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求凰第28部分阅读
凤求凰 作者:rouwenwu
影。
由于方才匆忙,护卫还没有能召集过来,眼下周围也不过是楚玉,花错,容止和阿蛮几人而已。
楚玉身体瞬间僵硬。
黑衣人的神情轻慢邪恶,带着微微的冷酷笑意,他手中提着剑,视线从几人的脸上一个个的晃过,目光投往楚玉身边时,他的笑容忽然凝固,震惊得变了颜色。
第二卷 红了樱桃绿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一百三十九章 坐困城池中
你怎么会在这里?”震惊之后,黑衣人的眼神转为愤疑惑,怀念,这么多种强烈的情感在他逼戾英俊的脸容上交织,竟然一点都不显得矛盾。
楚玉下意识的朝自己身旁看去……容止?呃,不对,方向错了。
再转向另一侧,楚玉才知道黑衣人看的人是谁。
是花错。
花错此时也望着黑衣人,神情有些复杂,过了好久,他才轻声的招呼:“许久不见,鹤绝。”
看样子,两人竟然是从前认识的。
被称作鹤绝的黑衣人冷笑了一声,道:“原来你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只当你早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花错苦笑一下,没说话。
鹤绝盯着花错,继续道:“怎么不说话呢?四年不见,花伤鹤唳相对无言,这可不像样子。”
花伤鹤唳?
他这么一说,楚玉便猛地想了起来,越捷飞曾经说过,昔年花错曾经与一名姓鹤的少年剑客交好,后来二人反目,如今看来,便是这位鹤绝。
只是想不到这位鹤绝竟然还是一个杀手,而在刺杀过程中,又与昔年反目的好友重逢。
花错神情有些恍惚,道:“是四年又五个月。”已经那么久了。
鹤绝分出眼神来看了一下楚玉,眼神不屑又厌恶,只一眼他便立即移开了目光:“昔日你我分别时,你说要去找天下第一美人。这就是你找到的天下第一美人?你地眼光是否太低劣了些?”
此时楚玉的头发散落下来,虽然看起来狼狈了一些。但是至少可以看出是个女地,听了鹤绝的话,她也有些错愕:天下第一美人?不是钟年年么?
花错依旧是有些出神,好一会儿他才笑了笑,低声道:“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早已经不是啦。”他声音里带着浓烈的感伤。好像有一股挥不去的怅然盘旋其中。
鹤绝哼了一声:“不要以为你这么说,我便会放过你。”他手腕抬起,长剑剑尖凛冽的直指花错,厉声喝道:“拔剑!四年光景,我要看看,你究竟长进了多少!”
此时此刻。他竟然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花错身上,而他原本的目标楚玉,也被他抛在一边,毫不理睬。
楚玉此时是巴不得被忽略,趁着鹤绝向花错挑战,她连忙拉着容止走到一边,转头让阿蛮也跟过来,他们才刚走开,鹤绝便动手了。
鹤绝地剑几乎总是伴着仿佛要撕裂耳膜的破空啸声,他与花错两人都是走的快速狠毒的路子。很快的楚玉便看不清楚两人交手的状况。干脆暂时不看,此时越捷飞依旧一个人不省人事地躺在门边。楚玉拉着容止去探他的情况——没死。万幸。
见越捷飞还有呼吸,楚玉连忙让容止给他止血包扎。这时候又听见阿蛮那里叫了一声,抬头一看,阿蛮握紧长枪加入了战团。
因为阿蛮的加入,交击之后,伴随着一声厉啸,花错与鹤绝两人的动作停顿下来,让楚玉看清楚了他们现在的情形,只见花错脸上身上伤痕累累,都是较轻的伤,可是如此积累下来也十分可观,再对比鹤绝,除了因为动武,令衣服不太整齐外,没有半丝损伤,胜负结果一览无余。
阿蛮想必也是看清楚了花错的劣势,才提枪上前助阵。
鹤绝轻蔑的看着花错:“真不知你这四年是怎么过的,剑术丝毫没有精进,四年前你我剑术水准相若,眼下却已经相差得如此之多。”
花错叹了口气,并没有说出自己伤势缠绵三年的事实,任由他去猜想误会。
鹤绝更加不满地皱着眉头:“我以前就对你说过,女色误人,我们学剑地人就更应该远离女色,你却不听我劝告,去找那什么天下第一美人,该不会你这些年为了讨好那美人,荒废了剑术吧?”
楚玉方才派人去召集卫兵,在这个时候终于赶来,看见这般情形,近百名护卫将鹤绝三人团团包围住,内层的人拿着刀剑,而外层地人则张着弓弩,目标瞄准鹤绝。
鹤绝心里盘算一下,他虽然并不惧这个阵势,但是真要把这些受过训练地卫兵都杀死,也需要花一些气力,一旁还有花错在虎视眈眈,合起来对付他,他只怕讨不了好。
迅速的想明利害关系,鹤绝便不再迟疑,他脚下发力,朝包围薄弱地方向冲了过去,闪电般的连杀数人,趁着混乱之际逃离无踪。
侍卫统领正要命令去追,楚玉出声阻止:“慢,都留在这里,传令下去,加强公主府的防卫,今后不要再让人这么轻易的闯进来。”
一想起鹤绝今天视防卫无物的出入公主府,楚玉便忍不住感到一股寒意窜上骨髓,假如今天不是有花错在转移了鹤绝的注意力,她只怕真的会被杀死。
花错和越捷飞都受了伤,容止为二人处理后,便转手交给府上的大夫照料,这只是纯外伤,不需要他亲自的花太多功夫。
花错身上的伤口虽然多,但是都很浅,鹤绝仿佛是要刻意折磨他一般,一剑一剑慢慢的在他身上割,而越捷飞就比较惨了,除了楚玉之前所看见的肩膀和小腹两处外,他背后还有一道剑伤,再加上他跑会公主府的路上失血过多,差点就没抢救回来。
楚玉命人画下鹤绝的容貌,在建康城中全城通缉,悬赏了大笔金额,不论生死。最后一句是楚玉特别加上去的,楚园四十七人,再加上公主府八人,鹤绝一共欠她五十五条人命,只还一条,实在太便宜了。
而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楚玉只能留在公主府内,哪里都去不了,从前她但凡出门,都需要越捷飞跟随着,发生什么意外也可以应付,但是现在碰到个剑术高明得可怖的刺客,不但她的安危没办法保障,就连越捷飞也是自身难保,没办法,楚玉只有一直留在公主府内,依靠公主府的兵力防卫,以策安全。
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将公主府包围着,这是楚玉的城池,只有这里是安全的。
每日例行的进宫自然是没办法再进行了,而与外界的联系也都少得可怜,楚玉只能从收集来的片段讯息中了解现在的局势。
三王依旧好好的活着,没有被杀死。这件事让楚玉在放松和紧张之间徘徊,情感上,她很难接受杀死这三人,但是理智上,她却知道这是不死不休之局。
而在一片的愁云惨雾里,假如说还有什么能让楚玉稍微高兴些,那便是那日鹤绝闯入楚园时桓远正好不在,幸运的逃过了一劫。
八月,秋意渐浓,秋风萧飒,这秋天仿佛鹤绝的剑一般,杀意扑面而来,只是鹤绝杀的是人,秋天杀的是那碧绿装点的万物。
在闭关数日后,两道宛如闪电而来的消息,令楚玉再也坐不住了。
第二卷 红了樱桃绿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一百四十章 血染的爱意
云变幻,真的是风云变幻。
两件事。
第一件,刘义恭,也便是那次楚玉在小皇帝书房看到的那位仗着自己身份不把刘子业当回事的老人,他与几名在朝中有地位的老臣密谋造反,主要参与人员有柳元景,颜师伯,后来柳元景又拉了沈庆之入伙,但是被他们拉入伙的沈庆之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后,面上答应说不会对人说出去,可是出门便去向刘子业告了密,刘子业亲自带领羽林军,杀了刘义恭,再派人召柳元景,柳元景知道自己必死,穿上朝服从容就戮,而颜师伯也被半途截杀。
三个主谋皆死,刘子业又杀了数个同谋,才满足的收了手。
连杀数人,迅若雷霆。
刘子业并不在乎几个老臣在朝堂上的号召力和影响力有多大,兵权在他的手里攥着,只从这个角度看,他与钟年年还算有共同语言。
第二件事却不是朝堂上的,反而与王家有些关系。
楚玉在听到这两桩消息后,登时心志大乱,纵然明知道鹤绝还没有抓住,正在外面晃荡着,也许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蹦出来刺杀她,可是她实在是坐不住了,挣扎了片刻,她决定冒险外出。
先进宫。
见到刘子业,楚玉也顾不上行礼,劈头便问:“你为什么要杀那些人?”
刘子业瞧见多日不见的楚玉,原本十分高兴。可是楚玉迎头便是大声的质问,好一会儿。他才想明白楚玉是为了刘义恭等人来地。顿时就觉得很委屈:“阿姐,是他们想要谋反啊,我难道还不能杀他们?”
楚玉哑口无言,一下子便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了。
她方才只顾着气愤刘子业杀人太过,心狠手辣,却一时间忘记了这是作为一个帝王应该做的,假如他不杀刘义恭等人。难道要等着对方来推翻他么?
楚玉忡怔了好一会儿,才深呼吸恢复平静:“陛下杀死谋反者自然不错,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会谋反呢?”归根结底,还是刘子业这个皇帝太不称职地缘故吧。
假如不是刘子业任性,暴虐。滥杀,又怎么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呢?虽然身为现代人,楚玉并不觉得谋反是什么太坏的事,但是她也知道,在古代,这是要背负骂名的。
刘子业满不在乎的道:“还能是为什么?刘义恭那个老贼也想当皇帝呗。”
楚玉无力的瞪了他一会,觉得假如对他讲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也许是对牛弹琴,反正人也已经杀了,她现在就算跟刘子业闹翻,也不可能复活那些死去地人。沉默片刻。楚玉绕开话题:“陛下杀了这些人,朝中有些位置便会空缺。陛下决定怎么办?”刘子业杀了几个老臣。但是朝堂上所损失的,却不仅仅是被杀的几个人。死去的那些人之中,还各自有好友,有朋党,有利益共同者,见情势不妙,不少都递出了辞官申请。
只不过是一两日的功夫,朝堂上便空了一块。
但即便是这个情形,也不能让刘子业有危急感,反省自己的错误,只一地认为是别人的错,他猛地想起一件事,十分兴高采烈的对楚玉道:“对了阿姐,那天在书房里,我瞧见刘义恭那老贼拿眼睛瞪你,就把他的眼睛给挖下来了,送给你玩儿好不好?”
他眼神纯真热烈,直勾勾的,像一只讨好主人的小动物一样望着楚玉,好像送出寻常珠宝一样的,即将用仿佛还带血的双手捧上来一对眼睛。
虽然刘子业这么做是一心想要讨好楚玉,可她却感到心中骇然,纵然时空如何变幻,她都没办法像一个真正的上位者那样,视别人的生命如草芥,更不要说接受这么一份染满了殷红鲜血地爱意。
她无论如何,也不是山阴公主。
是地,刘子业爱着山阴公主,将她当作自己的姐姐,母亲,知心友伴,几乎凡事都想着她,觉得有了好东西,便要送给她,可是对楚玉而言单方面地爱太过扭曲和凄厉,楚玉不但不觉得感动,反而十分地害怕。
害怕得……恨不得夺门而逃。
继上次亲眼看到刘子业下令杀死四个孩童和墨香后,楚玉再一次见识到这个少年皇帝暴虐残忍的一面。
又或者说,他其实根本就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地事,杀人是很自然的,就连挖出叔祖的眼珠子做礼物,也是轻轻松松的小菜一碟。
这是多么黑暗的人性,多么扭曲的时代,一时间,楚玉怔怔的望着刘子业,只觉得一切是不真实的荒谬。
刘子业全不知她内心所想,只继续兴高采烈的叫着:“阿姐,我们以前也玩过挖眼珠游戏的,今后再一起玩吧。”
楚玉苦笑一声,勉强掩盖住内心的恐惧,找了个借口,称自己今天身体不适,匆匆的告辞,便离开皇宫。
近来诸事不顺。
当楚玉再度坐在马车上时,心里面想的便是这个。
她想要救的人,救不及,她想要杀的人,杀不了,她不愿发生的事情偏偏发生,她在名流士族中声名关系正好时,来了一个天下第一美人的钟年年,而好不容易钟年年肯自己走了,又来了个刺客逼得她不敢出门,而因为刺客逼得她不敢出门,导致她错过了这场朝堂巨变,不要说事先知道有所反应,就连稍微做一些努力都不能。
一连串的事件不断发生,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可是楚玉有时候忍不住会想,是否冥冥之中有一只虚无之手,操控着这一切?
会不会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在跟她作对?她要杀的人,对方就保住,她要保的人,对方便偏不让她保,她要建立声望,对方给她毁掉,她要左右皇帝,对方便甚至让她不能出门?
那人是谁?世界上有这么可怕的能不留痕迹操纵一切的人么?
虽然说这个可能很小,但楚玉在马车上闲着,还是将可疑的对象在脑海里一个个的过滤一遍。
滤过了沈庆之,滤过了驸马何,最后认为最有这个可能的,却是天如镜。
可是也不对,倘若是天如镜,他有很多的机会杀死她,又为什么要花大力气请一个杀手来?
眼前好像被什么遮挡着掩蔽着,盖住了最重要的那部分,让她无法瞧见事情的关节与真相。
楚玉先回公主府,再换上男装,又马不停蹄的令人驱车前往王家。
惊动她的第二件事,与王家有关,与王玄谟有关,也与王意之有关。
在她无法出门的期间内,王家的权利构架也发生了一些改变,王玄谟从家主的位置上走了下来,他不是自愿走下来的,而是被人拉下来的。
而新任的家主,很是看不惯王意之的逍遥做派,头一个便要拿他来开刀。
第二卷 红了樱桃绿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一百四十一章 王家无意之
玉赶至王意之宅院时,已经有不少人在附近围观,看之,关心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也兼而有之。
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不同的神情,全神贯注的看着那洞开的门庭。
门被撞坏了,断裂的木栓躺在地上,残破而安静。
楚玉心底一沉,便走下马车,紧跟着花错也走了下来。
越捷飞伤势未愈,楚玉打算冒险出门,容止便让花错暂代护卫一职,平时越捷飞都是坐在马车前面或者直接躺在马车顶上的,但是花错一出门就十分自觉的跟着楚玉一起坐在马车里,楚玉也随着他去。
一下车,楚玉随手拉了旁边看热闹的闲人询问,便知道大约一炷香功夫前,王家的人带着一群仆从,不曾敲门便直接破门闯入,也不知道里面现在是否凶多吉少。
谢过那人,楚玉略一思索,便与花错走上前去,走到门边时,门后便有四个身强力壮的护卫拦在她身前。
楚玉看看四人,微微一笑道:“我姓喻,名子楚,是意之兄的好友,不知此地发生了什么事?”
四名护卫对视一眼,再看看楚玉衣着华丽,竟默然的让开了道。
楚玉进门之后,便按照自己的记忆,与花错一道往内院走去,路上只见四处一片狼籍,那些名贵但不起眼的花木被恣意践踏,折断倒伏躺在地面上,一直走到接近人工湖的时候,楚玉方瞧见了王意之。
湖边地柳树已经有些凋零。再不复碧玉妆成丝绦的美丽,一张舒适地软榻就摆在柳树林边。王意之很悠闲的躺在软榻上,软榻边摆放着一张小小的黑漆方形案几,案几上立着一只酒壶,而王意之修长的手指稳稳的端着酒杯,神情平静,笑意微微。
王意之就是那样的人,不管他身在何地。不管他身边有多少人,但是一眼看去,第一个注意到的,总是他。
楚玉从第一次见到他,直至现在,皆是如此。
来到此地。楚玉才发现,能进这里来地人,不仅仅是她,但凡建康城内有些家底的名流,似乎都被门口的护卫放了进来,这些人聚在一起,远远望着王意之和他身边的人,偶尔交头接耳说上两句。
外面那群围观的似是普通百姓,能来宅院里参观现场的,却都是世家豪富出身。门口护卫看衣放人。如此把关,倒也有趣。
不过楚玉现在并不觉得轻松愉快。见王意之状似无恙。她微微松了口气,与花错一同走上前去。瞧见萧别也在其中,便走到了他身旁。此时她看清楚了正站在王意之身前地人,那人楚玉也曾见过,名叫王行之,是王意之的堂兄,他站在王意之身前一丈外的位置,神情有些阴沉。
“难道这人就是王家现任的当家?”楚玉有些奇怪,看王行之喜怒形于色的模样,完全不像是能斗得过王玄谟那老狐狸的样子啊。
楚玉原是自言自语,但是一旁萧别却低声接上了话:“王行之乃是现任当家的儿子。”
原来如此,老子不出面,让儿子代劳以避免欺压晚辈的口实么?可现在也算是欺压了啊,单看王行之身边仆从护卫呼啦啦的好几十号人,而王意之却只得一人,情势便一目了然。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楚玉看到王意之的样子,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着急,她来地路上,还是一路地心急火燎,可是来到这里,看见王意之悠闲的模样,好像整个人都跟着他一起放松下来。
王行之今天前来,是来抄家地,王意之地吃穿用度,衣食住行,都是挂着王家的名义,也许是因为懒,也许是什么别地原因,他竟然完全没有将这些东西转入他私人名下,因此王行之此时以王家的名义来收回,也是完全合理合法的。
虽然并不合情。
他清点了一切属于王家名下的物件,包括房屋地契,桌椅板凳花草树木衣帽鞋袜,事无巨细,全都登记在册,最后清点下来,王意之家中内外,全身上下,竟然没一件是属于他自己的,包括他身上穿的这件衣服。
假如说真有什么是属于他的,大概也就是他这个人了。
待王行之令人清点完毕,王意之慢悠悠的放下酒杯,很悠闲的问道:“点完了?”他满不在乎,好像他才是掌控局势的人。
王行之料不到此时此刻,王意之依旧是如此的满不在乎,衬得他一番做作,好像跳梁小丑般可笑,心中更为愤恨,他冷声道:“王意之,从今往后,你便不是我们王家的人,今日我命你离开此处,不得带走王家任何东西。”
王意之笑吟吟的从软榻上坐起来,抬手便开始解身上的衣服,此时天气已经转凉,王意之脱下两层,才露出雪白的内衫,王行之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动作,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地叫道:“你做什么?”
王意之望着他,笑吟吟地道:“行之方才不是说了么?我出门之际,不许带走王家的任何东西,这身上衣衫也是王家之物,我自然要脱下来还给行之。”
他一句话堵得王行之差点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道:“这几件衣服送与你了,你不必再脱。”说完他又有些后悔,倘若让王意之光着出去,难道不是更能羞辱他么?然而话既出口,此地这么多人看着听着,他也不便反悔。
王意之哈哈一笑,随手将外衫一
起来便朝门外走去,楚玉略一犹豫,也跟着追了出去得很快,一直追到门口,楚玉才追上他,抓住他飘荡的袖子,道:“意之兄要前往何方,在下送你一程可好?”
王意之看了楚玉一眼。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两人上了马车,待花错也上车后,王意之便说了一个去处,楚玉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待马车行至而停下,正停在一条巷子前,她才发觉周围是一片低矮的木屋。参差不齐地排布让环境显得十分的杂乱,周围地人看衣着都是贫民,各个拿好奇的眼光偷偷看不知道为何而来的华丽马车。
王意之谢过楚玉,便毫不迟疑的跳下马车,他朝巷子里走去,一直走到尽头。在一座稍微显得有点儿新的木屋前停下来,推开虚掩的门便走进去。
屋内的空间很狭小,除了一张木床之外,便再无其他杂物,王意之一进门,便张开手脚往床上一躺,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张开来,冲着门口目瞪口呆地楚玉道:“子楚兄可是觉得奇怪?”
楚玉苦笑一下道:“是觉得奇怪。”她现在算是明白了,这间贫民区里的屋子。是王意之给自己准备的。他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被赶出王家,便准备了这么一个栖身之所。只是。“你竟然知道王行之要那么对你,为何还要任由他妄为?”被赶出王家很好玩么?失去经济来源。吃苦受累很好玩么?
从前被人伺候大的少爷公子,即便是在低矮昏暗的木房里,也宛如皎洁的明珠一般散发着柔光,怎么看怎么与周围格格不入。
王意之微微笑道:“我为什么不能由着他?我无意于权势之争,在王家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年,也算够本了,他们没有叫我还债,说起来,还是我占了大便宜。”他笑起来地样子好看到了极点,身上衣衫仅仅是随意的拢着,满是惫懒随意的味道。
楚玉拿他没办法,只有暂时由他去,只道:“你若是住不惯这里,我楚园的大门随时为了你敞开。”转身欲走之际,楚玉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声“多谢”。
天上明月跌落在污泥里是什么样的感觉?现在的王意之,便给楚玉这样的感觉,他本是世家公子,从小被呵护着长大,被长辈所期待,被世人所瞩目,被亲友所艳羡,但是现在的他,却被一文不名的赶出家门,居住在贫民区低矮地木屋内,甚至不知道下一顿有没有保障,因此楚玉虽然嘴上说不管他,但第二天还是驱车前来探望。
从此王家无意之。
这话虽然落寞,却也现实。不能给王家任何好处地王意之,即便被赶出来,也没有家中的人给他说半句好话,而唯一疼爱他地王玄谟,此时已经退隐二线,不再管事。
倾覆是那么容易地事,一日之间从云端跌落,纵然王意之不觉得疼,但楚玉却看得心惊。
可出乎她的预料,王意之并没有饿昏在屋子里,他竟然在巷口摆了一个摊子,专门替人写字,王意之地那一手字是极好的,不光是周围不识字的贫民有的央他帮写信,就连从前认识的世家公子,也都巴巴的赶来,求王意之的一幅字帖。
王意之就靠卖字为生,竟然也过得逍遥自在,简陋的食物,他也吃得,坚硬的木床,他也睡得,楚玉一开始是吃惊,之后接连几日,便渐渐的转为佩服。
素来是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像是王意之这样适应自如的,楚玉还是头一次见到。
这样的日子一连持续了四五日,楚玉头两天出来时,还有些提心吊胆,担心鹤绝又来刺杀,可是过了两日不见动静,便渐渐的放下心来,她之所以如此频繁的来看王意之,是担心他会离开。
繁华富贵拘束不住他,建康城也拘束不住他,偶尔的一瞥,楚玉看见他眼中的去意,已经宛如远道的尘沙,飘扬到了眼下她无法抵达的地方。
可是楚玉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早,如此之快,和以往的早晨一样,楚玉又去找王意之,推开门来时,却见屋内空空荡荡,只在木板床上用半块砚台压着一张一尺见方的纸。
楚玉拿起纸来,只见纸上写着:
天地之间,任我逍遥,子楚见字,不必相送。
虽然隔着纸端,楚玉却仍能想像得出,王意之写下这四句话时,眼中飞扬着的洒脱不羁的笑意,如今他是真的没有了任何的拘束和羁绊,这个世界如此之大,他可以听从自己的心意,随意的去往任何一个地方。
或许,王意之很早就想离开了,王家驱逐他,反而正合了他的心意,天地之大,方是他的归处。
建康城里的局势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他懒得管,别人怎么样争来斗去,都与他全无干系,这时候离开,并非为了避祸或别的什么,只是因为他想走了。
他想走了,于是他便走了。
就是这么简单。
楚玉反复的读着这四句话,渐渐的,她的心也仿佛随着这四句话飞扬了起来,忍不住抿唇笑道:“我真是作茧自缚。”
她招呼了花错一声,走出房门,外面阳光耀眼生花,楚玉才要将王意之留下的纸折叠起来,忽然手腕一顿,面色变了一变。
她看见,白纸与墨迹之中,竟然混杂着星星点点的针孔,在明亮的光线下,隐约地显现出来。
第二卷 红了樱桃绿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一百四十二章 见不到的人
些针孔十分的细小,在室内的时候,根本就看不出来阳光下,被光一照,才呈现在楚玉的眼前。
而针孔连成了一个字。
楚玉的眼皮跳了一下,又想起花错便在一旁,她连忙假装若无其事的将那张纸纳入袖中,与花错返回马车中。
原定计划就是来看完了王意之便去进宫,楚玉也不打算做出改变,走进皇宫里,她才又一次站定,拿出那张字条,再对着光确认了一次。
楚玉皱着眉头,许久之后才慢慢的将纸张折叠起来,有一点困惑的收好。
王意之想对她说什么呢?
为什么要用这么隐蔽的办法,将那个字藏在留书之中?
甩甩头,楚玉暂时压下疑问,先提起精神去见刘子业,两人交换了一下姐弟感情后,刘子业提起人手不足,打算全体官员晋升两级,来弥补因为杀了几个辅政大臣而造成的权力机构空白。
楚玉对于政权的人事变动并不太了解,但听刘子业说缺人手后,便忽然生出个念头,道:“陛下,我给你举荐一个人,如何?”
楚玉打算举荐的那个人,自然便是桓远,现在她与建康城的世家子弟至少有一半交恶,而她对刘子业也几乎失去了仅存的一点信心,现在举荐桓远,却是全然的私心了:让桓远掌握一部分兵权,今后出了什么乱子,她的安全保障也多了一分。
刘子业连杀数臣。空出来地职位自然不少,眼下见楚玉竟然有兴趣。便让她随意的挑选,楚玉比较了一下各个职位,便给桓远选择了一个“丹阳尹”地职位。
这个职位说白了,其实就是京城的地方长官,以执掌军权、掌治民政、荐举任用与掌刑政诉讼为主,并参预朝政,这个官职的级别未必有多么高。但是却十分的重要,乃是近天子之官。
楚玉看中的,就是近天子三个字和掌握京城君权这一点。
虽然因为一个女子,喻子楚现在在名流圈中寸步难行,但是喻子远这个人的文才还是远近扬名的,再加上楚玉先前地造势。赐给他这样一个官职,倒也说得过去。
与刘子业商讨定了这件事,楚玉内心一阵轻松,又顺便跟刘子业提了一下科举制度的可能性,这时候选拔官员,是采用举荐的制度,这便容易倾向于任人唯亲的恶性循环,官员大致从各地的高门权贵中选拔,促多出身低微但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反而不能进入政权中心。这就是楚玉为什么之前要与那些人交好地原因。
可是现在倘若换一个角度来看。即便与那些权贵交恶,难道就混不下去了吗?
刘子业粗暴而蛮横的作风让楚玉心惊。可心惊之余。楚玉却也看到了另一个角度的曙光,那便是打破门阀的政权垄断地位——科举。
也许在一千多年后的二十一世纪。科举是一种落后的选拔制度,但是现在才是公元几世纪,换而言之,科举制度在这个时候,其实是非常先进的。
楚玉原本没有想到这方面,毕竟她印象里对科举的感官不是太好,但是换了一个角度思维后,她才发现自己走了多么远的一段弯路:与其去讨好那些士族门阀,倒不如直接帮助皇帝加强中央集权,把人才选拔的权力掌握在自己地手里。
楚玉越想越是心跳加速,只要能稍微钳制住小皇帝地暴戾任性,这也许是可行的,反正她已经想好了退路,索性便最后放胆一试好了。
刘子业听了楚玉地描述,也觉得很是新鲜,这对他来说又好玩,又能够打击门阀贵族,实在是很合他地心意,唯一需要考虑的,便是这个制度推出来后,门阀贵族那一方可能会产生地强烈反弹。
毕竟这将损害他们的利益。
刘子业虽然性情暴躁,但这些日子来也算有些长进,他看出来这个制度的前景和难度,也不忙着在一日之内定计,而楚玉自己对于科举的具体程序也不太了解,只大致的明白是通过考试在各地选拔读书人为官,但具体怎么考,却又需要仔细的思量。
走出皇宫时楚玉觉得很轻松,因为今天她没有跟刘子业提杀三王的事,王意之留书的那一笔,让她看到了从前的狭隘和软弱,她根本就不是那种心狠手辣杀伐决断的人,也不是擅长钻营谋算的智者,她虽然有超越千年的眼光,却未必有超越千年的智谋,强迫自己去做那样的人,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看到了短处,这是一件好事。
让自己痛苦难过的事情不要去做,她想要活下去,想要舒舒服服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假如因此要让良心背负上无法卸除的愧疚,那么这样痛苦的活着,又有什么滋味?
回公主府换上男装,楚玉犹豫一下,让花错留在府内,却转而让阿蛮和越捷飞两人一道陪同前往,经过一阵子的修养,越捷飞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虽然不能说是完全痊愈,但是至少动手打架还是没问题的。
马车在建初寺门前停下来,楚玉深吸一口气平缓心中的不安,才接着走下马车。
王意之留给她的纸上,针孔连成一个字:然。
什么然,楚玉想到了与王意之交好的寂然,才来到这所寺庙前。
为什么王意之用那么曲折隐蔽的办法将消息传递给她?他不希望谁看见?楚玉拿不准,但是那些天,每天与她一道的人是花错,楚玉虽然不愿意怀疑花错,却还是秉持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念头,暂时将花错与自己隔离。
然后来找寂然。
也许从寂然口中,她可以得知王意之想要告诉她的事。
然而楚玉才一下车,便看到建初寺门前站着一群人,朝寺庙内指指点点的,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楚玉心头浮现不祥的预感,她连忙奔过去,拉了其中一人询问,却得知刚才有刺客前来光临建初寺,杀了几个和尚后,那刺客闯入素来与人无怨的寂然大师的房中,片刻之后,房内便没有了人影,只留下一滩血迹。
那刺客,据说脸上蒙着黑布,一身黑衣。
而此时的沐雪园内,一个黑衣人站在容止身前,身影在夕照下镀上一圈血色光辉。
第二卷 红了樱桃绿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一百四十三章 公主非公主
与守寺僧人交涉一番后,楚玉与越捷飞和阿蛮步入建客杀死的几名僧人尸体已经整整齐齐的并排摆在正院里的地面上,旁边站着的三五和尚面无血色,神情惶然不安的小声议论。
楚玉吩咐越捷飞上前检查尸体,接着便向旁边僧人询问当时的情形,据看到那刺客杀人的僧人说,那刺客全身都包在黑色的衣衫里,头戴斗笠,斗笠下露出的半张脸上也蒙着黑色的缎子,根本就瞧不见外貌,但是刺客每次挥剑的时候,都会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尖而长利的啸声,宛如鹤鸣一般。
“是鹤绝没错。”楚玉问完之后,越捷飞也检查尸体完毕,回到楚玉身边,取出手巾擦拭去指尖的血迹,“留下来的几具尸体,是他惯用的杀人手法,直刺咽喉,一剑致命,出手狠毒险恶,而鹤绝还有一个人尽皆知的特点,那便是,他的每次快速出剑时,剑身上都会发出如同鹤唳一般的尖啸,这也是他外号的由来。”
楚玉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刺客便是鹤绝没错了。”可是,他为什么要杀寂然呢?是偶然他要杀的人就是她要找的,还是说,她来找寂然,与他有什么关系?
鹤绝?怎么会是鹤绝呢?
他跟王意之寂然有什么关系?与王意之想告诉她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楚玉直觉地感到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真相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只到这里为止,可是她越是着急。越是想不起来被她忽略地要素。
为什么是鹤绝?她现在全副的心神,都被这个疑问给吸引了过去。
站在容止身前地黑衣人脱下外面罩着的黑衣,露出里面的一片鲜红。
花错一把扯下面罩,拿手在脸旁扇了一下风,想扫去皮肤上的闷气:“你让我假扮谁不好?偏要扮鹤绝那个讨厌鬼去杀人?”
容止悠然一笑:“你们两人真是小孩子,不过是几年前的一件小事,也可以闹别扭闹到现在。谁都不肯低头认错。”让花错这么做,是因为花错了解鹤绝,这两人曾经是至交好友,不管是出手用剑的方式,还是出剑时的鹤鸣声,花错都能惟妙惟肖地模拟出来。
花错不屑的撇撇嘴:“别拿我与他相提并论。我跟他可不一样,行啦,事情我已经办完,公主不会找到寂然啦,我回去休息。”
容止微微点了点头,他身体倚在青石台上,秋天里,竹林也显得有些萧瑟,青石台整个是冰凉的,寒冷的秋意从石上渗入衣衫里。再侵入他的身体。可是容止却并不觉得寒冷,他的目光柔和平静。完全不像是才下令杀人灭口地模样。只从袖子里取出来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展开来看。纸上墨迹宛然:天地之间,任我逍遥,子楚见字,不必相送。
对着夕照最后残余的光辉,纸面上的针孔组合成一个“然”字,望了一会儿,容止叹了口气,自语道:“想不到王意之在临走之前,竟还留下这么一手。”
幸而今晨花错瞥见楚玉出门之后看着纸张的神情异样,趁着回府的期间将今天发生的事情来龙去脉告知于他,又按照他的交代将纸从楚玉的衣衫里偷来,王意之的字里藏字,虽然能瞒过花错地眼睛,但是又如何能躲得过他地心思?
一见字中藏字,以容止的智慧,当即便想透许多,他丝毫不问前因后果,更不需要去找寂然或王意之求证什么,他只简单地对花错说了一个子:“杀。”
接着又补充:“扮作鹤绝。”
如此凌厉,如此果决,如此狠辣,如此缜密。
并且,绝不留情。
唯一可惜地是,花错方才回来回报,并没有成功杀死寂然,在紧要的关头,被他给逃了,不过他给寂然留下了一道很深地伤口,只消一时半刻无人救助,便会血尽人亡。
横竖是不让公主见到活着的寂然,既然根本目的已经达到,过程稍微出现一些偏差,容止并不是十分在乎。
“王意之……”容止慢慢的将纸揉碎,又把碎屑小心的收回怀中,忍不住微笑了一下,“不必相送吗?你倒是看得开,即便是看出公主并非公主,你也毫不理睬,只将她当作与你相识的子楚。”
王意之的洒脱,他远远不能企及,但是他并不羡慕,也不向往,他心里清楚明白着,他与王意之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这是他们自己各自的选择,清醒而理智,并且,不会后悔。
又细细的盘算了一阵,计算今后的各种路线,他手头所掌握的棋子能发挥的作用,各方面影响的交汇,这样的计算十分的繁重且琐碎,可他还是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