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缭乱全第29部分阅读
兰陵缭乱全 作者:rouwenwu
不力,朕可要重重治罪于你。”
长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放心吧,有我堂堂兰陵王兼大司马在此,谁敢来惹我们,那就是找死。”
“嗯,果然有几分大司马的风范。”高湛拿起扇子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朕带路。”
“九叔叔……你敲得轻一些嘛……”
今日的阳光并不强烈,懒懒散散的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人来人往的街道熙熙攘攘,如同一轴天然描就的水墨画。桥头一树桃花开得正热烈,粉红的色泽娇艳欲滴,成为画中一处惹眼的风景。城内大小院落,河岸码头,到处飘散着春日独有的恹恹气息,沾一丝,人便也困倦起来。杨花柳絮漫天飞舞,大街小巷,阡陌人家,皆如雪般铺了厚厚一地。
长恭带着高湛在大街小巷里东穿西走,将自己平日里喜欢的店铺都逛了一个遍。在过桥的时候,长恭瞧见一对挑着货担的母女俩正在桥头歇息。
看她们的打扮像是从外地来做小买卖的,那货架上挂满了叮叮当当的玩意。
“九叔叔,我们去那里看看。”她不由分说地拉起他走到了货担前,在她兴趣盎然地看着货物的时候,那年纪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孩也牢牢盯着她。
“看这个小老虎香袋好可爱啊。”长恭拿起了其中一个香袋笑咪咪说道。
高湛的神情温柔似水,低声问道,“你喜欢吗?”
不等长恭回答,那个小女孩冲着高湛忽然冒出了一句,“哥哥,你就给你家娘子买一个啊。”
长恭大吃一惊,手中的香袋扑一声掉了下来,结结巴巴道,“你,你说什么?什么娘子!”
“姐姐,你不是这位哥哥的娘子吗?”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
“什,什么姐姐,什么娘子,你胡说什么,你难道看不出吗?我是个男的,男的!”长恭这一下被吓得不轻,语无伦次地反驳道。这么多年都没事,居然今天会被这么一个小姑娘一眼看穿。
“姐姐那么漂亮,怎么可能是男的?”小女孩露出了一丝疑惑。
“漂亮就不能是男的吗,你看他也很漂亮!”长恭气急败坏地指了指高湛。
“可是他个子那么高,怎么可能有那么高的女人。”小女孩还振振有词。
那位母亲慌忙让小女孩住嘴,连连赔了不是,“对不住,两位公子,小孩子口没遮拦,胡说八道,请千万不要见怪。”
长恭面色尴尬的瞪着那个女孩,转身拖了高湛就想走,谁知他弯腰捡起了那个香袋,还一本正经道,“好,我这就买了送给我娘子。”
不知是不是有意,他还特地将我娘子这几个字说得特别响亮。
“九叔叔……”她面色通红地拽了拽他的衣袖。
高湛也不答她,只是自管自地从怀里掏钱,谁知掏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掏出来。长恭在一旁偷笑,九叔叔出来的匆忙,哪里有带钱,此时的当今皇上,可是身无分文哦。
“九叔叔,你可以问我借,不过要付十分利哦。”她不失时机地进行坑蒙拐骗。
“问你借,那不就是用你的钱,怎么算是为夫送你的呢?”他的眼中闪动着促狭的神色,忽然取下了衣带上的玉扣,递给了那个女子,“今天正好没有带钱,我就用这个换你的香袋。”
那个女子虽是普通百姓,但也看得出这块玉扣价值不菲,顿时愣在了那里,怎么也不敢收。
“九叔叔,这个玉扣那么贵重……”长恭想要阻止他,却见他将玉扣啪的一声扔在了那个女子的货架上,顺手拿起了那个小老虎香袋,放在了长恭的手上,低声道,“收好了,娘子。”
长恭一愣,却听到他轻轻笑了起来。抬头望去,他的唇边挽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只那一笑,皓皓明月色难成,尘世繁华旷美,刹那变得不堪一击。
“九叔叔,你也跟着取笑我,是,我是长得像女孩子,可是有这么能征善战的女孩子嘛。”她按捺住心头的紧张,假装不在意的撇了撇嘴,“还什么娘子娘子,气死我了。”
“嗯,被她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我家长恭越看越像女扮男装了。”高湛弯了弯唇。
“九叔叔,你看有樱桃卖哦!我去买一些来!”她赶紧朝着前方一指,适时转移了话题。
唉,要是知道今天会这么倒楣,她一定就不挑今天溜出来了。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把粼粼的湖面染镀成金红。湖上飘着几叶小舟,船夫桨楫轻摇,掀起轮轮涟漪,波澜荡开,水面缤纷,夕阳余影里,搅碎一湖残红。
长恭买了一兜樱桃,拉着高湛在湖边随意地坐了下来,一边吃着樱桃,一边和他拉着家常。
“再过不久好像是长恭的生辰了吧。”高湛眺望着河水低声道。
“嗯,九叔叔你记得啊,”她顺手又往嘴里扔了一个樱桃。
高湛笑了笑,“你的生辰我怎么会不记得,这次我要在宫里为你好好庆贺。”
“不用了,九叔叔,我不喜欢太热闹了,只要家里人一起吃顿饭就好了。”长恭说完,看到高湛的眼中掠过一丝失落,又连忙加了一句,“那我在家里和三哥他们吃完饭,然后再来宫里陪九叔叔吃好了,九叔叔你多准备些好吃的,也算是为我庆贺了,对不对?”
高湛这才露出了几分欣喜的神色,“这样也好,长恭,你最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一定送给你。”
“九叔叔你不是送了我这个小老虎吗?”长恭指了指挂在腰间的香袋,挑眉一笑。
“难道你最想要的就是这个吗?”高湛的眼中是掩不住的笑意。
“我最想要”她侧过了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河边的草丛里有几朵水晶花探出脑袋来,微微地随风而摇晃。少女注视着那几朵花儿,睫毛掀动间,偶尔掠起几许琉璃光色,如空气里飘荡的梅香,清淡优雅却又荡人心弦。
“九叔叔,我最想要的是全家平安,这个愿望可以达成吗?”
高湛的脸色微微一变,抬眼凝视着她长而微颤的睫毛,和带着些许乞求的神情,心脏仿佛被重重扯了一下,剧烈的疼痛了起来。她在求他,她竟然在求他……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只说了一句,“这个愿望一定可以达成。”
“九叔叔……”长恭的身子微微一颤,侧过头看着他的时候,眼眶泛红,带着淡淡的泪光,“谢谢你。”
“傻孩子,”他似是轻叹般地喃喃道,“不会再有人让你流泪,不会了。”
“九叔叔,给你……”她的唇边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捏起了一颗樱桃递了过去。
他接过了那颗樱桃放进了嘴里,明明是那么甜的味道,为什么吃下去却是那样的苦涩呢。
一触即发
将近黄昏的时候,长恭将高湛带到了位于东面那座经常和恒伽一起去的酒楼。一进酒楼,店里的夥计就热情地迎了过来,将她和高湛带到了楼上的雅座。
“长恭,你经常来这里吗?”高湛见她点得如此熟练,猜想她是这里的常客。
她手脚麻利地摆好了筷子,“嗯,我经常和恒伽一起来的,不过这个小气的家伙,每次都不肯掏钱,都是我付帐的。”
“哦?尚书令竟然如此吝啬?”高湛也不免地觉得有些意外。
“除了这个毛病以外,这个家伙还是个好人啦,”长恭的眉梢染上了淡淡笑意,“他就是这样的人。”
高湛的眼中掠起了一丝不明意味的神色,“长恭,你和尚书令的关系倒是不错,上次他居然肯为你挨了这二十军棍,我也是没有想到。”
长恭听他提起那二十军棍,不由心里微微一动,涌起了一丝异样的温柔。
“不过此人心机颇深,替你受过怕也是别有用心。”高湛淡淡道。
“九叔叔你好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长恭格格笑了起来,“不过,我的好朋友,似乎也只有这一个。”
“对了,长恭,你有没有想过另外建府?你现在不但是郡王,还是大司马,还住在高家似乎……”高湛欲言又止。
“另外建府?我暂时还没想过,不过,九叔叔,我打算过两个月将小铁接过门,在司空府她也待了够长时间了。”长恭每次前往司空府,都被小铁抱怨到头疼,再不把她接回来,后果会很严重……况且,她也不能耽误了小铁,等假装过门之后就找个机会将她送往突厥。
她的话刚说完,高湛眼中的笑意蓦的消失,连声音都冷淡了几分,“长恭,你就这么等不及?”
“九叔叔,我……”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高湛又缓和了一下语气,“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要坐上兰陵王妃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么多繁琐的礼仪不是一蹴而就的。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
长恭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没用,于是乖乖地闭嘴,暂时不再说这个话题。
九叔叔……为什么这么讨厌小铁?难道就因为她过去是山贼?
吃完了晚饭,天色已经不早了。
两人刚出了酒楼,就只见门口停着一俩犊车,那站在犊车旁的人正是宫里的王内侍。
“糟了,九叔叔,我们被抓住了。”长恭叹了一口气。
高湛也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神色,“这些人,来得还真快。”
“皇上,请尽快回宫吧,皇后娘娘都快急坏了。”王内侍上前了几步低声道。
“行了,朕这就回去,不过,在这之前,”高湛望了一眼长恭,“朕先把长恭送回去。”
当犊车摇摇晃晃地到了高府门口时,高湛这才发现长恭居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心里不由暗暗好笑,却又不舍得叫醒她,干脆将她轻轻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高府。府里的人都认得这是皇上,正要下跪呼万岁,都被他给制止了。
长恭迷迷糊糊地只感觉到自己好像躺在一个异常温暖的怀抱里,不由把身子往那个怀抱里靠了靠,那种奇特的感觉仿佛用任何言语也难以描绘。
比父亲的怀抱更珍贵,比情人的拥抱更甜蜜。
她能从中感受到的幸福,是那么多。
那仿佛是世间一切模模糊糊的爱的起源,是对朋友的,是对手足的,是对父母的,是对恋人的,是对伴侣的,是对生命的,是对信仰的,是对生命中一切可爱的事物的爱与渴望的总和。
任何人无法取代,无法超越。
在长恭的房间门口,正在等着弟弟回来的孝琬吃惊地看到了这一幕,等高湛将长恭小心放置在了榻上,他实在忍不住问道,“皇上,您怎么和长恭他一起回来?”
高湛也不理他,只是说了一句,“去替朕倒杯水来。”
孝琬并没有离开,而是开口道,“皇上,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宫吗?”
高湛抬起眼,凌厉的目光一扫,“河间王,朕的话你没听清楚吗?”
孝琬神色一敛,不得不退了出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天皇上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大一样。
高湛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孝琬出去,只是觉得想再单独和她多待一会,再这样多看她一会也好。
淡淡的烛光下,她睡得很安稳,脸色透明的仿若月光。
他从来也没有见过比她更为美丽的脸,美丽得如天外蓬莱的梦境,美丽得完全不近人情。
有一种隐隐的喜悦,一点一点的渗透到心里面去。
那是悄悄的,拥有世上最美丽最心爱东西的喜悦。但这种喜悦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不得求之的痛苦。即便是拥有,也只是那样短短的一瞬间。白天那个小女孩的一声娘子,令他心神激荡,好不容易才能平息内心的波澜起伏,几乎就要忍不住问出一直缠绕在心底的那一句话,长恭……若你不是男子,我又不是你的叔叔,你可会可会
仿佛有什么说不清的感受在一瞬间扼住了他的心脏,那种感受不知为何,不是火,却烫得焚身,不是冰,却冷得入骨;非为酒,却如酒酿一般随着时间流逝而更感厚重。
“呜……”睡意浓浓的长恭忽然发出了细微的声音,像是梦到了什么似的抓紧了一样东西。
他本已起身离开,可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来,目光所及之处,竟看到她握着的那样东西正是今天给她买的香袋他的心,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再次悄无声息的靠近她,不带声响与动静,直到离那张仿佛可以溶解于幽水的脸庞,只差几步之遥,——距离触手可及。
那么的近在咫尺。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似乎在痛苦的挣扎着,最终,还是慢慢伸出手指温柔地抚上了她的嘴唇,小心翼翼,温柔无比的抚了上去。那微凉的触感里仿佛是迷梦的温床。那一刻他有一种幻念,他好象在抚摸一株水中的水仙。整个人,整颗心,似乎向下沉去沉去,摔进深黑的,看不见底的深渊。
孝琬端了水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的脸色一变,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僵硬的手指险些握不住手里的白瓷碗。忍住了冲进去的冲动,他只是在门口轻咳了一声。沉浸于黑暗中的皇上蓦然一惊,很快收回了手,站起了身来,什么话都没说就匆匆出了房门。
庭院里,树叶上凝聚的夜露滴入池塘,俱寂的一刻竟显得异样清冷。淡淡的阴影映在孝琬的脸上,那表情竟也似藏入云中的月朦朦胧胧。
高湛回到了宫里的时候,才发现皇后与和士开一干人等都焦急地等着他,直到见到他的出现,众人才似乎松了一口气。
“皇上,长恭也太大胆了,居然带您出宫,这要是万一有点什么事……”皇后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担忧。
高湛略略蹙起了眉,显然并不喜欢听到这种话。
和士开冲着皇后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下去,对着高湛微微一笑,“想来也是兰陵王体谅皇上近日来辛苦劳累,想为皇上分忧,所以才带了皇上去外面散散心,这也是兰陵王的一番好意。只是皇上毕竟是九五之尊,下次如果要出宫,最好提前让臣等知道,那就不会像适才那样心急如焚,六神无主了。”
王内侍也连忙附和道,“是啊,皇上,娘娘与和大人可是急得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就巴巴在这里等着您的消息。”
高湛的面色有所缓和,沉声道,“天色也很晚了,你们也都各自回去吧。”
皇后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低低道,“那臣妾先退下了,皇上您劳累了一天,也请早些休息吧。”
高湛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望向了窗外。
“皇上,”和士开忽然开口道,“不如在临睡前,让臣陪您下一盘棋可好?”
高湛似乎微微一愣,转过头来,却看到和士开的眼神灼灼,仿佛想和他说些什么,他在稍稍犹豫一下后回了两个字,“也好。”
“多谢皇上。”和士开低下头,眼底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皇后在退下时与和士开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又吩咐王内侍将棋盘和棋子端了上来。
“皇上,今天您明明出宫散了心,臣怎么觉得皇上回来之后反而更加心事重重?”和士开在棋盘上放下了一粒白子,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高湛执起了一粒黑子,沉默了片刻道,“士开,还记得你和朕说过不得求之大苦吗?”
和士开笑了笑,“臣自然记得。不过,这不得求之苦,也不是没有解脱之法……”
高湛的眼中微光一敛,“什么?”
“皇上,若心有所求,纵有万千险阻,终有一丝希望,故“不得求”之大苦,终有解脱之可能。怕则怕心怀痛楚,却茫然不敢相求,不敢尝试,此“不得求”之至苦,才难以解脱。”
高湛紧紧捏着手中的黑子,他的面容依旧冷静无澜,但声音里却带了几分恍惚,喃喃道,“怕则怕心怀痛楚,却茫然不敢相求,不敢尝试……”
和士开深知自己这话正中皇上的心思,又趁机加了一句,“苦之源,胆怯也,胆怯者,消极也,欲脱苦者,方要不弃则算真勇。皇上,如果要摆脱这至苦,只有大胆相求,大胆去尝试,有些事,您要是不说出来,又如何能知道结果?”
“够了。”高湛一声低斥,“别说了。”
和士开立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臣妄自揣测皇上心思,实在是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高湛似是无奈了叹了一口气,”算了,朕有些乏了,你就先退下吧。“说完之后,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示意和士开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
和士开连连点头,匆匆离去。
白色的月光,象花瓣,一瓣一瓣地堆积起来,清幽暗香浮动。
高湛就静静坐在这清幽的月色中一动未动,白色的花瓣落了他一头一身,为他笼上了一层半明半昧的暗影。
和士开一出昭阳殿,立刻就有宫女将他领到了胡皇后所在的瑶华殿。
”士开,你和皇上说了些什么?“皇后一见他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
和士开微微一笑,“我只是帮他加把火而已。”
“这是……什么意思?”
“娘娘,我不是说过了,皇上的忍耐已经快要到极限了。”他弯着唇,“高长恭,很快就不会对我们构成任何威胁了。”
“长恭吗……”皇后的眼中掠起了一丝惆怅,那个孩子如果知道皇上对他有这种心思,不知会怎么想呢。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很久很久以前,高湛和长恭在花园里品尝李子的一幕,那令她痛彻心扉的一幕……心里的那丝惆怅又立即被一种报复的快感所代替,若是长恭知道这一切,若是知道自己最热爱的亲人对她抱有几近疯狂的男女之情,对她来说,一定是最为沉重的打击吧。
”不过我始终想不明白,皇上怎会喜欢一个男子……“皇后仿佛又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有时,如果长恭是一个和皇上毫无关系的女孩子,那……还会令我好受一些。”如果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女孩,她也不会怀有这样强烈的痛苦和恨意吧。那两人,明明是亲叔侄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又到底算什么……
“娘娘,喜欢一个人无关性别,地位,身份,皇上对于长恭,也只不过是他喜欢上的人,却偏偏和他是一个性别,偏偏是他的亲人。”和士开身为胡人,自然也没有这么多伦理的观念。
“士开,你不明白……”
和士开看了看她,只是扬了扬嘴角,“也许吧。”
不明白吗?他想,他比任何人都能明白皇上的心思。
求不得之苦,他感同身受。明明知道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只是在利用他除去所有对太子不利的人,可是他却心甘情愿。
不过,唯一让他不明白的却是,为什么皇上对于他和皇后的关系却从来不曾理会?
“皇上的自制力一向很强,虽说他现在越来越没有耐心了,但等到捅破窗户纸的那天,就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皇后蹙起了秀眉。
“所以,我们更要替皇上分忧解难。”和士开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皇上之前交待我去办一件事,我想我们的机会很快就到了。”
皇后垂下了眼眸,手指的关节已经被握得发白。
好!既然这样,她就让他们一同堕入地狱,和她一起忍受地狱红莲之火的焚烧吧……
生辰
寂静的黎明,绵绵的雨声和车子走过的声响,格外空旷凄清。风微尘软落红飘。整座邺城都笼罩在延绵细雨中。青草古木,灰瓦粉墙,皆洇润似欲滴出水来。
长恭十八岁的生辰,就在这样的细雨蒙蒙中到来了。为了庆贺她的生日,高湛特地嘱咐了她今日不必上朝,长恭自然也乐得偷懒一天。
将近黄昏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堆满了文武百官们所送的昂贵礼物,侍女们还忙碌地搬运着皇上亲赐的各种绝色的锦绨,光是叫得上名字的就有大明光锦,蒲桃文锦,大茱萸锦,凤凰朱雀锦,韬文锦,以及蜀绨、紫绨以及青绨明光锦、绯绨登高文锦,堆在排架上,在阳光下耀眼闪光。另外更有不计其数的奇珍异宝,没有一样不是价值连城。
在长长的礼品单子上,长恭意料中的没有看到斛律恒伽的名字。这只小气的狐狸,就知道他舍不得花一个铜子。
“王爷,皇上对您真不是一般的荣宠。”侍女在一旁整理着锦缎,一脸羡慕地说道。
长恭淡淡笑了笑,侧过了脸去,每一年的生日,九叔叔必定会送她许许多多的礼物,似乎就像是想把整个国库都搬到这里,今年送得更是多到夸张。
可是,今年看到这些礼物时,在一瞬间的欣喜过后却被不知名的怅然和伤感所代替……
想起去年的此时此刻,大哥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
可是今年……
“长恭,今日可收了不少礼呢。”长公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将她从飘渺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大娘……”她转过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一脸的笑意,“是啊,这么多礼物,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长公主微微一笑,“我看长恭你也不用上朝了,就靠这些礼物才能吃上几辈子了。”
长恭抿了抿嘴,随手拿起了一匹凤凰朱雀锦,“大娘,您又取笑我了。对了,这匹蒲桃文锦看起来和您极为相配呢,我记得大娘说过最喜欢蒲桃图纹,所以这个转送给您是再适合不过了。”
长公主似乎微微一愣,“我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而已……”
“大娘和三哥喜欢什么,我是最清楚不过了。”长恭眨了眨眼,“因为你们都是我在世上最重要的亲人啊。”
长公主的脸上有一闪即逝的五味陈杂,随即又牵起了长恭的手,“看看,有哪一个女孩像你这般,手心里都磨出了薄茧,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大娘,如果这样打打杀杀,能换取我大齐的平安,百姓的平安,皇上的平安,我高家大小的平安,我心甘情愿,我宁愿一辈子不恢复女儿身,”她的笑容中带了几分坚定,“我已经失去了大哥,我不想再失去你们,大娘,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守护着你们。”
长恭的话音刚落,忽然感觉到大娘的手指变得冰冷,几乎可以清晰的看见淡青色的筋脉,微弱的搏动着,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因此而瞬间僵硬住的表情。
房间里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长恭,”许久,长公主才缓缓开了口,“若是你身边亲密的人,曾经做了错事,也许是让你会伤心的事,或是伤害了你亲人的事,你会原谅他吗?”
长恭惊讶地抬起头,只见房内光影斜射,大娘的半边脸沐浴着夕阳,另半边脸却隐没在暗影中。
大娘为什么会忽然说这个?难道也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大哥,那么她所指的人一定是九叔叔吧……
“我会。”她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是,这次她已经原谅了他,在她违抗军令赶往晋阳的那一刻,她已经清清楚楚的知道了,对于九叔叔的那种感情,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不过,她只知道,在她的心里,九叔叔作为亲人的地位是任何人都难以超越的……任何人。
只是,九叔叔,不要再有下一次了,不然的话,连她自己都不能肯定是否会再次原谅他……
“对了,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怎么三哥还没回来呢?”长恭看了看天色,赶紧转移了这个让她心酸的话题。
长公主似乎也有些惊讶,“是啊,孝琬还说了要早一些回来,替你庆贺呢。也许是在替你准备礼物吧,你也知道,每一年他都要绞尽脑汁为你准备最特别的礼物。对谁他都不曾上过这种心思。”
长恭轻轻笑了起来,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花园那里隐隐传来了小狗的叫声,就在她诧异的时候,只见一团小白影嗖的一下窜了进来,还直扑她的怀抱……
她的反应也是极快,立刻用手捉住了那个小白影,只觉得触手温暖柔软,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极为可爱的小狗,它的毛发,仔细一根根看去,尖上黑色,中间纯白,而贴着皮肤的根上,又是灰的。用手抚摸,它的皮毛上就像下了一层霜,手感极妙。
“好可爱啊!”女孩子喜爱小动物的天性立刻被这个柔软的小东西激发出来,长恭抱住了小狗,欢喜得不行。
“四弟,喜不喜欢这样礼物?“孝琬笑咪咪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斛律恒伽。
长恭连连点头,“喜欢,很喜欢,三哥,谢谢你!”
“没想到你还真喜欢,恒伽向我提议的时候,我还说四弟一个男人怎么会喜欢这种小东西。”孝琬心情大好的拍了拍恒伽的肩。
长恭心里一动,抬眼望向了恒伽。他的唇边扬起了一抹略带得意的笑容,还冲着她眨了眨眼,好像在说只有他才知道她的秘密哦。
“我听说这种狗,莹洁的银色纹路越多,品种就越精贵,”长公主也爱怜地摸了摸小狗,“这小东西的身价恐怕也不便宜吧。”
“还是娘您最有眼光,这小狗是波斯的品种,性格温顺,一只这样的小狗可以换上几十个侍女了。”孝琬神采飞扬地说道。
“三哥,你真好!”长恭若有若无的瞥了恒迦一眼,“不像有些小气鬼,一毛不拔。”
恒伽哑然失笑,“长恭,你是在说我吗?”
长恭扁了扁嘴,“不然还有哪个小气鬼,你倒说说你送了我什么?”
“当然有啊,”恒迦不慌不忙地拎起了手上提着的盒子,“你看这不是吗?”
长恭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扫视了那个盒子一遍,咦?这个家伙变大方了吗?怀着不大相信的心情,她拆开了盒子,只见里面摆放着一个平底盘子。
“这个……”她迟疑道,难道这盘子是个古董?
“民以食为天,万物都一样,所以你看我送上这个小狗的餐盘,是不是很及时?”他笑得甚是狡猾。
她的嘴角抖动了一下,“恒伽,你还真送得出手啊。这个盘子的价格估计只值两个馒头吧?”
“诶?恒迦,这盘子怎么还有个缺口?”孝琬惊讶地指着盘子边缘。
“哎呀,捡的时候没看清。”恒伽脱口道,他的话音刚落,房间的几人同时身体僵硬了。
“死狐狸,你,你居然随便在路上捡个破盘子给我,你你……”长恭扯着嘴角,被气得差点吐血。这个家伙已经抠门到一定境界,就快成仙了。
恒伽在一旁饶有趣味的欣赏着长恭恼怒的表情,淡淡笑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行了,刚才是逗你呢,这个才是你的礼物。”
长恭哼了一声,恼道,“不稀罕!”目光却是忍不住望向了恒迦的手中,在看到那样东西的时候,也不由愣了愣。那是一块质地细腻,洁白无瑕的双螭鸡心玉佩,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贵重的东西她见过许多,可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送她如此女性化的礼物。
“恒伽,你怎么送这个女儿家才会佩戴的东西?”孝琬在一旁已经嚷嚷起来。
恒伽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那么,长恭以后就送给他未来的娘子好了。”
孝琬哪里会细想其中的缘由,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这用来送给你的王妃倒是合适。”
恒伽走到了她的身边,将玉佩放在了她的手心里,俯身在她耳边极轻极轻的说了几个字。
长恭的身子微微一震,紧紧握住了那块玉佩,强自忍住了从眼底上翻涌而来的泪意,垂下了头什么也没有说,耳边只有他说的那几个字在回响,
恭喜了,樱桃。
“兰陵王爷,”宫里的王侍卫忽然出现了在了门口,口齿清晰地对着她说道,“皇上令您即刻进宫。”长恭疑惑的抬起了眼,不是说好了,等她在家中吃了饭就会去陪九叔叔吗?这会儿怎么这么着急?
“既然是皇上的命令,那长恭你就快去快回吧。”长公主的眼中隐隐浮现出难以捉摸的神色。
“长恭,别去!”孝琬脱口道,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又连忙加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要不三哥陪你去?”
恒伽有些惊讶地望向了孝琬,他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不过就算是担心,他的反应似乎也有点大了一些吧?皇上在晚上召长恭入宫,也不是没有的事,更何况今天还是长恭的生日。
长恭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三哥,你怎么了?我只是去见九叔叔,又不是去什么危险的地方。”
“是啊,孝琬,难道你想让长恭违抗圣命,糊涂了不是,”长公主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儿子,又对着长恭笑道,“那你快些去吧,我们等着你回来再为你庆贺。”
“嗯,我一定尽早回来。”长恭笑了笑,一脚已经踏出了房门。
长公主也跟着走了出去,在离开之前,还不忘又责怪了孝琬两句。
孝琬望着他们的背影,什么也没说。只是幽幽问了一句,“恒伽,你说皇上会不会喜欢男人?”
“什么?”恒伽惊讶地挑起了眉。
长恭来到王宫的时候,被早已候在那里的宫女引到了仙都苑,这倒是让长恭有些吃惊。这仙都苑,还是文宣帝高洋时代所修造。苑中,凿地为池,堆土成山,规模宏大,号称“五岳”、“四渎”。那里遍布殿宇,轻云楼、鸳鸯楼、鹦鹉楼、凌云城、御宿堂、紫薇殿、游龙观,殿观楼宇,皆流苏帐帷,满壁悬挂玉石、方镜,锦褥作地衣,香囊遍堂梁,奢华壮丽。
所以,之前这里是被皇上用来安置宠妃的地方,也就是说,算得上是皇上的另一处后宫。但自从高湛登基以来,这里就一直被空置下来了。
一路走去,她看到有好多用细竹篾条编制的熏笼,一连串在殿檐下摆了十多个。竹熏笼罩放在大木盆的上面,盆里面盛满冒着热气的水。底下,有炭炉煨烤,水里面的香饼消融,香气氤氲,把四周的一切熏濡得香气扑鼻。
宫女将她一直带到了苑里最大的游龙殿,只见殿前放置着银质的百五十枝灯,如同火树,蜡泪凝结,看上去好似火红的花朵。
各处燃烧着的巨大火堆,冷冷的夜色,很快被暖融融的红色所溶化。
宫女很快就退下了,长恭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了看四周,偌大一个地方,居然只剩她一个人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解地往前走去,忽然见到前方不远的荷塘边斜倚着一位男子,看起来像是正在闭目养神,洁润细长的身条遮住垂落一地缤纷,那紫阳花铺盛太满,整枝枝条持不住要落下,而水中半轮月色横斜,尽是前尘芳华。
水畔侧卧之人宛如那月影化生一般,静静融入此间。
光如水月,皎若琉璃。
九叔叔……此情此景,令长恭有一刹那的幻觉,如果月亮也有心爱的人,那么眼前的男子才是世上唯一能与之相匹配的人。
“长恭,你来了。”高湛睁开了眼睛。
长恭连忙定了定心神,“九叔叔,为什么这么早就把我召进宫?为什么要选在这里?”
高湛站起身来,随手握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因为,我有很有趣的东西要给你看,不希望有人打扰我们。”
长恭瞥了一眼被他牵住的手,虽然心里觉得今天九叔叔似乎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小时候我不是经常这样牵着你吗?因为,那样长恭才不会摔倒啊。”他俊美的面庞上明媚的笑容仿佛潋滟了天地间的所有颜色。
长恭愣了愣,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九叔叔拉着她的手怕她摔跤的情景,心里忽然变得无限柔软,仿佛有一股暖暖的流水,缓缓流淌至她的心中,那一股极致的温柔,让人无限迷醉。
高湛拉着她来到殿前放置好的案几前坐了下来,轻轻拍了拍手。
一阵悠扬的乐声响了起来,长恭听出这是她最为喜欢的《天竺伎》,在这样的音乐声中,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一支如潮的、鱼贯的队伍渐渐涌入了这里,在摇曳高舞的鱼龙队伍引导下,各种各样的新奇杂耍,俳优、侏儒、山车、巨象、拔井、种瓜等,千奇百怪,眩人眼目,陆续叠沓而来。
杂耍百戏队伍跳跃欢舞,那些戏子们的服装上都绑有内部安置蜡烛的微细灯笼,活灵活现,怪模怪样,十分逼真须臾之间,消失在庭园后面,如梦似幻,好似海市蜃楼。
不知什么时候,在庭院中竖起了两根大柱,红绳系于两柱间,相去十丈。
两个绝色美女,以让人眼晕的速度攀爬升上柱子顶部,在距离地面十多丈高度的绳子上面对舞盘旋,打着筋斗,互相从对方头顶跃过。而后,她们时而后退,时而向前,相逢切肩而过,腾透换易,歌舞不辍。
所有参加舞乐的伎人,都衣锦绣缯彩。灯光照耀下,他们的服装千奇百怪,五光十色,让人眼花缭乱。
高湛看起来心情甚佳,一连饮了好几觞酒,低声问道,“长恭,喜欢吗?“
长恭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九叔叔,这,这太奢侈了,一定花费了很多吧……”
高湛轻笑出声,“我只问你喜不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她咬了咬嘴唇,九叔叔为了她的生日花了这么多心思,她怎么会不喜欢?
“只要你喜欢就好,”他那俊秀的脸因为酒意而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眼底一丝温柔与怜惜象丝线一样牵扯着她。“长恭,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会给你。”
长恭抿了一小口觞里的酒,却不知该说什么,留意到他连喝了好些酒,又忍不住劝道,“九叔叔,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别多喝了。”
高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今天是长恭的十八岁生日,怎么也要多喝几觞,而且,还有更有趣的东西没让你看呢。”
说着,他又拍了拍手,所有的伎人立刻退了下去。
“砰!”一声巨响划破了长空,她惊讶地抬起头,只见一丛明媚的焰火在在空中宛如金菊一般绽放,又好似流星一般缓缓坠落,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焰火此起彼伏地被点燃,一支接一支地飞上了天空,整个天空瞬间充满了神奇的、绚丽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明亮彩色。飞跃于夜空中的烟花砰砰地爆闪着,从一个图案幻化出另外新的图案。而本来还沉浸在暗影中的庭院地面,顷刻之间亮如白昼。
“好漂亮啊……”她睁大了眼睛,由衷的赞叹道,这种传自于汉代的宫廷焰火,由于要耗费大量火硝石和赤炭,费钱费力,平日里只在皇上登基等大事时才会偶而用到……
“九叔叔,我……这焰火在这里放,似乎有些浪费了。”她语无伦次地说道,虽然知道九叔叔一向疼爱她,但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却有些忐忒。
“浪费吗?”他凝视着她,“我只想让长恭一个人看。”
长恭抬眼望向了高湛,隐约看得见他眼中迫人的热度,那种深掩在瞳孔表面的寒意下面的热度,炽热灼人……这样的九叔叔,让她感到有一丝莫名的不安……
“长恭……”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似乎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始终没有说出来。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一刻,他还是说不出那一句在心底徘徊了许久的话。
怕则怕心怀痛楚,却茫然不敢相求,不敢尝试,此“不得求”之至苦,才难以解脱。难道不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