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缭乱全第24部分阅读
兰陵缭乱全 作者:rouwenwu
眼中似有惊喜闪现,显然感动于对他只字片语的关怀,又立刻摇了摇头,“皇上,臣妾还是不放心,万一您又犯了病可如何是好。”
“去吧。”高湛沉声道。
她的脸上极快掠过了一丝惆怅,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道,“对了,皇上,不知臣妾能否将您好转的消息告诉和大人,他已经在昭阳殿外跪了整整一晚了。”
高湛惊讶地看着她,“什么?”
“和大人担心皇上,但又不便打扰皇上,所以就在殿外跪了一晚,一是为皇上向上天祈福,二是为了最早知道关于皇上的消息。”
高湛冷漠的脸上也略有动容,垂眸片刻,道,“你出去的时候就让他进来吧。”
胡皇后目光一闪,“臣妾这就去告诉和大人。”
不多时,和士开就匆匆走了进来,只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完全没有血色,一看到高湛居然眼眶一红,似要落泪,哽咽道,“皇上,您受苦了……”虽然见多了奉承阿谀之人,但不知为什么,和士开的一举一动,却令高湛觉得颇为受用,也许是除了长恭,从没人会在他面前这样直接的表露出自己的情绪。
“和士开,听皇后说你居然在殿外跪了整晚?”他一遍说着,一边又咳了好几声。和士开赶紧上前扶住了他,低声道,“皇上,其实臣还有一事要奏。”
高湛喝了一口水,歇了歇气,道,“什么事?”
“皇上,您这次突然发病,依臣之见,是和白虹贯日的凶兆有关,如今当务之急,自然是要破解这个凶兆。”
“破解,如何破解?”
和士开压低了声音,“皇上,您难道忘了乐陵王高百年了吗?”
高湛瞳孔一缩,“你是说”
“皇上,乐陵王曾经贵为太子,这个身份用来为您应劫是再合适不过了。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和士开的笑意中带着一丝冷酷。
见高湛沉默不语,他又说道,“皇上,乐陵王怀有异心,朝中也有部分旧臣一直支持他,恐怕留着他始终是个隐患。也许皇上认为现在他并无威胁,但是今日臣冒死说句不该说的话,如今太子殿下年纪尚幼,若是对方等到皇上百年之后……”
高湛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颤,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废帝高殷被勒死的画面,背后没来由的冒起了一股寒气。一直以来,就像是被受了诅咒一般,高家男子至今为止没有一个活到超过四十的,若是他也……那么恐怕他的后代也难免会重蹈覆辙。
想到这里,那被压抑在心底的杀意犹如新发的野草,丝丝缕缕蔓延开。
“杀人以罪,自然要有借口。和士开,你说呢?”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和士开轻轻一笑,“皇上,您忘了他写的那个敕字了吗?”
高湛也笑了起来,眼中掠过了一丝狠厉决绝,“来人,立刻宣乐陵王进宫!”
初夏已过,阳光已经明显炎烈很多。乐陵王府里的柳树枝上,隐约传来零散的蝉鸣。水波粼粼的池子,像是被骄阳渡上了一层日光,水面上层铺的荷叶将这片光华染成一片碧色。
乐陵王妃正坐在花园的凉亭里逗着出生不久的幼子,还时不时地吩咐侍女盯紧正在湖边玩耍的长子,眉梢眼角尽是温柔之色。
“昌仪,这么早就起来了?”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王妃笑吟吟地转过头去,“百年,你来得正好,你看孩子一直都闹个不停呢。”
高百年笑了笑,上前从王妃的怀里抱起了孩子,轻轻在孩子的小屁股上拍了拍,“好啊,现在就不听你娘的话,看爹不打你的屁股。”
“嗳,你还真打啊。”王妃含嗔拍了一下他的手。
他笑咪咪地将孩子交给了一旁的侍女,温柔地牵起了王妃的手,”昌仪,你的手怎么还是那么凉。“
王妃的脸微微一红,似乎正要说什么,又听到他的声音低低响起,“自从父皇过世后,在很多人眼里,高百年就是一个死人,其实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每天晚上,总是很晚才能入眠,到了早上,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睁开眼,看着屋顶,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但每次看到你和孩子,触摸到你凉凉的手,想到在这个寂寞的王府里,孤独的身边,还有你们,就会觉得生活还有些许期待。”
王妃神色一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百年,我和孩子会一直在你身旁的。”
高百年点了点头,“昌仪,我也一直会在你身旁,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慌张,好吗?”
王妃脸色微变,“百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刚才皇上派人传了旨,让我立刻进宫。”高百年还是微微笑着,“你放心,不会有什么事,”说着,他挥刀割下了扣衣带的玉玦,放到了她的手里,“对了,你的生辰就快到了,为夫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不过想了想还是提早给你吧。”
王妃的身体微微颤抖,正想说什么,却见丈夫已经起了身,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面颊,柔声道,“等着我回来,昌仪。”
高百年一踏入昭阳殿,就已经觉得气氛十分古怪,看来他的预感没有错,今天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冲着高高在上的皇帝跪了下去,平静地开了口,“臣乐陵王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实,他有时也会惊讶于自己的反应:事情越大时,思维越集中,神志越清朗,反应越冷静。今天的这一刻,在他初懂人事之日起,就已经预见到。皇上在白虹贯日之后突然召见他,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惜,斛律光大将军已经出征前线,否则,或许还会有些变数。
高湛的脸阴沉得仿佛能挤出水来,冷声道,“来人,给乐陵王备好纸笔。”
高百年不解地看着侍卫们将纸和笔墨拿到了他的面前,只听皇上又冷冷道,“乐陵王,你写几个敕字让朕看看。”
高百年微微一愣,但还是立刻照做了。
侍卫将他写下敕字的宣纸递到了高湛面前,一旁的和士开又将另一张纸也递了上
来,并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高湛扫了一眼那两张纸,漫不经心道,“乐陵王,你私底下写这个敕字是何居心?可是存有谋反之心?”
高百年大惊,“皇上,臣冤枉……”
“冤枉?”和士开冷冷一笑,“乐陵王,你不会认得这几个你写过的敕字吧?这可是你的老师贾德胄呈上来的!”
高百年心里一沉,只觉得有冷风飕飕灌了进来,虽然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人总有求生之意,下意识地还是为自己辩解了几句。
“高百年,如今证据确凿,你居然还狡辩,”淡淡的朝阳下,高湛那美丽精致的脸,完美无缺的五官,无限风情迷惑人心,只是眼中尽是比地狱修罗更血腥残酷的决绝和残忍,令人生出发自灵魂的寒意、恐惧和惊乍!
“来人,给朕狠狠打。”
高湛的话音刚落,十来个身形彪悍的侍卫立即走上前来,将高百年按倒在地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有几个卫兵还抽出了棍棒击打他的要害……
当无数的拳脚同时向他当头打来时,他感觉不到疼痛,唯一感觉的是妻子那双手的凉意;当重重的棍棒袭向自己身体时,他痛惜的不是即将死去,而是无法再去回忆那双手的凉意……
府中还有等着他回家的妻子,刚出生的孩子,他,不想就这样死去,他不想……
于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居然挣扎着拖着血迹一步一步爬到了高湛的面前,艰难地抬起头,用最卑微的语气恳求道,“九叔……九叔饶命……“
仿佛在那么一瞬间,他依稀看到皇上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忍和愧疚,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他第一次感觉那身影是如此高大,如死神的阴影将他完全压倒.
他从没想过他原来可以把死神冰冷英俊的面容看得那么清晰.
这时那双紧盯着他的茶色眼睛的眼神微微有些改变了,似乎带着一些同情.还夹杂着一些无奈,但他已无法细想,只觉得头顶一阵类似滚烫的感觉,随即有热辣辣的液体沿着前额淋漓而下,流到了嘴里,流到了眼睛里。
他最后看到的世界一片血红。
咣当一声,高湛扔了沾满了血迹的长剑,似是疲倦地挥了挥手,“将乐陵王的尸体拖出去葬了吧。”
“皇上……”和士开似乎还有话要说,但看了看皇上的神情,还是知趣地没有再开口。
“高百年还有两个儿子吧。”高湛忽然转过头来。
和士开心里一惊,应道,“臣明白皇上的意思。”
高湛的目光此时已望向了远方,一声细不可闻的低喃在喉咙打了个转儿,又咽了回去。但和士开还是隐约听清了那几个字,“六哥,对不起……”
高百年因谋逆之罪被诛之后,乐陵王府的上上下下,包括高百年的两个儿子都在当天被处死。唯一幸免的乐陵王妃怎么也不愿意离开王府,攥着玉玦流泪不止,再也不肯进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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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伽和长恭风尘仆仆地刚回来,就得知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恒伽什么也没说,立刻匆匆赶去探望正在绝食中的妹妹,长恭担心之余,连家也顾不得回,也跟着恒伽赶往乐陵王府。
如今的乐陵王府一派荒凉,四处飘荡弥漫的就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味道,犹如自内向外的腐烂。那样的阴冷,无处不在,森森惨惨,几乎要把呼吸都冻结,附骨索魂一般躲不开、挥不去。还没等他们到门口,就看到恒伽最小的妹妹斛律婉仪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一见到恒伽就紧紧拉住他,放声大哭,“四哥,原来你真的回来了!你怎么才回来啊!姐姐她……她刚才已经过世了!”
恒迦的面色丕变,瞳孔骤然一缩,一言不发地加快脚步走进了王府。
在王妃的房间里,长恭震惊地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年长的那位似乎听到了脚步声,缓缓转过头,只见他脸颊微微凹陷,面色苍白,泛紫的唇瓣微微颤抖,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而跪在王妃尸体旁默默流泪的那位年轻男子,双肩抖个不停,显然已经是伤心欲绝。
斛律叔叔……须达哥哥……长恭怔了怔,胸中的酸涩差一点就冲破了喉头。
“父亲,二哥,你们也回来了。”恒伽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并没什么两样,他径直走到了斛律光的身旁,“死者已矣,节哀顺变。”
斛律光一脸神伤,什么话也没有说,须达却已是按捺不住,站起身对着恒伽的脸就是重重一拳,怒道,“斛律恒伽,你是怎么做哥哥的,我和父亲镇守边关,把整个斛律家都交给你了,你倒好,不但连家人都保护不了,现在妹妹没了,你居然还能这么平静!你还是不是人!”
恒伽轻轻抹去了唇边的血迹,脸上神情复杂难辨,低声道,“二哥,打得好。我答应你们会好好守着这个家的,是我的过错。”
“的确都是你的错!”须达第二拳又流星般挥出,却在半路上被长恭挡住了那来势汹汹的攻势,
“须达哥哥,这怎么能怪恒伽,他身在突厥,又怎么能赶得回来?”
“高长恭,这是我们斛律家的家事,你给我滚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须达怒目而视。
“都给我住手!”斛律光忽然低斥了一声,“你们就不能让昌仪安静一下吗!”众人立刻噤声,只见他的目光又落在了王妃紧握的右手上,“昌仪临死前一直没有松开手,到底是藏了什么东西?”说着,他伸手想去掰开,却怎么也掰不开。
须达也上前帮忙,费了好大劲才一起将她的右手掰开,出现在她的手掌上的,是一块色泽温润的玉玦。
恒伽的身体微微一震,手指关节已握得发白,表情却始终淡静如月下零落入土的片片花瓣,沉声道,“这是乐陵王随身扣衣带的玉玦。”
斛律光叹了一口气,须达又忍不住流下泪来,哭诉道,”爹,我斛律家一直忠心耿耿,哪一次征战,不是我斛律家的儿郎披甲出征前线?为什么皇上要这样对待我们?连妹妹的两个孩子都不放过!”
长恭默默站在一旁,心口仿佛被烈火般煎熬,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刺她的心脏,一刀一刀……一直一直她也很想问问九叔叔,为什么要这样残忍,为什么连高百年的孩子都不放过……为什么……
“高百年是谋逆之罪,皇上赦免了昌仪,已经是对斛律家格外开恩。这也表明皇上并不想对斛律家开刀,”恒伽抬起了头,“二哥,祸从口出,这些话还是不要随便乱说了。”
须达瞪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却有听斛律光缓缓开了口,“恒伽言之有理,须达,我斛律家世代侍奉高氏一族,忠心可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有一天皇上真要对我们斛律家动手,也切切不可有任何反抗。”
“好好好,他说的有道理!”须达恼怒地转过了头,正好看到妹妹手中的玉玦,又忍不住悲从中来,小声哭泣起来。
恒伽微微皱了皱眉,“父亲,这里毕竟是乐陵王府,您和二哥最好还是不要久留。还有,这次你们从关外赶回来,也要对皇上有个解释……”
“斛律恒伽,你给我滚出去!”须达顺手操起了旁边的一个瓷碟扔了过去,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在恒伽的额上……
鲜血顺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他似乎微微一愕,连擦都没有擦一下,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径直朝门外走去,长恭心里焦急,也赶紧追了出去。
一直快到了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她,嘴角艰难的扯出一抹苦涩的微笑,像初学雕刻的匠师生硬的在雕木上凿出一朵落败的花瓣。
“你先回去吧。”
长恭并不答他,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帕子,走上前轻轻地擦拭着他额角的血迹,低声道,“刚才你明明可以躲得过的,为什么还要挨这一下。你还不是担心他们,才希望他不要过于冲动。只不过须达哥哥现在太伤心了,我想等他冷静下来就会明白的。”
恒伽垂下了眼睑,“父亲和须达从小最疼爱的就是昌仪,现在发生这种事,他们伤心难过也是难免。”他平静的语气下隐藏着一股令人心疼的忧郁悲凉。这悲凉是难以察觉的的,它几乎全被那抹苦笑盖住了。
“恒伽你就是这个性子。其实,你的伤心一点也不比他们少。”长恭的手指不知不觉贴上他的唇角,似乎想要抹去那一缕看着碍眼的苦笑。那冰凉的触感,光滑,轻柔,带着细小微妙的酥痒感。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平和,清新,如花蕊吐气,似檀线燃香,丝丝缕缕,慢慢安抚着他躁乱的思绪和伤感的情绪。
“长恭……”他低低喊了一声,忽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尽全力地握了下去。
长恭只觉自己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心里却有种莫名的释然,是不是这样……他心里的悲伤就能减少一点呢?
哪怕,就一点也好。
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却忽然忆起了乐陵王成亲那日大哥所作的诗词,
昌仪年十五,来聘百年家。
婿颜如美玉,妇色胜桃花。
带啼疑暮雨,含笑似朝霞。
暂却轻纨扇,倾城判不赊。
岁月荏苒,景未改,人已逝。
日影在树阴里一闪一闪,像顽皮的孩子用铜镜折射日光,刺得她的眼睛有流泪的冲动。
“兰陵王,原来您真的在这里,皇上急召您进宫晋见!”从门口传来的急促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这份宁静,宫里的内侍匆匆走了进来,又看了一眼恒迦,冷声道,“对了中书令大人,明天上朝时皇上想要知道这次求亲的情况。”
受罚
夏日炎热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射在王宫内,高大的树木投下浓淡不匀的阴影,紫苏绽放着点点小花,就像夜空中的星星。在它的周围,杜鹃,茉莉,兰花也开得正繁茂。
此时的长恭可没什么闲情逸致来赏花,因为她已经在昭阳宫里差不多跪了一个下午了,直跪得她头晕目眩,浑身酸痛,可九叔叔一直斜倚在花园里的软榻上闭目养神,根本没有让她起身,好像当她不存在一样。她的心里虽然有些恼怒,却也知道是自己理亏,无奈之下只得继续支撑下去了。
刚才在路上听内侍说了皇上得了急病的事,她的整颗心都全被揪了起来,本来想质问九叔叔的愤怒心情,也因为在看到他苍白面色的一刹那,而被随之涌来的心疼所覆盖了……
天色已近黄昏,皇上依旧阖着眼睛养神。一束温馨的夕阳的光芒正映在那冷漠的面庞上,棱角突出几丝冷俊的傲气。黑色的头发宛如那洌洌的甘泉泻下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散漫。——尽管他的病容尚未褪去,但那种美丽还是让人心生赞叹,却又似真若幻。
就在这时,那双茶色眼眸终于缓缓睁开了。
“高长恭,知道为什么让你跪在这里吗?”他的声音清冷如昔。
“九叔叔……”长恭咬了咬嘴唇,“长恭这次的确是有错在先,请皇上惩罚长恭好了!”
高湛瞥了她一眼,眼中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淡淡道,“知错了吗?你这次可真够大胆的,非要气死我你才甘心是不是?”
“九叔叔,对不起,这次是我太任性了,可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她嗫嚅着强辨,又忍不住问道,“九叔叔,你的病好些了吗?还咳不咳?喘不喘?”
“没病也被你气出病,我……”他只是说了半句就没有再说下去,原本想着这次非要重重惩罚她不可,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满腔怒意都化作了水般的柔软,连心都微微疼了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纷乱心情,他又板着脸继续说了下去,
“行了,刚才不是已经罚了,你也跪了这么久,起来吧。”
长恭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正好撞上了他的视线,那双一瞬间失神的茶眸里似乎含有一些其他东西,慌忙掩饰的灼热如烈阳的东西,掺杂着酸涩的苦痛与欢乐的东西。
她心里微微一动,又略有些侥幸,原来这一下午就已经算是惩罚了,还好还好,比自己想像的轻多了。只是她忽然想起了刚才在乐陵王府的一幕,心里蓦的一紧,犹豫了一下又低声道,“九叔叔,长恭是因为有错才受罚,可是乐陵王犯了什么大错,为什么要对他那么残忍?连他的孩子都不放过?就在刚才,王妃已经绝食过世了!”
她的话音刚落,高湛的眉峰一挑,茶色的双瞳中迸出一丝森寒,“高百年犯了谋逆大罪,按罪当诛,有什么不对吗?”
“我已经听说了,难道凭那几个字就判定他有罪吗?这不是太轻率了吗?九叔叔,你这根本是借口,对不对?你是怕他威胁到你,对不对?就像上次杀了高殷一样……”
“住口!”高湛早已满脸冷寒森意的愠怒,双瞳中燃起的两簇怒焰愈发骇人,“高长恭,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看来刚才的惩罚是太轻了!”
“九叔叔,你怎么能这么残忍!”长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眸深处,支离破碎的失望散了一地,就像是受伤的小兽,那么委屈,那么的无辜,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安慰她。
他紧紧的抿着嘴唇,转过头去,不敢去看她此时的眼睛,他怕,自己这一看,会心软,会忍不住抱住她。
会全盘崩溃。
“高长恭,你就给朕在这里跪上整晚!”
两位高家王爷一收到长恭受罚的消息,连晚饭都不顾不上吃,火急火燎地赶到了昭阳宫,但刚到宫门前,就被侍卫们拦了下来。
“两位王爷,对不住,皇上吩咐过了,什么人也不见。”刘桃枝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见他干什么,我要见我家四弟!”孝琬一听长恭回来就被罚跪,当即心神大乱,偷偷在心里早把皇上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三弟,你先别说话。”孝瑜对他的性子是在是无可奈何,临出发之前已经再三警告他要冷静再冷静了。他心里虽是同样的焦急,但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刘侍卫,能不能再代为通传一声?”
“两位王爷,不要为难小的了,皇命难违。”
“你这个狗奴才,看本王爷不……”孝琬被气得呲牙咧嘴,恨不能揍刘桃枝一顿,孝瑜一看情况不妙,赶紧将他拉到了一边,低声道,“三弟,你冷静点。你我都知道,皇上对长恭一直宠爱有加,就算惩罚,也不会过重。也许很快就没事了。”
“问题是长恭现在还跪着啊,这石板多硬多凉,长恭的膝盖哪能受的住……”孝琬一想到这个画面,就觉得连心尖都颤抖起来了。
“可我们现在也进不去,这可如何是好。”孝瑜被他这么一说,也是心疼万分。
孝琬皱着眉,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摸了一下脸,大惊失色地喊了起来,“大哥,糟了,下雨了!长恭会不会淋出病啊……完了完了,咱们长恭这下可受苦了,这可怎么办,要不我们就冲进去……”
看着他蹲在墙边一脸怨气的画圈圈,孝瑜倒觉得松了一口气,照这个情形下去,九叔一定不舍得再继续让长恭跪下去了。
胡皇后在用完晚膳之后,带着儿子前来探望皇上,也在昭阳殿外被拦了下来。她这才知道高长恭被留在宫里受罚的事情。
“母后,我们去替长恭哥哥求求情吧。”高纬焦急地扯了扯皇后的衣袖。
两位高家王爷也略略行了个礼,便走到了一旁,不再与她多说一句话。皇后望了一眼孝瑜,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眼中的不屑,不由心里微怒,将气撒在了刘桃枝身上,“刘桃枝,你看清了,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当今皇后和太子!你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她如此坚持倒不是为了长恭,相反,在得知长恭被罚时,她竟然还有些说不出的快意,但现在她想让那两位王爷知道,自己和他们是不同的。他们进不去的地方,不代表她也进不去!
虽然已经是夏季,可这突如其来的蒙蒙细雨,却依旧凉的让人骨髓生寒。
长恭默默地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目光却停留在九叔叔那映在窗子间的影子上,或许是因为看得太入神,眼睛僵硬得发涩。她揉了揉眼睛,委屈的泪水沿着脸部柔和的轮廓慢慢向下淌,随着反射出来的淡淡烛光细细地闪耀。
越揉越多。
胸腔中充满了憋闷的意味。
从小到大,这是九叔叔第一次这样对待自己……
就在这时,皇上身边的内侍匆匆走到了她的面前,低声道,“王爷,皇上说您不用再跪了,回去吧。”
她伸手抹去了泪水,执拗地别过了头,“皇上不是要臣跪整晚吗?现在还没到天亮呢!”
“王爷……可这是皇上的命令……”
“滚开!”一肚子的委屈令她的语气也尖酸起来,“臣犯了错,就算跪个十七八天也是应该,跪死了最好!”
“韩齐,你退下吧。”皇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他的瞳孔幽深,亮如漆玉,有如夜里中的月光,清冷无尽,冷光流转,却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复杂神色。
“高长恭,你不用跪了。”
长恭抬起了头,口气生硬地回道,“皇上金口一开,岂能说收回就收回,既然要让臣跪整晚,臣又岂敢不听,臣可是怕死得很,这条小命臣喜欢得很。”
她的话音刚落,皇上清俊的脸因此而有些扭拧,面上不自然的线条渐变的细微褶皱落入她眼底,覆盖翻转,渐次而微妙地折射出一种无言的柔软,掩去了原本的冷酷与淡漠,银汉无声转玉盘一般的缓慢绵延,眼角眉稍都因了这种变化而柔和了。
“高长恭,朕再问你一次,你还不起来吗?”
“我不起来!我”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整个捞了起来,紧接着,就跌入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她下意识的挣扎了几下,惊讶的转过头,却径直撞进一片茶色中,几缕墨黑的碎发从九叔叔那光洁的额际垂拂而下,氤氲的眼眸近在咫尺,眸色里隐隐有涟漪荡漾,绚烂得就像夜空中的宸星。
“九叔叔,放下我!”她有些惊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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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湛也不回答,抱着她径直走进了寝宫,随手将她安安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你这个孩子,还真不是一般的执拗!”他似乎有些无奈地拍了一下她的额头,“这脾气也不知随谁,受了点罚就和我使性子!”
长恭扁了扁嘴,心里更是委屈,“你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吗?就让我跪下去好了,反正也没人在乎我,没人心疼我。”
“你这孩子,又说气话了不是?刚才你可把我气得够呛,可就算是气极,我也不会让你跪整晚啊,你以为你跪在那里,我心里就好受吗?”高湛弯下腰,用干布轻轻擦起了她微湿的头发,低声道,“我不是说过了吗,长恭,不管你做什么事,我都会原谅你。”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那么你呢?长恭?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我的,是不是?”
长恭心里一悸,一个是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膝盖处传来的隐痛又令她咽回了这个字,只是低下了头,赌气似的什么话也不说。
他似乎等了一会,却迟迟不见她回答,不免有些失落,在她身旁坐了下来,用一种没有情绪的声音说道,“时候不早了,你退下吧。”
长恭应了一声,立刻起身往门外走去,就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了几声压抑着的咳嗽声,心里一颤,忙回过头去。
在摇曳着的黯淡烛光下,他一个人独坐着。
独身一人,他的影子,在一点微弱的幽光下,极淡,拉得很长,几乎辨不出轮廓。
那是极为单薄的一块暗影,孤零零地伏在地面上,阴恹恹地,一种乖戾的姿态。
形单,影只。
她愣愣站在了那里,心好像被什么揪了起来,一股热流瞬间涌过,烙铁一样,涨得心口都是灼烫。颤悸难言的心绪也就随之而晃洇化开在胸腔,涩涩青青,在在都是无可言说的柔软和心疼。仿佛被什么牵引着,她一步一步地又往回走去,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像小时候那样,将小小的脑袋埋在了他的怀里,拉住了他的衣袖,喃喃道,“九叔叔,我会原谅你。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会原谅你!”
她感到他的身子微微一震,随后,那温暖修长又略带颤抖的手指拂上了她的发丝,就像是触碰着一件极为珍贵的瓷器,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温柔细致……
“长恭……为什么你是……”那伴随着叹息的一声低喃,仿佛来自他内心最深最隐密的地方……那是无法抵抗的无奈之感,奋力扼杀残存希望的沉重,以及明知无望,却仍旧无法阻止希望蔓生的矛盾……
当带着凉意的晚风吹来的时候,衣摆翻飞之时,她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两人都没有发现,此时胡皇后正站在不远的门边冷冷瞅着他们,她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接着,拉起了高纬飞快地转身向宫门走去。
“母后,我们好不容易才进来,怎么不向父皇求情?”高纬还一脸的不解。
她停下了脚步,心里那种怒气勃发澎湃,嫉妒,憎恨,甚至有着迁怒,种种感受纠缠着五脏六腑,如同火焚。
“听好了,仁纲,我们跟本不用求情。”她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你和我,就算加起来也比不上他在你父皇心里的地位,你父皇最重视的人,是他!”
高纬似懂非懂地抬起头,“母后,父皇最重视的人不是你吗?”
“你……你不会懂的。”胡皇后无力地靠在了柱子旁,低低地哭泣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出来……
“母后……”高纬有些惊慌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心里莫名的冒出了一个念头,母后是因为长恭哥哥才这样难过的……
雨还在下,夜色一片漆黑,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响声,久久地回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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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
不知何时,雨终于停了。月亮悄悄地从乌云后钻了出来,此时,在夜色中缓缓前行的一辆牛车中,长恭正一脸无奈地抱着脑袋缩在一边,从刚出宫门开始,两位哥哥的狂轰滥炸就没有停下来过,尤其是三哥,已经在他耳边絮叨了一路了。
“两位哥哥,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已经很累了。”她郁闷地揉了揉自己的眉角,“我都跪了这么久了,已经够可怜了。”
孝琬闻言脸色一暗,“皇上也真够心狠的,怎么能让你跪这么久!不就是偷偷去了一趟突厥嘛,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在他眼里,四弟的什么过错都可以被无视。
“长恭,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才惹得皇上那样生气?”孝瑜收起了扇子,露出了一抹复杂的神色。
长恭垂下了头,支吾道,“我,我提到了乐陵王的事……”
“什么?”孝瑜脸色一敛,“怪不得皇上这么生气,你怎么能提这件事呢。”
“大哥,这也不能怪长恭,我也心里有些憋屈,就算是什么谋逆罪,也不该赶尽杀绝啊。怎么说那两孩子也是斛律将军家的外孙……”孝琬也在一旁插了一句。
“乐陵王为什么会被处死,大家都心知肚明。”孝瑜低声道,“不要再说这件事了,长恭,你也一样,下次不要这么任性了。”
长恭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对不起,大哥,三哥,这次让你们担心了。”
“傻小子,你也知道我们担心你!”孝琬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死劲揉着她的头发,“就算你想去突厥,也该和我说一声,害得我当时都不知怎么和皇上解释。你说实话,是不是小铁这丫头非要去不可?我知道你一直惯着她!”
长恭赶紧摇头,“不是,不是……呃,三哥,我好困……”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脑袋靠在了孝琬的肩上,闭上了眼睛,本来是想装睡转移三哥的话题,没想到可能是过于疲倦了,还真的睡了过去。
“大哥,你看这家伙也累坏了吧。”孝琬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长恭。孝瑜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却有些奇怪。
“怎么了,大哥?”他很少看到孝瑜有这样的表情。
“孝琬,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九叔开始按捺不住了。”孝瑜凝视着自己的扇子,“高百年之后,不知又会轮到谁呢?”
“反正怎么也轮不到你,大哥。”孝琬倒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你和皇上的关系,也不是一般人能及的。再说,你又帮他做了这么多事,就别瞎担心了。”
孝瑜望向了窗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也许就是因为帮他做了这么多事……才……”
他没有再说下去。
月沉乌云,银白的霜华突然被黑幕吞噬,陷入了一片漫漫黑暗之中。
第二天上朝时,皇上对于这次求亲的事情并没有说什么,轻描淡写地问了几句就带了过去,而恒伽当然是自责反省了一顿,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长恭听到皇上没有责罚恒伽的意思,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时只见有臣子站了出来,略带不服地说道,“皇上,斛律将军这次擅自从关外回来,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吧。”
长恭瞪了那人一眼,暗暗咒骂了他几句。斛律叔叔虽然贵极人臣,但生性节俭,不喜欢声色,很少接待宾客,拒绝接受馈赠,从不贪图权势。每逢朝廷集会议事,常常在最后发言,说的话总是很符合情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淡泊,偏偏令有些人看不惯。
斛律光脸色微变,忙上前道,“皇上,这次是臣莽撞了,请皇上责罚。”
皇上轻轻咳嗽了几声,开口道,“斛律将军也是思女心切,情有可原,朕不会怪罪于你的,你们斛律家一直忠心耿耿,这大齐少不了你们。”说着,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说道,“对了,斛律将军,你还有一个女儿名叫婉仪吧?今年多大了?”
“回皇上,小女今年正好七岁。”斛律光不解地答道,一时摸不透皇上问这话的意思。
皇上没有说话,细密的白玉珠帘微晃,遮挡住了他的表情,就在大家暗暗猜测之时,只听皇上的声音又低低响起,“斛律将军你一直教导有方,男儿骑射,雄姿英伟,女儿修形,仪态万方。看来未来太子妃这个位置,非斛律家的女儿莫属。”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皇上这话的意思已经明摆在那里了,你斛律家没了一个太子妃,如今就再补偿给你们一个太子妃。
斛律光目光一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太子和小女年纪尚小,恐怕现在是早了一些吧?”
“斛律将军,本朝女子九岁成亲也有先例,太子殿下和您的女儿联姻,那是门当户对,珠联璧合,”和士开朝着高湛微微一笑,“皇上,其实我们也可以遵循前例,让他们先成了亲,等他们到了一定年纪,再行夫妻之礼。这样,皇上您和斛律大人也都安心了。”
皇上点了点头,“和爱卿所言极是,就这样定了。斛律将军,你觉得呢?”
斛律光此时知道多说无益,只得扯出了一抹艰涩的笑容,“臣叩谢皇上圣恩。”
散朝时,文武百官们纷纷向斛律家的人贺喜,如今皇上对斛律家的恩宠非但不减,反而更胜于从前,大家又怎能不对未来皇帝的岳父多多奉承巴结呢?
长恭束手立在一旁,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可恭喜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能看得出,斛律叔叔笑得勉强,而恒伽的笑容则是完全没有温度的。
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恭喜的。
两天后,斛律光和须达就离开了邺城。而斛律家的大小事宜,就全都责无旁贷的落在了恒伽身上。没过多久,高孝瑜的封地山东一带突发旱灾,皇上令他前往山东处理灾情,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娄太后在晋阳的王宫里过世了。
整个邺城,似乎被笼罩在了一种奇怪的氛围内。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周帝宇文邕发布了一系列的诏令,诏令百官军民上密封奏章,可放言指陈政事得失;选拔诸军将帅,召集诸军将领,以武事相勉励;亲自讯视记录囚徒的罪状,带头戒掉奢侈的生活,过上勤俭的生活,平时身穿布袍,寝布被,全身上下没有金银宝玉装饰,同时对于那些雕文刻镂的宫室,锦锈衣物,全都一概禁止。
文武百官都大受震动,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这位皇上深沉刚毅,智谋出众,善于隐匿心迹,让人根本无法猜测他的深浅。
夜过三更,皇上寝宫里的灯火却还未熄灭。阿耶心疼地看了看被映在窗上的那个长长的影子,这些日子以来,皇上夜以继日地处理朝政,每日要过了四更天才入睡。
当宫女将夜宵端来时,他示意宫女退下,亲自端起了夜宵进了寝宫。
“放在那里,退下吧。”宇文邕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继续批阅着奏折。
“皇上,天色不早了,您也该歇息一下了。”
听到是阿耶的声音,宇文邕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