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开第18部分阅读
凤凰花开 作者:rouwenwu
的衣裳在深浅不一的绿意中飘扬,身后的男人微笑摇头,急跟上我,不再讨论那些恼人的世俗目光,这优美静谥的林间,只适合畅快淋漓的享受,还有深切平缓的呼吸。“那是灵汨。”格拉塞指朝前方,我看见一片朦胧的雾气,蕴在这深山里,周围的树木格外茂密。
四周果然有欢快的溪流声,哗啦哗啦跃过石床,又流入湿地,最后汇入灵汨。我的鞋湿了,可那片水越来越近,呈现在我眼前,水光柔和,微泛波澜;水色碧绿,如同一块遗落山间的温润翡翠。俯身瞧水中的自己,一圈圈漾开的涟漪,将我脸上的微笑也一波波漾了出去。水中的自己脸颊被晒红了,双眸却灵动有神,挽起的发髻有些松散,额间颈项全是缕缕碎发,裙摆被湖水浸湿,淡淡的玫红变作醉人的深红,好象碧绿的灵汨中蕴育的一抹夕阳色的柔苔,随水飘逸,浸软了人心。“也不怕着凉。”格拉塞瞧了一眼我的脚,淡淡道。
“这个天儿还会着凉?那我就无语了。”我笑,笑声在林间显得纯粹欢快,俯身掬起一捧湖水,碧绿的湖到了我手中就成清澈透明的山泉,反射着阳光,点点发亮。“来了这几日,我还不知道附近有这君墨山,还有这泓水,看得人心醉。”“王爷他~”格拉塞沉吟开口,“怕把你逼急喽。”
“谁说他?我说我。”扭头看格拉塞的空当,掌中的水唏哩哩顺着指缝、延着手肘流光了,水流所到之处,带走了身上的燥热,甚是清凉舒畅。“从前在通城,常到城外的茈碧江边嬉戏。”我开始回忆,那些充满阳光和快乐的简单日子,身边总有钟骁陪着,一晃眼,两人都已长大。“和你的骁哥哥?”格拉塞倒不避讳,带着我走到地势稍高处,席地而坐,挑眉看我。
我也倚着一颗老松缓缓坐下,想脱了鞋子晾脚,最后还是不敢。
“可不是,从我出生时他就在我身边。”
“十五年。”格拉塞接口,“很多人的一生都没那么长。”
“谁说不是呢?”一生其实很短,无论你活八十岁还是八岁,都是一眨眼的事儿,可记忆里的东西很长,越忆越长,好象长过实际的生命,历久弥新,存在于每个人心里。低着头用树枝划着地面,去年秋天落在叶,如今已开始腐烂,暗泥黄的颜色,和泥土相似,再下几场雨,曾经鲜绿的叶子就会化成尘土,唯留下一点点固执的叶筋,撑过几季,终于也一样消失无所踪迹……记忆就好象这叶筋,到头来,一样会被时光磨平,最后我们都输给时间,时间才是永恒不败的王者。“我给爹爹去信了,他如今辞官在家,轻闲许多,常带着娘到附近郊游。”
“嗯?”
“就像你说的,他们都比我想像中好。”
我们相视微笑,抱膝望去,前方的灵汨泛着粼粼波光,就如同情意流转的眼眸。
“只是景云帝年事渐高,戬国……”说着不由摇头,那方小小的弹丸之地也将守不下去了吧?
“戬国如何?”格拉塞挑眉问我。我笑了,“你还不知道?睿朝是初升的太阳,戬国是黄昏的夕阳,一起一落,大局早定。”“你后悔吗?”
“嗯?”
“后悔和亲。”格拉塞看定我,紧抿着嘴,唇边淡须明显。
“后悔?”我细细思量,总觉得有些糊涂,“这个由不得我选择,这次,我被命运选择了。”
“如果让你选择呢?”他步步急逼,好象想知道我内心的真实想法。
“不知道。”我接口,“有时觉得很奇怪,有时觉得很莫名其妙,有时也许会后悔,但事已至此,后悔没多少意义。”
“如果你后悔了~”他接道:“那我也会后悔当初冒险救你。”
“嗯?”这是什么话?一个霸道的主子,一个霸道的随从,不容别人选择自己的生活。
格拉塞并没接口,调开视线,看向远处,良久,方缓缓道:“睿朝势大,而戬国从前就是睿朝的地盘,就算兴兵收复,只怕也在情理之中。”“对,我以前一直困惑,为什么势力如此悬殊,可睿朝又迟迟没什么作为呢?”
“因为桑夏国。”话音未落,格拉塞接口,“桑夏国历朝历代以游商为主,国内农业并不兴盛,戬国虽是弹丸之地,但若能拿下这弹丸之地,于战于商都有好处。桑夏国垂涎已久,之所以与戬国通商,又在边境驻军,正是为了拉拢戬国之意。而睿朝建国不过数十年,民生刚稳,此时若要强行收回戬国,只怕代价太大,到时百姓离散,血流成河,虽有收复之功,累及苍生,实不为上策。”“你的意思?”
“嫣然。”格拉塞打断我,眉心皱起,好象陷入往事,“你到底不曾亲历战争,骨肉分离、生死离别,血流成河、哀嚎遍野,种种过往,如同梦厣,无法摆脱。”“你~”他一定有过这样的过去,所以才会有如此的切肤之痛,我能想像,但却始终无法感受。
“我只想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但如果可能,希望每个人都可以避免牺牲。你的和亲看似可笑,却未必没有意义,这意义在家国面对显得渺小,但放到个人身上,也是一辈子的事儿,一辈子的影响。无论戬国最后归附于哪国,又或者能走出困境,自成一局,平安和睦永远都是继续下去的前提。”“你的亲人呢?”我忍不住问,他的过往是个谜,我一直不敢触及,而这个谜似乎即将破解。
“亲人?”格拉塞扬眉,冷冷道:“死的死了,活着的也如同死了,我没亲人,倒落得轻松。”
还想问什么,身后有侍卫上前恭敬道:“王妃,此时天色尚早,但下山颇是费力,还请王妃早些启程。”
“也罢,今儿就回吧。”格拉塞接话,站起身拍拍袍角,斜睨了我一眼,目光停留在我湿濡的鞋面上,“下次骑马来,省得湖边多露水。”刚欲开口,他继续道:“不会骑我教你,闪电很温顺,断不会摔了你。”
“真的?”我来了兴致,这说了多少年的骑马梦,总算看见一丝曙光。
“你也说君子坦荡荡,自然是真的,趁你还住在珍珠苑,教起来倒方便。” 忘了那些家国情仇,还是眼前的小快乐小感动比较真实,回来的路上轻松了许多,夕阳西落,太阳的余辉暖人,印在每个人脸上,有种透明的燃烧的红意。飞鸟开始归林,山间被夕阳裹上一层柔光,我的心底有几分醉意,因为这醉人的美境,更因为久违的畅快与惬意。晚膳时,木桢一个劲儿看我,而我早饿了,埋头专注眼前的美食。
“如何?那君墨山还漂亮吧?”
“岂止漂亮,那是人间胜景。”
“看来我该早些带你去。”
“没关系,你忙你的,我自个儿能找到路。”
木桢挑眉点头,又继续喝面前那碗鱼汤,左喝右喝,好象还剩那么多。
“对了,今儿你去登山时,戬国来信了。”
“爹爹的?”放下碗筷,抬眼瞧他,木桢一愣,突然笑了,“这可是今晚你头一次正眼瞧我。”
“你~”我气结。
“我怎么?”
“你的话不能信。”回了他一句,起身欲回屋,木桢也跟着起来,一把拉住我,“是你自个儿不愿信我。”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在我眼前一晃,“我可从没想过欺骗自己的王妃。”上面娟秀的字迹,不是爹的,却是娘的,我一把抓了过来,就好象小时候逢年过节得了礼物,高兴得忘了礼物本身,只知道一个劲儿傻笑。“怎样?没骗你吧?”
连声应着,拆开信封,清秀小巧的楷体,一笔一划,认真又不死板。受爹的字体影响,娘的字也带几分出世的洒脱,洋洋洒洒一篇纸,不过叙些家常里短,虽通篇没说什么正事儿,看着却格外贴心,就好象能看见娘坐在灯下,时而蹩眉,时而展颜,时而望向窗外,隔着墨蓝色的天空,隔着那轮清晖万里的明月,我们握到彼此的手,还如从前一样温暖,还如从前一般安慰。信的末尾,娘写道:近日骁儿派人传信来,总算有了音讯,知道他在平安洲游历,字里行间,虽还带着悲凄,但能看出,他已从绝望中挣脱,努力让自己放下过往。嫣然,如果能瞒一世,你们都要放下过往;如果不能……但愿有朝一日,恩怨能随风淡去。不由轻叹一声,引得身旁的人凑身相看,只斜睨了一眼,他已了然,举起桌上的酒杯仰头干了,这才淡淡道:“格拉塞要教你骑马?”无奈扬了扬嘴角,将信纸折好,突然间有些怔愣,半晌方回,“这辽洲、王府、珍珠别苑,可还有什么事儿是瞒得过你的?”“你想瞒我?”木桢挑眉,并不以为然。
“无论想不想,反正也瞒不了。”
“你说的,君子坦荡荡。”
“我是女子,不是君子。”忍不住和他抢白,木桢的自信回来了,自从我留在他身边。
他哈哈笑,因为喝了酒,眼底有些微红,“还好格拉塞是君子。”
“你不怕?”我突然想挑畔他的骄傲,微微抬眼看过去,木桢紧抿了抿了嘴,倒想在反复思量。
“怕什么?”
“爹娘的信、钟骁的消息、你的繁忙、我的怨恨、周围人的关怀……”
“我不怕。”他打断我,走近几步紧盯着我的眼睛,“怕就会失去,可你注定是我的,我不怕,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能等到你的人、你的心。”“等?”不由冷笑,“可以等,横竖一辈子并不长。”
木桢脸色一沉,突然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嫣然,别总像个刺猬,抗拒身边的每个人,你该学会接受,接受命运,也接受我。”“你说得对。”我轻轻笑了,他的样子离得太近,反而有些模糊,可他的眼神和钟骁不同,那里面有太多自负和霸气,就好象把天下都看得轻巧。“是吗?”木桢反问,微扬的唇角盛满笑意,他的左手握在我腰间,试探着将我搂近。
“你太自信。”我没反抗,只是毫不回避他的目光。
“不好吗?”
“这样容易自大。”
“你说得对。”他重复我的话,俯下身来,越离越近,近到我们没了距离——他吻上我,分不清谁的嘴唇更凉更颤,我只觉得温润的唇舌相依。盛夏的夜,偶有微风从窗缝泄入,屋里的温度不断升高,不知何时,我的外袍已被解下。
他的掌心滚烫,一遍遍抚过我的长发、我的颈项……
修长有力的手指,牢牢将我掌握,吻遍我的眉、我的眼、我的鼻、我的唇、我的耳垂……
他的气息急促了,紧紧将我揽在怀里,宽厚的胸怀、有力的双臂,还有无法克制的欲望……除了人不相同,一切都如此相似,我放任自己的情绪,慢慢迷醉在原始的欲望里,只想求放纵之后的轻松,不再想那些前因后果,还有辜负与承诺。“嫣然。”木桢低唤我,带着询问,而我,酒未醉,人已醉,俯在他肩头,心中可惜今晚没泡成的温泉,这边听见他低叹一声,打横将我抱到贵妃榻上。四周的丫环小厮不知什么时候都退得无影无踪,这蜡烛摇曳的房间,只剩下我们俩儿,肌肤相亲、长发纠结。
“你说得对。”
“嗯?”
“我果然没耐心了。”他低喃,轻轻咬住我的下唇,已将我的中衣一并解下。
“如果有一天……”
“嗯?”
“如果有一天你爱上别人,请你放我走。”我在微笑,不知为什么说了这么一句,也分不清是期望他爱上别人呢?还是期望他永生不变,将我死死禁锢。木桢一愣,将我吻住,剩下的话都变成唔咽。
“傻瓜。”他带着怜惜,轻声笑答。短短一句,惊得我双泪流下,可这次,木桢没有停止,他轻吻去我眼中的泪滴,手指将我的长发别向耳后,“还能爱上谁呢?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了。”我笑了,带着苦涩,带着对未来的不安,就这么躺在他的臂腕里,直到衣裳尽解,直到两个坦诚相对。
木桢的体温将我燃烧,他的唇在我锁骨处反复吸吮,宽厚的手掌顺着身体的曲线游历,终于来到胸前的柔软,轻抚着,好象生怕将我弄疼。酥痒难耐,不由挺起上身,话到嘴边,变成嘤咛。木桢气息急促,抬眼瞧我,双目充血。猛地加大手上的力度,将我握在他的掌心,反复揉抚。“别~”
“别什么?”他逼我,逼我承受这无法承受的激|情。
“木~”扭动身体想要求饶,一切都没来得及,他已扶住我的腰胯,猛然间,沉身而入。
抓住他的肩膀,木桢放缓了动作,轻轻托住我,缓缓深入。
“嫣然,嫣然……”他不断低喃着我的名字,而我,感觉他的热烈,无法回避,在他身下燃烧。
我们都烫得吓人,微红的肌肤、细密的汗珠,还有他紧紧握住我的双手,喘息越来越急促,我攀在他肩头,轻咬住下唇,仍然忍不住低吟出声。“叫出来。”木桢低喝,紧揽住我的腰背,一次次冲击着,将我带入更高更深的欲望之渊。
呻吟变作轻哼,我只觉脸上阵阵发烫,双腿不由自主攀上他的身体,依附在他身上,变作同一个个体。
木桢的喘息越发粗重了,气息喷在我脖颈处,偶尔睁眼,能看见他如同兽一般的眼神——原始、悸动,又充满了征服的欲望。想伸手拂过耳根处的碎发,却被他将我的双手死死控制在头顶,不容我反抗,不容我挣扎。
“木桢~”承受不了这一波又一波的激|情,极乐的境界与极苦相仿,忍不住身体深处的痉挛,我偏开头,眉心轻蹩,觉得自己已被燃烧怠尽,连意识都开始游离,轻唤着他的名字,在极度紧张过后,全身脱力般软了下来。木桢突然笑了,眉目展开,可这笑没持续多久,他低吼一声,将我紧紧抱起坐直,头埋在我肩窝处,一股热流将我们再次同时点燃。良久,他“嗯~”的轻叹一声,缓缓松开我,在我耳边低语,“什么都带不走你,无论是人,还是事……”
每当提及曾经的过往,或者虚妄的将来,我总是会被一种复杂情绪包围,这里面有对往事的愧疚,也有对他的爱恨纠葛……轻轻一笑,无力回答,这个专横的男人也并不需要你回答,他起身披衣,将我抱起,他的长袍搭在我赤裸的身上,遮掩那些吻痕和细汗。“我们去哪儿?”抓住最后的一丝意识,我害怕被下人看见,可他哈哈笑着,大步走向门外,夜风不冷,我看见高悬于空的月亮,朦朦胧胧,夏虫轻喃,周围的人都不知躲到哪儿去了。木桢走过偏院,走入泉室,将我放入温泉,暖洋洋的水薰得人昏昏欲睡,他始终承托着我,好象一块坚定的磐石,纵然你不依附他,他也会站在你身旁,直到地老天荒。第二天醒来,我有一瞬的怔愣,这高高的床架,还有淡青色的帐幔,不是我的床,可看着也有些眼熟。
“醒了?”身旁有人问我,侧眼一瞧,木桢以手枕头,撑起半边身体看着我。
“嗯?”梦犹未醒,反应迟钝。腮边发丝轻扰,伸手拂时,几次都拂不开。
木桢笑了,撸了撸自己的长发,原来垂在我脸颊上的发丝是他的,两人长发纠结,分不清你我。
“日上三竿,王妃还不起身?”他微俯低身,将我身上的薄被往下轻轻一拉,颈处的吻痕露了出来,让人想起昨晚的疯狂。“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不去办公?”侧身不敢看他含情的目光,伸手将薄被拉高。
可他连着被褥将我抱实,整个人趴在我身上,如同耍赖的孩童,“今儿没公事,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我累了。”
“那为夫的教娘子骑马呢?”木桢挑眉,顺势在我耳边轻啄。
“骑马?”这才想起格拉塞兴许已在外头等着了。
“别动。”木桢按住我。
“昨天我答应……”
“昨天你答应做我的王妃,名副其实的。”他打断我,看了看帐外,屋里光线很充足,阳光泻入房间,天色不早了。“若是太累,那改天再骑也成,可今儿我都安排好了,什么人都不见,就我们俩儿。”“你说过不怕的。”我接话,想起他的自负,好象必须、只能爱他一个人。
木桢微一愣神,哈哈笑了,突然将我抱起,坐在他怀中,连着被褥,可我们肌肤相抵,他的微烫,我的微凉;他的结实,我的细腻。竭然不同的感觉,是大自然造就的男女差别。“我现在也不怕。”
“可~”
“可我的王妃,为什么要让别的男人教学骑马?”他不容我开口,眉目一挑,尽显霸道。
“你是堂堂当朝五皇子,顾得了这么多?”我反问,想起他案头永远处理不完的公务,这不过在辽洲,若是回京,只怕有过之无不及。“该放手时须放手,这是你教我的。”
“那你还不放手。”我瞅了瞅他环住我的手臂,他的眼眸出奇的明亮,并不松手,反而将我搂紧,“放了一样,自然得抓紧一样。好容易等来你回头,总不能就这么放手。”无奈摇头,和他说话不能认真,但凡认真,总不是他的对手,可也不能太玩笑,因为他比你更懂得迂回。
“嫣然。”
“嗯?”
“你爱上我了。”他肯定道,嘴角上扬,神色自得。
“我~”
“至少你开始在乎我。”他接口,“否则不会和格拉塞去爬君墨山,也不会答应他教你骑马,更不会接受你的丈夫……”“这是怎么算的?敢情我做什么事儿到头来都是为了你?”我扬高了声调,觉得这个男人逻辑混乱,而且自大自狂。
“嫣然。”他打断我,微微笑道:“你总是不愿承认自己的内心,就好象无法面对。没关系,我能看懂就行。”
真是这样吗?扪心自问,其实我们都看不懂对方,至少不能全看懂。我是自卑,在感情面前,所以才依赖钟骁,他给我的如同亲情一般的爱情,让我没有压力;同样的,事至今日,我已分不清对木桢的感觉,究竟是习惯多一些?还是无奈的接受多一些?当初的悸动归于平淡,中间隔着太多人和事,我们都不复单纯,虽然他一心追求曾经的爱幕,可我也开始怀疑,抛开一切不说,他的爱意能维持多久。原来在感情上,我始终是个悲观主义者,虽然憧憬着,也不断幻想着,但当爱情真的来临,却不肯相信、不敢相信,也不愿去相信。钟骁离开了通城,牵挂没了目的地,就如同断线的风筝,遥遥望去,我能知道他一点点消息,只要是好的,就很安慰。我们好象两条曾经交叉的直线,过了那个交叉点,渐行渐远,再也无法相聚。而木桢呢?他的身份复杂,后院更复杂,如今我们远在辽洲,还不用面对他高贵的亲戚以及府中众多侍妾,如果有一天随他回京城,不知是怎样一种境况……“嫣然。”木桢见我没反应,轻轻收笼双臂,待我瞧他,他又抿嘴笑了,在我耳边低声道:“别担心。”
有些惊诧,又有些感动,泪蕴在眼角,差点就要滑落,我埋首在他怀中,听见他闷闷的心跳,还有胸腔里发出的共鸣——他在轻叹,微微拨弄着我的长发,好象在抚慰我,又好象是无声的承诺。这算乱世吗?应该不算,但一对世俗男女,在世俗的日子里相互依靠,也是一件寻常感动的事。我们无法展望未来,是因为我看不到自己的内心。既如此,就这样吧,且把一切深深藏起,我的记忆里永远有你,但我的生活中,再也不会有你……别苑的日子开始变得轻松,木桢常陪我登山,他似乎一天之间就轻闲下来,案头堆放的公文少了、没了,来往的信使多是一两句话就打发走的。我疑心之前他也不过做个样子,可木桢不肯承认,也不肯解释,只是哈哈笑着,携了我的手,继续往山头攀爬。君墨山很大,山体绵延,向东睿朝平安洲相连,正是钟骁游历之地。有时我会想,他可能也在君墨山的另一头,但世事就是如此,哪怕我们同在一座山头,也相隔太久太远,无法相见。娄汩是我最爱来的地方,这里湖光山色。林深荫浓,藏身在树丛中,夏日的闷热渐渐远离,那泓水将我抚,坐在水边,感受清凉的水气,双眼也被雾上水光。“朝里来信儿,父皇希望我明年底能回京城。”木桢在我身旁,他的眼眸反衬着湖水,一点一点,好象有很多心事。
“戍边王爷的任期最短不是五年吗?这么快就让你回京?那下一任辽洲王爷又是谁?”说到朝事,话由不得不多,就算你不想理朝政,奈何身在其中,朝政也会与你息息相关。果然,木桢扭头瞧我,轻笑出声,“一说这个你就着急了。”
我摇头,水面上有野鸭游过,带出一道道水痕,波光粼粼,拢乱了水中倒映。
“从下月起,辽洲丛屏正式与戬国通商。”
“丛屏?那个家家户户遍种菡萏的边境小城?”我想起钟骁的信,他站在街边,看见养在石缸里的一池池荷花,还有平凡的百姓、普通的表情,每一样都如此安详宁静,只要没有战火,只要百姓安居乐业,就是说不完的寻常幸福生活。“你去过?”
“没。”我摇头,可仿佛已以看见了那满池摇曳的荷花荷叶,清风拂来,一阵阵水气花香。“以前想着,如果满条茈碧江都是荷花,那该多美。或者是灵汩,荷叶茂密、荷花清丽、莲蓬喜人、露水晶莹。”“泛舟其间,三五好友相聚,一壶清酒暖人,人生不过如此……”木桢接口,携我一同起身,手指远方道:“嫣然,那边就是皇城的方向,离通城很远,但那儿也有你的家,一样真山真水,一样遍植荷花,一样会让你喜欢。”“真的明年底就要回去吗?”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我只看见边绵的群山,青岱色的山沿,将碧蓝的天空划分为天地的界线。木桢笑了,眼底反射着湖光,比平日显得柔情,“明年底是母妃生日辰,父皇望我同回祝寿。”
“怡母妃?”
“嗯,父皇的宠妃,十八岁入宫时,父皇已过五十,天生丽质,八面玲珑,在宫中人缘极好。”
又是芳华伴白头,又是高墙掩青春。我轻轻叹一声,说不出的复杂况味。如果说不能嫁给一个普通人,或者不能嫁给一个一心人,那生在这个朝代,还是有一个一夫多妻的成长环境比较好,省得见惯了爹娘的恩爱,怎么都学不会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你不像宰相府里长大的千金。”木桢轻扬了扬唇,侧身道:“倒像小门小户的小家碧玉。”
“你想说,我不够大气?”我仰头迎上他的视线,“从前你就该知道,何必强求。”
他微微一愣,并不与我较真,反而开怀,“还是那只刺猬,可知本性难移。”
“木桢。”迟疑开口,有些话还是提前说明比较好。
“嗯?”
“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是你希望的那样。”
“我希望哪样?”他挑眉,“我知道皇室希望你是端庄大方的正妻,我知道岳父母希望你是被丈夫宠爱的女子,我知道你希望一生一代一双人,可你告诉我,我希望怎样?”“你~”
“我希望我是你心目中的丈夫。”他接口,说到这句,却不看我,极目远眺,仿佛胸中自有丘壑。“也只希望你陪在我身边,无论世事变迁,不管苍海桑田。”心目中的?我心目中的丈夫的形象早就模糊了,似乎也并不是最初期望的一生一代一双人那么简单。
“嫣然,我应承你,未来不是你想像中那么艰难。”
“我想像中是什么样儿?”扭头问他,我回答的,他不知道答案;他提及的,我也一头雾水。
木桢扬起眉头毛,冲着碧波微漾的灵汩,朗声诵道:
问夫复何求?唯余一人,唯余一生……
声音在林间回荡,惊起几窝飞鸟掠向湖面,阳光反射,我瞧不见清远处的青山,以手挡眼,他的影子斜长,将我护在身下,太阳开始西沉,余辉将湖面染作金色,我的长发迎风飞扬,这个短短的午后,有些情意注定生成……从那天后,木桢果然开始教我骑马,他的座骑表骢颜色,高大俊美,我向往了不止一两天,可他不许我碰它,它也不让我骑它,一个骄傲的主人,一匹固执的良驹,战线统一,一同拒绝了我这个初学的菜鸟。木桢给我选的马儿倒也不凡,映着太阳余辉,它浑身泛着淡淡的暗红色,红得透明均匀,虽是匹母马,身量娇小,但四脚匀长,鬃毛整齐漂亮,眉目清秀,一看就知道性子温顺恭良。“取个名儿吧,虽说脚力上一般,可这么个模样,也是翻遍了辽洲才找到的。”
叫什么呢?我抚着它的脖颈,它轻轻哧了一声,却扭头与我亲近。
“烟霞。”我唤它,看见它眼眸里的温柔,衬着夕阳,分外动人。
“烟霞?好名字,就叫这个吧。”木桢爽朗应着,拍了拍马背:“上。”
精致的马案,结实的缰绳、刻花的马蹬……一切准备就绪,就除了小脑迟钝的马主人。
坐在内马背上,身体僵硬,烟霞微微一动,感觉到它的肌肉滚动就紧张的不知所然,木桢让我夹紧马腹,结果我绷直了身体,木桢让我放松身体,结果我抓紧了缰绳,折腾半天,两人都是一身汗,我瞧了眼烟霞,它一如既往的温柔,可这温柔背后是更深的讽刺——它不理我了,低着头一个劲儿草,也不管我“驾”了数声,半步也不挪一下。木桢哈哈大笑,突然翻身上马,烟霞不妨猛然负重,扭头蹬蹄以示不满。
惊呼声才到嘴边,木桢接过我手中的缰绳,猛夹马腹,“驾”的一声,载着我驰骋而去。
烟霞的速度不快,但四足踏地,同样强劲有力,木桢纵马在旷野上由它四处奔走,并不十分强求去向。一面控马,一面在我耳六道:“看见没,它就是你的坐骑,你紧张它就紧张,你放松了,它自然就放松。”“道理谁不懂?”我嗔他,看见远处似乎起了一道尘土,“那是谁?”
木桢勒绳看过去,轻扬的尘土里冲出一匹俊马,“果然是格拉塞,我说这别苑四周外人如何进得来。”
“闪电也来了?”我起了兴致。喜欢他那匹纯白的坐骑。
“你能骑烟霞就不错了。”木桢摇头,低叹道:“眼高手低。”
说话间,格拉塞近了,闪电果然神俊,急驰过来,眼见着就到眼前,生生止了脚步,人马俱稳,神闲气定。
“王爷。”格拉塞抱拳,又冲我淡淡道:“王妃。”
“你来得正好,教了一天,也没什么进展,果然女人不适合骑马,怎么教都不会。”
“王爷,朝里来了信使,关于丛屏和睿朝通商一事,只怕还有得商榷。”格拉塞并不接话,看了我一眼,正色回道:“还请王爷即日启程,皇上的使臣在奕城恭候王爷,共商细则。”木桢佩皱了皱眉,“什么大事也值得左商量右商量,父皇既无什么意见,就照此行吧。”
“可是四皇子那儿……”
“究竟他是辽洲王爷?还是我是?”木桢低喝,脸上的笑意尽失,余下只有威严和怒气。
“木桢~”
“别说了,我知道。”他打断我,气哼哼翻马下背,将缰绳交到格拉塞手上,“送嫣然回别苑,我去会会那个使臣。”
“天晚了~”
“能有多远?早点打发走了清净。”木贞头也不回,跨上闪电离开,剩下我和格拉塞,面面相觑,都有些说不出来的可笑和无奈。“王爷就这么个性子。”
“说风就是雨。”我接口,“从前听闻他处事淡然随和,怎么到了我这儿全是两样?”
挑了挑眉,格拉塞一笑了之。我却猜到几分——木桢的性格多样,总有一面是你始料未及的,他上要孝敬应承皇上与太子,中间还有这些兄弟羁绊,尤其是四皇子,与他政见不一,凡事相左,偏又年长于他,处处受制,心中憋闷也是正常。“学会了?”
“你也听见他说我学不会。”
“我教你?”格拉塞试探着问,摇头道:“算了吧,今也累了。”
我低着头,没瞧见他面上有一瞬的失望,但即刻恢复了常态,仍是冷峻的,带着严肃,让人不敢亲近。
“府中好吗?”他牵着烟霞,我们迎着夕阳走去,好象被落日所融。
“嗯。”
“柳青好吗?”我继续问,想起那个温婉柔顺的女子,她应该罹自己的丈夫了吧?在钟骁,一生一代一双人是自然的,在木桢,这就变成奢侈与残酷。格拉塞一愣,没立即答言,半晌方道:“你倒还惦记她。”
“怎么?不应该?”我挑眉,这不正是一个正妻该做的事儿?格拉塞呵呵一笑,深凹的眼睛微微眯起,黑白分明透着另一种与众不同的魅惑。“格拉塞,你就没想过成亲?”突然对这个男子很好奇,他这么出色,却又一直单身,怎么可能?
“嗯?”
“成亲啊,你说的,你又不是太监。”和钏骁在一起是如同兄妹一般的安全;和木桢呢,普通夫妻?政治夫妻?我也分不太清;只有和格拉塞,我是完全放松的,只有一种角色——朋友。“和谁?”出乎意料,他没回避我的问题,只是皱了皱眉,就好象真是件难事。
“如果你愿意,我想应该会有更多少女愿意。”我抿着嘴笑,不妨看见他的摇了摇头,一时间敛了脸上的笑间,气氛莫名有些沉重。“我~”
“回吧。”他接口,不由分说将我扶上马背,并不跟上来,只是牵着缰绳,夕阳下,一个男人引着载着一个女人的马匹,缰绳被他拉在前面,长长的,在太阳脸上留下一道印迹。到了八月,戬国和睿朝终于在丛屏开辟集市,正式通商。边境小城丛屏一时间热闹起来。街头巷尾,摆满了戬国的丝绸和辽洲的青瓷薄碗。木桢带着我微服私访,错身而过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模糊但平实的笑,普通人对生活并不强许多,有所忙碌,有所收获,就已经活得很充实自在了。“新任的辽洲王爷果然是个守信的,这两国开市通商说了这许多年,终究还是在他手上办成了。”荼馆里,邻桌在一旁议论,木桢低垂眼睑仿佛正闭目养神,然而微扬的嘴角告诉我,他也一样侧耳倾听着百姓对他的评价。“可不是,从前要买一副睿朝产的研究碗筷,还得从桑夏国商人手里倒一道,价高不说,没的麻烦,这下好了,咱们的丝绸也有了卖处,买其他货物也方便许多。”“还记得这王爷刚上任时,边境烽烟四起,那时我都差点弃家逃难了,谁知道还有这么一天。”
“亏得那和亲公主。”另一人饮了口酒,夹起一箸牛肉大口嚼着,“所以说,还是枕头风厉害些。”
众人哄哄乱笑,好象瞧见什么风流韵事。
木桢微蹩眉,及至看见我也抿嘴而笑方放下表情,微微握了握我的手,继续听他们道:“听说这凤烨公主倾国倾城,及戬国第一美人。”“戬国第一美人不是宰相夫人吗?可惜他们的女儿大婚后早死,否则还能轮到别人?”
“可不是?可怜钟将军情深意重,遭此打击,从此退出朝堂,游历山水之间,竟不知所踪了。”
……
木桢瞟了我一眼,而我低头盯着面前的荼水,满满就要溢出,但始终没有溢出——这才是真实的人生吧?每常觉得自己无法接受、无法妥协、无法忍耐,到最后,都默默接受了、妥协了、忍耐了。“管他可怜不可怜,早走未必是件坏事儿,信义王爷无道,他日得掌江山,还不知什么样儿呢。你们瞧戬国那些富商地主,早早就在睿朝屯田买地,其实也是谋一个退路,省得到时慌张。”“嘘,你说话小声些,当心听者有意。”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四处张望。
“这可是丛屏,信义王爷管不着的地盘儿。”另一人哈哈笑,无所谓追了一句,“你若害怕,该早早迁往睿朝才是,怎么倒贪恋家中房舍,总是不走呢?”那人长长叹了一声,半晌方道:“说得轻巧,我家可是世代在戬国这片地界上,从没离开过,这叶落还要归根呐,就算今日走了,明日也还得回来不是?”“你说得是。”另一人接口,神色不由也开始沉重。
“听说钟将军的爹爹——威武王爷也请辞在家,这下戬国朝中越发没人了。”
……
心下咯噔一跳,有些隐隐明白,抬眼时,瞧见木桢望着我似笑非笑,我想他早就知道了。
……
“别谈这些烦心的,咱们且饮酒,得过且过,国家之事,轮不到你们操心,寻常百姓,有口饭吃、有件衣穿就够了。”那二人调开话题,只说起谁家的东西便宜,谁家的饭菜好吃。木桢见没了下文,将银子留在桌上,拉着我离开。
“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
“你知道钟骁的爹爹……”
“那又如何?”
我二人在街上小声争论,我恨他有所保留的坦白,而他呢?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象但凡瞒着我的事儿都是小事儿。“我还知道景云旁准威武王爷一家离开戬国。”
“嗯?”
“可那又怎样?他始终不肯答允岳父举家迁移,可知是防着你,留着你父母,你也不改轻举妄动。”
“我~”张了张嘴,接不下去。几月来,木桢一直明里暗里设法让爹娘能回奕城,但所有努力都是白费,景云旁不是傻瓜,他知道自己的底线,一旦危及皇权、危及大局,再亲再近的人都可以舍弃,更何况我们原本只是君臣,为君生,为君亡,那是天经地义的。“嫣然,这未必不是好事,再耐心些可好?景云旁年事已高,信义又没什么‘信义’。”
“你在让我耐心等皇帝殁?”我打断他,淡淡道:“我虽心急,可说到耐心等人死……我还没那个坏心。”
他一愣,不由开怀,不顾街上路人如织,紧紧将我搂在怀中,“果然是我的嫣然,有点小脾气,但终归还是那个善良柔软的嫣然。”善良吗?柔软吗?我看不清自己,我只知道,有时善良柔软也是缺点。只期待某一年某一天,我不被自己的善良柔软所伤……中秋时,收到娘稍来的包裹,不用打开也能猜到里头的东西,定然是娘亲自做的月饼,用了玫瑰拥着一朵富贵盛开的牡丹。“这是岳母亲自做的?倒比你手巧些。”木桢凑身一瞧,不禁夸赞。
“那是自然,从小就跟着娘做月饼,每年的花样都差不多,今年想来重做了模子,倒觉得格外别致。”
“你也会做?”木桢显然不信,我顺手抓起一只月饼往嘴里塞,含混道:“小时候懂什么?不过拿着馅料玩罢了。”
他摇头笑了,不太在意那些细微的往事,但也不怪我失了规矩。
“还有面团,娘常扯下一团面打发我,一团面在手里撮来撮去,能玩一早上,白生生的面最后都变得黑乎乎的。”童年的回忆很快乐,就算只有这些童年的回忆陪伴,也够我坚强的面对未来。哪怕只是补偿,哪怕只是交换,我再也不要前生那种孤苦无依、受人白眼的经历。木桢不答话,淡淡笑着又埋头看抢的秦折。
“你小时候呢?”走至案前,每次收到爹娘的信物总会特别高兴,纵然一时不能见面,究竟音迅往来,两边都得到最大的慰藉。“兄弟姐妹多,一定热闹有趣吧?”他没回话,看了我一眼,神色没来由一黯,我的笑意僵在脸上,半口月饼不上不下哽得难受,站在权力之颠,越是亲近的血脉关系越是危险,只是我没顾及这些,不经意间也许让他想起很多好或不好的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