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缭乱全第12部分阅读
兰陵缭乱全 作者:rouwenwu
暗中看不清她的脸,但恒迦完全可以想像的出那略带倔强的表情,他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罐子递到了她的手里。
长恭摸到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脱口道,“这是什么?”
“热水。”恒迦语气平淡地说道,“免得你痛得死去活来,影响我睡觉。”
她的胸口一热,眼中忽然泛起了一丝感动的酸涩,一言不发的捧起罐子喝了好几口,一股暖流顺着喉咙,蔓延到了全身的四肢百骸。
“谢谢。”她小声的说道。
“不用谢我,这也是为了我自己,明日我可不想还要费精神来保护你。”
她放下了罐子,侧身又躺了下去。“那我保护你,狐狸哥哥。”
“行了,你别给我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长恭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忽然,一件衣服飞到了她的身上,她扯了扯衣服,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传入了鼻端,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肚子好像没那么疼了。
狐狸哥哥,好像也有可爱的时候呢……
天还没亮,长恭和恒迦就带领着一部分士兵开拔出发了。
天边开始泛白的时候,雪停了。几线初升的阳光穿过天空的云絮,落在了一片苍茫的大地上,将地上的皑皑白雪映照出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恒迦望了一眼身边策马而行的长恭,只见她一袭红衣铁甲,眉如冷烟目似寒星,苍白的脸色非但没有折损她的美,反而更增添了几分出尘的灵动。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她转过头来冲着他淡淡一笑,这世上所有的女子,或者会拥有胜于她的容颜,却绝对没有任何笑容能如她一般纯粹而璀璨。她笑的刹那,仿佛漫天的雪都飘进了她那双微微泛着光芒的眸子然后飞舞不息盘旋弥漫,美丽纯净得让人心痛。
“恒迦,你说我们今天会不会遇上突厥人?”她忽然开口问道。
恒迦的唇边勾起了一个笑容,“这就要看运气了。”
也不知行进了多少路,长恭忽然指着远处兴奋地喊了一声,“看,是雪山!”
恒迦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心里也不由暗暗惊叹,连绵不断的雪山在蓝天的映照下巍峨而立,气势非凡。就在长恭要继续说话的时候,恒迦的脸色忽然微微一变,示意大家都停下来不要发出声音。
阳光凌乱地投落于雪地之上,透明的空气之中,颗颗细小尘埃隐约浮动,寂静中却掩藏着某种躁动的不安。
——直觉告诉他危险正在慢慢靠近,毒蛇正在某处伺机扑出来咬他一口,一种像细丝般阴冷的气息萦绕周围,但他却无法感知它的可能的来源和攻击的方向。
“恒迦,是马蹄声!”长恭的话音刚落,只见从雪山之旁如箭一般飞驰出了几十骑人马,来势汹汹,扬起雪雾阵阵,
恒加高高骑在枣红马上,直挺挺的背脊展现出一种洗练的凛然。只听他高声道,“是突厥骑兵!众将士从现在起全都听我指挥!”说着,他立刻示意士兵们有秩序的分散开,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突厥的这支骑兵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
只见他们弯弓搭箭,数支银色的箭矢已经迎面射到,开金裂石,势不可抵。瞬间齐军中就有不少人中箭落马,恒迦和长恭唰的一声抽出了剑,剑锋一扬,劲箭遇上剑刃立时哧哧破断,还算尚可抵挡。那些突厥人先是乱箭发射,又改变策略,马匹阵线一变,手上同时搭弓,竟然是齐齐瞄准了恒迦和长恭,准备众人齐发一击了。
“射!”为首一位男子一声暴喝,几十支银箭同时离弦,又快,又准,又狠,寒光闪烁,高低错落,角度参差,这么齐刷刷的射过来,简直就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
要在同一时间全数击落,难度真是非常高,可能性却极低。
恒迦手上剑光一闪,箭羽迎面破开,仿佛一朵银花桀然绽放,然后又伴随着点点猩红飘洒着散去,他只觉手腕一阵剧痛,长剑险些脱手。电光火石之间,长恭横剑拦在了他的面前,只见一团白光凌空飞旋,剑花激扬,寒光映着杀气,温柔拥抱着残酷,恍如一张艳丽而璀璨的网,宛如情人朝花带露的手,将那些银光闪闪的凶器纷纷折落。
突厥骑兵们似乎也愣住了,就在他们一分神的瞬间,恒迦和长恭的剑已经毫不客气的洞穿了他们的胸膛。齐军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奋身挺兵而起,眼见这支突厥骑兵们就要被剿灭,忽然一位身穿银甲的突厥男子率着一支铁甲骑兵从侧面突出横击,勇猛无比,攻势凌厉,齐国军队被截成两段,从四面八方又涌来了密密麻麻的突厥兵,两军顿时混战在了一起……
长恭也不知手中的剑已经刺穿了多少人的胸膛,在气势滔天的喊杀声中,她的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了那绵延不绝的此起彼伏,如同流动着的血液般的,不停的、蔓延着的、红色的枫叶。
原来,这就是战场。
你若不杀死别人,就会被别人杀死。
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残酷。
天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大雪,长恭身上的铠甲袍裳全被敌人鲜血染得透红,她根本看不到恒迦在哪里,只是看到有的人像被稻草一般砍成了两段,有的人半个身子被削飞,有的人被数根长矛刺得肠子都流了出来,还用手把肠子填回腹内又抡枪再战……
漫天纷飞的雪花中,人与人初遇,人与人征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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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雪之中,她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恒迦正和那个银甲男子纠缠在一起,因为刚才右手受伤,恒迦只能换做左手持剑,明显落在了下风。
一道剑光迎面而来,她避过了那凌厉的攻击,转头看去,原来是个满脸狰狞的突厥大将,他在看清长恭容貌的时候,明显一愣,随即又轻蔑地大笑了起来,说的倒是一口汉文,“齐国没人了吗?连这种漂亮的像娘们的男人都拉来战场了!”
长恭握紧了手中的剑,刀影飞快地闪动,在白刃和鲜血的漩涡中,那大将已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她又砍倒了几人,突出重围,冲向了那个银甲男子。
和那银甲男子刚打了个照面,长恭就大吃一惊,这不就是那双大海般的蓝色眼睛的主人,突厥的太子阿史那弘吗?
阿史那弘在刚才认出斛律恒迦的时候,已是惊讶之极,这会儿看到了长恭,更是吃惊,不由哈哈一笑,“小兄弟们,你我还真是有缘分!没想到再次相见会是在战场上!”
恒迦一剑架住了他的攻势,笑道,“正好来领略一番关外风光。”
“好,不过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阿史那弘的攻势更加猛烈,一剑又刺向了恒迦,长恭长剑一抖,当的一声将他的剑隔开,朗声道,“就让我来会会你!”
两人本来就是不分伯仲,一转眼就打得难解难分,剑光灼灼,寒气层层。她越舞越快,招式凌厉,已然分不清哪是剑气,哪是她的影子,整个人似乎都与剑融为了一体。趁着对方一个疏忽,长恭一剑刺在了阿史那弘的手腕上,只听咣当一声,他手里的剑掉落到了地上,就在他想拔出腰间匕首的时候,长恭的剑尖已经指住了他的喉咙。这一系列动作流畅,利落,完美的无懈可击,连恒迦都忍不住在心里喝一声好。
“太子殿下,你就乖乖束手就擒吧,我保证不会伤害你。”长恭对这位在长安城认识的太子的印象不错,所以并不想杀了他。
阿史那弘笑了笑,“原来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他顿了顿,眉宇间皆是傲气弥漫,“突厥太子若是投诚,还不被全天下耻笑?你干脆给我一个痛快!”
“太子殿下,眼下你没有选择的余地。”长恭似是无奈的又说了一声,“大哥,识事务者为俊杰。”
阿史那弘听她喊一声大哥,面色也有些柔和起来,“小兄弟,我也不想为难你,两军对阵,我技不如你,死在你剑下也是心服口服。”
长恭正想再劝些什么,恒迦走上前来,在她耳边低声道,“皇上吩咐过,若是突厥王族被生擒,是要被押送回城受刑的。这叫以一儆百,我看你现在不杀他,将来他更受罪。”
长恭的瞳孔猛的一缩,手中的剑一颤,沉声道,“此话当真?”
恒迦笑了笑,“你还不了解皇上吗?”
阿史那弘抬起眼眸朝她微微一笑,“另外,我代他……谢谢你。”你字还没说完,他的身子忽然往前一倾,将咽喉要害撞向了长恭的剑尖,只听噗的一声响,血光四溅,他的身体慢慢滑倒了下去。
长恭只觉得眼前一片血雾弥漫,辨不清东南西北,呆呆坐于马上,脑中一阵空白。
其实,她来得及收回剑。
但是……也许这样,会是更好的结局。
“将士们,突厥太子已经被高副将斩杀,兄弟们一鼓作气,全歼突厥蛮子!”恒迦指着阿史那弘的尸体大喊了一声。
无论是齐军还是突厥兵,怀着各不相同的心情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那位杀死突厥太子的高副将。
盐巴一样的雪子随着怒吼的北风散漫的朔飞,穿了一身血染铠甲的少年策马而立,却自有一段飘逸出尘的风度,衣如烈火人如美玉,黑发红衣翩跹曼舞,马蹄下腾起阵阵雪雾——斯人斯景,恍如天上海市蜃楼。
就连恒迦,也有一刹那的失神。
这样的长恭,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长恭。
由于太子的战死,突厥兵立刻阵脚大乱,没过多久就被齐军杀得溃不成军,弃甲曳兵,几乎全军覆没。
长恭未来动荡不安的戎马生涯,就以这次初阵勾勒出了一个华丽而完美的开端。
突厥兵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周国都城长安。
当今皇上的寝宫内,在明亮温暖的烛火下,一位少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书信,一双黑亮的眸子明亮澄净,仿佛蕴藏有深不可测的机敏智慧,深邃犹如一眼望不见底的海洋,使人于不知不觉间情不自禁沉沦其中。
“皇上?”少年身边的贴身随从阿耶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这位少年,正是刚登基不久的新皇宇文邕。他随手将书信一扬,露出了一抹意料之中的神色,“突厥军这次不但惨败,连他们的太子也战死沙场。”
阿耶惊讶的啊了一声,“是谁杀了突厥太子,是斛律光吗?”
宇文邕摇了摇头,“好像是个叫作高长恭的副将。”说着,他站起了身,走到了窗边,凝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低叹了一口气,“阿史那弘也不是平庸之辈,虽然他小心谨慎设下了埋伏,先发制人,但实在是时运不佳,更何况,这天底下,能做斛律光的对手的人并不多。”
“可是,皇上,那个叫高长恭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啊,竟然能杀死阿史那弘。”
宇文邕忽然推开了窗,伸出了手,雪一片片的落下,一片片的融化成水,一道道细小的水痕在他的掌心和手背蜿蜒,一滴滴的水珠沿着指尖坠落。如此的,反反复复。
“高长恭……”他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也许将来,此人会是我周国最大的威胁。”
“皇上,小心着凉。”阿耶忙提醒道。
宇文邕没有再说话,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未动。
天地间,雪,如翩跹的白蝶,纷飞依旧。
终于虐死第一个帅哥了……哦呵呵呵。
如果来的及,兰陵第一部应该会在一月份出版。
兰陵王
邺城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有些迟了。
清晨,白色的飞絮急急的掠了来,满目扑天盖地之势,待到掌灯时分,竟已是一天一地,一片素白。高府里的红梅早已尽放,几树绯红,如滴落在苍白荒凉中的鲜血,妖娆妩媚。时已近新年,又加上高长恭因斩杀突厥太子立下大功,整座高府都弥漫着一种喜气洋洋的气氛。
屋里的炉火烧得很旺,几枝红梅插放在廊下,轻浮着的花瓣伸展在坠落的雪花里,悠悠然融进一片银素中。偶尔飘进几朵雪花来,点点融在廊上,像是温柔的眼泪静静的渗落,却是带不进一丝寒冷。
长恭懒懒地躺在床榻上,身子从华贵的雪白狐裘里半探了出来,黑发稍稍有些凌乱的披散着,衣领微微敞开,精致的锁骨上因炉火的温暖染着薄薄的绯红。
“长恭,把这碗燕窝吃了。”孝琬用勺子在碗里搅动了一下,“吃完了这个,还有那碗参茶也喝了,对了对了,还有……”
长恭哀叹了一声,“有完没完啊,三哥,我又不是病人。”自从回来了之后,大娘和哥哥们都每天都把各种各样的补品往她这里送,不就是打了一回仗吗,这阵势都让她怀疑自己简直是不是挂重彩了。
“没完。”孝琬利落的回答了一句,“这些哪够啊,你这可是从关外回来,这一路吃不好,睡不好,瞧瞧你的小下巴,都尖得没法看,你赶紧着把这些全吃了,给我养胖点。”
长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好像没那么夸张吧。
“不过话说回来,”孝琬的眼中闪动着骄傲,“我这弟弟还真不是平庸之辈,初阵就立了这么大的功,三哥我也佩服你!”
长恭脸上的笑容一滞,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双被鲜血浸染的蓝色眼睛,心里不由涌起了几分惆怅。
就在这时,门帘被人掀了起来,孝瑜走进了屋里,掸了掸身上的雪花,笑道,“我说怎么一回来就觉得这大厅冷冰冰的,原来这所有的炭火都被三弟拿到这儿来了,还是四弟这屋子最暖和。”
“三哥……”长恭揉了揉发胀的太阳|岤。
孝琬讪讪一笑,“什么所有,不就拿了一点,我这不也是怕这里的炭火不够,把长恭冻着了。”
孝瑜促狭的笑着,“你总是有理。”
长恭嘻嘻一笑,“我知道哥哥们疼我。”说着,她又往屋外看了一眼,道,“小铁呢?又和小云在一起?”说来也奇怪,她随军出征的这段日子,小铁居然和三哥的女儿小云成了好朋友。
“可不是吗。”孝琬随口应了一声。
“大哥,你刚才去哪儿了?这么大的雪还往外走?”
“我去了趟九叔的府上。”孝瑜笑道,“顺便和他道个喜。”
长恭微微一怔,“道喜?”
“九婶又有喜了。”
长恭的唇边扯出了一个笑容,“下次大哥别忘了帮我替九婶带个宜男蝉。”按照邺城的风俗,据说孕妇若是佩带做成蝉形的萱草,必生男儿。因此长恭在上次王妃怀孕时也曾经送过。
“你自己怎么不送过去?”孝瑜盯着她,“你已经很久没去九叔那里了。”
长恭没有再说话。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九叔叔现在有娇妻幼儿相伴,如今又是喜事临门,再添麟儿,他哪里还有什么时间来生自己的气呢?
“对了,过几日,我们全家都要去宫里赴新年家宴,”孝瑜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听说最近皇上又开始喜怒无常,到时你们都言行谨慎些。尤其是你,孝琬。”
孝琬点了点头,道,“前阵子皇上去金凤台受佛戒的时候,心血来潮想要放生。结果就找了很多人给他们插上席子做的翅膀,让他们从高台上跳下去,不知摔死了多少人,这样的放生可是闻所未闻……“
“孝琬,”孝瑜打断了他的话,“就少说两句吧。”
孝琬做了个鬼脸,没有再说下去。
长恭喝着一勺碗里的燕窝,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大哥,二娘今天又去了申国公夫人府上吗??”
孝瑜点了点头,“她也是无事可作,去申国公夫人府里聊聊也好。”
长恭笑了笑,又随口问了一句,“不知二娘有没有离开过邺城?”
孝瑜想了想道,“好像不曾离开过,身为女子,哪能随随便便出远门。”他似乎有些惊讶,又带点调笑,“怎么忽然问起我娘来了?你可是从小就和她结怨了……”
“大哥,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还拿来取笑我。”长恭嘟起了嘴,引来兄弟俩的一阵笑声。
听了大哥的话,长恭稍稍感到有点安心,心里却又浮起了一丝疑云,郑远口中的高夫人到底是谁呢?爹爹生前妻妾无数,再加上高家宗室,这高夫人实在是数不胜数,到底是哪一个?
王宫里每逢新年举行的家宴,也是所有高家宗室最为惶恐的时候。凡是皇上看中了那位宗室的家眷,当晚必定被留宿宫中,至于什么时候出宫就要看皇上的喜好了。这其中,也不乏受辱之后自尽之人。
所以,这顿本该是欢愉亲切的家宴,却是人人自危,强颜欢笑,只求平安过了这个新年。
就像现在一样。
不过,这些人里一定不包括九叔叔……长恭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又忍不住抬眼往高湛那个方向望了一眼,他正顾自饮着酒,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月清辉,倒是他身边的王妃,满面春风,一手还有意无意地放在微隆的腹部上。似乎是察觉到了长恭的目光,她也抬起头来,朝着长恭娇媚的笑了笑。长恭连忙也回了一个微笑,心里却有些说不清的惆怅,因为,从进了大殿之后,九叔叔就没看过她一眼。
“小九,听说你又快做爹了?”皇上忽然笑吟吟的瞥了瞥高湛,开口问道。
高湛放下来了酒杯,淡淡道,“回皇上,正是。”
“好,好,来人,赐长广王妃锦缎百匹,玉如意一对。”皇上的话音刚落,王妃连连谢恩,脸上露出了一脸惊喜和得意之色。
众人也立刻说起了恭喜的话,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巴结一下皇上身边最为宠信的红人。
“高长恭。”皇上的目光忽然停留在了长恭身上,冷不防的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长恭赶紧咽下了嘴里的一口菜,站起身慌忙应道,“臣在。”
皇上注视着她的脸,似乎有一刹那的失神,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似的,轻咳一声开口道,“高长恭,你剿灭突厥有功,朕也该好好封赏你,这样吧,朕就册封你为兰陵武王。”
此话一出,众人的表情更是各异,孝瑜依旧微微笑着,孝琬的神情有些复杂,似是欣喜,似是担忧,长公主则是一脸的欣慰。
长恭微微一怔,立刻谢了恩。
四周又不失时机的响起了一片恭喜王爷之类的声音。
“长恭过了年也有十五了吧,这么年轻就被封为郡王,真是英雄出少年,”皇后在一旁笑道,温柔的声音恍若三月春风。
“娘娘过奖了。”长恭忍不住又望了一眼这位和自己长相极为相似的女子,只见她面若芙蓉,柔软中带着温暖,娇艳里渗着芬芳,春水流波一般的柔美。
“娘娘和四弟还真是有几分相像。”孝瑜低笑道。
孝琬不以为然的挑挑眉,无论容貌怎样相像,都少了几分长恭那磊落干净的英姿清华,差之远矣。
皇上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长恭,脸上泛起了一抹复杂的神色。
“皇上,长恭这样的少年英雄,也不知哪家的大家闺秀才能相配。”皇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如皇上趁着今天的好日子,也替他指一门合适的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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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恭心里一惊,正要说话,忽然听到高湛的声音从席间传来,“娘娘,高长恭不过是偶然立了一功,依本王之见,他还需要更多的磨练,这儿女之事或许有点早了。”
皇后没有想到高湛会忽然开口,目光掠过他的时候,神色似乎有些奇怪。
“小九说得没错,这事就以后再说吧。”皇上低下头望着自己的酒杯,眉宇间流泄出阴黯冷沉的线条。
长恭感激地望了一眼高湛,他并没有看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皎洁如秋月,孤冷如雪峰,周围一切似乎瞬间都失了颜色……
宴席中众人觥筹交错,说着一些口不对心的客套话,无不期盼着晚宴早些结束。长恭也只觉得如坐针毡,浑身不舒服。
“好险啊,四弟,差点就给你指了亲事,真要这样,你那小媳妇可怎么办?”孝琬冲着她挤了挤眉。
“三哥,你还说……”她瞪了他一眼,不经意间留意到皇上的目光正停留在殿中一人的身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觉倒抽了口冷气,那个人,赫然就是自己的三嫂崔澜!崔澜似乎还没察觉到,但长恭留意到了崔澜身边的长公主,正轻轻蹙起了眉。就在她感到忐忒不安的时候,皇上将目光移开了,游移着,搜寻着,终于落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长恭看清那人,不由有些惊讶,
因为那是一个男人。
长恭认得此人,他是之前东魏皇帝的遗留宗室元韶,算起来应该也是大娘的亲戚。这次家宴不知为什么,皇上也请了不少元氏后裔。
在皇上如冰似刀刃的目光注视下,元韶低着头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
“元韶,朕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皇上神态自若地持杯饮酒,“你倒说说看,汉光武帝刘秀能复兴汉朝的原因是什么?”
一听皇上喊到自己的名字,元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也不仔细考虑,居然顺嘴说了句,“回……回皇上,这是因为刘氏的子孙没有被杀干净。”
皇上眼中微光一闪,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居然光着脚从席上跑下来,一把握住元韶的手神情激动地说道,“这才是真知灼见啊!”在元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皇上的笑容早已换成了一股令人冰冷澈骨的残酷,冷冽的煞气源源不断的从他那冷凝如冰刃般的眼眸中散发出来,一字一句道,“传朕的旨意,除了嫁与高家的元氏女子,其余元氏后裔,一律处死,妇孺不留。”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脸色大变,殿上的元氏众人顿时大哭起来,那个说出蠢话的元韶已经吓得昏死过去了。
长恭的身子刚动了一下,就被身边的孝瑜按了下来,“别动,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不关我们的事,”
孝琬也一脸凝重的朝着她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娘不在其中,与我们无关。”
望着两位哥哥一脸置身事外的漠然,长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大哥,三哥,我不会冲动的。”
说着,她又忍不住去看了一眼大娘,只见大娘正抬头注视着皇上,两人的眼神似乎有一刹那的交汇,又迅速的分开了。
接着,她就看到大娘的眼角似乎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泪光。
长恭的心里涌起了一阵酸涩,她明白大娘此刻的心情,看着自己的族人就要全部死于非命,自己虽然幸免于难,但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是无法形容的吧。
皇上在下了这么一道血腥的命令之后,又泰然自若地欣赏起了歌舞,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歌舞所吸引,长恭借着出去方便的借口溜出了大殿外。
风中又开始飘起了簌簌的细雪,仔细看的话,庭院里面的白梅已经绽出了小小的蓓蕾,花苞根部的淡粉映衬着冬雪,愈见温润。长恭呼吸了几口带着梅香的口气,心里觉得稍微舒服了一些,她想了想,又继续往前走去。
走了没多少路,她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种奇怪的声音,细细的,柔柔的,似乎是女孩子的哭声。她心里有点好奇,便巡着那哭声找了过去。
转过了几条长廊,在一个偏僻的庭院门口,她找到了声音的主人,原来那是位普通宫女。看她容貌清丽,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
“发生什么事了?”长恭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宫女抬起头来,在看清长恭时不觉一愣,似乎忘了哭泣,脸上倒是飞快的浮起了一丝红晕,结结巴巴道,“是,是,高……高……”
在宫里,宫女们最津津乐道的两位如星辰般闪耀的美少年,一位是斛律光的四子斛律恒迦,另一位就是高家的四公子高长恭。所以,当这位传说中的翩翩少年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这位小宫女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在作梦。
“你……你……”她睁大了眼睛,却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
长恭微微一笑,“为什么在这里哭?”
小宫女这才回过神来,抹了一把眼泪道,“小主子刚才在玩蹴鞠,一不小心将牛皮球踢到了这个庭院里,小主子让奴婢把球找回来,如果找不到,一定会被小主子剥皮抽筋的。可是,可是,奴婢又不敢进去……”
长恭明白她口中的小主子是皇上的第七子,生性顽劣残忍,完全继承了他父亲的一切。
“为什么不敢进去?”她看这里似乎也没什么异常,只是好像常年没人居住了。
小宫女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哽咽道,“奴,奴婢听姐姐们说,这里闹鬼……”
长恭好笑的挑了挑眉,这一定又是宫女们的谣传了,也许是太过无聊,所以宫里经常会传出闹鬼的传闻,每次听到,她也不过是一笑置之。
“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之前入宫,她都是见了皇上就回去,从不在宫里多作逗留,所以对王宫里的一切并不熟悉。
小宫女抽泣道,“奴婢是刚来的,奴婢也不清楚。”
“你先别哭了,我陪你进去。”长恭示意她跟着自己进去。这地方果然是很久没人清理了,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杂乱。她朝着四周打量了一番,忽然在角落处看到了一口井,井旁的雪地上清晰地印着圆形的痕迹,她快步走了过去,往里一探,只见一片漆黑,便随手捡了一颗石子扔了下去,只听咚的一声响,并无水声。
“这是口枯井,球可能掉在这里了。”
小宫女爬到了那口井边,只是稍稍一看,就露出了害怕的表情,正想说话,忽听长恭说道,“去拿根绳子,我帮你下去捡。”
小宫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在愣了半天后才反应过来,感激涕零地道了谢,匆匆忙忙地去拿了一条绳子来。
长恭将绳子的一端系在了井旁的铁扣上,用力抖了抖绳子,又转头朝着那个小宫女一笑,身姿轻盈的沿着绳子滑了下去。
井底的落脚之处,似乎是一层厚厚的淤泥,长恭弯下了腰,伸手摸到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她疑惑的继续往上摸去,摸着摸着,她的脸色渐渐发青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好像是……
她连忙掏出了怀里的火折子,在火光一闪的瞬间,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样东西居然是一副白骨!
虽然有些吃惊,但她毕竟是上过战场,见过血腥的人,所以倒不觉得害怕。她将火折子凑了上去,仔细地看了看那具尸骨。从大小上看,这似乎是具女子的尸骨,而且已经死去多时,不然也不会变成一堆白骨。
在这个阴森森的后宫,出现这样的东西,她或许不应该感到惊讶,也不该多管闲事,眼下,还是找到了球就赶紧回到大殿里,就当什么也没有看到。想到这里,她往四周看了一眼,发现那只球正躺在尸骨的手边。
长恭顺手捡起了球,目光不经意的掠过那白森森的手骨,忽然停留在了一样东西上。
那竟然是一枚似曾相识的翠玉戒指。
她的瞳孔顿时倏的放大,全身所有的血液都仿佛被霎时抽离,五雷轰顶的感觉也不过如此,一瞬间,她的世界天旋地转,眼前只有一抹翠玉色像是流动般无限的扩大开来……
那是娘永不离身的戒指。
井底女尸
她缓缓伸出手,在触碰到那指骨的时候,只听卡答一声,骨头忽然断裂了,那枚戒指滴溜溜地滚落到了她的面前。她身子一颤,死死盯着那只戒指,只知道自己已经完全不能思考。
“高公子,高公子……”从上方忽然传来了小宫女焦急的喊声。此时,连她也不敢相信自己还可以保持如此的冷静,她居然只是伸手捡起了戒指放入怀里,又拿起了球,沿着绳子爬了上去。
小宫女一脸感激的接过了球,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少年已经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雪越下越大了,轻柔如纯洁的羽翼,漫天回绕,盘旋。长恭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庭院,忽然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了雪地上。她索性也不再起来,将脸埋入了冰冷的雪中,什么也不再想。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整个身子忽然被人蓦的拎了起来,撞入她的眼帘是那双带着焦灼的茶色眼眸。
“长恭,你怎么了?”高湛轻拍着她身上的雪花,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和惊讶。
长恭低下了头,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她觉得她好像是笑了,而且笑的非常厉害,有什么东西本该溢出眼眶的,但是她哭不出来,一股凉嗖嗖的液体流进了心脏,随即流遍了全身,所有的血管都因这突如其来的痛楚流过而收缩起来。
“长恭,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高湛伸手抬起她的脸,半明半昧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知所措和罕见的慌乱。
“九叔叔,我好难受,可是又哭不出来……”她一脸绝望地望着他,让他的心脏不由抽痛起来,不受控制的,他伸手揽过了她,只觉得她的手脚冰凉如冰川中最寒澈的积雪,仿佛将他的全部血液也揪拧冻结成坚实的冰块。
“哭吧,这样就不会有人看见。”他将她的脑袋摁在了自己的怀里,虽然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他所知道的是,她需要把心里的痛苦发泄出来。
“九叔叔……”在这个让她感到安心的人怀里,她开始低低呜咽起来……一直以为娘还活着的希望在这一刻完全崩溃。难以名状的痛,从灵魂深处蔓延开的阴暗,仿佛致命的毒药侵蚀着她的身体。从发梢,到指尖,每一条细微的神经都在颤抖着,呼号着,血液在身体内奔腾汹涌,寻找着一切的出口,最后从她的眼眶里喷涌而出……
泪,缓缓的,不受控制的蜿蜒下落。
高湛只觉得那滚烫的液体滴落到他的胸口上,几乎灼出伤痕,可他的心底,却是一片从未有过的冰凉。
在她终于哭到支撑不住时,高湛一把抱起她径直走到了宫门外,无视众人的目光,只是吩咐了随身的侍从,“等会儿和皇上通报一声,就说兰陵王身体不适,本王将他先带到长广王府。”
长广王府的偏厢房内,炉火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白梅香,长恭觉得身子暖暖的热了起来,像是被火拥着,漾着缠绵的温柔,半睁开眼,朦胧间入目的,是高湛那被烛火修饰得温良如玉的优雅的下颌。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九叔叔的府里,而此时,九叔叔正坐在她的身边,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注视着她。
“好些了没有?”高湛顺手递过了一盅热茶,“先喝口茶,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事。”
长恭喝了一口茶,这才开始慢慢冷静下来,索性将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了高湛。高湛一脸平静地听着她述说,直到她说到刚才在井里发现娘的尸骨时,他的眉角才轻轻一跳,开口道。
“你怎么就断定那是你娘?”
长恭从怀里掏出了那枚戒指,“这是我爹送给我娘的戒指,我娘一直视若珍宝,是绝对不会离身的,所以当初大火时,我才会怀疑我的娘没有被烧死。”她顿了顿,“可是,我娘的尸骨为什么在宫里?难道是……”
“如果那真是你娘的尸体,那么将她带入宫的人,只能是当今皇上。”高湛接口道。
长恭手中的戒指咕噜一下滚落到了床榻上,刚才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但是,她不敢想……
“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高湛似乎是叹了一口气,“皇上他一直都喜欢着你娘,用点手段将你娘掳进宫来也并不是不可能。只不过,连我也没有留意到皇上竟然一直把你娘藏在宫里。”
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只觉得快要不能呼吸,如果娘当初是落在了皇上的手里,那么……
“是皇上杀了我娘吗?”她抬起了眼眸,直直地盯着他。
他沉默了片刻,“也许是,也许不是,不过我能确定的是,若是皇上对她心有怨恨,你恐怕活不到现在。”
“若是皇上杀了她,我,我……”长恭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无意识握成了拳头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骨发白。
“若是皇上杀了她,你想作什么?去杀了皇上?”高湛冷冷看着她,“长恭,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现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当作不知道这件事。”
“九叔叔……你也知道皇上的个性……我一想起我娘如果真的是落在他手里,不知会受多少折磨,我,我就……”长恭的睫毛微颤,再也说不下去。
“那也未必。”高湛的声音柔和了几分,“听你的描述,那尸骨已经有段时间了。你还记不记得,皇上的性格之前并不是这个样子。对内,他一切要求简约清静,知人善用,心怀坦荡,驾驭部属,执法严厉,如果有人违犯,即令他是皇亲国戚,也要处罚。对外每逢冲锋陷阵,都亲冒乱箭飞石,所到之处,无不建立战功,堪称一代英主,可是,在你回邺城后两年之后,他就性格大变,如果我大胆的推测,也许是因为你娘那个时候就已经过世……所以在这样的打击下,皇上他才……”
“可是为什么我娘的尸骨会在那种地方?”她咬了咬嘴唇,“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我偶然发现,她还一直孤零零地待在那里……”一想起娘的死因莫名,死后连个安置尸骨的地方都没有,她的心,又剧烈的颤抖起来。
“一切都是我们的猜测。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高湛低声道。
长恭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忙把在长安遇到郑远的事情告诉了他。
“高夫人……这件事也许我们没想像的那么简单,”高湛微蹙起眉,“我这就派人去查探。不过连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可见皇上做的隐秘之极,当时的知情者恐怕都已经不在人世了。长恭,你一定要沉住气,万万不能露出半点破绽,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事。还有,你娘的尸骨暂时也不能动。明白吗?”
长恭的面色微变,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九叔叔。”
高湛似乎稍稍松了口气,眼中流转着点点柔光,“长恭,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如果是皇上要杀我呢?”她脱口道。
高湛微微一怔,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说了,任何人。”
长恭的眸子渐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缭绕得有些不真切,她怔住,呆呆的忘记了言语,无声的对视中,她忽然有种沉入那片黑暗的错觉。
门外忽然传来了侍女的声音,“王爷,河南王和河间王来接兰陵王回府了。他们正在厅里候着。”
“本王这就把人送过去。”高湛又用眼神再次传达了一遍不要告诉别人的意思,看长恭点了点头后,这才放下心来。
也许是受了凉的关系,再加上受了不轻的打击,长恭回府之后,就生起了病,虽然只是普通的风寒,她就索性趁着这个借口告假了一段时间,没有去上朝,免得看到皇上,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几天后,元氏后裔,无论妇孺,皆被处死,七百多人的尸体全部被扔入漳水,河水尽赤,邺城的居民从此不敢吃漳水里的鱼,因为经常会从鱼肚子里发现些人的指甲什么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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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过后,宫里又发生了一件事。皇上把一名宫女赏赐给了他的六弟高演,酒醒后居然忘了这回事,说是高演擅自夺取,令卫士用刀柄胡乱猛撞,将他揍得伤重不起。高演愤懑之下闭口绝食。两人的一胞之母皇太后娄昭君日夜不停地哭泣。看着老娘不依不饶,高洋倒也有些急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