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开第33部分阅读
凤凰花开 作者:rouwenwu
还在等什么?”我轻声问他,不由羞红了脸,略微分开的双腿,已告诉他我的期待。
木桢的嘴角好看的扬起,却将我搂入怀中,我听见他的心跳,在我的耳畔。“嫣然,你让我沉迷了……”
“我也一样。”
“我们一起沉迷?”他自问,末了又加了一句,“我以为一辈子都等不到这天。”
“可你是个自私的人,而且贪心。”我抚着他后背的肌理,窝在他怀中,并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热,唯剩下安心。
“我差点就以为自己做错了。”
“做错什么?”
“你一直都不快活,你一直忘不了过去,你一直被很多人惦念,你一直是我心口上的痛……”
“你也一直是我心口上的痛。”我打断他,“一直痛着,一直爱着,也一直抗拒着再爱下去。”
“现在呢?”我们异口同声问对方,两人都一愣,复又展颜。
“现在,你还是我心口上的痛。”我抢先道:“因为,我们差点就错过了,我们差点就这样永远自私下去,谁都不敢多投入哪怕一点点。”“那是你。”木桢接口,“我全心投入,你到现在才有查觉。”
我到现在才查觉吗?也许我只是到现在才肯承认,才敢相信。
“木桢~”舔了舔嘴唇,我想解释什么,但他没给我机会,他的吻落下来,开始如春风,慢慢变作急雨。
我的身体开始发烧,与他一块儿燃烧,他托着我的腰臀,让我坐在他身上,我们始终相对,看见彼此的表情,是怎样的亢奋、怎样的沉醉、怎样的忘了归路。天幕慢慢暗了下来,火烧云退去了,透明的墨蓝色天空中,隐约可见小星在闪。我依偎在木桢怀里,身上盖着他的长衣。木桢以手枕头,看向远处的大海,衬着夜色,海变得神秘,反着最后的天光,海面如同蒙着一层油布。“嫣然,回京后,一切可能都不同了。”他突然开口,声音在静夜里一荡一荡的,听不出悲喜。
“有什么不同?”我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大战在即,我们的生活会有因此有什么变化?
“你知道,我一直想搏一个俯看天下。”
“那又如何?”
“以前期望有个结局。”他缓缓道:“现在,反而不那么在意了。”
“木桢~”
“可事到如今,就算我不在意,也未必能停下来。”他不容我插嘴,打断我莫名的兴奋,“嫣然,你懂吗?”
反复替他思量,我不是不懂,只是觉得有些婉惜,紧赶慢赶,我们都会比命运慢上几步。
“我懂。我如今也算明白了。”
“明白什么?”
“从前我们都太执着,所以,纵然厮守,并不快乐。木桢,无论以后你是皇子、或是皇亲,或者干脆就是皇帝,我想我都能接受。”木桢眼眸一亮,将我紧紧一搂,想说什么,最后并没出口。
我知道,有些话,不必承诺,承诺出来,就不是真心。
轻轻一叹,在他怀里,几乎睡着。我知道,再醒的时候,就是我们回京之日。
在荆州待了有二十余天,京城的信函一天比一天多、一天比一天催得急。当我们再次启程,距离出京已有一个多月。连我都没想到这次出游能在外头待那么多天。“皇上没怪你吧?”我问木桢,他淡淡一笑,半晌方道:“父皇正需要我离开一段日子。”
“怎么?朝里有什么事儿?”有些诧异,永隆帝的心思,我向来猜不透,但木桢的话,从来都不会乱说。
“没有。”
“那他怎么会需要你离开?这次来荆州,也没办什么公事儿。”
木桢摇头,笑得颇有深意,“父皇也得好好想想,这太子究竟还立不立,若是立,又立谁?”
“那和你离开有何关系?”
“人都在跟前儿,他如何看得出来?远香近臭,这么简单的道理原来你不懂?”
恍然大悟,不由嗔道:“我还以为你发慈悲,带我出来散散心,谁承想又是一石二鸟之计,看来你是本性难移,我也是傻得可以。”“一石二鸟?”他挑眉,有些不以为意,“你当这么多计都是事先想好的?这世上,有多少计都是事后才凑巧的。若成功了,那就是谋略;若失败了,那就是糊涂。”“你是谋略还是糊涂?”
“现在说,为时尚早。”
“那你走之前就没想到这些?”我追问,并不生气,只是有些孩子似的不肯松口。
“你当你丈夫真是事事未卜先知?”木桢宠溺的笑了,“可惜我若有那本事,也不用为贤妻心系何人一直拿捏不定。”
鼻中轻哼一声,我也懒得理他,反正世事如棋,走一步算一步,像我这样的低手,是预料不到棋局的变化的。
来得时候走得慢,回得时候走得可不慢,马儿小跑着,车内有些颠簸,我打理着从荆州带的小玩意儿,一样一样细分打包,有送给格拉塞的,有送给钟骁的,还有送给一应下人们的。渴了就喝车上带着的椰子水儿,倒比茶还甘洌;饿了就让木桢撬椰肉给我吃,又香又回甜,满口生津。旅游虽长,马车里并不觉得烦闷。这日才到驿站,车子一停,忙不迭下车,才一起身,头晕得厉害。稳了稳神方探出身来,还没着地,一阵阵恶心涌了上来,双腿酸软,抱住车柱猛吐,却又呕不出什么,只是胃中泛酸,眼中发涩,难受得紧。“怎么了?”木桢扶住我的肩头,我摆摆手,“没事儿,想来是晕车了。”
“晕车?从不见你晕车。”他的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恶心涌上,我吐得上气不接下气,那边厢,他已高声吩咐随行太医。“想来是累的,这车马劳顿。”木桢说着将我抱下马车,驿站的大门就在跟前儿,一时远一时近,我闭上眼,当真是晕得厉害……出京的时候心情轻松,回京的时候满怀忐忑。
我们的行进速度又放慢了,因为,太医说,我怀孕了。
曾经殷切盼望,然后是一次次失望,当我们几乎把这事儿忘了的时候,我的腹中已不知不觉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两人都说不出什么感受,面面相觑,一时愣了过去。“嫣然。”良久,木桢唤我,他半蹲在我跟前儿,忘了归坐,就以这种仰视的姿势,小心抚上我平坦的小腹。
“还摸不出来。”不由轻笑,却忍不住含泪,因为那份喜悦,带着感动,带着充实。
他把头靠在我肚腹中,我能感觉这个骄傲的男人也和我一样控制不住情绪。伸出手抚摸他的长发,手指穿过黑黑的发丝……我的肌肤、他的黑发,纠结着,预示着另一个新的开始。“你是不是等得太久了?”轻声问他,也问自己。突然发现,对我来说,现在怀孕比什么时候都幸福,因为我们刚刚全身心投入去爱,这个宝宝,不是别人需要才来的,是我们有爱换来的。“等得长也是短,短也是长,连我都分不清是长是短。”木桢低声道,话音未落,我自己倒先笑了。“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婆妈了?我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是惜字如金。”他摇头,始终不曾起身,就这样俯耳在我小腹上,仿佛那里已能听见生命的迹象。轻轻叹息一声,替他解开挽成髻的长发……那天,我们就这样相依偎着,不知不觉,屋里已点燃烛火,摇曳、忽闪,半明半暗,两人都舍不得彼此的怀抱。
我们从南门入城,迈入京城的门护,看见熟悉的街景,还有街上穿流的人群,有些恍惚,似乎我们从没离开,可京城,已经开始寒冷,与炎热的南方不同,我穿着初冬的锦袄,坐在车内,不自觉就呆了过去。还没到府门,已有人来迎,马车停了,我只当是某位皇亲贵戚,却不料是格拉塞,骑着他的闪电,缓缓下马,当看见我时,表情单一得有些复杂——太澈彻的水,有一种吸力,把你吸进去,却不知他要表达什么。“你来了?最近朝里没什么事儿吧?”木桢扶着我,我想走几步,自从怀孕,坐车很容易晕。
格拉塞一直看向我,目光在我脸上游移,又转向小腹,看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嗯?”木桢挑高了音调,斜睨了格拉塞一眼,有些不悦。
我都不悦了,他如此这般,让人心里不舒服,这次没带他,也没带翠茹,正是想让他们有私下相处的机会,可现在看来,似乎没什么效果。“王爷,朝里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就是四皇子最近忙着物色下一任同治洲王爷,看来是想把钟王爷调回京城。”
极快的,两个男人都瞟了我一眼,心下一咯,看来夺嫡到了关键的时候,萧木绎开始调兵遣将了。
“那敢情好,省得我带回来的东西,还得托人给他捎去。既是要回京,省了许多麻烦。”我笑,难得的坦然,难怪格拉塞那样看我,原来我们只是走了,但麻烦并没走,所有事情仍自顾自的发展,不会因为你的怀孕、你的释怀而稍作停留。可是我不想,真的不想,看见他与他,一生为敌……
众人一窒,都没接话,思量间跨入府中,远远就瞧见睦王妃引着一众人站在那儿,见了我们,稍一迟疑,这才缓缓福下身去,“妾身恭迎王爷回府。”“起来吧。”木桢摆手,睦王妃起身时,目光从我身上滑过,说不出的纠结复杂。
“奴婢见过和王妃,王妃路上辛苦了。”身后的侍妾向我请安,语调平缓,听不出情绪,可我知道她们恨我,因为我,她们失去了哪怕仅仅做为传宗接代的工具的机会。回身冲木桢展颜,他微微颌首,摒退了众人,携着我,往紫菡苑去。
“本王不在京中,有劳睦王妃打理府中杂事,王妃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王爷说话如此客气,倒让妾身担当不起,只是姐姐车马劳顿,又有了身孕,妾身刻意为姐姐备了宴席,但不知……”睦王妃试探着问,木桢微微蹩眉,微一思量,沉吟道:“今儿晚了,明天还要进宫见父皇、母妃,这宴席还是改日吧。”他对她的态度比从前周全有礼,也许是顾着我肚里的孩子,树敌太多总不是件好事,可我不愿他委曲求全,我喜欢那个霸道的木桢,充满了自信,世界在他眼里也不过如此。不禁抬眼,看见睦王妃有些失落的表情,而我的木桢,他始终微笑着,握着我的手,轻轻用力,虽然看着睦王妃,其实是在给我安慰。“你不用这样。”那天夜里,我对他说,他从身后将我环绕,我听着枕间的悉索声,下意识抚着自己的小腹,想像不出我的孩子现在是什么样子。木桢笑了笑,并不答言,只是握住我放在小腹上的手,轻嗔道:“还不睡?今儿可都晚了,一路上住驿站,你早就睡着了。怎么?回到家里反而不自在?”“没。”我在枕间摇头,有些感慨,“只是一时不习惯。”
“这软榻香枕反而不习惯?”
“天儿冷了。”我接口,怀念我们在沙滩上的纵情,超乎年代、超乎身份,超乎一切规矩礼仪。
“那明天让他们再搬几个火盆来。”
“那也不好,炭气太重。”
“那~宫里倒是比这儿暖和,可若是你进宫小住,我……”他当了真,左右盘算,怎么算都不太如意。
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还真急了,这么大的崇亲王府,难不成连个孕妇也伺候不了?倒像头一次做父亲。”
话才出口,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有孩子,兰儿已经六岁多了。
“你不说,我真是……”木桢接不下去,我扭头看他,看见他不自在的表情,带几分懊恼、带几分解释不清、带几分无可不可,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不由轻笑出声,摇头无奈道:“这才是算不清的糊涂账,我先记着,总算你欠我一着。”
“欠你一着?”木桢挑眉,不以为然,“别说王公贵戚,就是寻常百姓家,谁不是这样三妻四妾,虽说我无此意,可有时你的想法真是离经叛道。”“是啊是啊,你现在才知道我是个不懂事儿的,悔不当初了吧?可惜晚了,上了贼船就由不得你选择。”
“贼船?”他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引得外间起了脚步声,翠茹隔门相询:“王爷、王妃可是口渴?奴婢倒碗水来如何?”忙忍着笑,冲屋外道:“不用了,你先休息吧,我们也睡了。”
木桢趁机胳肢我,偏是天冷,偏是不禁痒,笑得我叉了气儿,左右躲闪不过,俯在床头直告饶,“罢了罢了,是我上了你的贼船,这下总行了吧?”“好啊,总是调教不过来。既是贼船,想必不乐意,如此,只能让你尝尝本王的厉害。”他说着欺身上来,协住我的胳膊、腰腹,手指灵动,笑刚停了,又控制不住笑红了脸,指着他躲也躲不过,说也说不出话。“说说看,哪儿那么多贼船?”他来了兴致,抓住我四处挡他的双手,闹得两人额头都出了一层细汗。“这若大的崇亲王府,怎么就成了贼船了?”“快别闹了。”我护住肚子,虽然没什么感觉,也怕笑得过了,牵动胎气。
木桢一顿,目光随之落在我的小腹上,立马收了动作,只是表情犹兴奋着,笑意还挂在脸上,生生忍住不好继续发作。
“当真越活越回去,怎么看都不像当了爹的人。”嗔了他一句,直直靠在床头,看着床幔上精致的绣花,满足长叹,闭闭眼,嘴角噙笑,只觉满心的欢乐就要溢出。“这下好了,连玩笑都得收敛着。”木桢无聊,看看我,又啊啊两声,两人就这么靠着,半晌,同时轻笑出声。
“贼船。”我拿他作趣,他也拿我哈哈,隔着中间的被褥,趁他不当心,抄起枕头与他对闹,正闹得起劲儿,却被他连人带枕头一把抱住。“你干嘛?”
“刚才还说我不像当爹的,依我瞧,你更没一些做娘的样子,这么疯闹,气儿不顺了,把晚膳吐出来,到时可没人替你准备宵夜。”枕头还举在半空中,笑也还挂在脸上,可我突然想哭,也许怀孕让我变得敏感,可我还是为这份迟来的信任与亲密雾湿了双眼。“嫣然。”木桢并没发觉我的不同,他抱着我,声音里充满了憧憬与激动,“母妃听见你怀孕的消息,崩提多高兴了,我们还在路上,就派人送来许多珍品药材,皆是给你养身子的。又嗔我行止没个分寸,让你车马劳顿,刚回京,巴巴的就想见你,若不是宫里的规矩严,今儿怕是亲自出宫接你来了。”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枕头,我环住他,不是不愧疚的,这些年,他承受的压力始终比我大,我可以躲在他身后,可他,只能躲在自己刻意的玩世不恭背后,让世人都看到他不羁叛逆的一面,也因为此,失去很多拉拢人心的机会。不知该说什么,他一直护着我,其实更希望我被丽妃接受,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丽妃永远都不会原谅我。有时候,一个孩子,可以是很多事情的转折点。“我给娘娘带的东西,不知娘娘可会喜欢?”
“从此后,若私下无人,就唤作娘吧。”木桢打断我,他的声音在我耳边,离得太近,反而听得不十分真切。
“娘?”我疑惑,这不是皇家的规矩。
“对,就如同我唤岳母一样。”
“爹、娘?”一句话提醒了我,若他们知道我有了身孕,不知会怎么高兴,忙坐直了身子,才要说什么,木桢已笑了,宠溺道:“放心吧,我已派人亲自带了信去,就算隔得远,月余功夫,爹娘也该到京了。”“你还知会了谁?”我看见他得意的笑,眉目微挑,有丝惯常的自负。
“这崇亲王妃有了身孕,自然天下皆知,何必刻意知会谁呢?”木桢嘻嘻笑着,我知道,他一定特别知会了钟骁。
不禁摇头,这男人的孩子脾气,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也不知钟骁听见这样的消息,是替我高兴呢?还是说不出的复杂?“睡吧,早些休息,明儿我带你进宫。”他将我放在枕间,轻轻在我额头上吻了吻。借着并不明亮的烛光,我看见他的眼眸,流动着许多情意。“木桢。”
“嗯?”
张口欲说什么,又觉得一切都是多余。他替我阖上眼睛,声音有些低沉,带着磁性,故作玩笑,但不难发现其中的隐忍是真的。“再看,火点燃了,又不得亲近,难不成王妃想让本王自行解决?”“你~”一句话未完,又羞又急,不禁红了脸,睁眼看他,他满脸戏谑,见我急了,方板着脸严肃道:“晚了晚了,天快亮了。”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话,这样的前因后果,让我不知如何接话,只见他自言自语,兀自转身朝外,就好象一个玩笑,说笑话的人说完就走了,留下听笑话的人,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呆愣原地。可不知不觉间,心情已经放松,不再如从前那般思虑万千。这是我头一次发现木桢另一种好,他可以在不经意间化解那些沉重,用他的那点聪明、那点幽默、那点不屑,替你抵挡很多世俗的烦恼。天黑时,是私密的二人世界,天亮时,我们就不得不穿上朝服,做回崇亲王爷与王妃。架着华美精致的马车,带着仆从太监,吆喝开街上挡道的人群,我们正襟危坐,感受这份繁华与尊贵,是与夜晚竭然不同的另一种生活状态。丽妃的寝宫大门敝开,宫人伺立,还没走到跟前儿,已有她的贴身太监躬身迎了上来,陪笑请安,“王爷、王妃可来了,让娘娘好等,这一早就命奴才在外头候着。”“有劳崔公公。”我侧身颌首,从袖中摸出一锭文银,他也带笑不笑接了。这是宫里不成文的规矩,难怪有这许多人做了太监,这职业也是牺牲一个,养活一家,算起来,悲辛背后,还算有点盼头。“母妃近来身子可好?”木桢接过话头儿,态度倨傲,天生的贵气与众不同。
“回王爷的话,娘娘近来身子安好,只是思念王爷,夜里睡不安生,白发多了几根倒是真的。”
“哦?可有唤太医诊治?”
“回王爷,太医的安神药吃了一剂又一剂,刚开始还有效应,这吃到后来也平常了。”
木桢微微蹩眉,摆摆手让崔公公退后,携着我,迈入寝宫正殿。
清晨的光线还有些黯然,初升的阳光好象笼着一层雾气,那阳光穿过云层、穿过空气、穿过树林花丛、穿过回廊窗格、穿过门槛隔账,照亮了这沉郁古典的屋子,但同时带着一股子恍惚,不像室外那样直接明媚。早有宫女上前,聘聘婷婷的身姿,整齐划一的服饰,训练有素的笑容……我的目光,穿过她们,看见木桢的母亲——丽妃娘娘,斜斜倚在贵妃榻上,半眯着眼睛,年纪还轻,但已有了“老”的意味。“儿臣给母妃请安。”
“凤烨给娘娘请安。”
我们齐齐跪了下去,丽妃这才如梦初醒,坐直了些,挥着手让人将我扶了起来,“身子重了,凡事当心,这规矩,就免了吧。”规矩大如天,皇嗣是比天还大的另一种规矩,我知道她盼得太久,这里头,不仅仅是个孩子那么简单。
“娘,儿子从荆州给您带了许多玩意儿,已命人搬进来了,一会儿娘去瞧瞧可喜欢?”木桢走近前给丽妃捶腿,有一下没一下,其实也只是讨个欢心。“罢了,你们平安就好,这些玩意儿,放着也没用。”丽妃面对木桢,总是很慈爱,目光里的凛厉没有了,全是慈母的溺爱。“凤烨,你也坐吧,有身孕的人不宜久站。”她招呼我,又对木桢道:“才从外头回来,快去见见你父皇,这些日子,他嘴上不说,心里可挂着你。”木桢瞟了我一眼,有些不放心,丽妃倒笑了,“怎么?还怕我轻慢了你媳妇儿?”
“儿子刚回来,娘就赶儿子走?”
“去吧,别在这儿贫嘴,我命人备了午膳,早去早回,别磨蹭了。”丽妃显然有话对我说,刻意支开木桢,也只会这心里一直藏着的几句话。不是不懂,可我在这儿,只有低头恭敬的份儿,远没有与娘之间的亲近,天生的,我就有些怕她,怕她高高在上的态度,更怕看见她一生寂寞的后宫命运。木桢走了,我朝他微微点头,让他放心。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屋里安静下来,我能感觉到丽妃一直在观察我,带着几分复杂又期待的神情。良久,鼓足勇气开口,我唤了一声“娘”,她明显一窒,倒也没说什么。
“听说娘冬天怕冷,前些日子王爷刻意着人送进宫的白狐毯,娘可用了?”
“这会儿还不冷,等大寒再用不迟。”丽妃缓缓道,抿了口茶,又放了下来,“既有了身孕,大意不得,这膳食要清淡养人,切忌不可如从前一般莽撞,我这里备了一名女官,你带回去,她年纪大了,那年生桢儿就在我身边伺候,最是稳妥得力的。”“娘,府中年长的妈妈也多,娘身边乏人,凤烨怎么敢……”
“罢了,本来想让你进宫住的,可桢儿这孩子必定不依,就算是为了让我放心,多个人伺候,总比到时候抓瞎来得好。”“多谢娘的好意,如此,凤烨恭敬不如从命。”我起身微微福礼,丽妃有些呆愣,似乎有话想说,斟酌着,半晌方道:“你们年轻不知事,莫说皇家,就是寻常百姓,为人凄妾,也当知道子嗣才是首位,桢儿任性,又从来向着你,这许多年,膝下冷清,如今好容易有了身孕,也望你们能知道其中厉害,菩萨保佑,平平安安。”嗯了一声,不知如何接口。丽妃瞟了我一眼,悠悠道:“我也知道你明事理,可还记得我从前对你说的话?”
“娘是说?”我有些糊涂,她说的话多了,可意思就那么几层,无非是子嗣、后院、规矩。
丽妃轻笑,垂下眼睑,声音有些冷漠,“男人再宠一个女人也有时限,这都是男人的事儿,女人管不了,女人能管的,就是别碍着男人升迁,洁身自好,识时务,方能保周全。”“娘~”
“如今桢儿宠你,你又有了身孕,切不可妄自尊大,须知他府中也有其他正妃侍妾,这怨气积得多了,可不是谁能保得住谁的问题。”说时一顿,我只当她还要继续,却听丽妃长叹道:“罢了,我也是瞎操心,余下的话,你自己琢磨去吧。”“是。”半晌,我只答出这一个字,屋里又冷清下来,仿佛能听见时光在流,静静的,没有痕迹,我数着自己的心跳,看着光柱里飞舞的轻灰,算着木桢什么时候会回来,一天的光阴,就这样渡过……这是后宫女子一辈子的生活,不知做了些什么,只是一辈子都在思虑、都在等待。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但也许这就是我以后的生活,念及此,不由抚上自己的小腹,不知我的孩子,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未来?怀孕让我长胖了些,因为总是犯困。每天睁开眼,木桢已经上朝去了,我总是有些恍惚,醒得很慢。看着帐外的光线,分不清是晨是昏,窗幔有时被风掀起一角,屋里静止的摆设,还有随风摇摆的轻纱,正是现在的心情——不动着,又微微飘浮着,说不出来的意兴阑珊。就这样躺在床上直到翠茹进来探视,也不肯起身,不是贪睡,而是不愿改变这样慵懒的状态。
“王妃该起身了,膳房做了小米粥,王爷吩咐奴婢伺候王妃多吃几碗。”翠茹知道我赖床,拉开窗幔、掀开床帐,原来日头已高照,屋子里明媚得有些不真切。“你这丫头越发大胆了,我还没醒呢。”挡着眼与她玩笑,不经意看见翠茹眼角淡淡的细纹。
“王爷说了,王妃定然在这个时辰梦醒,又定然赖着不肯起来,让奴婢催着王妃,别又错过早膳,几顿并一顿,这样不好。”“他又知道?”小声嘀咕,心里却如蜜一般,丝丝的沁出甜来。
小米粥没加糖,但小米本身有淡淡的回甜。我喜欢粥的浓稠,而这浓稠,遇油则清,所以送来我房里的各类粥品,都不会备油腻的小菜,慢慢品各种粗细粮本身的味道,除了淡,就是回味。掐指一算,腹中的宝贝也快有三个月了,而我的妊娠反应并不重,除了偶尔犯困,几乎不吐不呕,人丰腴了,脸色也比从前红润,尤其清晨,吃完早饭,看着镜中的自己,这才发现,原来胖也是一种美,美得丰厚,美得富丽,美得圆润。“王妃可还出去走走?”翠茹在身后问我,每天出去散步是我有限的活动方式,有时候想想一个月前,我还在荆州海边放肆开怀,撒丫子狂奔,而现在,扶着丫头,小心护着腹中的骨肉,缓缓在后花园散步……竭然不同的感觉,却都幸福满溢。今天走得稍微远了些,因为初冬清晨的空气让人清醒,阳光似乎隔着薄雾,树枝上犹挂着稀拉的枯叶,随风一扬,几乎就要落下,犹强撑着,乱摆一阵,固执的守在枝头。院中的池塘,光滑如同镜面,反映着天光,还有树木亭台,在水里颠倒,我随手拣起一块石子,扔过去,打乱了那丝平静,也打乱了倒映在湖面中的另一个人脸。她的面容一圈圈漾开,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被水纹分割了,看上去有些可笑。
“姐姐今天倒有兴致四处走走?”睦王妃站在水榭上,遥遥看我,声音平静。
“每天都会出来走走,只是今儿精神好,走得远了些。”微仰着头,她的方向迎着太阳,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看见她一身大红色的锦袄,在这初冬青灰色的天地间,犹为醒目。“难得见姐姐一面,今日既遇上了,不如坐下聊几句?”
不容我推辞,她已走下水榭,亲自扶着我的手,笑容满面,“姐姐有了身孕,越发美艳了,难怪王爷舍不得姐姐,连我看了也爱不释手。”“释手?”不由轻笑,“我又不是东西,拿着就能不放的。”
她的面色一窒,极快的恢复了原有的表情,“原是我糊涂了,姐姐莫怪。”
摇了摇头,我不怪她,只是听不惯她左一声右一声“姐姐”的叫,刻意的亲近背后,藏着许多真实的疏远与隔阖,甚至还有敌意。水榭中放着几碟小菜并一只……一只酒壶,有些困惑,这大清早的,不自觉看向睦王妃,她的面色微红,果然带着薄醉。“左右无事,天儿又冷了,喝茶不如饮酒,倒还暖和。”不经意的解释,折射出一颗寂寞的女儿心,本来高涨的情绪突然变得复杂,我能如何呢?从爱上的那一瞬间,就不自觉开始排他,爱情说到底还是自私的,幸福了一个,可能痛苦很多人。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接口,倒是睦王妃,自嘲一笑,把玩着一只酒盏,眼神有些迷离。“姐姐还不知道吧?”
“嗯?知道什么?”
“听我大哥说,钟王爷只怕就要回京了。”
哦了一声,这消息不是头一次听见,钟骁的任期将满,萧木绎正着急将他调回,无非是为了夺嫡,他不十分信任他,可说到底,他是他手上最大的一张王牌。“瞧我又在姐姐面前摆门弄斧,这些事儿,姐姐自然知道得更清楚。”睦王妃自斟一满杯,眉间嘴角,始终带着说不出的纠结,话中有话,让人无限猜忌。“王妃还是少喝些,清晨空腹,喝多了反而伤身。”忍不住劝,可这说话的空档,她又灌下满满一杯。
“姐姐有所不知,从前在家里,论到喝酒,连大哥都输我三分。倒是自从嫁人,为树这威信,收敛了许多,今日好巧不巧,就被姐姐遇见了。”她有些醉意,倒不是因为这酒,而是因为郁结的心情吧,我无话可答,顺手抓起一颗杏仁,刚要放到嘴里,翠茹在身边悄悄拐了我一下,那杏仁已到嘴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两难之下,装作不在意失了手,那杏仁就这么滑到桌底下,白白浪费了。有些无趣,思量着欲走,起身吩咐睦王妃的侍女,“你们好生伺候王妃,别由着她喝多了。”
“姐姐要走?”她拉住我的衣袖,敛起几分醉态,正经道:“妹妹有几句话想和姐姐说,但不知姐姐听不听得进去?”
迟疑着坐回椅中,还是命人把酒撤了,再这么喝下去,就算是酒坛子也耐不住。
“王妃有话直说,憋在心里伤人伤身。”
“姐姐果然快人快语,既如此,我也不客套,就直说了吧。”她坐直身子,除了面上微红,倒是看不出喝醉。“前些日子,娘娘召我进宫来着,这刚一见面儿,礼都未行,娘娘直直问我,怎么王爷最近倒瘦了许多?”我半垂着头,已经猜到她下面要说的话。
“这话问得好笑,妹妹虽然整日在府中,也没多少机会见王爷几面,于是照实对娘娘说了。本来不大的事儿,谁知娘娘竟恼了……”“行了。”我打断她,猛地起身,带翻了桌沿边上一盘瓜子儿,撒落一地,黑白分明。“这些话,娘娘不该问你,也不该问我,该问王爷自个儿。”“你~”她有些薄怒,忘了尊称,倒听得我混身舒坦。
“娘娘想劝什么我心里明白,妹妹为什么清晨饮酒,我心里也明白。可有些事是无法周全的。妹妹自个儿爱惜自己,别再这么胡闹了,就是王爷知道也必不高兴。”“王爷?王爷还知道这府里有我这个人吗?”她挑高音调,所有的不平与委屈,趁着那一点点酒意,找到一个细小的突破口,全都涌了出来。“自从嫁进崇亲王府,不如从前自在也是常理,可谁知,竟如守着活寡一般?这府中,只怕除了姐姐,都是些怨妇妒女,可姐姐别高兴过了头儿,这个样子,不怕王爷变心,只怕碍着他的前程,总有一天恩宠至极之后的悲凉,不是人人都受得住的。”“多谢妹妹提点。”我没回身,只是微微侧头,看见她夸张的表情,带着许多暴戾与不某,仿佛不是那个甜美端庄的睦王妃。“只是谁也无法预知,你不能,我亦不能,不过随波逐流,走一步是一步罢了。”“好一个走一步是一步,姐姐就不怕下步就是万丈深渊?”睦王妃的声音冷冷在我身后,就算走得远了,那恨绝的音调仍然跟着我,就如同她泛着血丝的双眼,盯着我,欲用目光将我凌迟。下一步是万丈深渊?我在心里笑了,谁的下一步,不是万丈深渊呢?但凡一意孤行,只求瞬间的绽放,这之后,必然是万物调谢、落花随水。天还是那个天,晴空万里,太阳升得高了,雾气仿佛散了,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并不觉得热,只是丝丝的暖意。这就是冬天的太阳,让人慵懒,让人恍惚。我看着那干净的天空,还有青黑色的树干枝桠,直直斜刺到那片蓝里,将天空分隔成一幅写意的画……可现在,这景色有些可笑,与刚才的那场争执相比,我觉得,现在的天空应该配合现在的心情,变得黯淡了,而且阴云密布,就如同暴雨将袭。“王妃。”翠茹显然想说什么,我抬手止住她,说什么都没用,我们的厮守本身就触犯了规矩,更何况现在——我无法“伺候”男人。说不影响心情是假的,但也没怎么郁闷,就是听了那些话,有些烦气,我能一辈子坐在紫菡苑不出去见人吗?我能一辈子守住这份爱不离不弃吗?我能一辈子……如果能,那其他所有人都得一辈子这样以酒浇愁下去,没完没了,直到生命终结。想都不能想,一想就是个死胡同,我只是肯定,此生过完,再如何幸福不舍,也不要另一个来生,我只要这辈子就够了,下辈子还有投胎机会的话,就让给别人吧。回到紫菡苑,坐在妆镜前,我看自己,自己也在镜中看我,两个人都有些迷惑——如果周全才能安然理得的快乐,那我们的快乐,注定不会那么纯粹。我分作两个人,一个在狡桀的笑,另一个在困惑的质疑;一个有决绝的勇气,只愿化蝶瞬间的美丽,另一个无限徘徊,寻求世间本不存在的公平与周全。自相矛盾,永远是痛苦的根源,幸而现在我不像从前那般固执,想不开就扔在一旁,告诉自己,现在没路,是因为现在还没到绝路。午膳吃得不多,因为我又犯困了,开始还坐着,然后变成半躺着,然后就直接横在贵妃榻上,一边等木桢,一边睡意朦胧。睡意浓却还没睡着的时候,听力似乎出奇的好,只是反应也会出奇的慢。我听见有人在说话,声音低低的,但另有一种魅惑。“王妃今日散步可是碰上睦王妃了?”
“嗯,在水榭。”
“她们可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睦王妃喝了酒,心里不痛快,有几句怨言是真的。”
“那王妃呢?可有不高兴?”
“军师多虑了,王妃近日诸事不放在心上,你看她比从前胖了好些。”
……
是格拉塞和翠茹,翻了个身子,有些想笑,这怀孕的女人就象猪,吃了睡、睡了吃,偶尔拉出去遛几圈,也是为了保持身材。格拉塞嗯了一声,似乎转身要走,却被翠茹拦住了。“军师轻易不来紫菡苑,今日刻意过来,可还有什么事儿?”
“没了,我不过顺路。”他的声音有些冷淡,就好象急着要走。
“军师。”翠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音,急追上去几步,又没了下文。
我的睡意慢慢淡了,只是没有改变姿势,躺在靠枕上,听着这一幕幕人间戏剧。
“若无事,容我先走一步。”
“军师还是那样痴心。”翠茹有些绝望,说话胆子大了许多。
我只当格拉塞会辩解,却不料片刻的沉默后,听见他急速远离的脚步声。
可怜天下痴儿女,不知怎么,我就开口唤他,“格拉塞。”
他已走得远了吧?可他的听力向来敏锐,那脚步声乍然止住,在我话音刚落的时候。
起身随手披了一件斗篷,我走出屋外的时候,寒风一凛,果然已是冬天,阳光虽好,寒意已逼了上来。他站在园子中央,风扬起他披散的头发,黑白分明的眼眸干净透澈,紧抿的嘴唇不笑不怒,平静的脸上,隐藏着不平静的心情……他一直在我身边,而我,一直都忽略他的存在。“多久不见,既是来了,何不进屋喝杯茶?”我侧身让他,见他眼皮一低,微一迟疑,大步跨了进来。
“翠茹,上好茶,尽着咱们最好的。”
“你的茶,我可不敢喝。”他坐在炕前,悠悠开口,只是一直不看我。
“难不成我的茶里有毒?”笑着上前,瞧见他低垂着头,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的茶虽没毒,可太香了,喝了容易醉倒。”
“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喝酒海量的人,原来竟醉茶。”
格拉塞一挑眉,倒也不分辩,我们相视一笑,知己间的默契让人开怀。可不待那笑容结束,他接着道:“我想……”
茶上来了,翠茹下意识盯着他,他的下半句咽了回去,正襟危坐,目光淡定,好象根本没有那句“我想”。
“下去吧。”我挥了挥手,亲自替他斟满一杯,身边的翠茹欲言又止,愣了半刻,这才退身而出。
“来的时候翠茹不过十多岁,这转眼,她也成大姑娘了。”抬眼偷偷看坐在对面那个沉默的男人,他仿佛没听见,饮了一口茶又放下。而我突然发现,原来在不经意间,格拉塞也变了,他变得更老练、沉稳,线条粗了些、面容沉淀下来,几年功夫,变得更……男人。“你想什么?”不由追问,姻缘天定,不是靠旁人撮合就能成的,就算有爱也未必能修成正果,何况,他,从始至终都不爱。“待来年,我想我会离开。”他一字一句接下来,乍一听只是一惊,过后反而一丝丝释怀——这样也好,虽然我舍不得,可究竟,人人都有自己的天空。“你要去哪儿?木桢知道吗?”
“我迟早要走,早一点晚一点有何关系?”格拉塞挑眉看我,极快的一瞬又调开了目光,“王爷自然知道,只是不知道具体时限罢了。”“那,提前祝你?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