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兰陵缭乱全第3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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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陵缭乱全 作者:rouwenwu

    到了一阵马蹄声,然后难以置信的看到了一道银光闪过,那女人的双手竟然被活生生的砍了下来!下一秒,她整个身体都被捞了起来,落在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接着又被那人带着策马狂奔了几步,扑通一声被扔进了湖里,然后又是一声扑通声,那人也跳入了湖中……

    就在她的脑袋被那人使劲摁入水中的一刹那,她似乎听到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炸裂声……即使在水底下,耳膜还是被震的嗡嗡直响……

    失去力量和平衡的身体随水漂摆着,意识也不断起伏……恍惚中,一只手突然扶住她的颈部,然后抓住脑后的头发用力向下一扯,她不由自主仰起头,双唇立刻被一片如丝绸般温润的气息包围,微张的唇间流过救命的空气,仿佛燃烧着火焰的咽喉顿时沁入一缕清凉,涣散的意识也得以迅速集中……恢复。

    在朦胧的视线中,她看清了那双琥珀色的双眼,那样近的距离,那样亲密的接触……虽然潜意识里想要推开他,可在水下却使不出什么力气……

    幽静的月牙湖边,此刻燃烧得如同热情的花,开得绚烂。

    在这狂烈的绽放中,他借着轻烟印下了这一吻。

    悠长,缠绵,随着轻烟飞散,填满世界。

    在被他捞上了岸上时,她还没喘过气来,却又被他一把拥进怀里,收紧的手臂坚定有力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拥着生命里失而复得的最珍贵的宝物。

    “长恭,我要的天下,是有你的天下。”

    话语如呢喃般飘落,世间的喧嚣刹那间远离。

    “长恭!”一声带着颤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的心里也随着一颤,抬眼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恒伽一脸惊惶的跳下了马来,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脸上浮现的却是被安心渲染过的狂喜,但很快,这狂喜又被某种异样的神情所代替。

    “长恭,快些过来。那个人是我齐国的敌人,也是你的敌人。”他盯着紧紧抱着长恭的那个男人,突然觉得脸颊一阵僵硬,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表情,如同控制不住心头的愤怒一样。

    敌人……听到这两个字,长恭混沌的脑袋好像被一把利剑劈开,几句似曾相识却又令人心寒的话涌了进来。

    “不过,陛下,到时若是我们助你攻下了齐国……你……”

    “若是攻下了齐国,那里的财宝美人,尽皆归大哥所有。我绝不会亏待了我的盟友。”

    “好,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些皇族?“

    “自然是一个也不留。”

    她的心骤然抽紧了,刚刚在心底漾起的一丝微妙情绪也随之荡然无存了,她怎么忘了?他是齐国的敌人,是想将齐国摧毁的敌人,是想夺取她的国家,她的故土的敌人……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毫无防备的他,如果,如果……

    她腾出了手,慢慢摸到了自己的腰间,那把斛律光叔叔所送的匕首还在。她咬了咬嘴唇,想起了那个云淡天高的黄昏,想起了斛律叔叔指着远方的草原对她说的一番话,字字句句,她一直都铭记在心。

    有些事情是不论成败都要去坚持的。有些东西是要不论生死都要去守护的。

    有些宿命,是不论对错都无法更改的。

    那么,就让她一个人下地狱吧……

    在触摸到匕首的时候,她忽然望了恒伽一眼。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多年的默契使得恒伽立刻明白了她此时的想法。

    她又侧过头去,凝视着宇文邕,诚心诚意地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你,弥罗,你又救了我一次。”宇文邕感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冉冉升起,缭乱翻腾的回忆里从未有过的温软绵长,以至于他没有听清她接下来说的话,“但是我说过了,再次相见的时候,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对不起。”

    他只觉得胸口一痛,一把匕首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血,透明而嫣红地,一丝一缕,从他的伤口涌出,不间断地美丽的下坠,滴滴答答,象溶化的玛瑙冷凝在草地上。

    她看着那双眼眸中漫起了震惊、无奈、悲哀,愤怒的复杂表情,随后又慢慢地倒了下去。

    突然就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也是在这月牙湖边,清俊的少年在月光下仰起一张意气风发的脸,隔着花瓣吻上了她的唇。

    云淡淡的从高空上流过,象往夕故事的影子。

    一切,从这里开始,从这里结束。

    疑惑

    邺城的昭阳宫内,万籁无声。

    微风吹过长廊的声音,花雨落在池水上点起涟漪的声音,冷绿的树枝上花瓣簌簌落下的声音,如同是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容颜憔悴却又不失俊美的男子一动也不动地静坐着,连呼吸的起伏也微不可见,象是一尊没有生命的冰雕,在这里已经存在了千万年。

    随侍的王戈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了几分无奈。这几年来,太上皇不顾病体终日酗酒,已经清减了许多,最近由于气疾频发,更是憔悴的不成样子。平日里,如果是清醒的状态,太上皇就会这样一直静静坐着,仿佛进入了一个任何人都不能打扰的世界。

    这种令人窒息的寂静,直到和士开到来时才被打破。

    “陛下,臣已经去查探过了,原来这件事是真的,兰陵王他确实是刺杀了宇文邕!”和士开一进来就匆匆说道。

    高湛那冰一般寒冷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那长恭……”

    “只可惜还是被那宇文邕捡回了一条命,不过陛下也请放心,兰陵王毫发未伤。”和士开敏捷的捕捉到了高湛眼中的一抹心痛和担忧,连忙又添了一句。

    高湛点了点头,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个少年坚定而温柔的话语,“九叔叔,我一定会为你守住这个江山。”他微微怔了怔,胸中的酸涩差一点就冲破了喉头。

    “陛下,您看,兰陵王不顾自己生死为您守护江山,可见他的心里多半是已经原谅您了,不如就趁着新年的元日朝会,让他回邺城一趟?”和士开趁机又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

    高湛的身子微微一震,却没有说话。

    “四年了,陛下,您没有一天不思念着他,您过的这么辛苦,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她一个机会?陛下,说不定他也在等着这一天……”

    高湛正要说什么,忽然捂住了胸口,面色绯红的剧烈咳嗽起来,和士开连忙喊了人,只见守在门外的两位宫女走进来,驾轻就熟地帮着高湛顺气,揉了好一阵子他才慢慢好转。这些年来,他的气疾越来越厉害,尤其是到了深更半夜,他只能被迫端坐,根本不能平卧,痛苦不堪。由于这个疾病,他已经度过了个许多个不眠之夜了。

    “稍后再说吧。”他看了一眼丝帕上的点点血迹,淡淡说了一句。

    “对了,陛下,还有一件事。您之前关在冷宫里的那位河南王的母亲,昨天夜里因病去世了。”

    高湛的目中微光一闪,冷冷说了一句,“朕要她生不如死,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死了,实在是便宜她了。”

    “陛下,不如让臣和您说些有趣的事吧。”和士开用一个笑容掩饰住了眼底的波澜,“今天臣上朝的时候,听到同僚说南安王高思好的妾室前不久有喜了。”

    高湛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哦,好像之前听他膝下并无子息。”

    和士开笑得更是愉快,“当时就连大夫都说是真的,谁知道没过几天就被拆穿了,原来是他的妾室为了博他欢心假装怀孕,然后准备到时去外面弄个男孩来。本来是没什么问题,哪知道他那妾室一不小心将肚子里的垫子给掉了下来……”他顿了顿,又道,“这妾室从大夫那里弄了奇怪的药,听说只要服了这种药,就会出现有喜的症状,不过二十几天后就会消失……”

    高湛微微一惊,只觉得记忆深处仿佛有什么被触动了……这样的情形似乎似曾相识。好不容易才将自己从失神的状态中拉了回来,他哑声问道,“你说的那是什么药?”

    “这个臣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那大夫好像和斛律家有些来往。”和士开有些惊讶于高湛的奇怪反应。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看到高湛眼神复杂地转过头看着他,眼眸中有他陌生的神色在流窜,他的背脊顿时爬起阵阵寒意,眼前这个他所熟悉的帝王,此时此刻陌生的却令他有些恐惧。

    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太上皇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

    “和士开,你马上去找到那个大夫,把他带到这里来。”

    和士开的心头更是疑惑,一时还不明白高湛为什么忽然对这个大夫有兴趣。除了和长恭有关的事,太上皇一般都不会表露出自己的情绪。

    和长恭有关?他的脑中灵光一现,难道这件事也和长恭有关?

    “陛下,臣这就去。“和士开往门外走去,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月光下的高湛,像一座银冷的雕像,弥漫着无尽的忧伤。完美的像一个支离破碎的梦境。

    那个瞬间他的心有种微微扯痛的感觉。

    就在走到昭阳殿外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从身后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喊着他的名字,”和大人,和大人请留步……”

    他诧异的停下了脚步,回过了头去,“王内侍,陛下还有什么要转告吗?”

    王戈摇了摇头,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声道,“和大人,您把兰陵王叫回来吧,太上皇心里一定是想让兰陵王回来的……”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王戈,淡淡道,“王内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和大人,我知道。我虽然是个下人,可并不傻。太上皇的心思,我也是看得清清楚楚。也许太上皇是怕兰陵王不肯回来,也许是怕兰陵王还没有原谅他,所以刚才才没有采纳和大人的提议,可是,可是……”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和大人,就算丢了小命我也要说,你我都清楚……太上皇他……他恐怕时日……”

    “王内侍!”和士开冷冷打断了他的话,“今天你的胡言乱语,我就当作没有听到。”

    “可是……”

    “要是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别怪我不客气。”和士开的脸在月色下却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不过,我会瞒着太上皇试着看看能不能让兰陵王回来一趟。”

    夜阑天静的时候,王戈端了一杯参茶进了昭阳殿,看见太上皇兀自对着一个小老虎香袋说着话,低沉伤感的声音在静谧的昭阳殿缓缓地扩散开,如同香炉里丝丝弥漫的烟香。

    王戈在心里长长地叹息,端着茶,复又退回了一片黑暗。

    那一夜,盈挂于空的月仿佛失却了以往的光彩,只余留下一抹淡然高冷的气息。

    草原的夏天在不知不觉中又到来了。

    阳光顺着叶间流泻下来,草地上投落了斑驳的光影,散发着阳光的味道。风拂过叶尖,沙沙地响,拂过树荫下白衣少年的长发,卷起脱落的树叶,飞得很远。

    长恭靠在树干上闭着双眼,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鲜血和烟尘的晌午。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刺的部位不够准确,宇文邕还是捡了一条命。当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失望,却是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释然。

    如果不是他,她恐怕已经……可是,她不但没有感激他,反而……

    在那一刻,她从未这样讨厌过自己。

    忽然之间,有根毛茸茸的东西在她的面颊上蹭来蹭去,她猜到是谁,于是继续装睡,直到那根东西渐渐蹭到了她的眼皮,她蓦的瞪大了眼睛,做出了一个大白眼,果然把那个始作俑者吓了一大跳!

    “长恭哥哥,你怎么忽然睁开眼睛,吓死我了!”小铁拼命拍着胸口给自己压惊。

    “你这么蹭来蹭去,谁要是不被你弄醒,那除非是石头做的。”恒伽也在一旁好笑的说道。

    “可是恒伽哥哥你就没有被我弄醒啊。”

    “那是我懒得理你……”

    “不会啊,我听到你说梦话了……好像是说……”

    “小铁,小心祸从口出哦……”

    看着两人轻松的斗着嘴,长恭微微笑了起来。在刺伤了宇文邕的第二天,小铁就毫发无伤的被送了回来,总算是让她放下了心。而恒伽,也似乎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事,两人之间,从小心翼翼的阶段,又很快恢复到了原来的好兄弟状态。

    这样快的转变,也让她怀疑,那次也不过是恒伽的一次冲动而已。

    “啊,我忘了,秦副将还有事找我!”小铁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转身就跑了出去。

    恒伽望着小铁的背影消失在了自己的面前,似乎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长恭,邺城来了消息,说是太上皇最近又大病了一场,身体越来越差了。“

    她的笑容凝固在了唇边,身子一颤,心像被针刺入一般,早已分不清是痛还是恨了。但还是低低哦了一声,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异样的情绪。

    他神情复杂的看着她,“信里还特别提到了让你回邺城参加新年的元日朝会,长恭,你想回去看看吗?”

    她咬了咬嘴唇,忽然又若无其事的笑了起来,“我若是回去,谁来镇守边关,到时我会找个借口拒绝的。”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她却依然放不下那个人,时间不能将他的身影从她的脑海里慢慢淡忘,他的名字却仍旧犹如荆棘上最尖锐的刺般硬生生霸在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即使时间的流逝也无法抹平他给她带来的蚀骨伤痛与深深刻痕……

    所以,她一定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也不会再见到那个人。

    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他和她,再不相见。

    再不相见。

    此时的长安城里,夏天的太阳火热地照射着,热浪模糊了远方的景致,一阵轻轻的风刮过,带来了些许的清凉,远处的朦胧显现出本来的面目。

    王宫的庭院里一片宁静,只有偶而传来了几声蝉鸣。

    宇文邕放下手中的笔,抬头望向窗外,院子中的枫树静静地立着。偶尔会从窗外飘进一两片飘摇的树叶。

    不自觉的,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天被刺伤之后,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只知道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觉得这里很痛。痛如莲花生长,在胸口绽放,有时候痛得他想要发怒。

    第一次,他是这样不顾一切的想要保护一个人,甚至在那一瞬间完全忘记了对方是自己的敌人。他从没有这样冲动过,从没有这么疯狂过,可是,他忘了,对方却始终记得他的身份,他所换回的不过是致命的一击。忘不了的那一幕不停闪现在眼前,仿佛一把尖锐的剑,深深地埋植入了他的灵魂,血肉模糊,破碎淋漓。

    高长恭……他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里泛起了交织混合在一起的爱与恨,如冰火交融,一边融化着,一边燃烧着,一边消失着,一边积蓄着。那样复杂的情绪,更如一把尖刀,刻入骨髓,从此万劫难复。

    “皇上,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好,还是休息一下吧。”皇后担心的声音忽然从他的身后传来。

    几乎在一瞬间,他收敛起了自己的所有情绪,用和往常一样的语气道,“朕没事,已经好多了。”

    “好多了也需要多休息,这可是御医说的。”皇后一边说着,一边端上了一盅炖品,“先把这些喝了。”

    他抬起头,恍然之间发现皇后似乎瘦了很多,回想起这些天来她衣不解带的照顾着自己,不想喝这几字还是始终没有说出口。

    “皇上,这是臣妾亲自熬的,也不知对不对您的胃口。”皇后笑了笑。

    他慢慢地尝了一口,眼中有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漾开,“阿云,你的手艺不错。”

    听到了夸赞,皇后露出了一抹明媚的笑容。

    他想了一会,又说道,“明年,朕会连同突厥再次攻打齐国,等得到了齐国,你也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的?”她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不会不记得吧,朕当初说了,一定会给你想要的东西。不过你暂时还要等待一段时间……”

    “皇上,我想要的”她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脸颊上浮现出了淡薄的红晕,一抹温和的微笑隐隐若现,刹那离幻,炫亮如光。

    “我想要的是皇上你。”

    他蓦的抬眼,微微颤动的睫毛难以掩饰内心的惊讶,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眯了眯眼睛,薄唇微启,吐出了三个清晰无比的字,“知道了。”

    午后的阳光很明朗,静寂的空气里隐隐传来蝉鸣,一声一声,催得惊心。

    错过

    时间,很平静地流淌着,像水一样,不停不停地从身边溜走。转眼间就到了秋末,火红的枫叶被微风吹拂着缓缓起舞,在空中缠绵地一圈圈旋转、飘落。地面覆上一层又一层如锦被般的枫叶,火红的、深橙的、淡黄的,深浅的颜色相互交织,构成一幅温暖的秋图。

    高湛斜倚在床榻之上,凝望着窗外那已被晚霞浸染的天空,绯炎一般的红,如同忘川水湄盛放的曼珠沙华,飘渺虚无的彼岸花。

    “陛下,您今天的气色好了许多。”和士开进来的时候,发现高湛的唇边竟隐约带着一丝笑意。这令他觉得相当惊讶,因为自从兰陵王离开之后,他就再没有看到高湛流露出半分笑意。

    高湛弯了弯唇,“朕昨天睡得很好,还做了一个好梦。”

    “陛下,您是否梦到了……”他试探着问了半句,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能让高湛露出这样神情的梦,必定是和高长恭有关。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却涌起了一种莫名的不安,高湛今天的气色的确是十分好,可是……这样精神奕奕的太上皇,却让他忽然想到了四个字回光返照。

    他的眼底一颤,无意识的摇了摇头,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

    “士开……”高湛忽然又开了口,“以后你也要帮我看着仁纲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要背负这么重的责任,也难为他了。”他顿了顿,又道,“还有小俨,这孩子也被我宠坏了……”

    “陛下,您在说些什么……”和士开只觉得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高湛望了他一眼,“士开,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就趁着今天我还能顺顺敞敞的说几句,索性说个明白了。”

    听他没有用那个朕字,和士开的眼中微微泛起了一阵酸涩,他收起了平时惯用的伶牙俐齿,隐藏起了最为擅长的谄媚奉承,却是低低说了一句,“陛下,您就不想再见他一面吗?”

    高湛的眼中似乎有意味不明的神色掠过,“恐怕我等不到她原谅我的那一天了。”

    “陛下,为什么不下旨急召她回来,只要您下了旨,她就不敢违抗圣命,陛下,什么伦理,什么纲常,在臣的眼里都不算什么,为什么陛下您就不能随心所欲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为什么您就甘心放手!更何况,更何况您也怀疑她……她也许有可能是个女子吧……”他感到自己开始控制不住情绪,这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收到兰陵王拒绝前来参加元日朝会的消息时,他也险些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高湛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士开,你怎么……“

    “陛下,您也在怀疑,不是吗!”他的声音骤然提早,“在您审问了那个大夫之后,我也去查探过了!”他和士开是何等聪明之人,顺着这个线索顺藤摸瓜,很快就对长恭的真实身份有了怀疑。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高湛的神情却是变的异常柔和起来,他的嘴角却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温柔得像一道明和的光,荧荧而耀。

    这个真相的确令他很震惊,可是却又没他所想像的那么震惊,也许在长公主说了那番话之后,他就一直在怀疑着……即使是那个小玉有了身孕,他还是在怀疑着……若是在以前,他一定会欣喜若狂,然后不顾一切的的将她禁锢在身边,绝对绝对不放手,可是现在……他觉得长恭是男是女已经不重要了……

    正如他以前所说的那样,他喜欢的是长恭,只是长恭,与任何身份性别都无关。

    就算一切重新来过,他也只是想静静地听,听她的天真纯粹里弥漫的阳光气息,听她的声音绚彩纷拥笑语里都是迷醉的流光,听她的声音洗净铅华轻叹间满盛沉寂的低回。默默地看,看着她露出明明担心却板着脸认真的表情,看着她微微侧着头甩开额前的的散发,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吐出话语,看着她一脸无邪的笑得灿烂……

    这么多年来,他最为珍惜,最为想要的的不是这些吗?

    ”答应我,不要把这个秘密说出去。“他一脸平静地看着他,”连皇后也不能说。“

    和士开点了点头,“陛下,我答应您。”

    突然,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淅淅沥沥,似乎在忠告着将会有剪不断的缠绵,剪不断的哀梦。他微微仰头,一瞬间想起很多事。这些本该埋没在记忆深处的事忽然如同滚滚熔岩熨烙在心上。

    记得在大雨滂沱中,浑身湿透的她晕倒在了他的犊车前,

    记得在晚宴上,她那小小的手温暖地覆盖在了他的手上,

    记得在夜色下,她笨手笨脚的抹去他的眼泪……

    记得她像个小尾巴似的,时不时就跟着孝瑜来他的府里……

    记得她笑嘻嘻地吃下了自己咬过的那颗李子,

    记得她紧紧抱着他说会无论他做了什么事,都会永远原谅他……

    记得她千里迢迢,不顾生死的跑到晋阳,只是为了他……

    记得那失去理智却又永远难以忘怀的疯狂一吻……

    记得昭阳殿前,她抱着孝琬的尸体哭得喘不过气……

    飞茫的记忆的碎片,飘逝的年华的片段,她的一切,都在他的意念世界里灿然展现……还记得那个烟雨蒙蒙的诀别之夜,空气中悲伤的波动,还有,伤口被撕裂时的痛楚。

    那些细雨飞花,都化成了记忆里的的点点滴滴……回忆如浮萍般飘浮于生命之上,随时让人知道梦幻有多么美丽,现实有多么悲哀。

    一眨眼,就是一生,一回首,就是一辈子。

    为什么,他和她,就在咫尺的距离里,分离。

    透过朦胧的目光,仿佛看到有人正擎一柄红伞,攀然回首,在雨中,春水般的眸穿透如水烟岚,向他温柔浅笑……却是要离他远去……

    “长恭……不要走……不要走……”他喃喃地低唤着,捏紧了自己手中的小老虎香袋,仿佛连所有的知觉,所有的记忆都一起消失,最后浮现在眼前的,却是那个月色清朗的夜晚。热闹非凡的王府里,那个笑容满面,神情灵动的小男孩,甜甜地叫着,“九哥哥……”

    所谓人生若只如初见,最初倾心的那个永远占据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温暖而美好,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不会因为年华的蹉跎而遗忘。

    也许那一刻,就是所谓宿命的开始。

    前尘往事和着多年的爱怜,都溶化成了一个旋生即灭的泡沫。

    清澈的眼泪划过脸颊,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

    生命附骨的孤独隐没在漫长的黑夜,无人能读懂他深藏的心思……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甘心放手?

    若是他还有未来可言,又怎么会甘心放手?

    病痛的身体和残存的生命无法给她再多的守护,冰冷的嘴唇和僵硬的手指无法给她丝毫的温暖,他许不起她一个起码的明天。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一些东西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在适当的时间和适当的季节,适时地欣赏。美丽的东西,可以怀念,但不能执着;美好的东西,应当让它在记忆里驻留在最美的时刻。

    透明浑圆的雨滴如水晶划破夜幕,纷纷落落,那打着红伞的伊人早已随流年一去不返。

    那些流逝的往昔,一抬眼一转眉,是谁错过了谁?

    似水流年,什么都留不住的。

    留不住的。

    他安静的闭上了双眼,淡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温柔而怜惜。

    看着那个香袋从他的手中赫然滑落,和士开全身顿时松垮下来,整个人,也随之无力的滑落,双膝着地,全身抽动着,双手扶在他的身前,默默无言。

    天统四年十一月辛未,太上皇帝高湛崩于邺宫昭阳殿,谥曰武成皇帝。

    此时,千里之外的草原,夜色还是一如既往既往的澄静。

    在熊熊篝火下,恒伽正熟练地操作铁扦烤着喷香的猎物,夜风夹杂着肉香,引得人直流口水。恒伽估计火候已经差不多,右手往回一递,果不其然,羊肉脆黄的色泽,让人胃口大开,他顺手将肉串分成两份,将一份给了小铁,一份给了已经等到眼冒绿光的长恭。

    长恭忙不迭的咬了一大口,连声称赞,“狐狸你烤肉的本领还真是无人能及!”说着,还不忘对小铁眨了眨眼,“对吧对吧,小铁?”

    小铁也只顾着吃,根本没有功夫搭理她。

    “不过,这也是狐狸唯一的优点了。”长恭还不忘又调侃了一句。

    恒伽倒也不恼,微微一笑,“那也是,我哪有长恭那么多的优点。”

    长恭立刻向他投去了警惕的目光,每次他这样夸她时,往往都是损人的前奏,果不其然,他又笑咪咪地继续了下去,“尤其是能吃能睡这个两个优点,别人想学都难学到呢。“

    长恭轻轻哼了一声,自知在口头上很难占得他的上风,于是也就乖乖地收声吃肉。

    草原那特有的自由的风卷起一阵阵草叶的清香,清凉的感觉似那潺潺流水,摇动了她心底不名的丝弦……在望向那浩瀚无边的天际时,她看到一颗流星划过静谧的夜空,隐约的在天际留下一撇淡金的弧线,不消几秒便彻底无了踪影。就在一瞬间,她只觉得胸口忽然传来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刺痛,仿佛有一把利剑将她的心劈成了两半……

    这剧烈的疼痛令她的手也剧烈颤抖起来,原本拿着的肉串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地上。

    “长恭哥哥,你怎么了?”小铁急切的问道。

    长恭扯了扯嘴角,“我没事,只是手抖了一下。”

    恒伽的眼底掠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看似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不舒服吗?”

    “不是……”她摇了摇头,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这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就好像……好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消失了……

    半个月后。

    长恭清晨起来的时候就觉得今天格外的冷,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她望了望天空,只见阴沉沉一片,看起来倒像是要下雪似的。

    她往手里呵了一口热气,径直往吃早饭的房间走去。

    就像往常一样,恒伽和小铁早就已经开吃了,还正兴致盎然的聊着什么。

    “你们在聊什么呢?”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坐在了他们的身旁,顺手拿起了一个馒头咬了一口。

    “长恭哥哥,你知不知道,秦副将终于答应和我比试一次了!”小铁兴高采烈的凑了过来。

    “哦,那你可不能丢了我的脸哦,我的王妃。”长恭的唇角边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个是当然啊,所以长恭哥哥,你赶紧再教我几招必杀技,这样就一定万无一失了!”小铁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长恭转了转眼珠,“咦?你不知道恒伽的必杀技才厉害吗?”

    “诶?恒伽哥哥的必杀技?”小铁困惑的望了恒伽一眼,看到他的眼中掠起了一丝意料中的笑意。

    “对啊,他的狐狸必杀计才厉害呢。”长恭好笑的抿了抿嘴,“你赶紧和他讨教讨教。”

    恒伽只是优雅的微微笑,什么也没说,还好脾气的将粥碗递给了长恭,这才慢条斯理的开了口,“不过,这必杀计有个缺点。”他顿了顿,眼带笑意的看着长恭毫无防备的喝了一大口粥,才轻轻啊了一声,“对了,忘了告诉你里面加了你最不喜欢的辣椒……”

    他的话还没说完,长恭嘴里的粥已经一口喷了出来,她恼怒的瞪了他一眼,“狐狸,你怎么不早说!你就是故意的!”

    恒伽不慌不忙的轻轻一笑,“我只是示范给小铁看啊,”说着,他又转向了小铁道,“看到了没,这必杀技唯一的缺点,就是只对笨蛋有效哦……”

    话音刚落,一个馒头就嗖的一声飞了过来,还好他躲的快,这个馒头正好砸在了哈哈大笑的小铁身上。

    这下轮到长恭格格直笑了……

    就在现场乱作了一团的时候,忽听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着这个方向而来,还夹带着同样急促的声音,“王爷,斛律将军,邺,邺城有急报!”

    长恭听出那是驿使的声音,不由略带疑惑的望了恒伽一眼。心里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难道周国开始行动了?

    只见那驿使一见他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诚惶诚恐道,“太,太上皇……驾崩了!”

    在听到这几个字的同时,窒息的感觉骤然充斥着她的所有,短暂的瞬间,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好像,连她的心跳声也失去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失措得找不到任何方向。

    所有的爱也好恨也罢,如今都已经没有了对象,那种心无旁依的感觉就像是脑子里一下失了血,整个身体和灵魂轻飘的让人眩晕。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魂魄如同蒸发掉了一样。

    “是什么时候的事?”恒伽敛声问道。

    “是半个月之前的事了,太上皇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知道了,你也辛苦了,先去歇歇吧。“恒伽并没有让他讲述更详细的经过,先将他支开了。然后,他担忧的望向了一旁失魂落魄的长恭,低声道,“长恭,你……”

    出乎他的意料,她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了平静,还不忘说了一句,“我先回房了,小铁,等下你到我这里来,我教你几招有用的必杀技。”

    “长恭哥哥……”小铁不明所以的和恒伽交换了一个眼神,长恭这样镇静的反应反倒让他们觉得奇怪。

    “你们都怎么了?”长恭还扬了扬眉,“那个人早就和我没关系了,不是吗?”

    说着,她的唇角僵硬着挣扎着勾出一个无谓的弧度,往着房间的方向走去,脚下轻浮,仿佛行走于虚空,既无痛苦,也不疲累。

    她哭不出来。只有紧握的双拳在不住的颤抖,指甲深深陷入血肉里,钻心的疼,她却仿佛也不觉得。

    她明白一切意味着什么。

    当她喊起那个名字时,不会再有人回过头用带些暖意的眸子望着她;不会再有人为她试吃李子是酸是甜,不会再有人对她说,长恭,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欺负你。她再不能趁他熟睡时捉弄他,然后看他故作生气。再不会有人如这般纵容她,她也不再会为谁有任何心事而如此担心,不再会为谁不顾一切,舍出生命也无所谓。

    她最爱的那个人不在了。

    烽烟又起

    一连过了一个月,恒伽和小铁都惊讶的发现,长恭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平日里照样和他们嘻笑如常,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丝毫看不出她有什么异常。

    这天晚上,小铁起身去解手时,经过长恭的房间时,竟然意外的发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门外,仿佛在倾听着什么。

    当她看清那个人居然是恒伽时,更是意外。

    恒伽连忙制止了她发出声音,一把将她拉到了院子里。

    ”你在做什么啊,恒迦哥哥!“她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

    “长恭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哭过一场,这根本不正常。”恒伽的黑眸在月色下闪动着异样的光泽,“那是她最重视的九叔叔,怎么可能能当作若无其事?”

    小铁想了想,“可是,毕竟是他杀了三哥哥,长恭哥哥可能是因为还在恨着他,所以才没有哭。”

    “不会。”恒伽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他在她的心里,实在是一个太特别的存在,她对他的感情,是任何感情都无法取代的……所以她这个样子,才更加让人担心。”

    小铁望着他,忽然低下了头,低声道,“恒伽哥哥,你喜欢她是吗?”

    恒伽微微一愣,本想否认,可是在看到她那双清澈的双眼,不知怎么心念一转,还是点了点头,“她在我的心里,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不过,也许我们做好兄弟更合适。”说完,他的唇角边漾起了一丝淡淡的惆怅。

    “在她的心里,那个人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了新年的来临。

    在庆贺新年的篝火大会上,长恭显得兴致很好,还喝了不少的酒。席间也有人说起了太上皇和当今皇上的事情,长恭似乎也丝毫都不在意,有时也会跟着搭上几句。

    不知为什么,看着她明媚的笑脸,他的心里竟是隐隐作痛。长恭,为什么不哭一场,为什么不将内心的痛苦发泄出来,为什么不愿让任何人知道真正的心情……

    曲终人散之后,他将长恭送回了她自己的房里。

    “狐狸,怎,怎么不喝了?”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长恭,你喝醉了。”他偏开头,语调平稳无澜。

    “我没醉。我一点都没醉。”一双眸子望上来,干净清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的心里一软,又侧过了头,眼神轻轻抚过她脸颊柔和的轮廓,温柔而怜惜,一字一句道,

    “长恭,你要撑到什么时候?”

    她的眼中仿佛有什么闪烁了一下,随即又立刻转过了目光,扯出了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撑,撑什么?”

    他凑近她的耳旁,吐出灼热的气息。声音低沉而温柔,轻轻地说,“长恭,求你……不要这样。求你不要,明明痛苦,却还要强迫自己若无其事地笑。如果不能原谅,那么宁愿你狠狠地恨;如果依然痛苦,那么宁愿你放声地哭。只求你,不要假装遗忘,将伤口隐藏,任它发脓溃烂痛彻心扉,自己一个人在看不见的地方哭着痛着。所以,不要再继续强撑下去了好吗?”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然后又缓缓垂下了眼睑。疲倦就是刹那间蜂拥而来的,仿佛突然汹涌上涨的潮水,猝不及防之际已经淹没身心,沉沦灭顶。行路很久的人,如果不停下来,一直坚持走下去,那么她或者会疲倦,却不至于会懈怠;但是,一旦突然停止前行坐下来休息,疲惫和倦怠则会乘虚而入,瞬间占据身心,瓦解意志,吞噬掉坚韧的决心。

    累了,她是真的累了。

    不想再继续撑下去了。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我先回房了。”见到她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但现在的她,一定不想被人见到她流泪的样子。包括他。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她只是这么静静地坐,一直坐着。

    各种各样无法拼接的图景夹杂在一起,残缺不全的像一块块碎片,朦胧而遥远。那模糊不清的过去,记忆里曾经琐碎的影子互相碰撞,迷茫了曾经的时光。

    谁在一次又一次地不惜一切保护自己?

    谁能一次又一次地原谅着她的所有过失?

    谁能甘心为自己付出一切甚至明知换不回结果却仍毫无怨言?

    只有九叔叔。

    她的九叔叔。

    也许,永远永远不会再有人爱她如此,永远不会。

    她的双眼,再也无法看到那倾国倾城的茶色眼眸,她的双手,再也无法触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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