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开第34部分阅读
凤凰花开 作者:rouwenwu
你一路顺风。”我抬起桌上的暖茶,一饮而尽的同时,也饮尽私心里那一点点不舍。
他的笑里掺了几分苦涩与自嘲,把玩着那茶盅,半晌方道:“你倒洒脱。”
“为什么不洒脱?你留在这儿能有什么?你的天空应该比这里更广阔、更自由。”
“那你的呢?”他接口,“你的天空只在这小小的紫菡苑吗?”
“我的?”轻声问自己,升高的太阳投了一柱阳光在我们中间,那炕中的矮几因此变成一个亮亮的光案,明晃晃的有些刺眼。“我的在那儿。”指向窗外,那一格蓝天,蓝得让人心醉,很小的一方天地,很纯粹的一片蔚蓝。“只是那儿?”
“对,只是那儿,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只是那方天空里的一丝云,聚了散了都是随意。”
“你不适合皇宫。”格拉塞打断我,肯定又认真。
“你也不适合,所以你要走。”
“你不走?”他追问,逼着我面对。微一思量,心里居然没一点胆怯,也无一点点犹豫,就如那冬天的池塘,平静如镜,映衬着屋宇树木,无心,只是把心藏得更深。“我想,云是可以变化的。”缓缓开口,唇边始终带笑,“有时候可以汹涌一些,有时候,也可以淡然一些,或者可以化开,但不代表不存在。”格拉塞久久的看我,神色始终如一,而我,就这样回望他,等待他理解、他信任。
“对,你永远比别人想像的要勇敢一点点。”
“才一点点?”我笑了,开怀大笑,这感觉真好,什么时候我变了?变成一片云,而不是从前的一棵树,静止的,等待开花,等待落叶。“凤凰花总会开的。”轻声低喃,不管他是否能听懂。他起身走了,到门口时,我喊住他,看着他宽宽的肩膀,还有始终带着一丝丝孤寂的背影,想说的话涌到嘴边,好象积蓄太久,甚至不用再通过大脑。“你是雄鹰,早日展翅就会早日高飞,我如果注定不能翱翔,请替我看遍这天下的雄混与壮丽。”微微一窒后,格拉塞掀帘而出,背影从我视线里消失……
怀胎十月,时间过得特别慢,数着日子、看着身体的变化,一天有从前的两天长,当我的肚子好象吃撑了有一点微微隆起的时候,爹娘回京了。我忙着准备,想把他们接回府,一切都妥当了,爹命人告诉我,他们还是住在京郊的农庄。有些小小的失落,虽然一早就知道他们会做这样的决定。木桢懂我的心思,几次三番出城相邀,可爹这:虽然我的身份是过了明路的,但这样堂而皇之,未免刺眼。虽说是城里城外,到底隔得不远,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常让娘过来看我,带着乡下的吃食,或者带着她给未来孙子缝制的衣裳。十一月的天气,不是最冷的时候,但寒风也开始肆虐,头一场雪下来以后,骤然冷了许多,娘从紫菡苑的偏门而入,常陪着我在崇亲王府最秀美、最安静的院落散步。四个多月的身孕,穿上厚厚的冬服,看不出什么变化,可娘每次来都说我的肚子大了,比她当年怀我的时候大,一定会是个男孩儿。“这有什么依据?”我不以为然,生男生女对我都一样,但生个男孩儿,对木桢可就大不一样,所以人人都盼望着,有人希望,有人诅咒。“男孩子个头大,且肚子鼓在前头,从后面看不出来,你的正是这样。”娘笑,她穿着藕合色的锦袄,游历归来,晒黑了些,倒比从前更结实更健康了,另有一种积极向上的美。“肚子?”下意识摸了摸还不太明显的小腹,长叹道:“有时候我总觉得没怀孕,只是吃多了撑着。”
话音未落,娘噗哧一声笑了,“那有怀孕了自个儿没什么感觉的?这吃多了是难受,怀孕是……”
“怀孕也是难受,怀十个月的孕,就好象生了十个月的病。”我接口,“偏生我倒是怀孕了,却跟没事人一样,连害喜都没害过几回,这可怎么说的?”“那岂不好?害喜的滋味儿你当好受?”娘嗔我,她的鬓边多了几丝白发,四十出头的年纪本来并不算老,可经历家国苍桑,心境与从前大不同了。我忽然惦记钟伯母,那个我也曾唤作“娘”的人,不知在通城外清幽的寺庙里是怎样安度晚年,怎样寂寞心境?“怎么?有心事?”娘问我,母女连心,她一定感觉到什么,不待我开口就兀自继续道:“今年六月,我们本想回通城瞧瞧,又怕惊动骁儿,所以只到了同治洲边上,谁知他也得了消息,连夜亲自赶来将我们接回通城,还住在以前的府里。”“我们的府第?还和以前一样吗?平常没人住,还有人打理?”我想起从小长大的院落,那墙角的蔷薇,六月时,应该开得灿烂吧?它们是否还记得我,那个小时候蹲在花面前想要摘花,又怕刺扎的懵懂孩童。娘笑了笑,这笑容里包含许多我看不懂的复杂,“和从前没什么变化,那些屋宇陈设,那些亭台楼阁,不见旧,反而新了。”“新了?”
“可不是,连花园里的花草树木,只有比从前更繁茂的,不见一点凋零残败。”
我听得痴了过去,为了那个痴心的人,屋子不会自己保持清洁,我知道,一定是他精心的照顾,让那个没有主人的院子充满了生机。果然,娘继续道:“听下人们说,骁儿无事常来府里安置,还有从前的钟王爷府,从前的钟将军……”说到这儿,娘乍然住口,钟将军府,那是我们的新房,那是属于我们的一方天地,同治洲、通城,到处充满我属于我们的过去,一点一滴,让人想忘也难以忘怀。低头笑了笑,我问道:“钟伯母呢?娘这次去,定然见着她了,伯母她身体可好?”
娘也知道说漏了嘴,忙不迭转换话题,“见了几面,皆是我一人出城去通城郊外的普济庵看她,人虽老了,到底还精神。”“她还是不愿回府中居住?”
“开始的时候,骁儿隔三差五就劝她回府,她也勉为其难回来住了一段日子,奈何总是不习惯,又搬回去了。骁儿见她在那儿倒也自在,不再强求,只是伺候的丫环仆妇不少,虽说住庵里,也是个清静安逸之所。”“不习惯?钟伯母可也是锦衣堆里过惯了的人,家国一破,反而习惯那青灯古佛了。”不由长叹一声,想像她的生活,从前可算了无生趣?虽说有个孝顺儿子,说到底,心已经被心头上那个一生爱着的人带走了。娘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又不好出口,我没反应过来,走得累了,挽着娘走到前面的亭中休息。翠茹奉上热汤,垂手伺立一旁,娘笑着拉过她的手,“这一年未见,你倒出落得越发大方沉稳了。”“夫人说笑了,奴婢不敢当。”翠茹低着头,眉眼带些羞涩。分明是颗寂寞女儿心,不得不独自面对大好年华流失。
“这有什么可说笑的?这些年难为你一直在嫣然身边照料,我瞧着竟如亲生女儿一般,改明儿给你寻一个如意夫婿,也不枉你这些年的痴心伺候。”话音未落,翠茹的神色骤然黯淡了许多,犹豫半晌,方愣愣道:“多谢夫人,只是奴婢舍不得王妃,想一辈子陪着王妃。”“傻孩子,那有女儿家一辈子不出嫁的?你且等着,我已有了几个人选,皆是人品出众的,虽说算不上十分显达,到底也是衣食富足,最难得人品端正,待今日回去,我就与老爷说明……”“夫人。”翠茹突然打断娘,这在平常,是绝对不能越逾的规矩,娘有些怔愣,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行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我接口,见她说了那一句又说不下去。“只是翠茹,我想提点一句,有些事是天定的,就算强求一个结果,未必尽如人意,你知道他的为人,不肯为一个人、一件事逗留,原是个浪子,何不放他去漂泊,他的世界,永远不是一个家那么简单容易。”翠茹的眼中迅速噙满了泪,咬住下唇,微微发颤,她想要跪,我起身扶住她,尽量放缓音调,“缘是天定,份乃人为。有缘可为之一搏,若是连缘的没有,搏了又能如何?你是明白人,道理你都懂,偏在自个儿身上犯了糊涂,可不是误了终身?那又何苦?”“王妃,奴婢不苦。”
“你苦,只是你不愿承认。我从前不知道,总以为心里有个人也算一种幸福,后来才懂得,如果注定无法得到回应,还不如一切都如天地未开时的混沌,一片茫茫,倒落得个清净自在,岂不比欲海中沉浮更轻松痛快?”她开始抽泣,声音低低的,一直低到听不真切,埋着头,不肯抬眼看我,只是扶着我的手抓得越来越紧,泄露了一些心事,那些不愿放弃的,又不得不放弃的执着。这也是一种脱变,脱胎换骨是件辛苦的事,可不经历此,又怎能重见风雨后的彩虹?我也如此,生生把从前的齐嫣然杀死了,然后才得一个重生的凤烨镇国公主,这公主又被世事所抛,几年下来,脱了几层皮,才想明白,原来生活只是眼前,看得远固然是好事,但想得多就让人负累。半晌,等她哭得累了,抓住我的手不经意间放松了,娘起身劝道:“早些回去休息吧,今儿不用你在跟前伺候了。”
“夫人~”翠茹唤了一声,娘笑了笑,笑意慈爱,就如看向我的眼神,“我们都知道,回去泡个热水澡,喝碗姜汤,蒙上被子睡一觉,等醒来时,天明了,还如从前所有日子一样。”微一迟疑,翠茹拭干泪痕,冲我们福了福身,兀自转身而去,步伐起初还犹豫着,但越走越坚定,虽然慢,到底带着一股狠绝,当她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花园小路上时,我问娘,“原来娘也知道?”“她那点心思,别说是我,但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倒也算得上慧眼识人,只可惜这个人不是她命定的那个人。”我接口,有些惋惜,说不出为了谁。
“格拉塞的心事,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娘突然插了一句,倒让我心下一惊,却又故作镇静,敛神听她的下文。
“嫣然,你自然知道娘的意思。”
“我?”我摇头,如坠云里雾里。
娘微微蹩眉,眼中的笑意犹在,但带着许多担心,“说起来,他果然是个人才,出类拔萃,难怪桢儿信任。”
“与我何干?”
“本来与你无干,但若一方有心,总和你脱不了干系。”
“心不动身亦不动,做到这些以后,我还能如何?”
“嫣然,你太年轻,不懂这世事纠结。光明磊落只是一个说词,若想封天下悠悠之口,唯有快刀斩乱麻而已。”
“我斩了,他也斩了,这乱麻未成团,要斩并不难。”
“只怕他心里早已成团。”娘难得激动,素日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今天突然着急,不似往日沉稳,“你如今是桢儿的正妻,睿朝的五皇子妃,又怀了身孕,正所谓万人瞩目,此时若不当心落下口实,只怕今后为难了自己、为难了桢儿,更为难了格拉塞。”“娘。”我应着,虽被逼问得急,心里倒是一片清明,也许一直以为都把格拉塞当作知己,再加上木桢信任,我很难把这个局面当作一个困局。“女儿明白娘的意思,格拉塞他……”说着一顿,还是觉得挑明比较好,“他也打算离京远走,只看时日。”“哦?他有如此豁达?竟能放手?”
“娘低估格拉塞了。”我笑了笑,想起那天的他,眉目间的不舍只是一闪而过,剩下的,是祝福,也是自嘲后的释然。“凭心而论,若女儿生于平常人家,没这些家国恩怨,也没那些青梅竹马,一心向往自在漂泊,兴许倒会先爱上他。”说着,娘已瞪大了眼,下意识看向四周,贴身伺侯的侍婢已被遣散,山亭高处,四处无人,纵然有风,这风又如何能将这秘语传向四周?“可话又说回来,莫说世间没这么些如果,就算有,以他的为人,也不会选择羁绊,缠绵过后,定然是远走他乡。”
“你竟知道?依我看,他可舍不得这万丈红尘。”娘有些不信,若在从前,连我都不信,可现在,我相信格拉塞是那种不适合婚姻的人,他可以爱,但他不能被婚姻固绊,一旦如此,这男人身上的魅力势必大减,最后也不过是一介寻常梭克族人,过着平凡的生活,压抑着高飞的内心。“他舍不得的是万丈红尘,但不是某个人、某个家、某个地方。”我答道,思路慢慢清晰了,也许因为腹中的骨肉让我学会如何取舍,这在从前,八成我会期望亲人、爱人、朋友都能留在一处,团聚是我从前最大的梦想。现在呢?每个人的幸福是不同的,放手是另一种自由的心境。“难得你看得开,娘一直担心你从前总是心思过重,事事求全。”
“娘不求全吗?”我笑,这个“全”字,只怕是所有人都求的,只是求不来罢了。
“我?”娘摇头,“你从小富贵,不知娘的艰辛,但凡历经波折,所求都少得可怜。”
“可娘得到很多,也许我也应该这样,不求太多,老天赏一点就千恩万谢了,若求得太多,老天赏多少也不知足。”
“说来正是此意,只是可怜骁儿,如今也未必看透。”
我一愣,自爹娘回京,他们很少提起钟骁,这里头自然碍着往事,而我也不便追问,只知道他现而今富贵繁华已至,其他的,也只是默默祝福罢了。今日娘突然提及,倒有些出乎意料,静候她的下文,亭子里有寒风吹过。“回屋说吧,这儿虽开阔,究竟寒冷,你又有了身孕,凡事得当心才好。”娘扶着我,她的手有个松软的感觉,不似从前平滑细腻,那些数不清的纹路,给人莫名的安心。“娘~”我是急性子,一路沉默早就有些压抑,忍不住开口询问,却见娘微微颌首,叹道:“本来不该与你说这些,只是不比从前,看你也豁达了,这才想知会你几句,若得了空闲,多劝劝他才是。”“怎么?他还放不开?”
“若论表面,倒像是放开了,除了公务,也常外出打猎,抑或相约大臣们赛马斗武,样子比从前老练了许多,勇猛善战,心思深沉,照你爹的话说,确是个不可多得的良臣辅将。”“这不是很好?如今天下归一,正是他一展才华的时候,骁哥哥文武双全,就是放在京城,也是人才。”
“男儿醉心于朝堂固然是好事,可我们到了通城数天之后,他在府中设宴,亲自将我们接过府,这才觉得有些……”娘的眼神有些复杂,顿了片刻方道:“有些不妥。”“怎么?莫非他的嫡妻与爹娘不善?”我想起孙婉梅,钟骁的王妃,那个三品文官的女儿,接触不多,但每次她看我,总是冷淡的眼神、平静的表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隐藏着暗流。“钟王妃倒也罢了,娘看上去,他们夫妻谈不上恩爱,倒也互敬互重,府中相处,相安无事。只是骁儿他纳了许多侍妾,莺莺燕燕一院子,连娘看着都嫌眼花。”我接不上话,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因为我印象中的他,深情专一。难以想像他留恋美色的模样。
娘瞟了我一眼,兀自道:“这也还罢了,男子多妻也算常事,只是再定睛一瞧,那些个侍妾,竟都有些眼熟。”
“眼熟?莫不都是从前的旧人?”
“旧人?”娘轻笑出声,“倒是旧人,却又都是新人。”
“这话怎么说?娘别和嫣然绕弯子,虽说现在隔得远,又隔着那些事,但在嫣然心中,骁哥哥永远都如亲人一般,就算往事已亦,也盼他有个好去处。”“不说给你听,是怕你惦着他;说给你听,又怕你存在心上。这事我斟酌良久,也是为了觉得咱们都是一家子,别太把他隔在外头才好。”“正是这话,骁哥哥用情既深,我又负他良多,他若有事,我岂可坐视不管?”
娘看了看我,仿佛下定决心,“他那些侍妾,乍一看倒也罢了,细一看全都面善,我还纳闷,晚间回府,你爹一个劲儿摇头,我问他怎么了,他沉吟半晌方道:‘骁儿这么一个灵透人,为情所困,不能脱解,你瞧他府中的侍妾,都与嫣然有几分相似,不是样貌像,就是神情像,再不济也是身量相仿,难怪我看着眼熟,个个都像自个儿的女儿似的。’”我的惊异留在内心,那个“啊”字啊不出来,怔怔的不知如何反应。情痴至此,让旁人也跟着沉重,我想要忘记,他总是提醒我记起,我不是绝情,只是不敢再回首曾经满溢的幸福。“嫣然~”娘唤我,拉住我的双手,我的手胖了,玉镯卡在手腕处,比从前紧了许多。
定了定神,才要说什么,前头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跑过来,上气儿不接下气儿。
“何事惊慌?”不由问她,不知不觉我们已走到紫菡苑主屋,过了这个回廊,就是我的卧房,两旁伺立的丫环太监不少,只是面前这丫头眼生,看上去像是外院的。“回王妃的话,前头,前头……”她顾着喘气儿,捂着胸口,脸色通红,身上只着一件薄衫,也不知是急的还是冻的。
“慢些说,你是哪院儿的?”娘问她,下意识用劲儿撑着我。
“奴婢是外间伺候的,平日在王爷书房里上茶水,因此王妃不认得。”
木桢的书房?我几乎忘了,自打成亲,他的公事多半也在紫菡苑内完成,只是我怀孕后,他怕夜深打扰我,又用了原来外间的书房,可也不常去,总是有事处理不完才去那边。“快说吧,前头怎么了?”
“王妃快去瞧瞧,王爷动怒了,谁都压不下来,睦王妃着奴婢过来请王妃请去相劝。”
“动怒?王爷为何动怒?”我急着追问,这可不太合常理,木桢向来很少在府中动怒。
小丫头偷偷瞄了我一眼,哑口无言。
“你倒是快说呀,就是让我相劝,也得知道个由头不是?”
“回王妃的话,奴婢不敢妄言,王爷此刻在前厅,还是王妃亲自过去瞧瞧。”
刚要走,娘一把拉住我,身体挡在我侧前面,脸上带着警惕,“你且说清楚,是谁让你过来的?到底为了什么事儿王爷生气?”小丫头怯怯的,吱吱唔唔回不出话,这耽误半天,又有人来了,却是翠茹,从她的旁院过来,脸上竟也有些慌张。
“王妃快去瞧瞧,王爷今儿打朝里回来,睦王妃迎在前头,王爷也不多话,又命人传了其他侍妾到前厅,三言没有两句,这会儿已申斥了睦王妃,只怕事情不小。”话音未落,我已挣脱娘的手,急急往前头赶,心下噗噗乱跳,就怕有何大事发生,如何能在这个时候出乱?我下意识扶着小腹,宝宝安然入眠,还不知世间变幻,努力呼吸稳神,逼迫自己静下心来,才一稳妥,已到前厅,下人忙不迭跪地请安,我径直往里头去,已瞧见木桢与睦王妃端坐上首,余下人皆站着……“王爷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姐姐如今有了身孕,不能伺候王爷,娘娘前儿传话过来,王爷常去姐姐屋里,一则扰了姐姐休养,二则也于王爷身子不利,依妾身的意……”咣当一声,木桢将茶碗掷于桌上,茶水泼了,满桌皆是,睦王妃低呼一声,还未来得及反应,木桢已抬脚踹了过去,睦王妃本就只是挨着椅子边,并没坐实,这一脚,踹在椅子腿上,两下里一歪斜,连人带椅哗啦倒地,惊得地上众人皆退后半步,那茶水兀自嘀嗒,一阵忙乱后,这嘀嗒声尤为刺耳。我站在屋口,震惊之余进退两难,木桢脸上犹有怒气,沉声道:“既是府里不如意,本王替你们寻个如意之所。”
“木桢。”忍不住唤他,众人转身,一时都住了口,屋里安静下来,睦王妃已被丫头扶起,又羞又恼,狠狠瞪我一眼,跺脚欲走。“站住。”木桢低吼,睦王妃身形一窒,并未回头,只是住了脚步。
“近日母妃身子不适,王妃既是贤良,就进宫陪母妃住些日子吧。”
睦王妃停在那儿,隐隐可见身子微微发颤,半晌方道:“王爷好生孝顺,妾身遵命为是。”说时声音已带着颤音,犹强撑着,到后来,只听见冷冷的恨意,让人毛骨耸然……“你怎么来了?”木桢起身,众侍妾分开一条小道,他忙着走近扶住我,“听说今日娘也过来了,我还道你在后头陪着娘。”“本来好好的,你这么一折腾,自然过来了。”嗔了他一眼,这满屋的人,都小心低着头,睦王妃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僵在那儿,背影对着我们。木桢微微蹩眉,将我安置在椅中,“你如今身子重了,府里的事儿不用操心。”说着沉声问外头的丫环,“是谁请王妃过来的?”“是我。”睦王妃冷冷接口,转过身缓缓道:“怎么?难道姐姐不是这府里的王妃?这府里后院的事儿姐姐竟不能插手?”木桢咬紧牙关,似乎压抑着怒气,我冲他微微摇头,抢先道:“妹妹这话说得对,平日有劳妹妹为府里的大小事情操心,一直想谢妹妹的好意,总得不着机会,今日既是大家都在,我做个东道,摆下一宴,请妹妹饮酒共叙如何?”睦王妃冷哼一声,正欲说什么,木桢已沉声道:“你身子重了,不能饮酒,这答谢之礼还是择日再行吧。”
“木桢~”
“罢了,若还有什么以后再说,今儿我也累了,回去好生休息休息。”
“你~”我欲拦,这事儿没完,扔下一屋子都是他的女人,往后该如何相处?
果然,不待木桢动身,睦王妃已扶着丫头出门,直走到门前方又停了,对屋里余下侍妾道:“还杵在这儿干嘛?还不都回个人院子里去好生呆着,别碍着王爷与王妃亲近。”腾的一下,木桢几步跨上前,我急得想哭,但翠茹按住我,在我耳边低语道:“由他们闹去吧,这事儿,越管越乱。”
“那你还让我来?”
“原是奴婢不明白王爷为何事生气,只听见小丫头说王爷摔碗骂人,怕是朝里有事儿,这才急着请王妃过来。”
心下暗叹,这么闹下去,家务事也会变成朝堂事,难不成木桢真不计较了?他那些雄心壮志,他想要俯瞰天下的理想,还有他素来隐忍所为何来?“既是王妃心有不甘,何不今日就来个了断。”木桢的声音很冷,冷得我不由一颤,只见睦王妃回身,眼中已蕴有泪意,可犹轻咬嘴唇,倔犟得不肯在众人面前落泪。“王爷想如何了断?”她挑声问,直直盯着木桢,眼神里的爱怜尊敬都没了,全都化成怨恨与纠结。
木桢看向屋内众人,目光到我这里,稍稍一顿,又调开了,“本王只想问一句话,但不知王妃如何作答?”
“请讲。”
“若是本王一意孤行,王妃以为可是坏了规矩?”
半晌,屋里没人出声,谁都不敢出声,谁都在思量。睦王妃无奈轻笑,看着木桢,却问屋里的侍妾,“你们以为呢?柳夫人是府里的老人,你以为如何?”沉吟再三,柳青走出半步福下身来,“回王爷、王妃,妾身位低言轻,不敢妄论。”她话音未落,府中另一名侍妾接口道:“娘娘说得在理,就算寻常百姓家中也有个平衡之理,何况皇家,王爷身子尊贵,不该让娘娘日夜操心。”“好~说得好。”木桢点头,缓缓走近那侍妾,心道不妙,才一起身,却见他敛了脸上那丝伪装的微笑,目露凶光,“传我的话,崇亲王府张氏,入府数年,恭敬有礼、态度谦和……”我瞧见张氏忍不住的惊喜,却不料木桢话音一转,“奈何数年来无所出,正犯七出之一,今休出王府,从今后男娶女嫁互不干涉。”“休”字才出,张氏已瘫软在地,众人低呼,还是柳青与兰儿的生母扶住她,可没人敢上前劝阻。连我都有些吃惊,没想到木桢如此决绝。“王爷~”思量着想说什么,已听见睦王妃狠狠一声,拂袖而去。
杀一儆百,也许也是一种办法,只是那个当事人,不知怎样难堪的心境,那天夜里,我替木桢沐浴,他躺在木桶边,闭着眼,长发在水中摇曳,如同柔苔,身上的肌肤微微发红,脸色却有些疲累。半跪在桶边,帮他揉着太阳|岤,良久,他握住我的手,扬了扬嘴角,轻轻一吻。
“怎么了?心里愧疚?”不禁笑着问,试探着加了一句,“其实,你又何必……”
“嫣然。”木桢打断我,“留着她们也是寂寞,何不替她们寻个好去处?”
我一愣,倒没想到这些,半晌方道:“可这被休回娘家,她颜面何存?”
他长长叹了一声,轻抚着我的左手,“放心吧,总会替她安置妥当。眼下,你只用操心腹中的骨肉即可。”
“别再发脾气了,不为我,也为咱们的孩子。”我站直身,腰腹处刚好到木桶边缘,他微微一愣,凑近身耳朵贴在我的小腹上,认真听着,仿佛听见了什么。“傻瓜,这会儿还不会动呢。”他的湿发在我手中,有些莫名感动,不知是想哭还是水雾蒸了上来,这一整天,我有些累,这会儿才放松了,倦倦的只想趴在他的胸口静静的流泪。“明日你上朝唤我一声,我也进宫一趟。”
“进宫做什么?你平日不是讨厌宫里规矩大吗?”他追问,声音懒洋洋的,与我一样带着倦意。
“向娘请罪啊。”我答,心里平静似水。
“谁说你有罪?”木桢嗔我,哗啦一声从桶中站起,就这么赤身捰体,水流顺着他的身体蜿蜒而下,隔着雾气,衬着烛光,泛红的结实肌肉,让人不由脸红。下意识转身,却被他从身后一把揽住,轻含住我的耳垂低声道:“要去我陪你去,就算去看看娘也好,只是以后再不许你说什么罪不罪的话。”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带着水温,有些灼热,更能感觉到他的欲望慢慢勃发,紧紧贴着我的下身,却又一动不敢动。
连我都不敢轻举妄动,他亲吻着我的脸庞,气息粗重,一手扶住我的下颌,一手顺曲线而下,停留在腰处的起伏上,似叹息又似压抑,“嫣然,我想要你。”理智想要挣脱,感情却让我留恋,留恋他的身体、留恋他的抚摸,留恋他无限的温柔,还有点滴泄露的霸气。
只听他低叹一声,猛地将我抱起,大步往床榻上走。
一个赤裸的男人、一个半湿的女人,亲吻着彼此,几乎忘了身处何地。我们的长发纠结,呼吸交错,他反复吻着我的脖颈,然后是锁骨,然后是胸前的柔软,我忍不住低吟,可一只手还护着肚腹。木桢的呼吸重了,重得有些压抑,开始的亲吻变作吸吮,一下重似一下,让人无法承受。
“疼~”我轻吟出声,尝试想要推开他,“木桢,当心宝宝。”
他仿佛没听见,抓住我的手不断往下,才一查觉他的意图,不竟使劲儿往后缩,他可不容许我退缩,手臂上的肌肉紧绷,强行将我拉到他身下。闭紧双眼,我不敢看他,看他已经充血的目光。“嫣然,嫣然……”他低唤着我的名字,带着压抑,也带着盅惑。
我抚摸上去,被他带着。不知是谁轻颤了一下,木桢的呼吸急促了,握住我的手,通过他的力量,引诱着他的欲望奔向巅峰。他小心的不压到我的肚子,侧躺在一旁。我的头转向一边,不看他,只听见他的呼吸,带着发泄、带着呻吟、带着无穷尽的快感。屋内热气还未完全散去,蒸腾得我们俩都细汗淋漓。良久,木桢突然咬住我的肩头,手上用力,只觉小腹处一阵微热,他的热情洒满我的肌肤。“你~”放开手,忙不迭把手上的黏液胡乱抹到他身上。木桢也不管,笑着躺倒,笑声明朗,眉目含情。
冬天的夜,屋外寒风阵阵,屋内却温暖如春。木桢隔着屏风唤人进来重添置了洗澡水,替我重新洗干净,一切话语都是多余,温情满漾,我依偎在他怀中,相拥入眠,一夜无梦无念,好睡直至天明。张氏被休出府,睦王妃第二天既搬到宫中陪伴丽妃,府里安静下来,剩下几个侍妾,谁都不敢轻举妄动,除了柳青偶尔找我闲聊,其余人竟好象都从府中消失了,我怀着腹中的小生命,怀着一颗幸福又期待的心,安然在此,前所未有的平静。不知木桢怎么向皇上及丽妃交待,每次进宫,他都陪着我,丽妃虽面有不郁,到底不曾认真发火,也许是顾及着木桢的面子,也许是顾及我腹中的骨肉,她隐忍下来,寒喧几句,命睦王妃同桌用膳,然后我们又客气的离开。宫里宫外,虽有个私下议论,也被木桢平息下来,只是他,经常失神的样子,身心俱疲。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精力一分散,时间反而过得快了,转眼,将到除夕,算算日子,宝宝已经六个月了,如今身子真个儿叫重了,穿再厚的衣服也掩饰不住隆起的肚腹。我养成一个习惯,无论何时何地,总喜欢两手托着小腹,仿佛这样,就可以感受他的成长、保护他的脆弱的生命。永隆帝又从宫中调了几个年长有经验的女官,一举一动,皆在她们眼皮底下,该吃什么、该喝什么,一些也不能作主。幸而我是个不挑食的,吃什么都觉得香,脸圆了,一半因为胖,一半因为微微的浮肿,从前是美,现在变成可爱,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常常忍不住发笑——原来怀孕,可以把你变成另一个人。除夕前,朝里传来风声,说不上好坏,总之乍一听见高兴异常,再一细想,又有些五味杂陈——钟骁任期已满,已被调回京城,并另赐府第,就在城东的一处大宅,与崇亲王府,遥遥相望。这是木绎努力的结果吧?也许还有钟骁,他近日的来信,总是不放心我的处境,我提着笔不知该写些什么,说多少都是枉然,也许他看见我,也就放心了。“又写信?你的骁哥哥可是快回京了,这信八成不用送到通城,他在路上就能接到。”木桢斜睨了我一眼,眼睛眯成一条缝,不笑也好象带着笑意,只是这笑就如同猫在笑,笑得诡异j诈。“我可不管他回不回来,总之有来信就得回信不是?”
木桢轻哼一声,不以为然,走近几步,构瞟了他一眼,又讪讪得离开,在屋中踱来踱去,坐立难安。
“公事办完了?”放下笔,他晃得我眼花,本来心就不静,这下连身也不静了。
“有办得完的公事?”
“那你还在这儿晃什么,还不去批你的折子?”
“永远办不完那和已经办完了有什么区别?”木桢嘻嘻笑着挨近我,斜眼一瞟,“噫”了一声,“怎么,写了半天才是个开头儿?”“你在这儿晃来晃去的,让我怎么写?”
“你要写什么我在这儿就写不出来?”
两人辩着,不约而同噗哧轻笑出声,他张开双臂揽我入怀,下颌轻揉着我的头发,“嫣然,别写了,你身子不方便,写这个费神费力。”“那做什么?”
“陪我坐会儿。”
“我都坐了一天了。”
“那~”他拖长了声音,边想边说,半晌方道:“咱们出城去看爹娘如何?”
“不去,今儿天冷,懒怠动。”我笑,故意与他为难。夫妻两的情趣往往体现在小地方,比如偶尔斗嘴,比如偶尔斗气,斗来斗去才发现,身边这个人,是最了解你,也最能包容你的那一个。或者说,时间长了,夫妻就变作一个人的两个方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是,那咱们下棋如何?”木桢仿佛顽皮的孩童,心思动起来的时候,很难安静下来,尤其在我面前,他的那些城府都没了,唯余下一点天真与坦诚。正欲答应他,外头有小厮进来跪地请安,“见过王爷、王妃。国安侯在外头求见。”
“国安侯?”木桢挑眉,唇边突然噙起一丝淡笑,仿佛早已预料。“知道了,告诉侯爷,本王还有些私事,让他略在前厅等等。”“是。”小厮应声而去,我拉着木桢的衣袖,不由追问,“你知道他要来?”
“他没说,我如何知道?”木桢不肯承认,可他脸上自得的笑泄露了他的心事。
“胡说,他虽没事先讲明,你必定料到了。”
“怎么?娘子这般信任你的相公?”他调笑着,抬起我的下颌,却见他目光中闪动着久违的那种好象发现猎物一般兴奋的眼神。“信不信是其次,我知道,你这般对睦王妃,国安侯这个做哥哥的,只怕不会轻易饶过你。”
“他一介侯爷,谈什么饶与不饶?攀得再高,也不姓萧。”
我摇头,猜不透他的心思,若说他欲与木绎一争高下,就当拉拢许世杰才对,可素日里从不见他走动亲近之意,一年到头儿,也不过宫宴上、朝堂上相见,听见说,也是各抒己见,看不出派别。可他如果没那个野心呢?又如何会这般神秘的微笑?似乎一切了然于胸,尽在掌握。“快去吧,别让人家久等我。”我催他,可木桢反而坐回椅中,命人上茶。
“本王口渴了,待喝了这一杯再去不迟。”他兀自说着,翘起二郎腿,口中哼着曲调,不知不觉几杯热茶下肚,也不见他起身。正疑惑间,刚才的小厮又进来回道:“王爷,国安侯说府中还有事未办,既是王爷无空,改日再来拜访。”
“知道了,下去吧,着人好生送送侯爷。”木桢挥了挥手,待那小厮退身至门前,又喝住他道:“对了,告诉侯爷,前儿他命人送来的玉盏、鹤鼎本王收下了,这回礼嘛,你去外间书房,把阁子里那匣子攒丝镶宝金凤簪送予侯爷。”“是。奴才这就去办。”
待那小厮走得远了,我不由好奇,“从没听见他送了礼给你,听上去也是重礼,你既收了,怎么只回他一枝簪?”
木桢轻笑摇头,眉目一挑,懒懒道:“你别管,他若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里头的道理;他若不聪明,也犯不着与之来往。”如同一个秘,木桢是最后的秘题,我读不懂这秘面,只觉得背后没那么简单,却又想不透彻。见他态度安然,心里隐隐的不安也压了下去,我相信无论他藏着什么野心,对我,始终是一样的。敛神后写完了给钟骁的回信,期待他回京的心情里,多了另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也许众人到齐了,戏才会开场,戏开场了,故事才有结束的那一天……“王妃。”
“什么事?”
“奴婢听说国安侯今儿个又来了。”
“哦?那见着王爷了?”
“王爷说是有事要出府,没见国安侯。”
放下笔,我越来越看不透这两个人,钟骁回来后,许世杰又登门拜访了几回,每次皆吃了闭门羹而去,可他竟不恼,次次带着厚礼。木桢有时收,有时不收,收礼的时候必然回礼,回的礼说不上轻重,但细一想,似乎都有寓意。“王妃,您说王爷究竟是什么意思?”翠茹给我斟了杯茶。
坐得有些累了,站起来在屋子里四处走动,迈入七个月后,我的手脚有些浮肿,久坐久站都不行,每天躺着的时间越来越多。我也猜不透他的心意,朝里的事云里雾里,朝里的人际关系也一样透着模糊。“那国安侯竟不生气?”转头问翠茹,她一愣,摇头道:“依奴婢看,侯爷倒还有几分欣喜。”“欣喜?”
“嗯,可这欣喜里掺着思量,眉头蹩着,眼睛却笑着。”翠茹竭力想要描述许世杰的表情,说着说着两人都一头雾水。
“下去吧,我知道了。”摆摆手,有些莫名烦躁,我的小腹果然如娘所说,几乎完全凸在前面,宝宝感觉到我的烦闷,使劲儿踢我的肚皮,就好象在表示抗议。不由笑了,每次他踢我,总觉得他在和我说话,低下头,柔声道:“宝宝乖,若再调皮,当心爹爹罚你。”“谁要罚我的宝贝?”话音未落,门帘被高高掀起,木桢跨门而入,脸上的笑意明朗舒展。
“你不是有事要出去吗?”迎上前,他揽住我的肩膀,极快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