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兰陵缭乱全第3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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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陵缭乱全 作者:rouwenwu

    ?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到底在顾忌什么?到底……要痛苦到什么时候?

    “九叔叔,你喝多了,我还是先送你回昭阳殿吧。”长恭赶紧扶住了他。

    “我不去昭阳殿,”他揉了揉自己发胀的额头,低声道,“今夜我就宿在仙都苑的轻云殿。”

    一念成魔

    此时的王宫里,出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偶而经过的宫女无不面露爱慕地看着那人,叽叽喳喳地低声议论着,很是惊讶尚书令斛律恒伽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恒伽那一向平静的脸上难掩焦虑,刚才听孝琬述说了不久前见到的一幕,再联想到一直以来皇上对长恭的态度,虽然觉得皇上尽管对长恭有异样的感情,但并不会对长恭做什么。无奈孝琬非要冲到王宫,为了不让孝琬惹出乱子,他还是自己亲自进宫一趟更为妥贴。

    在刚才骗过宫门守卫顺利进来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他们在议论皇上在仙都苑为兰陵王庆贺生日的消息时,他的心这才提了起来。这仙都苑本是后宫之地,就连皇后也不曾进去过,皇上选在那里,看起来是对长恭荣宠无限,但确是极为不妥。

    等恒伽到了仙都苑时,更是觉得事情不妙,这时只见有两位宫女从苑内出来,不知和苑外的守卫低语了几句什么,又立刻快步离去。

    恒伽也顾不得多想,随即就跟了上去。

    两位宫女默默无声地走了一阵子之后,一个看上去年纪较轻的女孩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琴姐,为什么要我们放置这种东西?”

    “可能是皇上要宠幸哪位妃子吧。”那位年纪较大的女孩支吾道。

    “不会啊,今天仙都苑里只有皇上和兰陵王。难道这可是来自波斯的迷香啊,多吸了会有催|情效果,这宫中谁不是巴结着伺候皇上,谁会需要用这种东西?难道皇上要宠幸的人是……”

    “嘘,秋兰你可别乱说,我们照大人所说的做就是,想要多活几天就千万不要多嘴。”

    迷香宫女们说的这几个字象巨雷轰轰轰地撞击着恒伽的耳膜,令他心惊胆裂。一直以来那么冷静而睿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临危不乱的他,脑中,一片空白。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流下,前所未有的恐惧,将他慢慢淹没。他的心脏开始疯狂的跳动起来。这是什么感觉?

    在这几个字从那个宫女口中说出的刹那,仿佛整个世界为之一变。他的视野猛地变暗,身体仿佛被一对合上的巨掌牢牢地固定住,不能活动。

    耳边,是难以想象的寂静。

    虽然这种感觉只有一瞬,但他觉得,那一瞬却又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恐惧的感觉。

    在好不容易镇静下来之后,他继续跟随着那两位宫女,直到她们分开,他立刻在僻静处拦住了那个叫作秋兰的女孩,只问了一句话,“放了香的地方是哪一间?”

    在秋兰战战兢兢地说出了名字后,他又淡淡问道,“那么,今晚你可曾见过我?”

    那秋兰立刻反应过来,连连摇头,“奴婢不曾见过大人,不曾见过。”

    恒迦示意她离开,两道永远都舒展着的秀眉罕见地微微蹙了起来,也许下一步更是困难,那就是该用什么办法带长恭出来?

    已经身处仙都苑的长恭自然不知道这么许多,将九叔叔送到轻云殿的时候,长恭一进殿就闻到了一种奇异的香味,像是苜蔌香和甘松香混合着什么的香味,令人有几分眩晕,几分迷醉。

    她也没有在意,只是将高湛安置在了榻上。

    这里的摆设比起昭阳殿奢华了许多,蜀锦流苏斗帐,四角的纯金龙头,即使昏暗中,也烁烁发出幽光。龙头衔叼的五色流苏,低垂飘逸,帐顶巨大的金莲花中,挂悬着金箔织成的纨囊,囊里盛满奇彩异香。

    “九叔叔,你早些休息吧。”她拉过了丝绸被褥,替他轻轻盖上,“我也该回去了。”

    “长恭……不要走,”一声低回如叹息的轻唤,缥缈无依直如自天际之外传来,幽幽响在耳畔,她惊讶的看到他那双茶色的双眸流走着妖异的光彩,俊美无暇的脸孔好像笼上一层淡淡的烟缭,那是和往常完全不同的表情,

    “九叔叔,你怎么了?”她觉得这个房间里的香味令她的胸口有些发闷,似乎连脚步都有些飘浮起来。“你是不是也觉得这里不舒服,不如,我去开窗好了……”

    “长恭,不要走。”他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还是低低重复了这句话。

    “九叔叔,你是不是很难受?”她附下身来,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只觉得那里犹如火烧一般,不由吓了一跳,慌忙说道,“九叔叔,我去叫御医来……”

    “哪里也不许去!”他忽然大喝了一声,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目光紧紧盯着她,“长恭,陪着我,哪里也不准去,哪个女人也不要娶进家门……我不能让别人夺走你……”

    长恭一脸愕然地看着他,“九叔叔,你是喝多了吗?你在说胡话了……”

    “不是胡话!”他翻身坐了起来,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寂寥地跳动,血管漫长而不节制地运送颤抖的血液流遍身体。房间里所有的一切瞬间被绷得紧紧的,像要撕裂开来,他清楚的感到自己心中的枷锁在瓦解,那种崩塌的痛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很痛很痛。

    “答应我,长恭,不要娶那个什么小铁,不要娶她!”此时的高湛,已经如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弓弦,心中激荡到近乎沉滞,又似乎只要轻轻一触,就会爆裂开来。

    长恭完全没有料到危险正在靠近,还只道九叔叔不喜欢小铁,低低开口道,“九叔叔,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小铁我不能不娶。两个月后,我就会娶她进家门。”

    看着自己爱的人一天一天的长大,心中的感情有如父亲又如情人般的思绪涌出。到後来却发现,自己只是他的人生中的过客,和他相伴一生的另有其人……这种绝望的感觉令他的心再次撕裂,那种痛已经深入骨髓,植入血中……

    “啪!”他听到一声弓弦迸裂的声音,下一个瞬间,他不能控制地将她一把拽住……借着醉意,喃喃吐出了那隐忍着却又撕心裂肺的爱语,低低的,浸透着几乎扭曲而不可撼动的感情……

    “长恭,我不是过客,我不是过客啊!在你和你未来的妻子相遇之前,你我就相遇了啊!我一直爱着你,爱着孩童的你,爱着年少时的你,爱着成年时的你,爱着微笑时的你,爱着哭泣时的你,爱着悲伤时的你,爱着朝堂上的你,爱着战场上的你,爱着所有的你啊!”

    长恭愣愣地看着他扭曲的表情,忽然觉得脑中空白一片,头很疼……整个世界在眼前旋转起来……突如其来的震撼在胸腔中翻滚,黑暗寂静的世界中,回响着的只有犹如春雷的心跳声,已经什么都思考不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费劲力气说出了一句话,“九叔叔,我是男人,还是你的亲侄子。”

    他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我不是喜欢男人,也不是喜欢违背伦理,我只是喜欢长恭而已。”

    “九叔叔,你喝醉了,我要回去了。”她想离开,却觉得全身酸软,仿佛有什么在内心焚烧……

    “我说了不许走!永远都不许走!”他赤红的双瞳像是黑暗中绚烂盛开的蔷薇,透着说不出的邪意,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下子将她压在了身下……

    “九叔叔,你,你疯了,你要做什么?你说过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的,不是吗?”她瞪大眼睛看着这样近距离的他,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浓重的压迫感挤压着她,让她的灵魂深处都不安的战栗着。

    这样的九叔叔,好可怕……就像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晚上的那个皇帝一样可怕……

    他没有说话,只是危险地看着她,那目光寒流幢幢,却又烈火炽炽。

    “是,长恭,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因为,这天下除了我没人可以欺负你。”

    停顿几秒,几乎不加思索,他猛然低下头,狠狠地,重重地,却又不乏温柔地,将唇贴上了她的唇。

    他苦心经营的遗忘和努力,他倾尽心力的克制和意志,和着这欲望的巨流摧肠折骨,滚滚直下,一瞬间便土崩瓦解,溃不成军。牵挂和思念,心痛和痴狂,就这样铺天盖地倾泻过来吧,不要再压抑,不要再停止。这么久以来,是第一次——他如此恣意地放纵对她的想望,任刻骨的爱恋排山倒海席卷一切,任由它将他吞没,将他掩埋。

    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不管她是男是女,他的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他要她!他要她!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缘起缘灭,终堕无间。

    在他吻上她的一刹那,长恭感觉到冻彻心肺的寒意……仿佛每根神经都被冻结了一般,身体僵硬得连反射性的颤抖都变得艰难起来……头如同裂开般地痛,仿佛有什么在脑袋中张狂地喧嚣着,一寸一寸吞没残存的意识,将所有一切都席卷……她只看见那双茶色的眼眸,此时完全被浓浓的情欲所覆盖,当他冰凉的唇再次落在了她的脖颈间时,她的全身,不可抑制的剧烈颤抖起来……

    犹如那一层最薄弱的纸,想要挡住最冷酷的寒风一旦纸被捅破了,毫不留情的冽风会将他们吹的东倒西歪直不起身。

    该怎么做?现在该怎么做?是推开他踉跄而逃,还是狠狠甩他一个巴掌……对方是一直疼爱着自己的九叔叔啊,是比任何人都亲密的九叔叔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她甚至不敢再回想一遍他刚才说的话,她宁可相信,九叔叔……只是喝醉了酒,只是醉酒才会说了那些胡话,乱了性子……

    只是,为什么她会如此的害怕,就算面对千军万马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害怕……

    就像是有什么即将完全崩溃的害怕……

    完全失去了任何抵抗力的崩溃……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皇上,臣有紧急军情要禀告!”

    高湛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怒道,“滚开!”

    长恭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怎么可能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一个身影扑通一声跪在了门口,又一次朗声道,“皇上,臣有十万火急的军情禀告!”

    高湛勃然大怒,拿起了床边的烛台就对着那人砸了过去,厉声道,“给朕滚出去!”

    长恭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那人,真的,真的是斛律恒伽!

    相隔太远,她完全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还是将脸扭到了一边,真不想……让他撞见自己这个样子……

    “皇上,周国皇帝宇文邕御驾亲征,二十万大军已经抵达洛阳城下,请皇上速派大军前往洛阳救援!”恒伽还是一贯的平静语气。

    “什么?”高湛的脸色一变。

    虽然这是个极糟的消息,但对此时的长恭来说,却是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及时能解围的消息了。趁他分神的瞬间,她用尽全力推开了他,翻身下了床,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声道,“皇上,请让臣立刻带领大军赶往洛阳,以解洛阳之围!”

    “皇上,此事刻不容缓,一旦洛阳重镇被攻陷,周军就可直指邺城。”恒伽顿了顿,“请皇上准许臣和兰陵王连夜带军出发。”

    长恭见九叔叔面有豫色,把心一横,重重磕了下去,“请皇上准许臣立即出发,臣必定像上次一样,将周军和突厥人送回老家!”

    高湛赶紧伸手扶住了她,不让她再继续磕下去,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说了一句,“朕准了。”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长恭如释重负般的松了一口气,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了门口,恒伽适时地伸出手扶住了她,她抬眼望去,却依旧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斛律恒伽,你擅闯寝宫,朕就等你回来再责罚于你。”高湛冷冷地开了口。

    恒伽倒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皇上,臣何时闯了寝宫?臣今夜除了和兰陵王一同赶往洛阳,其他什么都没有做过,什么都没有看到。”

    高湛的目光一敛,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就在长恭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她听到高湛在她身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那一刻她觉得他的声音改变了。

    不再是琉璃一样冰冷透明的音质,不再是带着情欲的迷茫。

    就象筝琴中微妙的颤音,一点点的改变,然而却是那么的绝望和恐惧,就象要失去生命中最最重要的某件东西似的。

    就好象要失去了他自己。

    她顿了顿,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径直跟着恒伽走了出去。

    在渐黑的光线中,高湛一个人坐在孤伶伶的床榻上,无声无息.好象就要与黑暗连为一体.他凝视着黑暗,漫无目的,第一次,什么也没想,只感到疲惫不堪.这种空虚的感觉疾速涌了上来,冷淡的围绕着他。

    就连那些黯淡星星,也离他越来越远。

    终于全部隐没,将他陷入纯粹的黑暗。

    这一步,他终于还是踏出去了。只是,一脚踏空,跌个粉碎,往昔的一切,无可辩认。

    偷袭

    一出房间,恒伽就拉住了长恭的手,飞快地往前走,一直走出了王宫,他才停了下来。长恭这才发现他的面色虽然一片沉静,手心里却全是冷汗。

    两人对望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只听见回响在彼此之间那惊魂未定的心跳声。

    “恒伽,我……”她只嗫嚅着说了几个字,忽然就被他拥入了怀里,他那温暖的胸膛和修长的手臂将她紧紧包围,温柔小心得像是护着世上最脆弱易碎的珍宝。她没有挣扎,只是无力地抵在他的肩窝,那么脆弱无助,身体和声音都在轻微地颤抖着,

    “恒伽,我很怕。”

    “我知道,我知道,”他像是安慰般的喃喃道,更紧更紧地拥住了她,“没事了,长恭,没事了……”

    相顾沉宁,彼此心脏跳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种响动清晰而急促,终于,慢慢地,慢慢地,平稳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抬起了头来,恒伽深深的看进她的眼睛里去,她的双眼如冥世的蝴蝶,虚弱地惶恐悲伤着……他忍不住用手轻轻抚过她的眼睛,感觉得到她的睫毛在掌心轻轻闭了起来,再打开,象夏日影树的叶片。拿开手指,她那隐没在碎发下的黑色眼瞳由涣散的恍惚缓缓凝聚起来,所有交错思绪渐渐收回。

    “恒伽,你在害怕吗?”她忽然问道。

    “当然害怕,”他倒也不否认,“擅闯寝宫,皇上可以随时处死我。”

    “可是……”她咬了咬嘴唇,“为什么?”

    “我是受了你三哥所托来这里的,又无意中听到宫女说在轻云殿里放置了催|情的迷香,所以……”

    “催|情迷香?”听到这几个字,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奇异的表情,或者说,更像是一种释然的表情。怪不得她一进房间就觉得有种奇怪的香味,原来是迷香,那么说来,九叔叔忽然狂性大发,说了许多许多胡话,做了那样可怕的事,只是因为这个而已,都是这种迷香的缘故……一定是这样……那不是九叔叔的错,不是他的错……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对自己重复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忘记刚才的一幕。

    “幸好有紧急军情送到,我才正好以此为借口闯了进来。”他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侥幸的神色。

    长恭犹豫了一下,“那,要是没有军情送到,恒伽你会怎么做?”

    “嗯,那我就只能谎称你三哥突发重病,让你速速回去了。”

    “你,你真的会这么说?那要是被揭穿,恒伽你才真的要小命不保。”她疑惑的看着他。

    “也许吧。”他微微地笑了起来,暖暖的似若有似无的呼吸,带着微妙的触压感,熨贴地从她四肢百骸抚过,柔似春风。

    “对了,到底是谁要这样害我和九叔叔?”神思渐渐清明,她立刻想起了这件更重要的事。

    “我也不清楚。”他的黑眸轻薄透明却又深掩按抑,心事深藏,犹如千年古井中的水,淡然不惊。

    “如果让我知道是谁做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他……”她的眼中飞快地掠起了一阵杀意。

    “长恭,皇上对你……”

    “皇上对我只是叔侄之情!”她神色复杂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也看到了,那都是迷香的关系!九叔叔怎么可能喜欢自己的侄子!”

    恒伽的眼中暗光游走,似乎按捺住了什么,淡淡道,“那就回去准备一下出发去洛阳吧。”

    “恒伽,”她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不要把今天的事对任何人说,包括三哥……”

    恒伽的唇边勾起了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我明白。”

    邺城外有许多连绵不绝的山峦,隔着灰蒙蒙的天光只能看到一些平顺而朦胧的线条,即使夏天快来了,夜风还是有些寒冷,但因为带着春花的香气,似乎又有了一层微薄的暧意。天方出现了皎洁的微光,已经是黎明了。

    此时的长恭,已经换上了一身戎装,疾驰在尚未明朗的晨色中。由于洛阳的形势紧迫,所以她和恒迦先带了一千精锐铁骑先行,日夜兼驰,马不停息,五天五夜后南渡黄河,直抵洛阳,并在邙山驻扎下来。这邙山是洛阳北面的一道天然屏障,齐军熟悉地势,很快就抢占了山坡,据高临下,养精蓄锐,等待着段洛的大军到来。在邙山上放目四望,可以看到敌军营帐盈野,蔽塞天地。面对周国如此人多势重的大军,长恭自然也不敢贸然轻进,难以接近洛阳的金墉城,只能逗留观望,寻找合适的突围时机。

    邙山下的周军阵营内,年轻的帝王宇文邕正面无表情地倾听着探子的回报。

    “禀告皇上,齐国的大将军兰陵王已经带着一千铁骑驻扎在了邙山之上,不过这几日都没有什么动静。”

    宇文邕抬头望向了那层层叠叠的山林,心里却涌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那位赫赫有名的兰陵王就在这邙山之上,仿佛近在咫尺。已经听了太多有关他的传闻,如今,终于能得见庐山真面目了……

    “皇上,那兰陵王按兵不动,多半是等待着援军,不如我们就趁这个机会攻打他们,如果能杀了兰陵王,必定能鼓舞士气,一鼓作气攻下洛阳!”随行的达奚武一脸豪气地建议道,对于上次败在斛律恒迦手下,他还一直耿耿于怀。

    “兰陵王此等人物,杀了实在可惜,不如生擒,让他归顺我大周。”将军王雄似乎颇有惜才之意。

    “我看我们应该继续攻打洛阳,只要用部分兵力将兰陵王困在这里,他们的援兵就到达不了金墉城。”又有人说道。

    几位统帅你一句,我一句的争执起来,忽然又听得王雄说道,“俗话说,擒贼先擒王,齐军一定料想不到我们会偷袭他们,不如就让末将带领武艺高强的精兵二十人,夜袭齐军营帐,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生擒兰陵王!”

    宇文邕的嘴角微微一动,“王将军,你……”

    “这一招的确不够光明磊落,但兰陵王乃我大周之大患,正所谓兵不厌诈,如果失去了兰陵王,齐军就犹如一盘散沙,末将在此立下军令状,必将他擒来献给皇上!”王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脸豪气地说道。

    宇文邕凝视着缓缓西沉的落日,开口道,“若不能生擒,就杀了他。”

    与此同时,长恭和恒伽也正站在邙山上远眺着夕阳,商议着对付敌军的妙策。

    “长恭,段将军的援军很快就要赶到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恒伽看了看她,“不过就算来了援军,我军的兵力还是占了下风。能不能突出包围前往金墉城,也是未知之数。”

    “那可不一定,”长恭微微扬起了嘴角,指了指山下,“恒伽,你看这地势,要想取胜只有一个办法。”

    恒伽看了一眼山坡,忽然眼前一亮,“你是说引诱他们上山逆战?”

    “不愧是狐狸!”她赞叹了一声,“我们可以以语言以激之,再故意且战且退,引诱他们“上山逆战”。你看他们以步兵为主,我们则以骑兵为主,所以等他们的步兵奋力往山上攀爬,累得气喘徐徐时,我们再从马上下来,借地势之便,释久蓄之力,大肆砍杀。若是段将军的援兵到达,那就让他们分为两翼适时从阵后掩杀过来,到时周军必定阵脚大乱,趁他们慌乱之际,我就率五百铁骑杀出重围,直奔金墉城下,入城后,我与守城军马合军一处,大开城门,乘势而出。你就和段将军率领大军,与我里外夹击,勇追穷寇,把周军杀得片甲不留!”

    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又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略带得意的笑容,侧头望向恒伽,“狐狸,你觉得怎么样?”

    夕阳下,她的笑容灼灼生辉,明媚无双,一想起那夜浑身颤抖,满脸惊惧的她,他的心底就开始隐隐作痛,差一点,差一点就没有保护好她……

    “好办法,不过你也不能小看了周军,即使我们的援军赶到,他们的人数还是远远多过我们,胜败都不能就此断论。”他顿了顿,”也许他们就等着我们的援军赶到,可以一股脑儿解决了我们。”

    “狐狸,你别长他人志气嘛,”她有些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你看着吧,我一定将他们打得溃不成军!”

    他微微一笑,转头望向了天边。似乎谁也不曾留意过,黄昏时分的东边远没有西边夕阳沉下时瑰丽的霞光万丈,只是安安静静任深蓝慢慢侵蚀。这个世界仿佛都从喧嚣中归于平静。其实这样的内敛低调是不是更好?没有悲哀的深红,没有夺目的金黄。黑夜和白天本就不分明,就好像爱的多少也根本没有一个标准来衡量一样。然而正是这种模糊不明的界限成就了许多美丽,恰如此刻的天空,蔓延开来的墨蓝,仿佛已然成为一体,直到世界的尽头,扩散出亘古不灭的誓言。

    他只要守侯在她的身边,在光明旁的阴影里。当她跌落的时候,用有力的手臂接住她。当她要飞翔时,先为她廓清一片天空。

    是夜,月色迷离。

    在长恭的坚持下,这次总算是和恒伽分了军帐,尽管他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赖着不走,不过还是被她无情的一脚踹出了帐外。

    由于想好了对策,心情放松,所以她早早就入睡了。

    将至半夜的时候,她被一阵细微的声音所吵醒,睁开眼一眼,顿时大吃一惊,只见帐外竟有几条可疑的人影,还不等她起身,忽然一人驰马挺槊冲入了她的帐内,不由分说地提起长槊朝她的肩部劈来!

    长恭见对方来势凶猛,赶紧一躲,滚到了帐篷的一边,也来不及穿上戎装,顺手拿了身边的一把弓箭和箭袋就冲了出去!营外已经乱作了一团,长恭一眼看到了自己的飞光,一个箭步窜了上去,翻身上马。那人立刻紧追了上来,对着长恭挺槊就刺!长恭弯了弯身子,策马急走,她的手上只有弓箭一把,这样的近距离对战,她完全处于劣势!

    那人一边追赶,一边还大喊道,“兰陵王,在下乃周将王猛!我爱惜你,所以不杀你,要生擒你献给天子!”

    长恭心头怒起,取下了背上的弓箭,伸手去抽箭袋里的羽箭。这才发现那里居然只剩下了一支箭!真是倒楣……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不过就算只有一次机会,她也绝不会浪费!

    她急中生智,干脆把马一捺,略略停住,以诱得王雄近身,更能确保万无一失,王雄见她忽然放慢了速度,自然以为她有意归降,大喜之下持槊而来,就在离她还有几丈远时,忽然见她迅速地张弓措箭,姿势极为潇洒的返身一射!

    他心里大叫一声不好,但已经晚了。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看清楚了箭头上闪烁的银光……

    瞳仁感到了金属尖锐残忍的冰凉……

    眼睛传来撕心裂肺的痛,从血管到骨头,阵阵剧痛排山倒海般……

    世界支离破碎天旋地转一片血红……

    “长恭!你没事吧?”斛律恒伽也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见她平安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营帐里怎么样?”长恭勒住了马,转头问道。

    恒伽微微笑了笑,“那二十个偷袭者已经被顺利解决了,不过,那个人你不打算去追吗?”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伏抱马首,挣扎着离开的王雄。

    长恭冷冷看了那人一眼,“他的右眼中了我一箭,必定撑不过今晚。”

    “想不到他们居然会偷袭,不过也未免太小看我齐人了。”恒伽若有若无地弯了弯嘴角,“不过放那人回去也好,也能煞煞敌人的锐气。”

    “恒伽,段将军的大军大概何时能到?”

    “应该是两天后。”恒伽的黑眸一闪,“长恭,你是想两天后开战?”见她点了点头,他又眯了眯眼睛,“看来如果我们以今晚的事相激之,一定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长恭的唇边也泛起了一抹意会的笑容,“果然是狐狸!那么丢脸的事我们该帮他们好好宣扬宣扬才好!”

    回到了营地里,恒伽却不急着休息,却是将几名负责巡逻的士兵叫到了面前,淡淡道,“敌人能这么快知道兰陵王在哪顶军帐休息,如果我没猜错,一定是你们之中的一个泄了密吧?”

    那几名士兵露出了惶恐的表情,最左边的那个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斛律都督,高将军,小的,小的是被逼得,刚才是他们硬逼着小的说的,小的知道错了,请原谅我吧!”

    恒伽的唇边扬起了温和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可有家人?”

    那士兵愣了愣,“小的,小的叫李群……家中有还有六十岁的老母和刚娶的妻子。”

    “好,李群,我会派人替他们送去生活所需的费用。”恒迦虽是笑着,黑眸里却掠起了一抹冷酷的神色,“来人,将他拉出来斩了。”

    “恒伽……”长恭倒有几分不忍。

    “泄露主帅的所在,按律当斩,斩了他一点也不冤枉。”恒伽望了望她,“不是吗?”

    王雄身负重伤跑回了周营,当晚因伤势过重死去。见到英勇善战的王将军居然被敌人一箭毙命,周军的士兵们人心震骇,深感恐怖,对于传说中的兰陵王,更是多了几分畏惧之心。

    “皇上,看来这兰陵王若是不除,实在是我大周统一天下的大患。”阿耶望着若有所思的宇文邕,心有感触地低声道。

    宇文邕脸上的表情在昏黄的光线中明灭不定,忽然缓缓开了口,“以前朕还对他能将箭射到翼州城上有所怀疑,但是看了王将军右眼所中的那一箭,朕现在是完全相信了,那种力度和精准狠厉,实非常人所有。”

    “皇上,那我们是否要先去解决他们?”

    “朕已经切断了通向洛阳的任何通道,他们若是要去救援,只能从这里经过。”他的目光一转,“网已经放开了,也不着急这一时。”

    “皇上,难道你想将他们……”

    他忽然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那笑容极是温和,然而琥珀色的瞳孔中却是冰冷的。

    “兰陵王,朕要将你们一网成擒。”

    洛阳突围

    两天后的凌晨,段洛的大军终于也抵达了邙山。长恭立刻按照原定计划,派人驰告诸营,追集各路兵马,将大军分为了三路,由段洛率领左军,斛律恒迦率右军,而她自己率领的则是最举足轻重的中军。

    天还没亮,长恭就派人开始挑衅,再加上宇文邕本就打算将他们一网成擒,于是率先派遣步兵在前,上山逆战。周军黑甲,黑色兜鍪,旗帜也是清一色的黑色,这些兵士,以陇地汉人为主。他们先是排成方阵,击鼓步进。

    长恭已经戴上了那张狰狞面具,一眨不眨地观察着那些上山的士兵,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喜道,“恒迦,我有必胜的好办法了!”不等恒迦说话,她忽然脱下了自己身上那套沉重的铠甲,大声道,“众将士,听本王的命令,立刻卸下你们身上的重甲,只留下遮住要害部分的即可!另外把马的铠甲全部卸下!”

    她的话音刚落,将士们顿时一片哗然,这铠甲可是救命的家伙,在打仗前卸了下来,不是匪夷所思吗?

    “还不给本王照做!”她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不怒自威。那冰冷的铁面具让人感到异常的恐怖。

    恒迦看了看她,脸上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容,第一个脱下了身上的铠甲,众人一见主帅和斛律都督全都脱下了铠甲,也无奈地只好照做。

    长恭看大家纷纷脱下了铠甲,两道拧在一起的秀眉才缓缓舒展开来,这种厚重的护甲,在平地正面冲锋的时候,非常管用。整个骑兵方阵披挂整齐,如同铜墙铁壁一样,朝着敌人迎面缓缓冲逼而去,必定势不可挡。但是,在这样的山坡地形,如果穿着这种具装铠甲,跑上几千步,估计就会把马也要累趴下。

    参加过数次征战后,她深知,战争之中,速度和时间是最最关键的决胜因素。冲击力和打击力,其实倒是次要的东西。齐国、周国的甲骑具装铠甲,机动性很差,其实只适于简单的正面突击,根本不适于实施机动的战术,更不宜于穿插、迂回。如果要出奇制胜,特别是在现在这样的山地作战,一定要脱下沉重的具装铠甲。否则,必败无疑。

    这时周军已经走到半山,挥舞起旗帜,呐喊冲锋。

    长恭又是一声令下:“敌人是步军,我们是骑兵。我们且却且引,引诱他们上钩。等他们跑累了,立刻下马迎击!”

    于是齐国大军不慌不忙,有秩序地后撤。长恭率领骑兵慢慢拨转马头,小跑向后,同时观望着周军的进攻。

    周国士兵不少人都穿着几十斤重的铠甲,他们挥舞长槊长刀,呼喝而来。开始的时候,他们气势很盛。跑了一会儿,周军步兵开始显露出疲态,脚步见缓。他们一直沿着山势,步履沉重地往上追赶齐国的骑兵,很快,这些人就陷入疲倦之中。

    长恭一看时机已到,立刻挥旗发令:

    “下马战!”

    已经疲惫至极的周国步兵,忽然看见齐国的骑兵掉头反击,根本就抵挡不住。轻装上阵的齐国骑兵,各个飞身,从马上跳到地面。跳跃躲闪,非常灵活。

    长恭依然从容地拉弦射箭,一枝枝羽箭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然后至狠地射入敌人的咽喉,在射完了箭袋里的箭之后,她挥舞起了锋利的长剑,犹如旋风一般杀入了周军中,而她的面具更是令人惊惧,她所到之处,无不是哀声四起,鲜血飞溅。

    杀气,血腥,蠢蠢欲动,狰狞的咆哮着。

    没多久,周军步兵就顶不住齐国下马骑兵的气势,崩然大溃。

    “皇上,情况不妙,我们还是先撤往洛阳!”阿耶焦急地喊道。

    宇文邕也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全部脱掉铠甲,轻装上阵,一时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握紧了手中的刀,一口气砍倒了两个人,刀影飞快地闪动,那两人犹如稻草一样被砍成好几段。

    “撤回洛阳!”他望了一眼不远处那张恍若修罗的面具,恨恨吐出了四个字。

    长恭一剑撂倒了几人,忽听有人叫了一声,“那不是周国的皇帝吗!”她心里一惊,循声望去,只看见一个黑色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个背影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不过此时她也顾不了那么多,提剑斩杀了几个人,突出重围,冲向马上的宇文邕。

    “噗!”一个齐国士兵被宇文邕的刀穿胸而过,可却使他无法顾得上身后的另一刀,敏捷地向后退,长刀却被另一把从斜地里伸出的长剑砍成了两截。

    “该死。”他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声,然后,他听到了周围有人倒抽冷气的声音,他的心里微微一惊,立刻意识到这把长剑的主人是

    缓缓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比地狱修罗更加恐怖的面具,毫不掩饰的凌厉杀气正从那面具下喷薄而出……

    长恭在看清那张脸的一刹那,全身顿时僵在了那里,瞳孔顿时倏的放大,突如其来的震惊几乎让她完全无法思考……

    那是怎样一个凝固的瞬间,周围的一切仿佛变得透明了,就连风的声音都静止下来。

    弥罗……弥罗竟然就是宇文邕……他竟然就是周国的皇帝……一切一切关于他的记忆仿佛是一把钝刃重重划过她的脑海,发出毫无起伏的摩擦声响,沉闷而顿重,无法辨别。

    一声夹裹着杀气的刀风将她发懵的思绪拉回,她不假思索的挡了一下,这才留意到宇文邕已经夺了另一把刀袭向了她。手臂上蓦的一痛,温热的液体轻盈滑过手掌,汇成一股细流顺着指尖不断滴落,鲜红色的液滴坠落在地面上,发出微响,好像雨滴坠入平静的湖面。

    “长恭!”恒伽见她表现地如此失常,不由吃了一惊,连忙策马赶了过来,刚和宇文邕打了一个照面,顿时也愣住了。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也立刻明白了长恭失态的原因。

    那个突厥的求婚使者居然就是周国的皇帝!

    “又见面了。”宇文邕冲着他笑了笑,那平静的神情就好像在突厥遇见时一般。

    恒伽也挽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皇帝本人去突厥求亲,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话音刚落,两个人的刀笼罩着凌厉的气息撞击在了一起,几个回合之后,宇文邕找准了一个空档,逼退了恒伽一步,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别忘了代你的妹妹问好。”趁着恒伽微微分神的刹那,他迅速地策马向着洛阳的方向而去……

    “长恭,你……”恒伽的目光停留在她手臂上的伤口上,飞快掠过了一丝心疼。

    “恒伽,我率领五百精骑赶往金墉城!你和段将军随后接应,一切按原来的计划行动!”她忽然开口道。

    恒伽望向了她,那张面具掩盖了她的一切表情。

    长恭没再说什么,纵上战马,率领五百精骑,一路追杀逃跑的周军,朝洛阳方向奔去。狂风猛烈地抽打着地面,战旗在风中烈烈作响,她一马当先带领着她的士兵们。就像剑,就像火焰……五百红袍的铁骑,如一股红色的怒潮,在“四合如黑云”的周军重阵里席卷而过,在密密层层的包围圈中,在她面前,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全部被劈开,血肉模糊的尸体抛了一路。他们的人数在减少,但是他们在前进。踏着敌人的尸体,她一直冲到了被重重围困的洛阳金墉城下。

    洛阳被周军围困多日,城上齐国的守军,也不清楚来者到底是什么人,任凭长恭的手下人高叫,就是闭门不纳。

    无奈之下,长恭只好在夕阳余辉里摘下了密不透风的面具。汗水顺着她因激烈战斗而潮红的面颊淌下来,光洁的额头上一双挑飞入鬓的秀眉,夜色般深黑的瞳孔在夕阳里沉淀着纯金的光晕,仿佛是石刻中斗神与飞天之间的绝世容颜。

    天上人间,再无此绝色。

    四下俱寂,万籁无声,她仿佛一个人站在天地之间,几乎听得到自己身体里血液流淌的声音。而周围那些能看到她容貌的人,似乎全都在一瞬间陷入了这令人惊叹的美丽之中。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也看到了这张绝世又熟悉的容颜。

    宇文邕手上的马鞭已经悄然落地,

    那一瞬,金墉城外,万事万?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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