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尽桃花第7部分阅读
歌尽桃花 作者:rouwenwu
直没说,是因为时间没到。
谢昭瑛不语。我还很不习惯他严肃的表情,就像看到喜剧演员一本正经地演文艺爱情大戏。老实说,谢昭瑛非常英俊,严肃起来有种军人的沉着稳重的气质。只是我总觉得这里面却有一种凌厉,稍不留神,就会被刺伤。
我问:“爹知道吗?”
谢昭瑛说:“爹知道,但是娘和其他人都不知道。”
我说:“不知道的好。”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又问:“我以前知道吗?”
谢昭瑛弯了弯嘴,“你只知道,我常半夜翻墙,有时候会见一些陌生人。”
“于是同我约定,要我不要说出去。”
谢昭瑛点头微笑:“真聪明。”
我在他身边坐下,斟酌了很久,还是问出口:“二哥……那,我真的二哥呢?”
谢昭瑛没有看我,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复杂的表情,像是云雾罩着远山。只是他的眼睛里,清楚地写着一种疼痛,似乎我的话,翻起了他什么痛苦的回忆。
我局促地坐在他身边,烛火忽然轻爆了一个火花,我听谢昭瑛幽幽开口。
“我排行老六,上面三个姐姐,五个兄长。我母亲是谢夫人的庶妹,比我大哥都要小几岁,性情活泼,聪明灵巧,一直很得先帝的宠爱。我四岁那年,母亲难产去世。第二年,先帝也辞世了。大哥即位。”他停了停,继续说,“大哥对其他兄弟多有压制,而对我,大概因为年纪小,却十分疼爱。”
“皇上原配刘皇后,为人和善,只是多年无出。而赵氏却生有皇长子。赵氏那时在人前乖巧伶俐,上下逢缘,位子渐渐升了上去。赵氏一家就此发迹。刘皇后病逝,赵氏理所当然地坐上了后位,皇长子也封了太子。我同太子同岁,却高他一辈,从小一起长大。太子不像皇上沉稳智慧,也不像赵氏j猾机敏,是个老实温暾的人。永平五年秋,上林苑狩猎,太子不忍心射杀野兔,被皇上一通训斥。鲜明对比的,是我设计活擒了一头豹子。皇上当场对我百般嘉奖,我眼看赵氏变了脸色。”
我听出端倪:“她怕你威胁到太子的地位?”
谢昭瑛点了点头。
“赵家是没落士族,赵氏原先只是一个侍妾,后来母凭子贵。赵家从平民升至权倾天下,越是得到的多,越是怕失去。她怎么会容下我这一个变数?”
“她要杀你?”
谢昭瑛冷笑。
“我那时候还年少,她只是打算给我一点教训,让我识趣。皇上很快察觉,只是他那时身体已经不大好,国事繁多,赵党又小成气候,没办法护我周全。我吃了一点苦。”
他轻描淡写。我却忽然想起他一身的伤,那怎么都不像是一点苦就可以造成的。男人总是淡化艰难困苦,是因为他们已经经历过太多沧桑。
“我本无心皇位,一直退让,只等成年后封王离京去封地。可就在我十四岁那年,碧落江改道,万亩良田被淹,数十万百姓无家可归。皇上有意让太子历练一下,打发他去赈灾;又想我远离赵氏迫害,将我也一并打发了去。到了灾区,我查出赵氏亲戚连同当地官员私吞赈灾粮款,又动用私刑打死揭发上告之人。太子懦弱,我又年轻气盛欠缺思考,只当是找到了推翻赵氏一族的好法子……”
他顿了一顿,说:“我那时有一批追随者,韩延宇,郁正勋还有谢昭瑛等人都在内,全是太学里脾气相投年轻人。谢二同我交情最好,一起读书习武。我们是表兄弟,又长得像,小时候我闯祸,总有他扮我去受罚。”说着笑了笑,“只是这件事上,他坚决反对我弹劾赵家。可是我只觉得自己受够了赵氏婆娘的气,哪里听得了那么多。可是结局正如他所料,赵家树大根深,哪里是那么容易扳倒的?原本支持我弹劾的大臣,不过是想借机会维护自己的权益,见风头不对,立刻调帆转舵,将我抛弃。”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血淋淋的失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浅薄幼稚,也是我第一次清楚见识到权利这把双刃剑的威力。皇上心急,宿疾发作,赶紧一纸诏书提前封我为燕王,将我派去了天高地远的西遥城,就想我彻底远离权利旋涡。可是他到底低估了赵氏的阴险恶毒,他以为只要送我走,赵氏就会罢手,我就会安全……”
烛火轻摆,我忽然觉得有些冷,拉紧了披肩。谢昭瑛——萧暄坚毅的侧面镀着一层金光,我似乎从那凝结着冰霜的眼里看到一片刀光血影。
“护送我去封地的,一共一百零七人,都是皇上亲自挑选的大内高手。此外还有郁正勋和谢昭瑛,主动坚持送我出关。我们一路往北,走到定山关时,只剩下十七人。正勋受了重伤,被强留在关内修养。可真正的危险就在关外,赵党的绝杀部队正暗伏在道边,等着将我置于死地。我若在关内死,他们总脱不了干系,我若在关外死,大可赖在辽国人的头上,与他们无关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幽幽道:“那日只是深秋,可是关外已是冬天。大雪纷飞里,昏天黑地的撕杀,总有杀不尽的敌人,总有踩不完的陷阱,而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减少。我的剑上糊住了血,被寒风一吹,很快结成了冰,又在兵刃相接时,震碎成片。我不是轻易言败之人,可也忍不住想到了死亡。到了最后,我的身边只剩下了谢昭瑛。呵,老二,师傅偏心,多传授了他一套剑法,他便有了借口要我先走。我怎么肯让兄弟为我死?可偏偏就在最关键时刻,我手中的剑断了,老二飞身扑过来替我挡下了一刀。”
我一下屏住了呼吸。
萧暄冲我惨淡一笑,“青龙大刀,开山辟斧,谢老二剑法再精,不过身量未足的少年,怎么承受得起?左肩至胸,皮开肉裂,血如泉涌。他只用口型说:走。到死都没闭眼。”
我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胸口猛地一阵窒息,“你的伤……你后背的那道伤……”
萧暄笑,手抚上肩:“没错,就是那次的伤。大刀贯穿他的身体,在我背上也狠狠划了一道。我满身是他的血,背着他的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前逃。我想即使我多逃一步,也对得起舍命护我的那些人。我这辈子都记得,我是怎么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踉跄着一步一步往前走。然后跌倒了,也要手脚并用往前爬。身后的人慢条斯理地举起大刀,正待落下,一支箭翎射入心脏——”
“是谁?”我的声音尖细得我自己都认不出来,“是谁救了你?”
萧暄垂下眼帘:“是李文忠李将军。我之前,是他奉命驻守西遥城。他是前来迎接我的,恰好因为担心天气变化提前一天动身,才见那屠杀一幕。拉弓一箭,将我救下。”
我慢慢站了起来,觉得有点头晕目眩,夜阑人静,我却听到撕杀之声不绝于耳。谢昭瑛,不不,萧暄的笑容里盈着深深的伤痛,满了,溢出来,流到了我的心上。我眼睛猛地一酸。
他说:“那年我十四岁,未及弱冠,已经死过一回。醒过来后,彻彻底底成了燕王,那个深宫里天真卤莽的六皇子已随着谢昭瑛埋葬在雪原里。我背负着一百零八条人命,那还只是个开始。十年来,多少暗杀,又牺牲了多少人?我本不是冷血之人,我也不愿做个冷血薄情的人。我是踩着别人的尸骨在继续活着,我就得活得更好,绝不能辜负了那些人。我把每条命都记得清清楚楚,发誓总有一天要一笔一笔算回来的。”
“而谢昭瑛,”他的语气一软,“他送我出关,只对家人说是游学。他没再回来,谢太傅一夜苍老十岁,却谁也不能说,还得为那婆娘教儿子。我每年回京,总顶着谢昭瑛的名字。有韩小王爷帮忙圆谎,谢家二公子眠花宿柳行踪不定,倒也顺理成章。只是有时想,他若在天有灵,见我们几个这样糟蹋他本来就不大好的名声,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有一丝变调,立刻停住了,偏过头去。他的肩耷着,仿佛真的承受着看不见的重量。
我忍不住走过去,伸出手,从身后轻轻环抱住他,将头靠在他肩上。
他轻轻颤抖了一下。
我说:“二哥,士为知己者死,你和他都明白。”
那夜我们都没睡。
我陪萧暄坐着,听他说着一些往事。萧暄不是婆婆妈妈的人,所以重点说一些军中生活,顺便又鼓吹了一下自己如何吃苦磨练博得军士爱戴信任云云。后来也说了很多谢昭瑛的事。谢昭瑛爽朗不羁,不爱舞文弄墨,只爱刀剑。谢太傅最瞧不起武夫,他便只有偷着学艺。当年他们四个,萧暄,谢昭瑛,郁正勋和韩延宇,恰同学年少,恣意风流,在宫里和太学了,没少惹是生非,印为四害。后来谢昭瑛去世后,他每年都会冒险从西遥城回来看望谢家人,带他尽一份孝心。
“谢夫人就一点没有察觉?”
“谢夫人只当老二游学不归。他是次子,无须承担家族大业,要求不高。”
我忽然想到:“他有提起过我吗?”
萧暄瞥我一眼:“你那时候才几岁,还是个傻丫头,提你做什么?”
“也是。”我笑,“只是想到,他是我哥哥,我却只能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事。他就像是一个故事里的人物。”
萧暄道:“老二一生虽然短暂,却的确是个感人的故事。”
我问:“他葬在哪里?”
“在西遥城。我给他建了祠堂,却不能冠他的名字,只好托名那些战死边疆的战士。我发过誓,将来一天我正大光明地回来,要将送他厚葬。”
萧暄叹息一声:“真快,十年了。”
十年光阴。当年莽撞的少年成长为深沉睿智的青年,其间多少恩怨,却还没有了结。
我换了话题:“你已经成亲了?”
萧暄笑了笑:“怡心?她是台州郑郡守的女儿。皇上给我指的婚,看中的是台州在西遥南方。若将来……朝廷有什么动静,能在台州那里缓冲一下。”
我好奇:“她怎么样?”
萧暄眼神一黯,说:“她去世快三年了。”
啊?也死了?
“她身体不好。大夫劝她不要孩子,她偏不听。五个月的时候就小产了。我请遍了大夫,个个束手无策,终究没救回来……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我想,五个月,孩子也想必没有活下来。丧妻又丧子,燕王殿下身边亲近之人似乎总是不长寿,若给他批命,兴许就是那种天煞孤星。
我想说几句体己话,可是阅历浅薄词语贫瘠,居然鬼使神差道:“那翡华姐呢?”
萧暄转过头来,瞅着我笑。我脸一红,缩了一下。萧暄一叹,摇摇头,我以为他又要教训我,可是他说:“我同翡华,青梅竹马,是想过要娶她的。”
他轻描淡写,我却听出浓浓无奈。
“现在不想了?”
“我现在根本不考虑这事。现在哪个女人跟了我,都是要吃苦受罪,我若失利,也要拖累了她,何必呢?我与秦大人,势必两立,她夹在中间也为难。我知道她过得好,就行了。”
我想说,你是被身边的人死怕了。可是这话太刻薄,没说出口。
重新提起旧话:“你什么时候回西遥城?”
萧暄说:“天亮之后。”
“啥?”我大惊:“这么急?”
“我已经在京城里逗留得够久的了。”
“可这一堆烂摊子怎么办?”
萧暄狡猾一笑:“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逃跑?”
我大悟:“无耻!”
他回赠:“无赖。”
我怒:“我哪里无赖了?”
“你光明磊落?那你就留下来做二皇妃好了。萧栎行情走俏的很,你很快就会混个太子妃当,接下来就可以母仪天下了。”
我听出端倪:“怎么怎么?你要带我走?”
萧暄轻骂:“笨得像头猪。”语气却软软的。
他终于开始骂人,说明他坚韧的神经又回来了,先前那个忧伤自责阴郁激愤的燕王又暂时地退隐了回去。
我松了口气,一脸无耻谄媚地挂他身上:“二哥义气干云,当然不会撇下我独自溜了。”
萧暄笑问:“你叫我什么?”
我甜甜道:“二哥。”
萧暄伸手过来,我以为他又要揉捏我的脸,没想他却轻轻将我搂住。我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隔着温热的胸膛传递过来。
他说:“我本替老二活着,自然也会替他照顾你。”
我心里柔柔一动,伸手搂住他的腰。
萧暄动身离去。他告诉我:“我有事办,子敬会带你走。你们一路北上,过了川江,就是湖州。我们约好在仁善县汇合。”完了,又老气横秋地叮咛我,“你要乖,路上听子敬的话,别惹事,少吃点零食。”
我翻白眼:“我会听话,有什么好处。”
萧暄贼笑:“哥哥会给你找个好婆家。”
我将他踢出门去。
萧暄走后,天已微亮,我坐不住,顶着黑眼圈去找宋子敬。
这正是狗还睡着但是鸡已经醒了的时候,谢府里静悄悄的,我像个贼一样溜进书院。结果一看,房门口翩翩而立着的,可不就是宋子敬宋先生吗?
他穿着简便利落的蓝色家常衣。没有了往日长袍博袖,这才看清他虽瘦却不弱,身材修长匀称,宽肩窄腰,十分舒服。他若真是个侠士,也绝对是大侠中的高级知识分子。都说东齐这气氛特别出儒将,我看没准还出儒侠。
他问我:“什么时候走?”
这话倒像该我问他的。
我问:“你都收拾好了?”
宋子敬爽朗一笑:“有什么好收拾的?”
佩服!一切不过身外之物。
我摩拳擦掌:“好好!等我叫上云香,这就动身!”
“现在?天还没亮?”
我露出牙齿,眼放精光:“私奔自然得在黑灯瞎火时。”
“私奔?”宋子敬一愣。
我大笑:“私奔!私奔!谢四娘春心荡漾,偕情郎私奔边疆。还有什么比这更顺理成章?”
宋子敬领悟,露齿而笑,“到底是你机灵。”
我笑得惬意:“先生,以后要唤你一声哥哥。”
宋子敬低头笑:“你哥哥可真多。”
我脸有些红:“多有多的好。”
宋子敬哭笑不得。他轻声道:“我们走吧。”
他将我的手握住,一把拉过来,抱我进怀里。我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放开。我发觉腰上多了一条普通的小珠佩。
“这是?”
“珠上有香,常人闻不出来,有鸟却识得,到时候可互传情报。”
我赞道:“真有心思。”
宋子敬带着我和云香出了谢府。那时候已经可见天边的鱼肚白,树上有早起的鸟儿开始歌唱,隔壁王知府家的狗起得早,也汪汪叫着。我呼吸着清冽的空气,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这个我居住了半年的家。
这个地方束缚不了我,所以我并没有飞出牢笼的畅快淋漓,倒是有种出门旅行的新鲜感。
我望着北方的天,那朦胧如水晕开般的蓝色,心中勾勒一片苍茫无垠的大草原。
歌尽桃花第二卷大漠篇第18章梦里身是客
京都以北有个三川镇,镇里有家客栈叫龙门,客栈里有个老板娘叫……不不,不是金镶玉,叫徐凤仙。
徐凤仙女士今年三十有八,徐娘正半老,风韵是早就不存或者根本就没存在过。徐女士有着西方人士可望而难求的古铜色肌肤,身上的脂肪同她的资产一样雄厚。最为突出的是胸前伟大的女性象征,很是不甘寂寞地要挤出前襟一睹外面景色。国人常将此物比拟为木瓜,我如今近距离观察,觉得水球二字更为贴切。因为木瓜是硬的而水球是软的,木瓜是僵的而水球是柔的。而且大概因为我盯着看的原因,徐女士很是得意地挺了挺胸,我忙恶寒着别过脸去。
徐女士咧开嘴露出一口四环素牙,皱纹犹如高原上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沟壑,一双像是后天用刀割开口子才得见天日的眼睛简直都要掉在宋子敬身上。
她把腰一扭,问:“客官打哪里来?”
我抢答:“打来处来。”
徐大妈没理我,又问:“要到哪里去?”
我又抢:“到去处去。”
“客官真有意思!”徐女士笑得脂肪乱颤,往宋子敬身上倒。话明明是我答的,关宋子敬什么事。而且她这么推金山倒玉柱地压下来,宋子敬还会有气?
好在宋子敬反应灵活,脚下一滑,身子就移到了一边。
他保持微笑,道:“老板娘,我们想过江。”
徐凤仙女士一挥手绢,小眼里放精光:“你们要过江?那可是找对地方了。”
她扭着屁股走回柜台,一手随意翻着帐本。
“咱们这离官道也不远,就一个时辰的路,可是那些过川江去湖州的人,都牵了线似的往临清县跑。他们那里滩浅水缓是不假,可说咱们三江流急暗礁多,那是扯他老子的蛋!”
云香小朋友脸红了一下。
徐凤仙一脸神气:“不是我吹,咱们这儿的老庆头,撑起船来,比那过江的鱼都灵快!别是船夫比不上他,就扯谎来编排我们这儿江难过。”
宋子敬问:“那请问怎么找这位庆大爷?”
徐凤仙翻媚眼,或者是白眼?“说什么请呀?咱们都是粗人,可受不起读书人的斯文。不过这里一年半载也难得来个渡江的客人,老庆头有自家事要忙,一时半会儿可找不到。”
宋子敬看我一眼。我领会,从怀里掏出一颗金珠子放在柜台上。徐女士的小眼睛猛地瞪得老大,简直要突破物理上的极限。
我说:“那还劳烦徐老板帮忙找一下。”
“好说!好说!”她一把将金子抓进手里,又冲我道,“小公子聪明俊秀,将来一定能娶个漂亮媳妇儿。”
我笑眯眯地冲小妇人打扮的云香扬了一下下巴,“不用等将来,已经娶到了。”
徐大妈像才看到云香似地惊呼:“好俊俏的小媳妇儿啊,公子好福气!”
云香愁眉苦脸地看看宋子敬,又愁眉苦脸地看看男装的我,把一张红成番茄的脸埋了下去。
等到回了房间,我问宋子敬:“这个老板娘信得过吗?”
宋子敬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说:“道上混的,三分信任七分提防,你不信任她,她也怕你给她带麻烦呢!”
我上下打量这间所谓的上房。其实也就是空间大点,家具考究一点,被子是缎面的。因为长时间没人住,连帐子都散发着一股霉味。
云香看我在床上摸来摸去,问:“小姐你在找什么啊?”
我诓她:“传说有家龙门客栈,开在大漠关口上,是家有名的黑店。那家店里的床下都有暗道机关,专门等晚上客人睡熟了,机关一开,客人掉了下去,喀嚓一刀解决了。”
云香吓得立刻摸脖子。
我添油加醋:“杀了还没完,要的就是那一身肉。剃下来,剁碎了,掐成馅,做成|人肉包子……”
门上响起敲门声:“客官,您要的肉包子送来了。”
我对云香j笑:“人肉包子来咯!”
云香死抓着我的袖子哆嗦。
那当然不是人肉包子,那甚至不能算是肉包子!我一边啃着面皮和里面的白菜,一边诅咒那个抠门的徐凤仙女士早日患上妇女更年期综合症。
离开京城已经有六天,谢家不知道闹成什么样了。萧栎听说我跑了,应该会有一种学生听说四级和学位证不挂钩的解脱。就是不知道谢昭珂对他的承诺,这下又要怎么兑现了。
不过谢昭珂知道我同宋子敬私奔,心高气傲的她不会一气之下发展成为李莫愁吧?天下最可怕的其实是才子才女。他们安分则好,一旦发狠,世界都可以被颠倒。你以为原子弹是怎么被发明出来的?
因为宋子敬的叮咛,我们一个下午都呆在房里哪里都没出去。我从窗户望到外面一条大江波浪宽,青山农舍分两岸,心中甚是向往一游,可是不敢冒这个险。
吃了晚饭,我们早早睡下。宋子敬就住隔壁,要我们有事就敲敲墙。
我同云香睡一张床,她白日里听了我说的故事,吓得睡不着,翻来覆去,问我:“小姐,这不会真的是家黑店吧?”
我困得很,嘟囔道:“黑就黑吧。咱们有小宋。”
“可是宋先生只是一个书生啊。”
我翻了个身,“书生也是男人。你只是喜欢他怕他吃苦受伤。”
云香害羞:“小姐你真讨厌。”
我说:“我的确讨厌。你知道为什么他要我们有事敲墙吗?”
“为什么?”
“因为这墙壁很薄,这边一有动静他都听得到。比如我们俩刚才说的话,都一字不漏地进了他的耳朵了。现在他知道你喜欢他咯。”
云香窘迫地大叫一声,埋进被子里。我很满意地继续睡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个声音在叫:“谢怀珉……”
我继续睡。
那声音又响起:“谢怀珉!”
我还睡。
声音在耳边爆炸:“喂!叫你呢!还睡!”
我张开眼。我不在床上,我在一片虚无之中。
这个场景很熟悉,我想起来了。
“大仙?”
“是啊。”好几个月不曾听到的声音响起,“有些日子没见了,你好像长胖了。日子过得挺滋润的啊。”
我笑:“也没啥,就是牙好,胃口好。您老最近在那里发财啊?”又想到,补充一句,“我的事有消息了吗?”
大仙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那个……”
那个什么?我有不好预感。
大仙说:“那个……出了一点小状况。”
我问:“什么状况?”
虽然看不到,但是我也可以想象大仙抓头挠耳的表情,“我话说不清,不如带你去看看。你放心,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被力量牵引着在云雾里穿梭,很快就飞回到了原来居住的城市。重新看到高楼大厦,我的心情用激动已不足表达,眼睛一下就湿了。
大仙这次带着我一直飞进了楼里,进了一扇窗户。
屋子挺宽敞,就是乱得很,堆放着小孩的玩具,还有奶瓶和毛巾,一看就是一个有小孩的家庭。沙发上一个男人在睡觉,书盖着脸,我看着有些眼熟。
这时里面房里突然爆发出婴儿的啼哭声。男子哼了一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里走。我惊讶地瞪大眼睛。
男子还没走进房,就又有一个愤怒的女声响了起来:“孩子哭了这么久了你才来!都干什么去了?有你这么做爹的吗?”
男子疲惫道:“昨天一晚上都给他吵得没睡。不是说好了今天你照顾他的吗?你这是要去哪?”
女子冷冰冰地说:“公司中标了,有个庆祝会,我得去一下。你看好孩子。”
男子不悦:“怎么又要出门?”
“又怎么了?”女子也不耐烦,“我这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生宽宽,我都三个月没上班了。万一工作没了,你养我们母子和这套房子?”
男子很是无奈:“我也要工作,不能老请假,这段时候院长已经暗示我好几次了,特别是评职称的事怠慢不得。不然,叫我妈来吧。”
女子立刻道:“你妈?她是来照顾孩子,还是来检查我的工作的?”
男子抬高声音:“那你到底要怎么样?请保姆,你把她们都辞了;叫老人来,你又和她处不好!孩子也是你的,你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女子大怒:“我什么都不做?孩子是我生下来的,你还说我什么都没做?张子越,你这个没良心的!那些小保姆给你抛媚眼你看不到,那你妈对我挑三拣四你总清楚吧!我是职业妇女,我也在养家,孩子的奶粉钱也有我的份!我怀胎十月生了下来,现在要你带一带,你居然说得出这么混帐的话,你真是良心让狗吃了!”
那小小的孩子一直在旁哭,大人吵得不可开交,竟没一个去抱抱他。
我震撼:“张子越?”
那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男人怎么变成现在这样苍白憔悴疲惫不堪胡子拉渣和牛奶尿布奋斗的大叔了?这世界上真的再没什么可以比结婚生子能改变一个人的。
“看够了?”大仙说,一边将我拉了出去。
里面夫妇还在争吵不休,我们已经飞出了窗口。景点转换,我回到了家里所在的小区。
这次我们没进屋,只在小区路灯上停着。
路口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是妈妈!
老妈一点都没变,头发似乎重新烫染过,提着菜篮子,看起来似乎很精神。奇怪,我应该还在病床上躺着,她怎么还悠闲自得地买了王记烤鸭?
“妈,等我一下!”
我左右看看,这声音不是我发出来的。
再一看,“我”匆匆追了上来,手里还提着一袋水果。
“我”说:“西瓜六毛一斤了,买一点不?”
“家里还有半个没吃完。吃完了再买。”老妈说,又很得意道,“今天教你的砍价都学着。你妈我在这方面,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别人一百块买的裙子,我去就能砍到二十。这是什么?这就是本事!”
“我”赔着笑,两人继续走。
我指着下面,舌头都打结了:“这这这……我我我……她她她……那人是谁啊!!!”
大仙长叹:“这就是我不好说只能让你来看的地方。”
我安静片刻,问:“您能现个身吗?”
“啊?”大仙不解我的思维跳跃,“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们没有固定的形体。”
我笑了笑:“您随便变一个人就行了。”
大概是觉得亏欠我,大仙这次很温顺地就答应了我的请求。两秒种后,风华正茂版的“周润发”出现在我面前。
我一头黑线地看着“他”,想了想,说:“咱们要尊敬前辈,你改成黄晓明好了。”
“周润发”疑惑地照着我说的去做,两秒后,周润发版的“黄晓明”出现在眼前。
我上下看看,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猛地一把抓住“黄晓明”的领子,把唾沫星子全喷到“他”的脸上。
“你给老娘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黄晓明”虽然不至于给我抓痛,但显然也吓了一跳,连忙叫到:“不关我的事!真不关我的事!不知道他们哪里弄错了,搞了另外一个女孩子的灵魂进了你的身体。哎呀你松手,我的阿玛尼!”
我松了手,可是又不解恨,冲上去对着他就是一番拳打脚踢。黄晓明如此美人是用来欣赏而不是用来蹂躏的,我虽然知道此人是假的,可也没法狠心下手,打了一阵草草收拳。当下后悔该叫他变成小泉——不不不,那也太恶心了!
大仙整好衣服,委屈地说:“真的不是我的错。我是联络员,这明显是技术员出的错。”
我又想冲上去掐他:“那怎么办?就让她继续占着我的身体?”
大仙说:“要改动,又要重新排队申请等待处理。目前看来,只有这么办了。”
我的身后烈火熊熊,“黄晓明”急忙道:“不过这样也好。你也不忍心见你父母守着一个植物人吧?”
我一怔,他说得倒很有道理。我在那边世界里混得愉快,总不能让高堂在这边伤心难过。
大仙不知是好心还是恶意地补充道:“更何况那个女孩子人比你聪明,比你勤奋,比你懂事,比你温柔,比你孝顺……”后话被我的眼神给吓得没敢说出来。
我转而沮丧。父母新得了一个女儿,张子越则在围城里摸索着。我不在,可是大家的生活都自然地继续着。真是突然觉得自己倒像是一个外人。
最悲惨的,莫过于梦里明知身是客。
大仙安慰我:“你也不错,在那边还算能干的。你知道吗?你现在已经进了月度收视率前五名了。”
我眉毛一竖:“什么?我们在凡尘里痛苦,你们居然把我们当电视节目看?”
大仙忙道:“人生如戏!人生如戏!”
我啼笑皆非。
大仙忽然抬头看了看,说:“你该回去了。天亮了有好多事要你忙。”
边说着,“黄晓明”的身体渐渐隐退,我的身体猛地往下落去。
张开眼,是云香皱着眉毛的脸:“小姐,你怎么睡得那么死啊?宋先生都来叫我们两次了。”
我爬起来,发觉眼睛还是湿的。回想到梦里老妈满足的笑脸和张子越无奈的面容,心里的感情极其复杂,百般思索,想不出个合适的形容词,只好一叹。
“叹什么呢?”宋子敬的声音从外间传进来。他不方便进内室,便在外面说:“你们快点收拾好。庆大爷已经到了,我们吃了早饭就过江。”
歌尽桃花第二卷大漠篇第19章过江历险记
庆老头年过六十,又黑又瘦,佝偻着背,默默抽着旱烟。看到我们下来了,抬眼看了一下,面无表情。
我看他瘦得几乎一把骨头,简直擦根火柴就可以点燃。这样的老人还能撑船?不是我怀疑他本事,而是觉得这简直就是在虐待老人嘛。
徐凤仙像是看出我的疑惑,夸耀道:“别看咱们老庆头一把骨头架子,撑船可是没得说。那些滩啊暗流啊,就和他家门前的路一样熟。摸不清这些,壮得一头牛似的也没用。”
草草用了早饭,我们三人在徐凤仙女士的热烈欢送下,跟着庆老头来到江边。
昨日只是远眺,只觉得江水如碧很是美丽。如今近观,才发觉许多地方浪拍礁石暗流汹涌。那江面上的漩涡就像一张张怪兽大嘴等着把人吞噬下去,水浪声轰隆作响。
那庆大爷冲着我们打手势。宋子敬翻译说:“他叫我们上船。”
原来老大爷不能说话。
我同云香互相扶持着上了那艘小船,在船尾坐了下来。宋子敬撩起衣襟正打算上船,忽然一顿,侧过头去,似乎听到了什么。
我茫然望去,只见几只鸟儿在山间飞过。
宋子敬神色凝重地转回头,身影一闪,就已经稳稳落在了船头,小船微微一荡,连庆老头都露出赞许之色。
“大爷,开船吧。”宋子敬低声道。
庆老头微微点了点头。我和云香急忙抓住船檐,船身一斜,接着猛地旋了一个大圈,随后被一个浪头一推,已离开岸边十米远。
我打小就怕过山车这类玩意儿,很快就觉得头昏眼花。宋子敬背对我坐在前方,身如泰山,侧过来的脸上一片肃杀之色。我心里有数,没有打搅他,自己忍着不适,紧闭上眼死死抓住船檐。
又是一个浪打过来,小船如急流中的一片树叶一般连着打了好几个旋,颠沛起伏。我整个脑子乱成一团糨糊,胃里的东西全部往上冒。
忽听云香一声惊呼,宋子敬喊:“当心——”
我猛地被一股力量扑倒,只听耳边嗖嗖两声,什么东西钉入船板。
正想看,宋子敬的手一下捂住我的眼睛:“别张开,趴好。”
话音一落,他人已经离开,我只听风中传来金鸣之声。又有一个大浪打来,船瞬间被抛到高处。我一颗心都要跳出来,感觉腾云驾雾起来。身边云香吓得大叫,我一看,她被惯性一甩,两只脚都蹬了空。我不暇思索腾出手去抓她。没想下一秒船又落下,云香被我拉进船里,我自己却没了着力点,往外滚去。
云香一声尖叫。电光石火间我拼着命抓住了船尾,可是半个身子都架在了外面,冰凉的江水一下把我打个湿。庆老头回头看我们俩一眼,两眼如炬。可是他忙着撑船自顾不暇,唯有赶快过岸对面才是帮忙。
云香已经吓哭了,大叫:“小姐——先生快来救小姐!”
宋子敬根本脱不开身。他正迎风立在船头,衣袂飞扬,手持一把软剑,挥舞得密不透风。只听铮铮响声一片,我看到无数黑点被击落在水里。再看船板上,插着两支精钢小镖,泛着金绿,显然淬了毒。
我奋力往里爬,脚却怎么都踩不住。云香想过来拉我,结果船一颠,她又滚去老远。
大浪打来,我浑身湿透,因为有水,手也渐渐抓不住,只拼命地不停往里爬。什么刺客,什么晕船,全部抛在脑后。我只知道,若是松手掉了下去,那么多急流暗礁,我会真的尸骨无存。
忽听宋子敬一声喊:“小华——坚持住——”
他欲抽身而不能。如果不保护好庆老头,船失了控,我们反而更危险。
船又是一个颠簸,我的一只手滑脱开去,这下全身力量都集中在右手上。云香爬了过来,死抓住我的袖子,喊:“小姐!另一只手!”
我使劲伸过去,接连几次都够不着。船一个掉头,她又跌到一旁。
我心中绝望,想我如花似玉的年华生命才刚刚开始精彩,却要去做那水鬼,而且死后还回不了本来的身体。怎么看这宗穿越都是亏本的买卖。
拼命挣扎着,忽然发觉水流似乎缓了一些,再看,原来最湍急的地方已经过了,快到对岸了。
我微微放松,可宋子敬突然吼道:“当心——”
只见一个黑点直直朝我射来。
我松开了那只抓着船檐的手。
“小华——”
急流一下将我冲出老远,那支箭射入水里。可我还未庆幸,一个漩涡就将我卷住。我只来得及猛吸一口气,就被卷入了水里。
我水性不差,可是水流汹涌,我只有随波逐流的份。这段没有大礁石,可是我的氧气渐渐不足。我奋力往上游,可是无济于事。
终于,眼前开始发黑,力气越来越小。再也憋不住的时候,水从鼻子和嘴巴灌了进来。
原来这就是淹死的感觉。拼命想呼吸,可是灌进来的只有水,水,水。
我头脑昏沉失去知觉……
……
……
一股暖气猛冲进胸间,逼得我哇地吐出一口水。
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行了!死不了了!”
胸腔里一片疼痛,我接连咳了好几口,把气管里的水呛出来。头还晕得很,脑子里有敲锣后的回音一直响个不停。衣服自然全湿,被风一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只大手轻拍着我的背,一股股热气从他手上传过来,烘得我心口很暖和。我大口大口呼吸,然后张开眼。
自己正靠在一个人的怀里。那人也浑身湿透,头发还在滴水,却是紧抱住我,不停帮我顺气。
我张开嘴,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我这是死了吗……”
萧暄一巴掌拍在我背上:“早着呢!”
我又咳了一阵,挣扎着问:“宋先生和云香呢?”
“有子敬在,他们不会有事的。”萧暄说,“我们这是在下游,离你们过江的地方有五里远了。”
我居然被冲了五里都还没淹死,命可真不是一般地大。大难不死,现在才开始知道害怕,一回想之前的险状,浑身发抖。
忽然有个稚嫩的声音问我:“姐姐,你还好吗?”
我抬头,前面不知什么时候蹲了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这孩子粉粉嫩嫩,眉目清秀,怎么看着有几分像萧暄,我大惊:“二哥,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萧暄提高声音:“什么?”
小正太也歪头问:“什么?”
我又看清这孩子光着头,分明是和尚打扮,更惊:“你居然送儿子去做了和尚?”
萧暄简直想一掌拍死我。从天而降一声“阿弥托佛”救了我的命。
穿着袈裟的老和尚,光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