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开第6部分阅读
凤凰花开 作者:rouwenwu
将筷头的小鱼送入口中,泛泛一笑,放下碗筷,“别称呼小姐了,听着挺别扭。”“那~”他一挑眉,“称呼什么?”
“名字,就叫名字吧,名字就是让人叫的。”
“哦?那小姐闺名是?”
我笑了,绕来绕去忘了他不知道我的名字,才要开口,碧莲悄悄拐了拐我,这边还没回神,那边屋外,已有人急步跨上楼梯,隔着门帘就唤了声,“嫣然,让你等急了。”话音未落,钟骁掀帘而入,乍一见我们,有些疑惑。“这位是?”
我也站起身迎上前,却不知该如何介绍。
那人弹了弹袍角,缓缓站了起来,敛了几分笑意,冲钟骁一抱拳,开口道:“在下姓穆,单名一个‘绎’字,乃是睿朝京瑞人士,听闻戬国与桑夏国通商,特来看看这开明盛世的繁华。” 钟骁定定看着他有数秒,表情很是戒备,半晌方道:“穆兄有礼。”我以为他会介绍自己,谁知他拉着我往外走,“今儿耽误的时候长了,知道你想去西苑看柿子树,这就去吧。”
“骁哥哥”我唤他,他的力量却很大,不容我推辞,已到门外,碧莲跟在后头,我一回身,瞧见穆绎带着几分玩味与了然的笑。发觉我看他,冲我缓缓点了点头,不待我答言,已被钟骁拉着出了屋子。“既已知小姐闺名,改日自当登门拜访。”隔着门帘,隔着越来越远的距离,他的声音传了过来,很大声、很清晰。
钟骁的脸色有些难看,抬起头,我瞧见他紧抿的嘴唇,咬紧了牙关,两颊处微微鼓动着,隐有怒气。
“你干嘛?”我使劲儿甩,奈何他越来越用力,紧紧拽着我,没有半分挣脱的空间。一直走到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我拽住他,大声唤道:“钟骁。”他站住了,却不回头,背影有些僵硬。
“你不说话,我走了。”
“你越发大胆了。”他几乎是低呼着打断我,“素日里齐伯伯宠你,我也让着你,原想你是个懂事理的,怎么青天白日倒和一个陌生男子同桌?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你知道他有何居心?”“不是人人都有居心的。”我也忍不住来气儿,使劲儿掰他的手,来往的行人有些奇怪,偷眼瞄着我们,又快速离开。
“也不是人人都没居心的。”钟骁吼我,眼底竟有血丝,“虽说当下风气开放,女子上街并不为奇,但你一个女孩子家,又生得……怎么不知道警醒些?”“生得如何?”我有些哽咽,美貌有时是种负担,尤其是出众的美貌有时会成为自由生活的阻隔,我听腻了那些溢美之词,我不觉得自己与常人有何不同,我讨厌人人都先注意到我的容貌,也许楼上的穆绎也是如此……想到这儿,泪滴了下来。“你们人人都宠着我、惯着我,却从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凡我有一丁点儿逾矩,总拿我的样貌说事儿。难不成除了你,天下人都是别有居心的?难不成除了你,就没个可信赖的人?”钟骁有一瞬的怔愣,放松了对我的钳制,趁这个空档,我挣脱了他,朝人群里跑去。
他在追我,但隔着群人,行动受制。顺着小巷转了几个弯,他的呼喊声逐渐消失了,这才慢慢停下来,我在哭,泪却不多。一向感激他对我的宠溺,但一经爆发,我突然发现,自己被这层柔情编织的密网困得喘不上气儿。我想要呼吸,想要那种相互的、对等的付出,而不是永远都在承受,永远都被人保护。
巷子尽头是普通百姓人家,我不会迷路,但这时,却也不想回家。原谅我的任性,也许我只是需要一个出口,泻泄自己有些复杂的内心。他叫穆绎,他叫穆绎……重复着这个名字,我的脑海里全是他含笑的凤眼,还有一挑眉时的聪明与玩世。他从睿朝来,京瑞是他的老家,而我,生根在戬国,从此一别,还有机会再见吗?放任自己的心悸,放任自己的思念,放任自己还未成形的感情……我只要一个下午的时间,不需要考虑那些前因后果,不需要承担那些付出与收获,不需要努力去分清那些含混的感情。什么都不需要,只要躲在这里,静静的回想那一屋子淡淡的艾草香,还有那个若有若无的笑容,斜斜的挂在嘴角,让人无限暇想、砰然心动。我向来,没想过这世间究竟有没有所谓的一见钟情,但有些人,的确从第一眼就注定会有些不同的东西;我从来,都不觉得我曾经与谁一见钟情,可有时候难免也会怀疑,怀疑那些没有缘由的心心相念,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一直,努力让自己学会也对钟骁付出感情,但当接受也成为一种习惯,总在不知不觉间,就忘了还有付出的必要;我一直,努力让自己学会分清爱情与亲情,但从前世开始,就注定我模糊了两者的界线,注定我没有勇气勇敢去爱,永远只是被动的接受,却选择那些看上去安全温暖的情义。纵然如此,还是有些渴求,就好象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一直企盼着什么,又一直抗拒着什么。我哭了,沿着墙根慢慢蹲下,掩面无声哭泣,既为自己的任性,也为自己的胆怯,更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脾气,伤害了那个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嫣然”有人唤我,我知道他是谁,但我不知如何面对,依旧埋首臂中,哭声压抑,变作抽泣。
“傻瓜”他低喃,走近几步,皂青色的朝靴印入眼睑。
“对不起”我吱唔着,听见他的轻笑,“难得听见你说对不起,偏偏这次不是你的错。”
“嗯?”忍不住抬眼看他,钟骁的脸上带着丝笑,有些勉强,有些无奈,有些怜惜。
“碧莲都说了,原是我没问清楚,不分青红皂白就数落你一番。”
“骁哥哥~”
“回府吧,外头热,当心暑气上来受不住。”他打断我,一如既往的温柔。
“碧莲那丫头说什么?”我问,有些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说明。
“她说今儿你与一位老者拼桌来着,偏那老人走时没带银两,那人见你又是一介女流,这才结了账,又邀你同桌等我。”“你不怕他别有居心?”
钟骁一愣,轻轻叹息,微一思量,极缓地将我拉入怀中,“怕。”
“嗯?”
“可我不能绑着你,再者说,那人一身贵气,神色清明正义。原是我,原是我……心急了。”
舔了舔嘴唇,我抬眼看他,他的目光是我熟悉的黑亮,却比从前多了几分深沉,什么都在细微的变化,唯有他眼中的那个人,始终是我,始终是那个带些懵懂与困惑的我。“其实碧莲她,她没记清,这人,我从前就见过一次。”
“嗯?”
“六月十五那天,我陪娘去祥瑞寺进香,山中暴雨,我们都在禅房内避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得那么清楚,好象是对钟骁抱有歉意,但似乎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原因被我藏在心底,不愿承认——我想我在自断念头吧?毕竟一切如梦,并不现实。钟骁定定的看着我,甚至不许我稍移目光,半晌,他扬起了嘴角,替我将额间的碎发别向耳后,“傻瓜,我又没说什么。”“骁哥哥”我也没话了,原来我们之间只是那么浅的缘份,浅到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浅到不用多加解释就能明白,浅到一切都还没发生就已经结束……可我希望发生什么吗?念及此,心跳作一片,慌乱得我无所适从。“走吧”胡乱擦了擦眼角,拉着钟骁的衣襟站起身,天色正好,秋高气爽,小巷中有风穿巷而过,落叶满阶,带来秋天独有的旷味儿。我的衣裙随风而动,衣带扬起,与钟骁的衣襟相缠。“嫣然,我们成亲好吗?”他突然问我,在这个无人的小巷尽头。
风呼呼的过,一阵又一阵,我的心底一片空白,和着那风声,慢慢的只剩下茫然。
“我,我,我还不知道……”
“那我们一起等,等你知道的那天。”他打断我,很少这样迫不急待。
“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我开始害怕了。”钟骁沉吟半晌,方咬牙说出后面几个字,脸色却开始坚定,好象说了出来,恐惧也就不在了。“为什么?”我开始疑惑,我们每一天都在一起渡过,我们没有定亲,但几乎整个通城的皇亲贵戚都将我们默认成天生的一对。只等时日,对,只等时日,对世人来说,我们缺的只是时间;对我来说,我们缺的好象是心悸的激|情。“你对他笑……”
“我~”
“你对他的笑,和别人的不同。”他不容我插话,急急诉着,就好象慢下来就再没有开口的勇气。“我记得我说过,只想看见你对着我一个人那样笑。”“一样吗?”我问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听见他不再平静的呼吸,还有与往昔不同的急切。
钟骁一愣,眉心轻蹩,巷子口似乎有脚步声传来,他却突然将我揽入怀中……风小了,那脚步声好象也不存在了,我听见他闷闷的心跳,比一切语言都真挚可贵,我的心柔软起来,在那个有风的午后,依偎在他怀中,落下一滴说不清楚的眼泪……景云十九年八月十五,与从前各自回家团圆的风俗不同,宫里破例举行了盛大的中秋宫宴,爹爹拿着请柬,吩咐娘为我换上富丽的盛装……因为是中秋宴,被邀请的除了朝臣,还有家眷。换上一套鹅黄|色长裙,虽没太多的绣花,但领口处的细细的荷叶边很是精致,裙摆很长,拖在身后展成一幅圆圈,绣着蔷薇的滚边,枝蔓肆意延伸,每一朵蔷薇,都是一幅图画,乍一看全都一样,只有细心观察,才发现这手工织绣的图案,每一幅都有微妙的不同。娘也换了身玫红色长裙,配着绸质外笼,上面大朵的牡丹越发印得娘艳丽无双。
“娘,今年怎么倒想起举行宫宴?中秋也不得安生。”
“快别混说。”娘制住我,“进了宫可不比家里,一言一行皆有人注意,听见没?”
“已知,知道了。”我拖长了声音,趴在娘肩头上,岁月没让她苍桑变老,倒让她越发沉静美丽。
娘轻轻笑了,宠溺的拍了拍我的手背,“今年戬国与桑夏国开市通商,国库充裕,皇上一高兴,就想来个君臣同乐,这才备了中秋宴。”“那睿朝呢?”我随口问,印象里,除了我们的丝绸是以进贡的方式献给睿朝的,其它商货似乎并没流通。
娘蹩了蹩眉,低声道:“若要与睿朝通商通市,只怕难上百倍也未必能成,娘不通政务,这些事也由不得女人作主,平日无事别再提这些,免得给你爹爹添烦恼。”“嗯”我应道,挽着娘出屋,太阳开始落山,云彩变成淡淡的柔红,一轮隐约的圆月挂在天边……是个晴朗的中秋,心下平静如水,马车路过集市,前往皇宫。我掀开车帘一角,看见碧江楼印在半明半暗的黄昏夜色中,心下有些恍惚,那个人影在我脑海中若隐若现,那扇窗口后,是否隐有他惯常的淡笑?那天相遇后,他是否还记得那个带些退缩、带些羞涩的少女?是否还留在这不大的通城?是否还偶尔会想起初遇时的心情?是否还会如约“登门拜访”?我无从猜测,马车行得远了,自从那日,虽说我没应承钟骁,但有些事似乎就那么成了定局,虽然我们都无从想像前路会有怎样障碍?但钟骁一定不会放手,而我,我一定很难明白……皇宫厚重的朱红色大门缓缓开启,当我们的马车进入,又缓缓关闭,身后身前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尘世与宝塔只相隔一扇门的距离,待我再回头望时,只瞧见重叠的宫门、悠深的院落、四合的围墙、华丽的飞檐……仿佛诉说不尽隐瞒的秘密、朝代的变迁……琉璃瓦顶青砖地,四面高墙筑飞檐。
戬国虽小,通城不大,然而这四四方方围成的皇宫,依然四平八稳,尽显皇家风范。天幕拉起,夜色四合,宫里影影绰绰,动的是来往的宫人,静的是守宫的石兽。偶尔有夜风拂来,我闻见阵阵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娘,快到了吗?这皇宫怎么比集市还大?”掀开轿帘一角,目不转睛看着车外摒声静气伺立的宫人,头也不回问娘。
娘轻笑出声,也凑过来向外头看了看,“听你爹说,今儿摆在桂香阁,我虽没去过,估摸着也快到了,瞧着一阵阵花香,越发浓了。”“可不是?终究是宫里,咱们府上虽有几棵,每月都开,倒没这个香气,飘得又远、又干净纯粹。”
“宫里的是金桂,花开泛黄,一年里只有中秋时节才会开花,自然不同。府中的月桂花开淡白,香气也没这个浓郁,好就好在月月都开。”我倔了倔嘴,回身冲娘道:“要不咱们也换了吧,月桂淡然无香,纵然有花,也觉得无趣。”
娘无奈摇头,手指轻轻在我额间一点,敛笑道:“这话让你爹听见了,又是一顿好训。这世间哪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有了花,就没了好香;有了好香,自然花就难得。金桂虽好,一年只开一次,你这喜欢花树的脾性倒也忍得?到时又该嚷嚷换成月桂了。”我嘻嘻乐了,娘说得没错,从小我就喜欢花儿,从前府中栽得那些个不会开花的树后来尽数换了,篱笆上是蔷薇、池塘里有荷花,屋角种着栀子、园里桂花树成群,后来又陆续加上些桃树、忍冬、牡丹、荼蘼……细细算着,我们家后花园,似乎除了竹子常年青绿,其他一应都是赏花植物。竹子也会开花,可竹子一开花就死了……我害怕面对死亡,刻意忽略它的花朵,直到我再看见时,又换了翠绿的新竹。说话间人声开始密集,天色尽黑,外头的宫灯亮了起来。娘替我放下轿帘,整了整衣裳,正色道:“这就到了,记得娘的话,宫里不比府中,说话行事都要谨慎,万不能给有心人留了话柄。”“知道了,娘。”我接口,冲她拍了拍胸脯,“您当女儿还是三岁孩子?再不济,女儿也是相府千金,这达官贵人多少也见过些,不也都是一样的?谁还能三头六臂不成?”娘摇了摇头,将我发间的白玉簪子插稳,小轿停了,外头有人高声喊道:“齐夫人、齐小姐请下轿。”那声音尖细脆弱,再紧些,好象随时都会崩断。轿帘掀开了,映入眼睑的是富丽的宫殿,夹着一弯碧水,将水榭分为两端,大臣们靠左,家眷则靠右而坐,院中桂花盛开,还有轿旁垂首伺立的宫女。乍一看,相同的装束、类似的表情,一群训练有素的人,伸手扶住娘走朝前几步,又有一双宫女将我扶了出轿。连行动都整齐划一。“曼姬。”有人迎了上来,是钟伯母,近年来她有些发福,倒显得年轻了许多,面若银盘,眉眼带笑,年轻时候的爽利慢慢演变成现在的慈爱,冲我笑时,大而圆的眼睛周围已开始生出细纹,却比从前柔软了许多。“嫣然也来了,我家骁儿好等,这会儿才被叫到前头,想是护驾随行,只怕今儿晚上难得见他齐妹妹。”
“伯母”我唤了一声,不知如何接口,趁势依在娘身旁,假意害臊,其实躲在暗处偷眼瞟见这浮华凡世。
满眼皆是盛装的贵妇人,衣服上华丽的绣花,朵朵明媚、朵朵娇艳,照亮这夜色的竟不是明晃晃的宫灯,而是这耀眼的繁华与富丽。贵妇常年不出家门,保养精细、笑容得体,可哪怕她们中间最艳丽的那个,也不能和娘相比。不单单是容貌,还有内在的气度,娘是沉稳内敛的,她低垂着半副眼睑,唇边带丝淡笑,胭脂水粉恰到好处,在这热闹的宫宴上,既不显得浓烈扎眼,也不觉得太过清淡。“娘,爹今晚不会过来与我们同桌吗?”我瞧着水榭两边的圆桌,通常宫宴都是男女分席的,可今儿中秋,倒叫家人相隔,皇室的规矩大过一切,还没开席,就有些不痛快,纵然明月高升,清晖万里,奈何隔着中间的一带碧水,家人相见不相聚,减了很多兴致。“照规矩,但凡宴席,从没男女同桌的,只是今儿中秋,不知皇上可有考虑。”娘低声同我耳语,坐在钟伯母一旁。还没开宴,席间只摆放有柚子、清茶,我随手拿起一瓣柚子,去了细皮,递给娘分食。我们母女哧哧谈笑,倒也并不寂寞,只是偶一抬头,这才发现忠勇王妃与我们邻桌,还带了仪悦公主。她穿了明黄|色公主服饰,区别于一般的鹅黄或者粉黄,皇家的御用颜色更饱满、更艳丽,鲜艳欲滴的色彩,再多一点都会破框而出。衣襟上绣有凤凰飞舞,配着她发间的凤钗,衬得整个人贵气骄傲。“齐夫人也来了?”忠勇王妃眉目清秀端庄,冲娘微微颌首,又笑,“齐小姐出落得越发美艳了,这戬国上下,齐夫人母女是当之无愧的美人。”“王妃说笑了。”娘欲与我一同行礼,才一起身,已被王妃身旁的丫头扶着坐下。
“今日既是中秋宫宴,大家别拘礼才好,况且素日齐宰相与我家王爷交好,夫人快别这样,咱们坐着说说话倒还罢了。”娘告罪坐下,瞧了我一眼,目光中带些安慰与自豪,却开口自谦道:“我家嫣然,人大心小,王妃别瞧她这样,若论起沉稳安静、娴静淑德,实在比不上仪悦公主一分半点儿。饶是及笈了,还是一样顽劣粗心,真是让人操心。”“哪里?别看仪悦在外人跟前儿懂事,回了王府还不是一样调皮稚嫩?”忠勇王妃笑回,斟了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又扬起嘴角,“这孩子从小就招皇上喜欢,这才惯得无法无天,幸而是王府,若是投身寻常人家,谁经得起她这么闹腾。”“王妃说笑了。”娘接口道:“公主何等尊贵,莫说是寻常人家,就是普通富贵人家,又岂是她的落足之地?”
她俩相互谦虚,说得话一半儿实一半儿虚,两人都很开心,是那种母亲天生的自豪。笑了笑,我继续埋头剥手上的柚子,一瓣柚子,从中间撕开一道缝,往下一拉,露出里头半透明的果肉,再使力一掰……悄悄拉了拉娘的衣角,我小声笑道:“娘,柚子开花了。”“齐小姐好兴致。”有人淡淡接口,抬眼一瞧,是仪悦公主,她嘴角微扬,好象在笑,却没有笑意,眉目一挑,对我这样的小孩儿把戏,似乎很是看不上眼。“让公主见笑了。”娘抢先答话,我在心里耸了耸肩,可惜她看不到这个表情。而表面上,还是恭敬的坐在席中,就好象不谙世事的少女,其实,我又何尝不知她向来并不喜欢我呢?“皇上驾到。”席间的氛围正微妙,远远的听见太监开道,众人皆离席向前接驾,我也随着娘跪在一旁的青石板地上,眼角扫处,只瞧见远远的一队人行得近了,那双明黄|色的龙靴渐渐映入眼睑,在我跟前稍作停顿,领着文武几位重臣浩浩荡荡往上首而去。“平身吧。”凉爽的夜里传来皇帝的声音,心下一惊,这声音我听过,在碧江楼的包间里,那个目光精明、笑容慈爱的老者正是这样深沉有力的声音。“嫣然,快起来。”娘扶了我一把,顺势站了起来,乍乍的眼前有些昏花,我只瞧见那抹明黄,慢慢的清晰了,他在笑,半白的须发如此眼熟,精明的目光中多了一些柔软。众人皆不在意,皇上冲我微一点头,继而朗声道:“今日中秋,朕宴请众卿家一同赏月,夫人小姐们莫怪朕扰了家人团聚。”“父皇言重了,如今太平盛世,正应该如此同聚,方应了这锦绣繁华。儿臣本欲提议,又怕父皇国事操劳,还是父皇身强体健,比儿臣想得周全。”信义王爷一拱拳,退身行礼。因为饮酒过度,他脸上的潮红在清醒时也未退去,面颊稍显浮肿,目光带些奉承,与自己的父兄皆是不像。景云帝摆了摆手,神色竟有些厌恶,只淡淡道:“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
躲在人群之后,看着芸集富贵的宫宴,许多人都没见过,可在这样的宫灯掩映下,见过的人面目也有些模糊,似乎他们只有一种身份——孝忠的臣子,收了散漫与闲情,大家都挂着小心谨慎的微笑,与平日不太相同。唯有钟骁,站在皇上身侧,身穿将军朝服,皂青色长袍,红丝绣成走兽。神色清明,气度已成,倒比一旁的钟伯伯更加威严挺拔。“仪悦,钟将军好风范,站在人中,颇为醒目,鹤立鸡群,将来定然大有作为。”我听见王妃在夸钟骁,余光瞟见仪悦公主微抿着嘴笑,含羞低头,似有无限情意微漾。心下一动,从前听闻朝中有人想撮合他俩,而这仪悦究竟是何态度,今日见了,虽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也很容易就看清她内心的悸动与情不自禁。原来她喜欢他……我有些模糊,低下头吃柚子,嚼在嘴里淡然无味,似乎不是嫉妒,而是乍一明了,竟不知所措。
宫人来往,一会功夫,已上了满桌佳肴——清蒸桂鱼、酒酿圆子、椰蓉煮鸡、虾米翠环……目不暇接,可我没了胃口,随意拨弄着娘夹给我的凉青笋,吃了半天也没品出味道。“嫣然,你平日最爱吃鱼,怎么今儿不见动筷子?”钟伯母一面问着,一面夹了箸鱼腹肉放在我碗中,我冲她笑笑,道了谢,嫩滑的鱼肉一抿就把大刺抿出来了,鲜爽的汤汗若用来拌饭,一定非常可口,但我看着上首的明黄,看着看着就花了眼。宴席吃了一半儿,月亮已升至半空,原先带些微黄的月光,此时已明晃晃一片,清晕遍洒,配着远处水台上的萧琴,说不尽的风流繁华。“皇上宣齐小姐上前觐见。”正忙着给娘布菜,从上头下来个小太监,手持拂尘,行礼相邀。
娘有些诧异,瞧瞧我,又瞧瞧那小太监,还没开言,钟伯母已催着我上前,“皇上召见,嫣然快去,说话行事谨慎些。”稳了稳神,我跟在那太监身后,一步步朝前走。纵然小心规矩低着头,也能感觉到各式各样的目光朝我这边瞟来,有好奇、有打量、有猜测,也有嫉妒和不屑。离着那最高的御座还有数步距离,我拜了下去,跪在地上行礼。
“这些年不见,齐小姐越发清丽逼人了。”这声音不是皇上,却是信义王爷,他坐在皇上身侧,跷着二郎腿,看不见脸,但能想像他调侃滛笑的表情。“平身吧。”景云帝挥了挥手,命太监将我扶起,又冲信义王爷道:“今日中秋,你替朕敬敬各位大臣,就坐在下面吧,也应个君臣同乐的意思。”信义王爷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满面堆笑,“父皇说得是,儿臣这就去,替父皇好好敬敬大臣。”说着离开,经过我时,犹不忘一顿脚。我疑心自己耳鸣,否则这样公开的场合,怎么好象听见他呵呵冷笑了几声?“嫣然,过来朕身边坐。”景云帝唤我的名字,拍了拍信义王爷原先的位置,周围的人都有数秒的怔愣,包括我在内。
刚欲推辞,他哈哈笑了,“姑娘,老朽还欠着你一顿饭,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我笑了,气氛突然轻松起来,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一个老人,带些苍桑,带些寂寞,也带些慈祥。
钟骁站在景云帝身后,冲我扬了扬嘴角,假意没瞧见,走上前,倚着椅子角坐了。
“今日这宴,专为姑娘设的,算是还了姑娘的人情。”景云帝与我小声耳语,表情竟有些顽皮,“也当是陪罪,当日微服私访,瞒着身份,姑娘不怪吧?”“皇上言重了,那日臣女不知皇上身份,皇上也不知臣女身份,萍水相逢,甚是投机,何来怪罪一说?”我抿着嘴笑,眼睛弯成一缝,瞧见他也在笑,胡须跟着咧开,脸色是老人常见的腊黄,但精神倒是很好。“钟将军也坐吧,今儿既是为齐小姐办了这宴,你们素来亲厚,不必杵在那儿了。”
“臣职责所在,不敢逾矩。”
“朕的话就是规矩。”景云帝打断他,见我们皆入了座,方开怀大笑,末了却又一叹,“偏是志远他身子不适,今儿原不该拖着忠勇王妃与仪悦公主同来,应该让他们在家中团圆才是。”志远是忠勇王爷的名讳,可惜他身体太弱,不但撑不起这江山,甚至生命能撑多久都成问题。我突然明白景云帝的悲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深刻。他也知道信义王爷不可托负,偏生忠勇王爷又如此嬴弱,膝下无嗣,只得仪悦公主一女……无法托负的江山,哪怕今日再多几倍繁华也是华美的夕阳——上升之势早绝,可预见那太阳落山后的黑暗。努力摆脱这些悲哀无奈之感,就着手中的桂花陈酿,我敬了景云帝数杯,他的脸色微微泛红,带着些微的醉意,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眷恋。“京瑞的月亮似乎比这儿大些。”
“皇上说笑了。”我接口,心下也有些凄楚,虽然我生于斯、长于斯,可每当看到爹娘忆起家乡,内心同样也会掀起波澜。“嗯?”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隔得虽远,想必京瑞今晚也是如此的情景,同赏一轮明月,同是一番心情。”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景云帝喃喃低语,眼角嚼泪。
钟骁轻轻拐了拐我,举杯道:“皇上,今年中秋月色清朗,桂花正香,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皇上可准否?”
“哦?有何请求倒不在朝堂上说,在这儿说,你就不怕世人说你投机取巧?”
钟骁嘴角微微一扬,瞟了我一眼,朗声道:“请皇上赐臣一株桂香苑的金桂树。”
景云帝蹩眉道:“金桂树?你要它何用?”
“皇上不知,嫣然她素来喜欢花树,今日臣才见这金桂开得灿烂,心知嫣然必定喜欢,想向皇上讨一株,送予嫣然做中秋贺礼。”我瞪大了眼,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半晌,景云帝哈哈大笑,“你这小子,借花献佛倒也省力。如此,朕赏你一株便罢,只是花期之日不可挪动,待花谢了朕派人送到宰相府上。”“皇上~”我低唤了声,却瞧见他故作了然的笑容。
“父皇”信义王爷走上前,手指席间道:“仪悦素来孝顺父皇,今日刻意准备了歌舞献给父皇,是否现在就呈上?”
“哦?还有这等好事?朕这个孙女,娇养惯了的,难为她凡事惦着朕。”
“父皇此话差亦,仪悦她有傲骨却没傲气,晚辈中数她最为乖巧孝顺。儿臣听闻她为了准备此舞,还曾扭伤过脚踝,养了十余天方好。”“伤可好了?”景云帝急急问着,显然对这个公主颇是在意。
“早好了,她心急,还在夏天就打府中挑了几个轻巧灵敏的丫头同练,这会儿已在后头候着,就等着父皇的旨意。”
“如此,就让她此刻就开始吧。”景云帝恢复了好心情,这边太监的传话声才落,那边丝竹响起,大幕缓缓拉开,仪悦身着藕白色长裙,下摆处漾着波浪般的荷叶边,大红色绣花点缀,整个人艳丽脱俗,让人眼前一亮。侍女们身着青禾色薄绸舞裙,随着她的舞姿,相和相衬。隔着不宽的水面,舞台在夜色掩映下有些飘渺。妙龄少女翩翩起舞,席间安静下来,被这情景带入另一个似幻似真的境界。景云帝也看住了,甚至身旁的钟骁都甚为赞赏,这是第一次吗?我瞧着他,但他并没注意到我。
丝竹声声婉转,乐音喜庆欢愉,衬托着这太平盛世,果然是一片繁华似锦。曲调几经传扬,向上一调,拖着长长的尾音,仪悦公主双手高高举起合什,露出两节玉臂,右腿向内抬起,弯曲撑于左腿关节处,身子倾斜,随着渐小的音乐,定格成一副图画。“好”景云帝龙心大悦,拍掌叫好。
钟骁微微一笑,我却突然有些悲哀,仿佛将有大事要来,而我,只是流水中一瓣落花,又如何能左右那些未知的变化与旋窝?“仪悦,朕听闻你为准备此舞,还受了伤?”仪悦公主被唤上前,俯身行礼。荷叶边的长裙将她衬的聘聘婷婷,从远处小步挪近,微风轻拂,风姿卓越。“回皇上,仪悦的伤不算什么,只是肿了些,养了十来天也就好了。”她笑答,抿着嘴,有些激动,刚从舞台下来,呼吸有些急促,胸口起伏,酥胸微露。我知道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调开自己的视线,说不清什么感觉。却正好瞧见钟骁,他在冲我笑,眨了眨眼,点头示意,好象知道我不自在,刻意安慰。我也扬了扬嘴角,展开半个笑容。
“平身吧,赐座。”一扫刚才的阴霾,景云帝龙心大悦。仪悦挨着我坐了,与钟骁恰恰相对,也许因为这醉人的佳酿,她的脸上带着红晕,满面娇羞。“丫头,你和仪悦从前可见过?”身旁的皇帝命人给我斟酒,满杯琥珀几乎就要溢出,涌在杯口,悬悬欲滴。
“嗯?”我有些愣神,脑中一片空白,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皇爷爷,齐宰相与爹爹素来交好,但凡家宴,总少不了齐宰相一家,仪悦自然见过齐小姐。”
“哦。”景云帝点了点头,哈哈笑了,“今夜月色清朗,桂香四溢,朕身边又有良臣作陪,好生惬意。”
群臣皆唯唯诺诺,坐在高处看下去,我瞧见面露喜色的忠勇王妃,偏头与钟伯母谈笑,两人谈得兴起,倒忽略了一旁的娘。“父皇,自与桑夏国开市通商,这天下越发昌平繁盛。”信义王爷上前奉承,站在景云帝身后替他布菜,总在不经意间碰到我的手臂或肩膀。怕引人注意,我朝一旁靠了靠,倾斜着身子与仪悦公主寒喧。“嗯,正是。”景云帝点了点头,末了继续道:“听闻壑朝元继王爷上月殁了,不知京瑞朝廷又会派谁掌管辽洲。”
“乱臣贼子当朝,睿朝势不长久,父皇不必挂心,日后时机成熟,儿臣自当率军收复睿朝。这辽洲的新任王爷,何惧之有?不管也罢。”皱了皱眉,不知该说这信义王爷狂妄,还是说他幼稚?睿朝如今蒸蒸日上,国力大增,早有雄霸天下之势,莫说是戬国,如此下去,就算桑夏国也再难与之抗衡。还说什么收复不收复?景云帝轻咳几声,不再接话。他也是无奈的吧?为了这个不成气的儿子,为了戬国不甚光明的前途。“若朕记得不错,钟将军也快十九了?”良久,他转向钟骁,含笑询问。“皇上好记性,末将年底将满十九。”钟骁起身答话,又被景云帝按住,“坐下吧,朕也不过随便问问。”
“是。”
我有些隐隐不安,这谈话的背后似乎关联甚多,皇亲贵戚到了十九岁没正妻也常见,可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何况今夜信义王爷不怀好心,不怕钟骁的终身定,就怕我的终身即将定。抬眼瞧钟骁,他微蹩着眉,倒好象也感觉到了什么。
“父皇,仪悦也有十五了,还记得她出生那天,皇兄重病,父皇与儿臣一道前往探视,谁知这丫头才一落地,皇兄的急症竟好了,连着旱了数月的天儿也开始降雨。”信义王爷插话,他就近坐在邻桌,一回身时,总觉得他的酒气扑在我脸上,夹着食物的残腐味儿,薰得人阵阵作呕。“正是,仪悦这丫头算是个有福的,志远身子骨弱,膝下又无子嗣,所幸仪悦乖巧聪慧,也算安慰。”
余光瞟见钟骁刚欲起身,景云帝悠悠开口,“钟将军,朕知你与齐小姐青梅竹马、情意深厚,今日朕欲学那月老儿,拉根红线,不知你愿意不愿意?”“皇上。”
“父皇。”
钟骁与信义王爷同时开口,我身边的仪悦脸上有些失望,红晕退去了,扑了厚粉的脸白得可怕,上面挂着一个难看的笑容。慢慢站了起来,我也愣愣喊了一句“皇上”就没了下文。
“钟爱卿、齐爱卿,你们没什么意见吧?”隔着几张桌子,景云帝询问爹爹,其实就算不问,圣旨一下,还有谁能抗拒呢?无非也是领旨谢恩。爹很犹豫,看了看我,微皱着眉。钟伯父见爹不答,自个儿也有些迟疑。倒是钟伯母,表情很是复杂,似乎期盼着什么,终于落空,但于这失落中也夹杂着淡淡的喜悦。“嗯?”皇帝提高了半个音调,他又是那个九五至尊了,不再是刚才与我玩笑的老者。
盈盈拜了下去,我不想让爹娘背着抗旨的名义,为我作难,更何况,皇帝是说钟骁,好歹总没有把我指给那个信义王爷。“嫣然的终身大事,本应凭父母作主,但天下之事,君臣为先,父母次之。嫣然但凭皇上恩典,想来爹娘也是高兴的。”“好。既如此,钟将军,朕就将齐府小姐赐予你为将军右夫人如何?”
“右夫人?”钟骁有些奇怪,而我,刹那间倒有些明白了。
“仪悦公主端庄沉稳,朕再将她赐予你为左夫人。两位夫人不分高下,姐妹相称,如何?”
场中冷了下来,我的心也跟着冷了。其实生在这儿、长在这儿,很难避免一夫多妻,可我从没想过会与仪悦共侍一夫,而这个夫,又是钟骁——我们打小这么过来的,习惯了两个人的厮混,哪怕我对他鲜有那些悸动与牵挂,但也实在不能想像,从今以后,会与另一个女子一起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我白天说给钟骁的话,也许晚上就会被她知道;而她晚上在枕间与丈夫的私语,也许第二日也会被钟骁当作玩话诉与我听。钟骁对我情也如爹对娘的一样铭心刻骨吗?我不敢相信,一个男子面对一个心仪自己的娇妻,朝夕相对,温婉承欢,哪怕开始不是爱,最后也会心软吧?“皇爷爷。”仪悦有些激动,她的声音带颤,为这峰回路转的结局。何况戬国以左为尊,名义上虽不分高下,实则高下已分。“皇上。”钟骁急急开口,却被景云帝打断,“钟将军日后两美兼得,也算是一桩美谈。”
“皇上,恕末将不能从命。”
“放肆。”景云帝一声喝断,钟伯伯已急步向前跪倒在地上,“皇上恕罪,骁儿无状,待微臣好生开解,他定知其中厉害,不敢妄为。”“爹,儿子答应过嫣然,要与她一生一代一双人。”钟骁突然拉住我的手,隔着景云帝,隔着众人的目光,现在,还隔着那道圣旨,隔着世人嘲笑旁观的眼神。我笑了,泪落了下来,向他摇了摇头,“不必执着,违了皇命,此身不保,巢之将覆,卵能安否?”
“嫣然,我说过,答应过你的都会遵守,哪怕失信天下,也不能失信于你。”钟骁的掌心很热,我的却越来越冷,他的声音有些亢亩,见我不答,转向仪悦公主道:“承蒙公主错爱,末将感激不尽,奈何不能回报一、二,还望公主恕罪。公主如此姿质,定能谋得如意夫婿,末将不配贵为驸马。”“来人呐。”景云帝脸上的笑意早没了,他低垂着眼睑,以手轻捏眉心。
“皇上有何吩咐?”
“将钟骁革职,交由大理寺卿审理抗旨一罪。”
仪悦脸色惨白,呆坐在一旁没了反应,今夜最大的输家便是她,而我,我跪在地上,拽着景云帝的御袍,欲哭无泪。
“皇上,将军他只是一时糊涂,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将军?哪位将军?”景云帝一挑眉,目光凛冽,冷得我混身一寒,乍然松了手。
“大丈夫不可失信于人,钟骁不可失信于心。”他已被人拿下,钟伯父钟伯母双双上前,却被人拦住。
隔着行刑太监,钟伯母哭着唤我,“嫣然,你向来比骁儿懂事,快劝劝他,这事不能由着性子来,若说失信于心竟牵联一家子性命,他可还会如此决绝?”钟骁紧抿着嘴,眼中已有泪光,他深深看我一眼,无限眷恋,“皇上,今日之事,与旁人无关。看在钟家世代忠心份上,还望皇上莫要祸及罪臣家人。”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我猛然从地上站起,走上前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啪”的声,钟骁的脸偏向一方,他满脸的不可置信,甚至连景云帝也吃了一惊,席间安静得可怕,娘拽住爹的衣袖,压抑着抽泣,却又不能插话。“这叫什么守信?这叫什么大丈夫?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