办?她究竟该怎么办?
皇上低头盯着她,眼神迷离,喃喃道,“翠容,你一定想不到有这一天,你的孩子也会成为我的禁脔,我一直等着这一天,翠容,这就是对你的惩罚,对你想要杀死我的惩罚……”
长恭心里混乱一片,心知若是被他发现自己是女儿身,后果就更不堪设想,忽然听到皇上的话,不由又是一惊,脱口道,“你说什么,我娘杀你?”
皇上并没有理她,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自语,“为什么,翠容,当初若不是你想杀死我,我又怎么会失手将你扼死……”
长恭的脑中轰的一声响,所有的思想仿佛全被炸成了碎片,在失去理智的那一瞬间,杀意陡然而生!她的手上用足了全力,如闪电一般的砍在了他的后颈上。
在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皇上已经面色苍白地倒在了一旁。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件无可挽回的事,虽然心里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他毕竟是皇上啊,她高长恭竟然弑君!
就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皇上,臣弟有事禀告。”
她的心里一喜,颤声低唤了一声,“九叔叔……”
高湛听着她声音异常,略一迟疑,就推门走了进去,并不忘顺手关住了门。刚进入内室,在看到倒在地上的皇上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脸色变得铁青。
“九叔叔……我,我杀了他……”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脸的无助和惊恐,“是,是他杀了我娘,他,他还想对我……”
高湛扶住了她的肩膀,沉声道,“长恭,别慌,有我在,不会有事的。”说着他弯腰去探了探皇上的鼻息,低声道,“他还没死。”
长恭一听他没死,不由稍稍松了口气,但高湛的脸色却是愈加凝重,指了指床榻上的软垫道,“把那个递给我。”
长恭一时也不懂他的意图,只是将软垫交给了他,在接过软垫的一瞬间,长恭忽然发现九叔叔的眼中流转着那抹骇人的森寒和让人不寒而栗的残酷,
这种眼神……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高湛将那个软垫重重闷在了皇上的脸上,用尽全力的死死压住了他的口鼻,皇上似乎惊醒了过来,身子不停扭动,还发出了极轻的呜呜声,却惹来了对方更强而有力的攻击……大约又过了一会,皇上终于不再动弹了。
高湛这才缓缓放开了手,软垫从他的手中滑落,露出了皇上那张青紫的脸。他喘了几口气,似乎稍稍平静了一些,又伸手去探探皇上的鼻子,这才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神色。
长恭在一旁已经完全呆住了,只是愣愣看着汗水沿着九叔叔的额角流了下来……好半天,才喃喃唤了一声,“九叔叔……为什么?”
“皇上的性子你我都清楚,你若是惹了他,他一定会千倍奉还,等他醒了,就算要灭了你们全家也不是没有可能,至于你的小命,更是难保。”高湛一脸的冷漠,“只有他永远不醒,才不会伤害你。”
“可是,九叔叔,这是弑君……”她的心脏因强烈的刺激而收缩着。
高湛转过头看着她,正要说话,忽然发现了她额角的伤痕,脸色一沉,“这里是怎么回事?”
长恭摇了摇头,“我没事,可是九叔叔,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杀了皇帝,你杀了他……”
“长恭,还记得你问过我的话吗?”高湛抬眸看着她,“我说过,任何人。”
长恭愣在了那里,脑海里蓦的浮现出曾经的对话。
“长恭,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如果是皇上要杀我呢?”
“我说了,任何人。”
她的心里被说不清的酸涩和感动所充满,硬是将涌到眼眶里的液体生生逼了回去,想要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好像随时会和眼眶里的液体同时涌出来。
“九叔叔,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高湛的嘴角缓缓牵出一丝森冷诡异的微笑,眼里的温度却冰寒刺骨恍若来至最森冷的地底冰窟,“如今,当然是向天下诏告皇上驾崩,另立新君。长恭,等会无论我做什么,你只管在一旁看着就好。”说着,他忽然紧紧搂住了皇上,发出了一声惊呼,“皇上,皇上,您怎么了!快来人!”
一眨眼间,从寝宫外犹如潮水般的涌入了不少人,整座王宫顿时沉浸在了一片慌乱之中。
望着嘈杂的人群,假惺惺哭喊的内侍和宫女们,故作伤心的九叔叔,长恭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真的,很冷。
天保十年,齐文宣帝高洋薨,时年三十一。
太子高殷于晋阳宣德殿即位,改年号为乾明,大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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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这天夜里,长恭又像往常一样被噩梦惊醒了。她起身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要一睁开眼睛,之前弑君的一幕就历历在目。九叔叔将一切掩饰的天衣无缝,谁也不曾怀疑过他们,更何况,谁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再加上对于这位残暴的天子的驾崩,几乎人人心里是窃喜不已,谁还会来追究哪里不对劲,早就欢天喜地的将太子高殷迎上了皇位。
不过,她不明白,为什么九叔叔多说了一个谎话。
作为皇上临终前见到的最后一人,从九叔叔口中说出皇上临终时令常山王高演照顾新君这条遗命,丝毫不让人觉得可疑,而且还颇得高演的母后娄太后的欢心。
而且,自从这件事之后,九叔叔和高演的来往就明显增多了。
“喂,你又睡不着了?”小铁在她身后迷迷糊糊的发出了声音。
长恭笑了笑,“怎么,这才刚离开一会儿你就想我了?”
扑一个软垫飞了过来,正好砸到她的头上。
“睡不着明天就让她们给你熬些红枣汤,光喝茶水有个屁用!”小铁哼了一声,翻过了身去。
长恭无奈地摸了摸头,“女孩子家,别总是把这些粗话挂在嘴边。”
“我就喜欢,我本来就是山贼!“她还固执的还嘴。
“嗯,看来我得找人来好好教你四书五经了……”长恭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小铁的脸一垮,立刻不再顶嘴。
长恭微微一笑,她知道这是小铁的死|岤,每点必中。所以这个家伙在她面前几乎从来没有占过上风。
再次回到床榻上闭上眼睛之后,倒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邺城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长恭早早就换了官服,和几位哥哥一起去上朝了。
天还没有完全亮,朝阳还在层层云朵中若隐若现,天地白茫一片中揉着层层缕缕的淡金。长恭到宫里的时候,正好看到九叔叔和六叔高演踏雪而来,自从新君登基以来,高湛和高演一改往日的懒散,几乎是天天上朝,且关系好的非同一般。
让长恭感到纳闷的是,这在之前似乎完全没有半点征兆。九叔叔之深不可测是实在不是她所能想像的。
“长恭,”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高湛忽然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九叔叔,怎么了?”她随着高湛走到了偏僻处,只见他的面色比往日柔和了几分,低声道,“长恭,我已经派人将你母亲的尸骨和你爹共葬一处,只是为免事端,并未立碑。”
长恭心里一动,眼眶忍不住湿润起来,哽咽道,“九叔叔,多谢……”
“傻孩子,和我还客气什么。”高湛的眼中掠起一丝笑意,“只怕委屈了你娘。”
长恭摇了摇头,“我娘原本就不在乎那些虚名,只要和我爹在一起,已经足够了。”想到这里,胸口处好像有什么涌了出来,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唉,堂堂兰陵王,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高湛伸手抹去了她眼角边的泪水,嘴角勾起一弘淡笑,刹那的光华,耀人眼,乱人心,还略透出些许宠溺,些许怜爱,些许好笑。
长恭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耳边只有九叔叔低低的笑声,心里忽然泛起了一丝温柔的感觉。
无论九叔叔怎样残酷,怎样心机深沉,对她,却永远是真心相待。
“长恭,在那儿磨蹭什么,还不过来。”孝琬不耐烦的催促着她,示意她赶快随着他们一起进殿上朝。
高湛的眸光一暗,脸上的神色还是淡淡地,“过去吧,你三哥这性子,总有一天要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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