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兰陵缭乱全第3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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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陵缭乱全 作者:rouwenwu

    ,斛律光正好救了你们。”长公主垂下了眼睑,“这之后,我一直打探着你们的下落,当然,我也知道,高洋一直也在找着你娘,他一直爱着你娘。于是我想到如果将你娘送到他手里,那才是真正的地狱。不过所幸,我比他更早的找到了你娘,于是我只身前往长安,以你为威胁,逼着你娘跟我进了宫。为了怕斛律光找麻烦,我还造成了失火的假象。只是我没想到宋静仪横插了一脚,反而害死了你娘。”

    ”那……为什么……还要收留我?“长恭忍住翻涌而来的剧痛,艰难地问道。每说一个字,就好像有一把利刃插入心口。

    “本来我也没有收留你的意思。但当我发现原来你是女孩子的时候,我才改变了念头。长恭,那时我也深深恨着你,因为你是她的孩子。所以我想不如先收留你,等将来再利用你的身份报复你。”她似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了下去,“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么多年的相处,你为我,为这个家所做的点点滴滴,我都看在眼里,长恭,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早就没了报复你的心思,可是我却越来越害怕。一旦你得知了真相,你该会如何的唾弃我,憎恨我,还有那样爱着你的孝琬,我根本不敢想像他的反应。”

    长恭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眼前那个人的面容,那张慈祥的面容曾是她最为敬爱的,此刻却黑暗了她的整个世界。

    “我还以为一直能这样隐瞒下去,可是自从静仪吃斋念佛之后,我又开始担惊受怕可,我察觉到她似乎想把真相告诉你。虽然她对我只是怀疑,并无证据,但我不能心存一丝侥幸。所以,所以我只能先除去她。”她的唇边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当初娄太后与我私交甚笃,所以曾经托我救出了她最喜爱的宫女小荷,我就送了一封密函给当今的皇上,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因为你彻查此事。果然不出我所料,在阿妙失踪的时候,我就明白皇上已经查到了一些什么。”

    “原来……密函也是你……”长恭的声音听起来虚弱无力,“那你就不怕皇上查到你吗?”

    “我并不担心,因为我和娄太后的关系,没有几个人知道,也包括小荷。谨慎起见,在将她救出去的时候,我是以阿妙的身份联系她的。所以皇上若是查的话,最后查到的人一定是宋静仪。这样,我既能除去这个心头大患,还能将所有的罪名都推给她。只是,我也没有想到,孝瑜竟然先成为了牺牲品。我没有想到皇上竟然这样狠绝,如果没有猜错,宋静仪现在多半是在他的手中生不如死吧。”

    “大哥……”长恭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流着血,痛得无法呼吸。

    “我的罪孽太深,所以终于轮到了自己的儿子。”长公主的眼中一片空洞,“其实,昨天我就想对你说实话,可是……我真的不想失去你,不想你恨我……我……”她忽然从怀里抽出了一把匕首,“长恭,若是你想杀了我为你娘报仇,就动手吧。”

    长恭霍然起身,双目中似有火焰要喷薄欲出,哑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她猛的夺过了那把匕首,用尽全力的捏在了手里。

    一幕幕纷乱的情景忽然接连不断的涌入脑中,

    大娘帮她换衣服的情景,

    每日为她准备好燕窝的情景,

    为了她的伤流泪的情景,

    因为担心她而责骂她的情景……

    一起在亭子里赏月喝茶的情景……

    然后,她的胸口,有什么东西很响很响的碎成了一地。

    咣当一声,她手里的匕首掉到了地上,“我不会杀你,因为你是三哥的娘。”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长公主愣愣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捂住了脸,痛苦地流下了眼泪。

    死去的人已经没有机会再见。

    而活着的人,也会从此消失。

    她,还有这个高家,永远的,真正的失去长恭了。

    斛律府内,还是往常一样的宁静。

    恒伽坐在房内翻看着书籍,脸色虽是一片沉静,但显然心思完全不在这里。虽然这次长恭比上一次恢复的更快,还全心全力的操办起孝琬的后事,甚至也拒绝了他的帮助,但不知道她究竟还能撑多久?

    “斛律大人他在休息,王爷你……你……小的去通传一下……”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接着房间的门就被砰的一声打开了。

    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带狂乱,又伤心欲绝的脸。他的心忽然狂跳起来,按捺住了自己的惊诧忙问道,“长恭,怎么了?”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摇着头,忽然上前了两步,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襟。泪水如断线一般流着,流着,很快流到她的嘴里,苦涩的……渗透喉咙……多的……渗透了那几乎说不出话的声带。

    “大娘……一直骗着我。”她那破碎的声音犹如划过他心间的一把利刃,顺着逐渐黯然的语调,迷浊了他的眼眸。

    这一刻,他感到心如刀割。

    他知道他的毁灭开始了,因为他懂得了什么是极致的心痛。

    最珍惜的人被残忍地伤害,自己却,连最简单的安慰都做不到。

    他只是无言的拥抱着她,将她紧紧地靠在自己怀中。

    长恭努力地睁大眼睛,仿佛想看清楚这眼前的一切。

    但眼前却突然模糊,所有的光线瞬间暗淡。

    一切重归黑暗。

    一切知觉……都失去了。

    夜已深。今夜的星在深邃苍穹的映照下,闪烁的格外璀璨,朦胧的月光将黑夜紧紧包裹,不愿它泄露半分清寒之色。

    恒伽坐在榻边,轻轻摸了摸长恭发烫的额头,面露忧色,起身绞干了盆里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脸上微微沁出的薄汗。之前她已经好了许多,没想到今日受了打击又变得厉害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所承受的已经太多太多了,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崩溃的……

    他静静看着她的脸,脑海中却不知为何又浮现出那个老者所说的话,“若是女孩,儿时丧父,少时丧母,一生坎坷,受尽苦难……”

    心,像一直以来小心珍藏的瓷器被尖锐的棱角划到了,裂了道若有若无的口子,微妙的痛夹杂着害怕,裂缝间显现朱红的颜色,是血管中流淌的血液颜色。他缓缓伸出手轻柔的摸了摸她的脸,回想起那一年,刚刚失去娘的小长恭独自千里迢迢从长安跑到斛律府,却因为他的关系挨了两个耳光,还被赶了出去……他的心里更是一阵刺痛。

    从没有这样后悔过那时的举动。

    一直以来,他待每个人都是一样,不特别对谁青睐,也不特别对谁无情。别人对他好,他不是特别感谢,别人冒犯了他,他也并不怎么计较。他对谁都亲切有礼,而绝没有任何人可以接近他身边,靠近属于他的范围。一直都是这样的,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无论何时只要随波逐流就好,往后的人生也打算这么过下去了。

    也没有人,比他自己更重要。

    可眼前这个人的出现,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打破了他所有的伪装。

    “长恭,对不起……”他喃喃低语,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她滚烫的手,好象一放手她就会从什么地方掉下去一样。

    就这样,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直到清晨第一缕惨白黯淡的朝光穿入房间,投射在他的眼睛上。他慢慢睁开了眼,忽然发现长恭的眼睛是睁着的,只是寂定定的望着虚无。

    他急忙放开了她的手,低声道,”长恭,你好些了吗?“

    她似乎什么也没听到,过了半晌,忽然一字一句的说道,“恒伽,我不想再见到他们,等办完三哥的后事,我想去漠北。”

    他微微一惊,随后又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神色,嘴角轻扬,“好,那就去漠北。”

    黄昏时分,秋风中夹杂着微微丝雨悄悄落下。

    昭阳殿外的世界落雨纷纷。沉寂的环境中,水是惟一的音色。高湛站在窗前,任凭雨水零星飞来,溅湿他的衣袖、额头。黄昏的雨中,他一抬手饮尽了觞中的酒,随后又剧烈的咳嗽起来,那胸闷的感觉又开始折磨起他,让他几乎难以呼吸。雨滴洋洋洒洒,如一场白雾浸湿整座王宫,浸透他的心魂……他感到了由内泛起的冷意。就像是如烟的雨已侵袭浸透他的身体,连同心也泡在发白的雨雾中,缓缓下沉。

    恍惚中,仿佛看到有人正擎一柄红伞,款款而来,在雨中,那春水般的眸穿透如水烟岚,向他温柔凝视……他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心跳加快,那个正向他走来的人,可是,可是长恭?

    难道,她已经原谅他了吗?

    那人越走越近,一直走到窗外才停了下来。红色的油纸伞,青竹的扇骨,红色的底子上是一片片揉碎了的零星碎花,如脉脉的浮萍游荡在雨天迷离的天气中。从伞下露出的,果然是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她今天只穿了一件纯白的衣裳,最简单的样式,系得很仔细的水蓝色束带顺着秋水一般的腰线流淌下来,停在脚踝的末梢处绣着几片精致的淡绿竹叶。

    “长恭,你不进来吗?”高湛难以遏制心头的喜悦,连声音里竟也有些微颤。

    她摇了摇头,握紧了手中的伞,“九叔叔,听说你又犯了气疾?有没有好好服药?”她的声音暗哑却异常平静。

    高湛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又是惊讶又是欣喜又是感动,她叫他九叔叔了,她还在关心着他,她一定会原谅他的。

    “我还好,你呢?长恭,对于孝琬的这件事,我”

    “九叔叔,”她神情淡淡的打断了他的话,“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时,我还把你当成了九哥哥。”

    高湛虽然对她忽然提起往事感到有些不解,但回忆起那时的情景,还是露出了一丝温柔的表情,“当然记得,那时的你,就是个让人伤脑筋的孩子。”

    “那九叔叔,还记不记得先皇杀人的时候,你在桌子下按住我的手,不让我说话……”

    “记得,那是为了不让你胡说八道。”

    “记不记得你成亲的那天,你特地来看我。”

    “记得,长恭你那时还生气了。”

    “记不记得我强迫你吃那么苦的药?”

    “记得……不过我还是都喝完了。”

    “记不记得……”

    她梦呓般的问了无数了记不记得,他也随着她重温了无数遍那些温馨的回忆,一点一滴,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长恭,别在外面待着了,快点进来吧。”他低声说道,茶色眼眸内流转着无尽的温柔。

    “九叔叔。我有一事相求。”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低低唤着,缠绵婉转,仿佛穿越时光,寂寂而来。清晰的时光,陈旧的记忆,一点一点如空气般抽离。

    他点了点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会答应你。”

    她深深凝视着他,眼眸内闪动着陌生的光芒,一个笑容,忽然在脸上浅浅绽开,若流年光错般的眩目,如残翅的伤蝶,美轮美奂。

    “斛律光将军驻守漠北多时,也是时候该回来了,臣请求皇上准许臣前往漠北,代替斛律将军驻守边关。”

    猝不及防的,漫天的水气朝他们扑面而来,一时间烟斜雾横,唯一的看得清只有窗前那枝半凋零的红叶。鲜明的色彩,在雨水的滋润下,弥漫出一种病态的红艳,悲哀得,悲哀得无法忍受……

    “你说什么?”他如遭雷击,“长恭,你要离开我,离开这里?”不等她回答,他的神情理带了一丝隐隐的狂乱,“我不会答应的。我不会答应的!”

    “九叔叔,不要让我更加恨你。”她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一点一点叙述着恍若隔世的痛,“让我离开这里,或许我还能记得这些和你一起美好的回忆。如果再继续让我留在这里,我只会越来越恨你,连同这些回忆全部都遗忘……”

    他怔怔地看着她,心仿佛在瞬间裂了开来,撕扯出从未有过的剧痛。第一次感到痛楚是在什么时候,他早已不记得了。可是这夜的痛在黑暗里漫延伸展,让他几乎要流泪。就算有来生,灵魂深处也总会被这痛楚触动。

    他忽然听见奇怪的折响,象是体内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极轻微,轻微得就象树叶脱落时的声响。

    “请皇上准许臣即日前赴漠北。”她牢牢盯着他,再次重复了一遍。

    他胸口一阵气闷,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喉间有一阵腥甜的味道涌上来,他急忙用手捂住了嘴,感觉到有湿热的液体溅到了手心里。

    几乎是在同时,他转过了身,背对着窗外的长恭,从紧闭的唇齿间挤出了三个字,“朕准了。”

    缓缓摊开了手,几点殷红的血色犹如雪天的红梅,触目惊心在他的手里盛放。

    他紧紧握成了拳,闭上了眼睛。那些只有他和她才拥有的回忆,他绝对,绝对不允许她遗忘。

    “多谢皇上。那臣就此别过皇上。”她低低回了一句,望着他的背影,心如刀绞,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小老虎香袋,轻轻放在了窗棂上,用最平静的语气又说了一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九叔叔保重。”

    说完,她也转过了身,刚迈出了一步,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他的声音,“长恭,将来总有一天你会原谅我的是不是?”那样温柔而绝望的、抛弃了昔日全部骄傲与尊贵的声音,在夜色中绽放出无边的忧郁和孤寂。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剧烈的咳嗽截断。

    长恭静静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一般,然后清晰无比的吐出了三个字:“不知道。”

    说完,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缓慢的脚步沉重无比,仿佛,一脚一脚踩在自己的心上。

    窗子被大风吹得撞出了响声,砰的阖上了。仿佛切断了彼此之间仅存的联系。

    从别後,宫阙漠北不相见,此恨绵绵无衰绝。

    于是,不再眷恋,疾步离去。

    走在黑漆漆的长廊上时,她听见红叶凋零的声音,清脆的,很像心脏破碎的声音。

    红叶盛放的奢华,恰似他的容颜。沉醉复沉醉。醒时,叶落如潮退。这一场红叶般刹那绚烂又刹那飘零的时光,终于走到了尽头。然后,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他和她,再不相见。

    再不相见。

    漠北

    秋雨一阵下了好几天。

    直到长恭出发前去漠北的那天,天终于放晴了。

    因为不愿意应付那些假惺惺前来相送的同僚,她想趁着天色还没亮就带着小铁出发。

    “长恭哥哥,就算到了漠北我也要留在你身边。”小铁皱着眉小声说着。

    长恭将她抱上了马,拍了拍马背,“小铁,听话,现在你回到你的哥哥身边,才是最安全的。我是去驻守边关,和阿景是敌对的双方,随时都可能发生冲突,你不适合留在我身边,明白吗?”

    “我不回去,我是你未来的王妃,长恭哥哥,就让我为你做挡箭牌吧。”小铁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傻孩子,你明明知道我的身份,我不能耽误了你。”长恭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神色,“而且,我不想用女人做挡箭牌。”

    “我……我不能回去。”小铁的神色微微一变,“当初我是骗哥哥说来刺探齐国的情报,他才同意我跟你回来的。但实际上我什么也没做,因为,我只是想找个借口跟你走。更何况,我也是齐人,我不想去突厥。”

    长恭的眼中微光一闪,“原来是这样……”她沉思了几秒,上前解开了飞光马的缰绳,“那你就先随我到漠北再说吧。”

    “嗯!”小铁的唇边露出了一个笑容,目光随意的一瞥,忽然指着正策马朝着这里而来的一个身影,“长恭哥哥,你看那不是恒伽哥哥吗?”

    长恭转过头,只见那骑马的蓝衣男子已经稳稳地在离她不远处停了下来,黑色的发丝随风飘扬,他就那样静静地在那里,像灵动不羁的风,潇洒飘逸;似纯静而澄澈的云,轻风澹泊……阳光被遮挡在他的背后,逆光模糊了他的脸。

    但不知为什么,长恭似乎没有看到他唇边那抹习惯性的笑容。

    “高长恭,你也未必太没义气了吧,连今天出发都不告诉我,是不是不把我当好兄弟?”他的声音里似乎带了几分不满。

    她理亏的低下了头,讪讪道,“恒伽,我,我只是不想麻烦你了。”

    “可是你忘了这个,不是还要麻烦我吗?”恒伽指了指被拴在马身一侧的东西,“你的面具,不要了吗?”

    长恭不禁啊了一声,“我还真忘了,恒伽,原来你是来送我这个的!”

    “我不是来送你这个的。”阳光不知何时藏入了白云中,将他的神情一览无余的呈现。他的目光深不可测,像穿透了几百年的时光从深处深深地凝望着她。

    长恭有些不解的抬起头来,忽然又听到他温柔的声音低低响起,“长恭,我陪你一起去漠北。”

    “什么?”她瞪大了眼睛。

    “你代替了我的父亲,那么我代替我的二哥,这不是也很公平吗?”他的唇边勾起了一抹狡猾的笑容。

    风卷动着地上的枯叶,那几道枯黄的影子在半空中划过几个圈,轻飘飘地游离在空气中,忽地又被一股气流卷起,忽地又下坠,如此往复,居然迟迟不落地。她的耳边没有树木沙沙作响的声音,鸟鸣声,风声,虫吟声,一切的声音都静止了。

    然后,她的眼睛陡然胀痛酸涩起来,胸口剧烈闷痛。

    内心有一种颤动,眼中有一种滚烫的液体在转动。

    “出发吧,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他漫不经心的掉转了马头。

    “恒伽,你,你可想清楚了?你会后悔的!”她将眼内那滚烫的液体生生逼了回去,急急道,“那里可是漠北,是漠北……这值得吗!”

    他侧过了头,淡定的调子如同清晨的雾气般自然地浮现,“长恭,我不是说过了,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两条蚂蚱。”

    她微微一愕,过了半晌,脸上罕见的浮起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嗯,明白了,恒伽,我们一起去漠北。”说完,她甩了甩马鞭,两腿一夹马肚,马儿撒蹄飞奔。两旁的风景在不停倒退着,她握着韁绳的双手已被勒得裂了口,只一劲催马前行。飞光马啊,跑吧!跑出邺城,跑出这繁华之地,跑出这伤心之地,跑出这个有很多不想再见的人的地方,直跑到那浩瀚无边的漠北草原中去!

    恒伽的唇角微微一动,也追了上去。道路两旁的枝条被骏马驰过带起的劲风吹得荡了起来,悠悠扬扬。他闭上眼睛。前方是什麼,他尽皆不管,他只是驰马向前,任风自耳畔呼啸而过。

    能与那人在一起,便是再多磨难,也是值得。无论是以什么身份,无论是到哪里,他只愿与那人并肩联袂,一路同行,看尽年年柳色,夜夜月光,千溪繁星,万里浮云。

    漠北驻军的条件,比他们想像的更加恶劣。这座位于边关的小城,人烟稀少,物品缺乏。尽管有大名鼎鼎的斛律光驻守在这里,但生性野蛮残忍的突厥人还是会偶而来突袭附近的小城镇,掠夺财物。

    在驻军统领的下榻处,长恭见到了分别许久的斛律光和斛律须达。他们在这里等着将所有事情交接完毕才能离开。斛律光从之前收到的信中已经了解了大概,所以也清楚长恭忽然提出到这里来的理由。

    在临行前,斛律光吩咐下面准备了简单的酒菜,说是要单独和长恭喝上两杯。

    时近黄昏,草原上特有的风吹得呼呼作响。长恭拉紧了自己的衣襟,心里有些纳闷为何斛律叔叔要将喝酒的地方设在露天。

    斛律光已经早已习惯了这里的天气,拿起酒觞喝了一大口,笑道,“长恭,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才五岁,那时你就和我说,将来你也要做一个向我这样的将军,将敌人全都赶出去。”

    长恭捧着酒觞,回忆起那个无忧无虑的夏天,不觉也抿了抿嘴角,“斛律叔叔,原来您还记得。从小时候开始,我一直都想成为像您那样的人。”

    “现在听到兰陵王的名号,谁不是吓得胆战心惊,”斛律光哈哈一笑,“有你在这里守着,我再放心不过。”

    长恭点了点头,“斛律叔叔,你放心,我会好好守在这里。”虽然是这样说,她的心里却是泛起了一丝涩痛。她连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家都守护不住,如今的她,真的可以守护住这里的一切吗?

    斛律光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忽然站起了身来,指了指远方,朗声道,“长恭,你看到了吗?这里是我们的国土,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的国土。过去,我的父亲,你的祖父,多少先人流尽鲜血才打下了这片江山,现在,我们都在这里生活,守卫着这里。将来,我的孩子,你的孩子,孩子的孩子,祖祖辈辈还是要生活在这里,因为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故土,是我们誓死也不能失去的地方。可在那关外的草原上,那些突厥人却对我们的大好河山虎视眈眈。长恭,无论你是因为什么理由来到这里,你要记住,这世上有很多比亲情爱情友情更重要的东西。”他顿了顿,“在民族大义,国家存亡面前,很多东西,包括生命都是可以毫不犹豫舍弃的。所以长恭啊,就算你有多不甘心,多么想逃避,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不论成败都要去坚持的,有些东西是要不论生死都要去守护的。”

    长恭微微一惊,抬头望向天空,湛蓝依旧,远处一只雄鹰盘旋寰宇,仿佛正在俯视这大好的河山。她捏紧了手中的酒觞,“斛律叔叔,我明白……”

    “明白就好。”斛律光释然的笑了起来,举起了酒觞低低吟道,“丈夫誓许国,愤惋复何有?欲将敌骑逐,大雪满弓刀。长恭,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她点了点头,扬手饮尽了觞中的酒,没有再说话。

    远方的天已经蓝中带灰了,轻轻薄薄的白色流云也渐渐凝成了淡青,惟有西边地平线上还残留着一片澄红。

    漠北草原的夜,就要来临了。

    来了漠北已经半个月了,长恭除了第一天去巡视了一下驻关的守军,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整夜的辗转难眠,暗无天日的昏暗。她只觉得自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混沌的世道上行走,迈不开的步子,挥不去的影子,忘不了的声音。一切的一切充斥着她的耳朵,她的心脏,她的身体。

    斛律叔叔说的话,她都明白。可是现在的她,却做不到。

    她确确实实的就是来逃避的,逃避着她不愿再面对的人和事,缩在这漠北的一角舔噬伤口。

    连自己最重要的家人都保护不了的人,又有什么能力来守护这个国家,守护这里的百姓?她甚至怀疑如果现在突厥开战的话,她是不是会被打得落花流水?

    那个所向披靡的兰陵王,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突然下起了雪来。洁白而细小的雪花从天空中稀疏地落下来,和漠北惯有的漫天大雪不同,并没有那种冷艳逼人的意味,而是显得脆弱无依的样子。

    长恭在榻上辗转反侧了许久,才渐渐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置身于自家的庭院里,院子中弥漫着淡淡的薄雾,黑天鹅绒似的夜空中缀着淡淡的弯月,春风送来了细润的花瓣,随风乱舞。

    她茫茫然的往前走去,忽然看到不远处的白玉兰树下,孝琬正静静站在那里,长发在月色下闪闪发光,深邃的眸子噙着笑意,仿佛天上所有的星星都陨落在他的眼睛里。他的嘴角挑成优美的弧线,大步走到了她的身边,微微弯腰,轻轻摸着她的头发:“长恭,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乖乖的吗?”

    难以言喻的伤痛和欣喜潮水般同时涌来,她不敢相信的抬起了头,喃喃道,“三哥,三哥,你没死,对不对?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我竟然梦到九叔叔杀了你,三哥……原来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

    他还是像往常那样笑着,“长恭,三哥很想一直看着你,看着你成亲,看着你生子,看着你变老,看着你对我微笑,可是现在,三哥不得不走了。等下辈子,我们就每天看那日出日落,花开花谢,对月相酌,过些简简单单的日子……”

    “三哥,不要走,不要走!”她大哭着想要拉住他的手,却怎么也拉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长恭!长恭!”

    直到她被一阵急促的声音叫醒,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

    那样恍惚的梦境里,没有任何色彩。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远,那么淡,努力的伸出手,挽回的,却只是冰冷的虚空。就像是一场盛大的梦魇,在清醒的时候只能彷徨的捕捉到梦境里让人沉迷的记忆,但是什么都留不下。

    “恒伽,我梦到三哥了。”她幽幽地开了口。

    “我知道。”他低低应了一声,刚才经过门外的时候正好听到了她的梦呓,所以才会冒失的闯了进来。

    “为什么要醒来,要是能不醒,三哥就不会走了。”她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

    “别胡思乱想了。”恒伽的心被狠狠扯动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想要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花,她没有躲闪,反而定定地看向他,那神情有些落寞,有些哀伤,仿佛有很多的苦楚无法诉说的憋屈。

    “恒伽,我连自己的大哥三哥都守护不了,又怎么能守护别人呢?”

    恒伽轻叹了一口气,将她顺势拉入了自己的怀抱,用尽全力紧紧抱住这个月色中模糊的影子,心像刀在绞,恨不能将怀中人化为骨血,舍弃这肉体凡身,一同与她灰飞烟灭。他明白她的痛,那是自己所爱的人杀死所爱的人的痛,那是比撕心裂肺更要绝望的痛……在那次她赶回晋阳救皇上时,他就完全明白了。

    “所爱的人离开了,也许活下去需要更多的勇气。代替所爱的人活的快乐,是更难做到的事情。可是如果重新撕开伤口,让脓血流出来,疼过之后,新鲜的血肉就会长好的。长恭,只要熬过去,你就可以继续笑着面对天下。你还是那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兰陵王。”他的声音温柔却又坚定,“长恭,无论有多痛苦,只要活着,雨就会停,就能看到美丽的天空。”

    长恭的身子轻轻一震,顺手扯住了他的衣襟,将整个脑袋更深的埋在了他的肩窝里,冰冷的心里,却一点,一点的温暖起来。虽然她已失去了很多,但幸好有他在身边,就像照亮黑夜的那颗恒星,给她撒下宁和的星光。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抬头仰望夜空,他都温暖地存在。

    “丈夫誓许国,愤惋复何有?欲将敌骑逐,大雪满弓刀。”她喃喃重复了一遍那首诗,是啊,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不论成败都要去坚持的。有些东西是要不论生死都要去守护的。

    有些责任,是不论多痛苦都要去承担的。

    无论有多痛苦,只要活着,雨就会停,就能看到美丽的天空。

    窗外,漠北的朔风呼啸着,吹起了碎石,遮住了月光,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

    千里之外的周国。

    长安的夜,很静很静,夜凉如水,月光流泻淡淡的朦胧的笼罩在静逸的大地上,空气中,隐隐有着腊梅初绽的香味,淡淡的幽雅的散落在王宫的每一个角落。

    一位气度高贵的女子款款来到了当今皇上的御书房前,守在门外的侍卫一见她立刻毕恭毕敬地低声道,“娘娘,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周帝宇文邕的皇后,来自突厥的阿史那云公主。她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身后的贴身侍女跟着她进了御书房。

    一进房,她就不由抿起了嘴角。皇上可能是过于劳累了,居然就这么靠着案几睡着了。昏黄的烛光下,他的脸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平静的面容却遮掩不住那睿智中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他的沉静仿佛深植骨髓,那是一种历经毁灭后重生的人才会具有的疏离气质,不管多么熟络,他总是保持与人若即若离的一种距离,令任何人无法靠近,无法触摸。

    在认识他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样一种皇帝。

    他的生活是如此简朴,一日三餐,绝无浪费,待下人又是如此亲切,若没有大的过错,一般都不会责罚他们。之前她还从宫女那里知道,皇上在亲征时步行山谷危涧,履涉勤苦,一般人不能忍受的,他自己甘之如饴。行军时见有士兵光脚走路,他甚至脱下自己的靴子给士兵穿……

    这一切在她看来,根本就是不可思议。

    不知为什么,她有点庆幸自己选了他。其实当时她也有些惶惶然,尽管他承诺给她自由,但这个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相信的,尤其是皇帝。不过她现在很是放心,因为她知道,如果是他,一定能兑现自己的承诺。

    更何况,她也不讨厌他。或者说,她倒有些佩服他。

    就在她想着的时候,宇文邕已经醒了过来,当他看到她的时候,不禁有些惊讶,“皇后,你怎么来了?”

    她示意侍女将端着的碗放到了案几上,“臣妾让她们做了一些突厥的食物,做了不少,所以就顺便拿一些来给您尝尝。”

    宇文邕笑了笑,“那就多谢皇后了。”

    门外忽然传来了阿耶的声音,“皇上,臣有事前来禀告。”

    阿史那云非常知趣的退后了一步,“那么皇上,臣妾就先告退了。”说着,她就转身出了门。阿耶朝着她行了个礼就匆匆走了进去。

    “禀皇上,听说斛律光和他的二儿子从漠北回邺城了。”阿耶上前了一步,开门见山的说道。

    “哦,那现在谁在驻守漠北?”宇文邕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皇上,您一定没想到,这回驻守漠北的人居然是斛律恒伽和兰陵王高长恭。”

    兰陵王高长恭,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宇文邕的心猛得一颤。一张熟悉的绝色面容又浮现了出来刻骨铭心。他觉得心口仿佛被重物所压,一股窒息抑郁之气无所遁形,只好一齐涌上心头,冲得本就混沌的思绪更加繁琐。

    那个让他心心念念,又爱又恨的女子,就在遥远的漠北,在戈壁狂风中驻守……

    “她怎么会去漠北?”

    阿耶摇了摇头,“臣也不清楚,不过之前听说他的三哥河间王因为谋反的罪名而被齐主活活打死,不知是不是和这个有关系,怎么说他都是罪臣的弟弟,若是换了皇上您,恐怕也不能信任他了吧。”

    宇文邕的眼中微光一闪,没有说话。

    “不过皇上,要是真是齐主不信任他的话,那对我们来说倒是一个好消息。”阿耶连忙说道,“或许我们可以趁他在漠北抽不开身,突袭晋阳或者洛阳。”

    “还不是时候,别忘了斛律光更是个厉害角色,”宇文邕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泽,“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准备。”

    阿耶看着他,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皇上,您和皇后成亲以来,一直都没有动静,现在您的后宫里只有两名妃子,实在是太少了。不如在开春的时候再选一批美人进宫?”

    宇文邕无奈地瞥了他一眼,“阿耶,你也管得未免太多了,还不退下。”

    “皇上……早日诞下子嗣,这也是陛下的责任。”

    “行了,那你就随便再选两个进宫。现在就先退下吧。”

    听着阿耶关上了房门,他斜倚在窗边,那琥珀色的眼睛像是雾气里的河流,柔和而迷惘,出神的看着外面望着迎风飘舞的飞雪。细小的雪花飘到了在脸上,有凉凉的味道。他身上披着的紫色外衣勾勒出一个略显单薄落寞的侧影。

    那样梦想的东西,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得到?究竟还要放弃多少东西呢?

    突厥

    虽已是五月,漠北的天还有些冷。戈壁的风吹过那些没及牛羊的牧草,婉转的河流如同丝带匍匐在草原上,金银花似宝石般星星点点地闪烁。牧羊的小伙吹着口哨唱出一串欢快的音符。

    长恭此时正躺在一片碧色的草原上,浅蓝色的天空,也仿佛与这草原连成一线。风吹起,一道道一圈圈碧绿的波浪从深远的天边递送过来,在巨大的绿色丝帛上舞动着飞扬。她仰头望着天空,修长的颈间和和扬起的下巴,所构成的弧度散发出无法言传的惑人魅力。

    恒伽来到这里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正好是这一幕。

    一晃已经过去四年了。日子,原来真的如水漫漫,不经意间,已流过多少个彼岸了。他和长恭再也没有回过邺城,似乎就打算在这里扎根了。这几年他们和驻守在这里的士兵们已经混熟了,士兵们对长恭也是十分敬重和佩服,在她的亲自指导下,士兵们的武艺更是大有进步。虽然突厥还是时不时的前来冒犯,在边界掠夺财物,但几乎每一次都被长恭打得落花流水。

    前年的这个时候,皇上不知为何忽然将皇位禅让给了年轻的太子高纬,而且还听说皇上这几年性情大变……不过这些消息传入长恭耳内的时候,她似乎都没有什么反应。

    “长恭,你又在偷懒了?”他缓步走上了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狐狸,也该让我喘口气吧,我刚刚才和他们练完呢。”

    恒伽笑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长恭,在看什么呢?”

    “在看它们,如果我也有翅膀就好了,那就能像它们一样自由自在的到处飞了。”她指着从碧蓝天空中掠过的苍鹰,露出了一抹神往的表情。

    “那可不好。”他弯了弯唇,“那就不知道长恭要飞到哪里去了。”

    “你不是说我们是串在一条线上的两只蚂蚱吗?那我就带上你好了。”她侧过头来轻轻笑了起来。

    “那恐怕也飞不高哦,”他露出了一抹促狭的笑容,“如果只是长了翅膀的蚂蚱。长恭似乎越来越笨了呢。”

    “谁说是长翅膀的蚂蚱啊!”她瞪了他一眼,转过了头去不再理她。微风轻拂,她那绯色的窄衣有一角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中,现出柔和的光晕。

    恒伽的心里涌起了一种柔软的感觉,这就是他所认识的长恭啊,即使悲伤也没有一丝阴影,永远笼罩在明朗纯净温暖之下,经过了她单纯的心的过滤,永远清新明丽,流畅圆润,没有百感交集、曲折丛深,没有绝望的控诉与呼喊,永远是明净优雅的暖色调。

    她终于是熬过来了。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只见一位紫衣少女在他们面前稳稳地停了下来,轻巧地下了马,笑咪咪道,“恒伽哥哥,长恭哥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也不叫上我?”

    “小铁,听说你昨天约秦副将比试了?”长恭饶有兴趣的望向了她。在朝阳下,她那娇艳的面容就比戈壁上怒放的红柳花更加动人。这四年来,小铁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而且她忽然对学武极有兴趣,再加上天赋高,之前又有根基,居然也有模有样,连好多男子都不是她的对手。出乎长恭的意料,小铁非但没有回她的哥哥那里,反而加入了驱逐突厥人的队伍里。

    这样的转变,令长恭感到很吃惊。

    “这个可恶的家伙死活不答应,你说气人不气人!”小铁一屁股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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