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第15部分阅读
凤倾 作者:rouwenwu
着笔杆,另一只手抠着白纸,就在苏离沉思的当口,软绵绵的叫了一声:“小姨!”
“衍儿,你叫什么?”苏离浑身一颤,猛的将他抱住:“再叫一声?”或许是她急切的语气感染了众人,就连倚红,都眼巴巴的盯着周衍,只盼着他能再唤出什么来。周衍这次似乎格外的乖巧,挥舞着两只小爪子,软声软气的叫道:“小姨!”
苏离眼眶一红,几乎落下泪来,从飞翠怀中接过孩子,将头贴在他的,低声呢喃:“好孩子……”周衍本是耐不住静的性子,这时却一动不动的缩在她怀中,小手蜷缩成了一团儿,勾着她的臂弯。
苏离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
她只觉得,从来没有期盼得这样热切过。从他第一次含含糊糊唤出小姨二字开始,她就一直在等他再次开口,哪知这孩子,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根本就没有再说一个字,哪怕是含含糊糊的音节,也没有。这叫苏离不禁怀疑,那日她听见的,不过是一场幻觉,然而这次,却是真真切切的,听到了他在呼唤她。
苏离心里溢满了满足感,好像这世上,什么都不重要了。
只听得倚红低低的一声惊呼,“二皇子会叫人了!”苏离眼底眉梢都是笑意,攥着他的小手,似招财猫一般上下晃动,“这是倚红,飞翠。凝碧,你再叫一声试试?”三人也都充满期盼的瞅着他,一动不动。空气都几乎凝滞。
哪知周衍只是瞥了三人一眼,又开始扭动着身子,似乎有些不大舒服。倚红就有些气馁。但仍是不死心,将脸凑上前去。指着自己,“来,叫一声。”哪知周衍却猛的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耳坠子。若不是苏离见机快,将他的手握住,倚红这双耳朵,今日怕是要见血。
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怎么突然就……”“你离他太近了。”苏离似笑非笑的瞥着她,“或许是让他觉得有了危机感。”倚红就泄气的坐在了小杌子上,托着下巴,眉宇间隐约有几分不甘之意。
苏离见着不觉好笑,只是这孩子也是个执拗的性子,既不愿开口,苏离也不好强他的。但心中却仍盼着周衍能再多叫几声,也就不时逗逗他,摸摸他的下巴,轻轻一挑:“快。再叫我一声?”一面说着,一面用口型示意。
或许他当真听懂了她的话,脆生生的就唤了一声:“小姨!”苏离心里乐开了花,笑容毫不掩饰的洋溢在白皙的面容上。过了片刻,笑意微敛,“来,跟着我叫,父皇——”周衍却又偏过头,玩弄自己的小脚去了。
不知为何,苏离只觉心里有一处,不是个滋味。暗暗叹了一口气,也不再逼着他学着这些称谓。若是有一日他知道了父亲和母亲的含义,是否还能如今日这般天真无邪?苏离的心情,不可不说不复杂。
她一面希望周衍能够成长起来,在这宫里学会自保,但又希望,他能有一双永远清澈的眼睛,不沾染世故,就那些天真无邪的过完这一生。只是,这不过是美好的期盼罢了。月有阴晴圆缺,又有谁这一生,能够永远圆满?
“听说陈妃今儿个,去如妃宫里了。”倚红掩袖而笑,眼底眉梢都是促狭,“你猜猜怎么着?皇上正和如妃用午膳呢,这么着,可不就是明面上和如妃抢人?”苏离不冷不热的落下了最后一粒棋子,“到底是如妃的表妹……”
那日在御花园中遇见陈婉,她还有一双透亮的双眼,这进宫不过几个月,也不知,是否还能见到曾经的影子。人人都在变,只是没想到陈婉变得这样快。又或者是皇上短暂的恩泽,让她一时迷失了自己。
不过这样对于承乾宫来说,也是好消息。
有一桩事情让如妃分神,也是一件美事。
说到底,无论哪个皇子,总要讨得皇上的欢心,才能在这宫里立足。
不多时就到了甘泉宫一年一度例行举行的赏月宴,苏离一直很不能理解,既不是中秋,怎么会有赏月的雅兴。不过这对于周衍而言,无异于是个崭露头角的机会。苏离也花了不少心思,倚红也在一旁连连出些点子,“三皇子出过天花,脸蛋算是毁了,我们二皇子只消打扮得漂亮些,到时候一比较,高下立见。”
苏离却不同意,“衍儿还在孝期,自然不好如何打扮……”
二人商议了半晌,一直到华灯初上,飞翠才忍不住出声提醒:“该去赴宴了……”苏离这才大梦初醒般,将周衍抱了起来,上上下下扫过,心中略安,“不错,到底是小孩子,穿什么都惹人疼惜。”
倚红抽了抽嘴角,强忍住了才没有呛声说明无论哪家的长辈看着自家小孩都充满了疼惜。
去甘泉宫的路上,静悄悄的,春日的夜晚,暖融融的芬芳弥漫开来。
在甘泉宫门前,苏离遇见了周彻,二人如从前一般见礼,而后一前一后进了太后的内殿。
这也是苏离的想法,若是现在宣布他们订婚的消息,有些事情,也就不方便了。周彻倒也没有什么异议,对于她似乎格外的纵容。这叫苏离没来由的有些心虚,但这也是没有旁的法子。以王妃的名义再来教导皇子,可就不合适了。
或许是苏离的错觉,总觉得方才周彻望向她的那一眼,充满了别样的味道。不过转瞬之间她就恢复了常色,落落大方的行礼。太后见了她,目光微动,但什么话也没有说,依旧拈着佛珠。
妃子们已经入席,苏离自然有注意到,就在安妃下手的陈妃,满面春风,横生出了百般风情。皇上到了以后,妃子们的目光,或多或少,都热切了起来。苏离只是捏着周衍的小手,垂下了头。
“父皇!”随着这一声奶声奶气的声音,苏离成功见到了皇上的动容。而这殿中,包括太后,目光都落在了她怀中的周衍身上。这算不算是,万众瞩目呢?在明亮的宫灯下,皇上的脸色微微变化。也不知是否是苏离的错觉,总觉在他眼中,看见了水一般的晶亮。
哪怕只有一瞬间,可这一声呼唤,有如久旱逢甘霖,春风化物语一般,无论是否能叫皇上感动,至少能够唤起他一丝丝的温情。或者,能够叫他想起,昔日皇后的好,也已经足够了。到底是多年的夫妻,即便他心中有另一个女人,但对于皇后,不管怎么说,总会有几分情分。这么多年,从太子到皇上,风风雨雨,皇后陪着他经历的,岂是这些后来者可以想象的?
她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周御,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晦涩。
五日之后的早朝,一纸圣旨卷起了多少风云。
周衍终于被立为了太子。
苏离为了这一日的到来,不知度过了多少个未眠之夜。然而现在,丝毫没有成功的喜悦,反而是深深的忧虑。这不过,还是第一步罢了。能够成为太子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更大的挑战和风险还在后头。
在这宫中,还有三皇子,宫外,还有周御,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虎狼环伺,无论哪一位,都不好得罪。不过,这也是一场生死博弈,除非周衍顺利登基,否则,她,周衍,苏楼,哪一个能有好结果?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苏离并不觉得如何害怕,只是很遗憾。
她一直渴望一种肆意的生活,只是无论这一世,还是上一世,都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实现。
宫墙处处,都是碧绿的垂柳,纤细的枝条在空中飞舞着。
苏离微眯着眼,仰面望着那柳条,迎着春风,静静出神。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起来,有些陌生。苏离忙回头一看,陡然一惊,却是周御款款而来。这些日子没见,他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但分明有些什么,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她这样的心情,也不知苏楼,是否也是一样。
“见过景王爷!”自出了陈佩琳的事情后,苏离对他一直无法再生出当时那样的心情,只知道,心一旦冷了,再也无法捂热。自然,这位景王爷,也压根没有顾及她的想法,在他眼中,或许她也不过是一个陌路人,甚至而言,是死对头吧。
终究有一日,他们会撕破脸皮,毫不留情的攻击对方,招招必下杀手。
苏离知道那一日,已经不远了。
周御深深看了她一眼,脸上早已没有了当初那种肆无忌惮的笑,虽说面上仍挂着笑,可总让人觉得这笑里透着几分阴沉。“二小姐最近可是春风得意了。”是指的周衍被立为太子之事?
苏离暗暗思忖着,也就不动声色的笑道:“王爷看起来气色很好,想必也是遇到美事了?”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二哥!”紧接着,周彻慢悠悠走了过来,目光淡定,“母后在等着呢!”
自从婚事确定下来以后,苏离屡屡见着周彻,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此刻见着她,心头也怦怦直跳,明知他在为自己解围,但看着他兄弟二人站在一处,却有着些许心酸。这样和谐的场景,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她不禁有些为周彻难过起来。
唔,临时抱佛脚什么的,真的太伤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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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大变(三)
凤倾56,凤倾 第五十六章 大变(三)
斜阳西下,兄弟二人的影子被拉的极长极长。
苏离默默看了他们好一阵,直到二人的身影化作了小黑点,才回过神来。
天高地远,总有人为了权势迷失了自己。浮云蔽目,看不清漫漫前路。
接下来的几日,宫中都格外的太平,这种表面上的太平,分明是有些不大正常。很容易令人想到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种沉闷。苏离自然也有听闻一些小道消息,譬如皇上近日连连召唤太医,不过没有想到,在这当口,如妃竟然被封为了贵妃。
虽不知是谁的主意,但很显然,这是为了平衡宫中的势力,也就是说,为了压制苏离和周衍。其实不用多想,苏离也可以猜出,这是周御暗中操作的结果。至于他是通过太后还是皇帝,自然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多一些。
毕竟皇上现在状况不大好,更何况但凡是君主,没有哪一个喜欢臣子插手后宫之事的。
这一日,苏离正教周衍说话,听他吱吱呀呀含糊不清的叫着人名,就见倚红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尚未落定,就在她耳边一阵低语:“皇上已经好几日没有早朝了,整个太医院几乎都被惊动了……”
“怎么回事?”苏离神色大变,心里的不安无法抑制,“难道皇上已经……”倚红慌忙之下,忙捂住了她的嘴,“你可千万别乱了阵脚,现在如妃天天在启德殿候着,说不准哪一天就李代桃僵了。”她所说,正是苏离所深深忧虑的。
现在尚不知皇上是何情形,若当真是不大好,如妃趁着他神志不清的时候,篡改圣旨。也不是不可能。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事情,君王虽为天下之主,可也是个普通的人。一向会有生老病死,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苏离只知道,自己决不能坐以待毙。
要保护一个人。就要做好为他拔剑的准备。
臂腕上的软剑,绕成了几圈。恰似精巧的蟠龙镯子。
“你说得对。”苏离神色凛然,一字一句的说道:“从现在起,你带人守在承乾宫,只怕是狗急了还会跳墙,越是到了这种时候,我们越是要稳住阵脚,不能给人以可趁之机。无论怎样。都要保证二皇子的安危。”
倚红郑重的应了,上前一步,低声道:“二皇子的安危固然要紧,你自己,也要当心才是。”前有狼后有虎,苏离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干系,也不过微微一笑,“我到底有几分拳脚功夫,不至于坐以待毙……”
倚红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这些日子以来。一桩事接着一桩事,怎么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呢?”苏离不禁苦笑,在这宫中,想要消停。那是痴人说梦吧?
似乎是想到什么,低声道:“你说,我要不要也去探望皇上?”倚红目光一闪,似笑非笑的说道:“去吧,可不能叫如妃白白霸占着。”苏离心知肚明,稍稍拾掇了一番,便朝着启德殿而去。
哪知行到半路上,忽而觉得有些异样。这条平素里人来人往的路,今儿个却格外的安静。
诧异间,一转身,冰冷的刀尖就贴着她的鬓角无声无息的擦过,发髻散落,一绺青丝割裂,纷乱散开。苏离飞快弯下身子,打了个转,一脚将那刀柄踹飞,而后死命将那人往墙上甩去。只是对面持刀的男子伸手十分矫健,身子一晃,已避开了她飞来的一脚,反而从背后又抽出了一柄刀,直冲她面门而去。
招招都是杀招。
苏离虽云里雾里不知这人是谁,但见着他穿着内侍的衣服,此刻又这般凌厉,分明就是受人指使来要她的性命。下意识的,她就失声惊呼:“来人呐!”只是周遭安静的,唯有风吹过的声音。
安静的没有半点人气,从前那些经过的人,此时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看样子,这是早有预谋的事情了。
苏离再也没有半点留情,一挥长袖,软剑随着袖口飘出,冲着那人直直而去。那刺客显然未料到有此一招,急忙朝后一闪,苏离趁机一脚踹了过去,而软剑也在此时刷向他的下盘。嗤啦一声,他的大腿出现了一道血口子。
仿佛是痛得不轻,那刺客身子微弯,前方就露出了大片的破绽。
苏离一挥着软剑就刺入了他的胸口。在这一刹那,她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还有鲜血,喷薄而出。那种血肉横飞,刀光剑影,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随着最初的震惊和惊惶过去,她发现自己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有片刻的功夫,她有些怔忪。
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
从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这样的经历。
但是如今,她确实,杀了人了。
那刺客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是死在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身上。不过苏离已经没有时间去害怕了,她更担心承乾宫现在的状况。那里头人虽多,可都是些弱质纤纤的女人家,除了倚红,几乎没有哪一个能保护周衍。
只是,她一个人,以一对一还好说,若是去了一群,那可就危险了。
想到此处,苏离的心,有如在火上炙烤,再也顾不得许多,一路狂奔,到了承乾宫。
果不其然,才迈进殿门,就见倚红一只手抱着周衍,另一只手挥舞着长剑,在与人厮杀。她原本武功极高,但此刻抱着孩子,左右都是虎视眈眈的此刻,难免有些应接不暇。就在她露出一个破绽的当口,那刀就冲着她怀中的周衍而去。
苏离一声惊呼,慌忙冲了过去,撞开了那刺客,挡在了倚红面前,只是好巧不巧的,那一刀正落在了她背上。钻心的疼迅速弥漫了全身,苏离只觉浑身发冷,高声对倚红说道:“我在这里挡着,你抱着衍儿走!”
倚红就在她身后,眼看着她天青色的衣裳迅速被鲜血染红,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小姐,你……”苏离却不欲和她多说,头也不回,厉声道:“快走!”倚红眼眶一红,转过身,抱着周衍就往外跑。苏离耳听得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心头一松,但背部的刺痛越发强烈,这叫苏离毫不怀疑,这一战,可能是她这一生,最后的一战了。
死亡这二字,毫无预警的在她心头响起。
眼前黑影重重,也不知来了多少刺客,苏离以为自己必定命丧于此了。就在其中一个刺客的长剑朝着她挥来之时,她已没有了时间再抵挡。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从旁边突然掠过一道绿影,紧接着,鲜血溅起。
那人是凝碧。
苏离心头猛地一颤,就听见外面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似乎是侍卫们得到了消息。
承乾宫,暂时安全了。
“凝碧!”苏离蹲下身子,抱住她软软的身子,“你不要怕,大夫马上就来了!”
凝碧的脸色,苍白如纸,就好像风吹过,便会烟消云散。然而她仍旧在微笑,盈盈目光中,她低声说道:“二小姐,你的富贵荣华,还在后头,只是我没有机会,再见到了。”这等不祥之话从她口中说出,几乎可以预见什么。
苏离心头一紧,忙道:“不要说这等傻话,你会好起来的。”她腹部的伤口,血流不止,很快就染红了月白色的纱裙,“没用了,我知道我就要死了,只是,只是,我终究是遗憾,我已经有一百零三天没有见到大公子了。”
“等你好了,我立刻带你出去见他。”泪盈满了眼眶,“你要见多久都行,我绝不拦着你……”凝碧只是摇头,“我记得我初进府时,万事不知,唯有大公子,不嫌弃我笨拙,甚至还对我笑……”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知道从前大公子对谁都温柔,可他对我的那一笑,已经是我这一生不可得的幸福……”
“我很高兴,终于能为大公子做些什么,而不是永远在大公子身后,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丫鬟。”一口鲜血自她口中喷出,浸染了胸前那大朵的缠枝花,凝碧忽而伸出了手,抓向空中,“大公子——你——”来不及奏完的这一生,就此匆匆画上了结局。
苏离抱着她渐冷的身子,心头有如刀尖掠过。
她的手,重重的落在了地上。在这四月的春风里,苏离只觉浑身如坠入冰窖,再也找不到一丝温暖。角落里已传来了低低的呜咽声,苏离摊开自己的手,上面沾满了凝碧的鲜血。就在不久前,她还莞尔一笑,歪着头替她簪花。
到如今,那朵花已随着散落的头发,不知被风吹到了何处。
苏离跪在她的尸首前,很久很久没有言语。事实上她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更知道一着不慎就可能丢掉性命,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身边亲近的人,在她眼前死去。凝碧陪伴她的时间不长,只有四年。但这已经是她在这个时代经历的所有时光。她始终忘不了,初时穿越之时,凝碧的一颦一笑,给了她多少温暖和安慰。到如今,她为了她而死。
她长长的黑发散开来,有一缕头发就垂在了凝碧惨白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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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大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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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年不过十六岁,花满枝桠,一生中最好的年华。是那铜门深锁后的荷花,不早不晚。
苏离已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只是有一种叫做悲痛的情绪无限膨胀,将她整个人团团绕住。就在初时,她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度过了。然而随着皇后的死,一切都不平静了。她的安稳人生,她的闲适慵懒,她的坚持和漫不经心,都已经画上了终止符号。
她并非第一次见识到死亡,但从来没有像这一次一样,带给她这么大的冲击。
凝碧心中,一定还有未了的心事,哪怕她泛着青紫色的唇瓣微微上扬,但她临死前的那句话,已经透露了她所有的心事。要有多少隐忍,多少伤心,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苏离已经不想去想,也不敢想。
心如刀割,却是没有眼泪。
殿中,侍卫们纷纷散去,为首的那人,也不知是谁,苏离没有抬头去看,只听见他温醇的声音:“太子可安好?”
接下来就是倚红冷冰冰的声音:“太子没事,有事的是我们小姐,这还得多谢侍卫们的及时赶到。”这话里讽刺的意味太浓,然而那人却半点没有着恼,反而连连道歉,而后深深看了苏离一眼,“二小姐还请节哀顺变。”
苏离没有答话,只是一动不动的跪在原地,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凝滞,叫人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那人说了些什么,只听见耳边絮絮叨叨的都是说话声,又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恢复了平静。在这万籁俱寂中,苏离掏出帕子,慢慢将她嘴角的血迹擦干。忽而微笑,“凝碧,你放心。我不会叫你白死的。”
倚红眼中一酸,跪了下来,声音哽咽。“小姐,您背上也受了伤。让大夫瞧瞧吧。”苏离一动不动,木然的抬头,凝视着她,“我不疼。”倚红见着她如斯模样,心如刀割,哽咽道:“可是伤口很深,都染红了衣裳。”
其实伤口初时很疼。但时间过去,已经麻木。苏离以前是很怕疼的人,一点小伤口都能大惊小怪,折腾上半天。但是现在她却半点没有察觉了,亦或者是心里的伤口太深,背后的伤口,已经是小巫见大巫。
“飞翠呢?”苏离似乎觉察到什么,猛的抬头:“她人呢?”“她还好,只是被刺客一脚踹飞了,晕了过去。”倚红急急说道:“你别管这些有的没的了。自己身子要紧!”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的身下已积了一滩血。
苏离脸色苍白,眼底已没有了暖意,半点没有动摇的意思。“我没事,查清是什么人了没有?”倚红眼中顿时一黯,又有些恨意,“尚不知是何人,只知道如妃那边也遇到了刺客,只是恰巧如妃带着三皇子去了启德殿,是以凤藻宫那边只折损了几个宫女。”苏离抬眼看着她,目光闪烁。
偌大的宫城,别的宫都安然无恙,唯有承乾宫和凤藻宫受到袭击,这是拿她苏离当傻子耍么?
是忍耐,还是主动出击?
苏离紧紧握住了拳头,心里有一种叫做恨意的东西瞬间弥漫开来,身子颤了颤,才一字一句的说道:“替我包扎伤口。”她咬字极重,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咬牙切齿。倚红心头一松,慌忙将她扶了起来。又朝着宫女们使了个眼色,叫她们将凝碧的尸首安置好。
苏离跪了这一会,双腿都有些发软,浑身上下都弥漫着阵阵寒意,几乎感觉不到这春风的温暖。然而就在宫女们试图将凝碧的尸首抬下的时候,被苏离一下就阻止了:“就放在那里。”她就是要人看见,不光光要别人看见,还要叫皇上知道。
只是失血过多,有些站立不稳,倚红忙扶住了她。她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倚红身上,每走一步都似踏在刀尖上,疼痛阵阵袭来,用了平日三倍的功夫才返回了寝殿。倚红忙小心翼翼的替她褪下了衣裳,血沾上了衣裳,光是撕下衣服,就叫她痛得一抽。但是终究是忍了,倒是背后的倚红,看得心中阵阵发酸,用帕子沾了水小心翼翼的将伤口擦拭干净,这才掏出药往她背上涂抹。
苏离痛得直不起腰来,倒吸了一口冷气,手指死死抓住被子的一脚,牙齿几乎摇碎。倚红下手已经刻意放轻,但哪里感受不到她身子的紧绷和颤抖,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但不涂药,伤口恶化,只会更糟。也就出言宽慰:“暂且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苏离冷言说道:“你尽管下手,我也过了为一点伤痛哭哭啼啼的年纪了。”她如今也才十四岁而已……
倚红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终于化作了无声,低着头,涂抹完最后一点,舒了一口气。苏离半裸着身子,趴在炕上,头埋在枕中,似乎在掩饰着什么。倚红暗暗叹息,轻抚她的肩膀,“想哭就哭吧,我就当没看见。”
苏离却是摇了摇头,“哭也无济于事……”
话说着,就听见小宫女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二小姐,皇上身边来人了!”
是皇上身边的戴公公,自然,苏离私下里也没少打赏这位服侍皇上多年的内侍。
在这一瞬间,苏离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亮光闪过,而后她轻声道:“快替我穿上衣裳!”倚红被她急切的口气吓了一跳,唯恐沾着她的伤口,但见她催的急,只得慌忙用绷带缠住了她的伤口,而后替她套上了宽松的家常衣裳。
苏离这才从炕上爬了起来,走到梳妆台前,从中翻出一个匣子,犹豫了片刻,才慢悠悠打开。倚红就在她身后,看了一眼,脸上的神色,顿时有些复杂。然而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扶着已经收拾妥当的苏离出去。
戴公公见了她来,迎了上来:“皇上已听说了这事,特地派咱家来瞧瞧,也给二小姐压压惊。”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苏离的泪珠儿就似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的往下掉,“我虽受了伤,好在二皇子没事,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戴公公又说了几句好话,目光就落在了凝碧身上。
“这是自小就服侍我的丫鬟。”苏离声音微颤,泪如雨下,也就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然而在她抬手的一瞬,宽阔的袖子滑了下来,露出手腕上一串雪白的玉珠子。戴公公不过瞥了一眼,脸色微变,忙说道:“既然二小姐受了重伤,身边的丫鬟也为此而死,我说什么,也要向皇上禀明的。”
苏离微微颔首,一屈膝:“如此,就有劳公公了。”戴公公又看了凝碧一眼,忽而脸色大变,身子猛地后退一步,几乎跌倒。倚红已不动声色的扶住了他,“公公小心。”戴公公脸色有些发白,深深看了苏离一眼,匆忙离去。
苏离轻抚着手腕上的玉珠子,淡淡开口:“这是睿亲王送给我的,普天下仅仅有两串,另一串在太后那里。他若是有眼色,就该知道怎么做了。”倚红就舒了一口气,“睿亲王在朝野上想来也是有几分势力,不光是如此,甚至在这宫中,怕是都有无数的眼线……”顿了顿,似乎是顾及到苏离身为他未婚妻的身份,“好在他并不想争……”
苏离沉默了下去。
这世上的男子,十有都逃不脱权势这一关,至于周彻为何会那样超脱,连她也说不清楚。
“戴公公也老了,能不能顺利回乡养老,也就看这一回了。”明晃晃的宫灯下,苏离的脸色格外的冷,“是投靠我们,还是投靠如妃,这全看他自己的选择。不过,我若是他,定然会选择有名有份的那一位,总好过那一位无名份的,还不知结局是怎样,风险太大。”
苏离忽而苦笑,“倚红,是不是觉得我变了?”不待她答话,自己已自嘲道:“凝碧尸骨未寒,我已经利用她的死来打击如妃……”“生生死死,不过如此,凝碧泉下有知,不仅不会恨你,反而会感激你。”倚红脸色平静了许多,但到底有些黯然,“扳不倒如妃,她可就白白死了。”
“更何况——”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想凝碧当真是笑着去的,能够为自己所爱的那个人付出,只有她心里才会明白那种欢喜。”无论她怎么说,都无法安慰苏离荒凉的心。她一向不是固执的人,但此时却执拗了起来,“这一次,要刺就往皇上心口上刺,否则一切都付诸东流了。”她利用的,不过是皇上对于那位毕生所爱的感情。
几年前那位妃子过世,凝碧既有着和她一样的容颜,无论怎样,皇上出于特殊心理,都会要求彻查的吧。更何况,还有戴公公在一旁火上浇油,这次只要皇上肯查,终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时候,如妃就必倒无疑了。
只是这事必须一击即中,否则,错过了天时地利人和,下一次,可就没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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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大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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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离慢慢合上了眼。
也不知是出了刺杀事件的缘故,宫里的空气一日日变得紧张了起来。
又或者是为了另一件事情。
这几日太医院的太医前往启德殿的次数越发频繁来,有此可见皇上的病情当真是大大的不妙。虽说现如今一切都瞒着,可单单是看着太医们的脸色和动静,也能猜出七八分真相来。苏离只等着最后一局博弈的到来,是生是死,是荣宠还是耻辱,就在不久的将来了。
周衍,周乾,周御,这三人谁能够在夺嫡之争中胜出,就且看天时地利人和了。
这一盘棋走到了最后,才是最为精彩的时候。
进宫四百多个日夜,苏离从坐山观虎斗的旁观者,变为了自己操纵棋子的运筹者,已经经历了太多风雨。以苏家为靠山的二皇子和以如妃娘家为依靠的三皇子,再就是已经成年的景王,鹿死谁手,一切都还不明朗。
周衍这一派,最大的助力来源于陈阁老,在陈小姐自尽以后,陈阁老曾经以年老为由企图告老还乡,不过被皇上留情。而今年的科举尚未放榜,只听说陈家有两位嫡系的少爷都参加了考试,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光景,若是能得中进士,陈家又可以辉煌好些年了。至于如妃那一派,陈婉进宫以后颇得圣宠,不过落在苏离眼中,也只是表面上的功夫罢了,不足畏惧。
只是如妃的父亲却是吏部尚书,这些年不知有多少官吏升迁,都得看他的脸色。门下门徒自然也是不计其数,断断不能掉以轻心,至少这些都摆在明面上,周御那头。才更叫人担忧。他的底细,党羽,苏离一概不清楚。自然,在皇上驾崩之前,他也不大可能露出狐狸尾巴。
在宫外。能够克制周御的,也唯有苏楼了。毕竟是多年的好友。虽说现在彼此已经陌路,但苏楼无疑是最清楚他性子的,对于他或许还能揣摩几分。再就是周彻,身为先帝幼子,受尽宠爱,但到底掌握了多少实权,心里打着什么算盘。谁也不知道。
唯有一点,或许是苏离自己的揣度,总觉得周彻不会害她。
他有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也得亏周彻介绍的大夫医术高明,在他的调养之下,苏楼的病已经大好。苏离知道他肩上的担子太重,容不得有一点差池,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苏家百年基业,这些年虽说人丁不旺,但根基就在那里。苏楼作为掌权者,苏家到底是兴还是亡。命运都握在他手上了。
已经是暮春时节,柳絮纷飞,宫城内处处似飘雪一般。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周衍穿着绣满了花草的肚兜。外头只套了一件小褂子,趴在榻上依依呀呀的跟着飞翠学说话。苏离眼角余光不时瞟上几眼,心里顿生出了无限的暖意和柔情。
只是,关于刺客之事,迟迟没有什么旨意下来。
“皇上那头,可有什么表示?”苏离漫不经心的拈起棋子。
倚红就摇了摇头,“暂时没有听说。”走近几步,悄声道:“依我看,不是不想彻查,怕是病得不轻,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是么?”苏离下巴微扬,眼中尽是寒意,“那我们更要当心才是,她日日伴在皇上身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篡改遗诏……”
说到此处,倚红却嗤笑了起来,“那可不一定,我听说这几日皇上拒不见任何人,只有昨儿个,召了睿亲王去。睿亲王在里头呆了好一阵,约摸有一个多时辰,今儿个才去了太后处,看样子,我们睿亲王如今可真真是大红人了,两头都走得勤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你说,太后今日召了睿亲王?”苏离歪着头,眼睛眯了起来,手指无意识的在棋盘上轻敲,似乎在沉思什么。“是呀!”倚红看出三分端倪,也就顺势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太后可能也会参一脚?”
“不是可能,是已经参了进来。”眸光冷凝,“皇上将如妃的事情搁下,或许当真如你所说,已经病入膏肓,无心再理此事。之所以召见睿亲王,怕是临终有事相托,而太后,分明就是想套话……”这宫中,父子,母子,兄弟之间的亲情,无比的淡薄,稍纵即逝。
在权势面前,又有几个人能保持冷静?
“设身处地想一想,如若你是太后,你是希望儿子为帝,还是孙子?”苏离下巴微扬,直勾勾的盯着对面的倚红。“如果我是太后……”倚红思忖了半晌,才不急不缓的答道:“自然是儿子,孙子到底没有儿子亲,更何况,无论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从来就和太后不亲……”
她所说,也是苏离所想。
太后对如妃自然是不必多说的,厌恶之色已经溢于言表,想来对三皇子也是不会如何喜欢的。至于周衍,苏离可真不好揣摩她的心思,忽冷忽热,时而提防时而关切,真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有一点苏离是可以肯定的,太后对于这位孙子,并没有普通人家的祖母对待孙子的那种慈爱。
甚至而言对待皇帝,都没有什么慈母心肠。唯有在见到周御和周彻二人时,才会令人觉得,太后,也是一位寻常的母亲。这样想想,不禁觉得皇上,也有些可悲。大小跟着福妃过活,临了这位养母被生母摆了一道,卧病不起。后来有了心上人,也不过短短几年的功夫,撒手西去。就连结发妻子皇后,也血崩而亡。这一生,还有什么念想呢?
他在意的人,都不在了。
“真是可惜。”倚红扼腕而叹,“多好的扳倒如妃的机会,只是可惜皇上病了……”苏离拍拍她的手背,“不要急,无论皇上是否还有心力,刺杀太子都是大事,文武百官,也会揪住不放的。”
倚红叹了口气,忿忿然点头,“若不能扳倒她,也得使个法子叫她恶心上好一阵子才行,否则你这伤,岂不是白挨了?”她不提还好,一提,苏离便觉得背后隐隐作痛,虽说敷了药,渐渐开始好转,可伤口颇深,一时半会,当真是痊愈不了。以至于苏离沐浴更衣,睡觉用膳,都十分不便。飞翠也不敢叫周衍在她身上乱爬,唯恐不慎触及伤口,雪上加霜。
“想不到进宫不过一年多,我已添了一身的伤。”苏离自嘲的笑道:“从前还觉得自己身手不错,如今看来,再如何,也比不过人心。”倚红眼中一黯,就想到了凝碧的死,忙垂下头,转开了心思,强作欢颜的打趣:“没事,我手里多得是好药,横竖不叫你添上半点疤痕就好了。”
苏离轻笑出声,不再答话了。
果真如她所料,前朝因为太子被刺之事闹成了一团。毕竟无论是立嫡还是立长,周衍都是最好的人选,既是皇上现在的长子,也是唯一的嫡子。他遇刺的事情传出去没有多久,奏折就连番被呈了上来。只是可惜皇上那头久久没有消息传来,在这当口,太后便下令彻查此事。
那日的刺客已经没有活口,有些是被当场刺死,还有些是被活捉但是又咬舌自尽的。不得不说这批刺客个个都是敢死之徒,没有从任何一个人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这彻查之事,不免难上加难。
苏离相信这次事件必然不是如妃一人参与,单凭她一人,不可能聚集这样一批刺客,多半是在宫外有人接应,所料不差,应当就是她的娘家人。也不得不说这些人胆子忒大了些,又或者是皇上病重,令他们不得不破釜沉舟,出此下策了。
不过,这事情既然开了头,只要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总会有个结果。
眼下最要紧的,是皇上的病情。能活多久,现在到了怎样的地步,根本就无从得知。皇上身边的人口风极紧,也无人敢妄自去打听,以免引火烧身。或许有一个人会知道,那就是前几日才同皇上有过长谈的周彻。
不过,太后已经连着召了他好几次了,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必他也是焦头烂额,此刻哪能再告诉她些什么。
苏离心中有淡淡的遗憾。
自她遇刺受伤到现在,周彻都没有只言片语的表示。虽说心中一再告诫自己不要期待过多,然而还是止不住的失落。不光是他,就连苏楼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也不知是否忙得太过的缘故。
在这时刻,人人都岌岌可危,忙得不可开交,或许已经没有?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