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子不善1第19部分阅读
妃子不善1 作者:rouwenwu
说,甚至连那寺庙都已经重建过了,搬去了十里坪后了。
他终于睁开眼来,坐正了身子道:“朕不过去看看,你紧张什么?”
我怔住了。
我,有紧张么?
连着长埭巷的大街一直是热闹非凡的,此刻我们的御驾过去,竟然连一点声音都不曾听到。可,他此刻是摆驾过来,圣驾所到之处,必定是人人都要出来迎接的。我忍不住往外头瞧了一眼,才见大街两旁早已经有现行的羽林军层层把关,而沿途的百姓皆跪下,以额触地,谁都不敢抬头,瞻仰龙颜。
我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皱眉瞧看我,开口:“笑何?”
我凑近他,小声道:“皇上,您出行,比人家闺房小姐还甚。臣妾记得刚进宫的时候,公公说,不得抬头,直视龙颜,那会被视为大不敬。可,如今外头的百姓,即便抬头了,隔了这么多层帘子,可也是憔不见的呢。”
许是听我将他比做了深闺的小姐,他的脸上微染起怒意,低咳一声道:“看来你是抛头露面惯了,那朕准你出去。”
知道他是说笑,可,心中依旧一喜,赶紧起了身道:“那臣妾先谢过皇上。”语毕,转身欲走。
手腕被他狠狠地捧住,听他怒道:“你还真敢?”
我笑:“为何不敢,不是皇上亲口说的么?皇上金口玉言,臣妾若是不听,那会被视为抗旨的。”朝他扮了个鬼脸看他一脸铁青的脸色,我居然会高兴。
他却是,狠狠地,怔住了。
拉着我的手却是丝毫未曾放松,瞧了我半晌,突然大声笑出来,拉着我的手上微微一用力,轻易地便将我攥进怀里,开口道:“朕觉得,还是喜欢这样的你。”
怎样的我?
撑圆了眼睛瞧着他,见他深吸了口气道:“莫不是因为朕封了你做妃子,圈住了你的脾性么?朕还记得,当日那撕破了灯笼的小宫婢,当日那聪明的,能从朕的眼皮子底下捡回一条命的你。”
错愕地看着男子浅笑的脸,原来,这些在他的眼里,从来不是,忤逆么?
可,他偏偏又要,装出那么可怕的样子来。那时候,可还能愤怒地说着要端了我的脑袋呢。
我也不知为何,出了宫,就感觉神清气爽很多。可以对着他,肆无忌惮地笑,还可以,说一些能让他气,让他怒的话。
我原来不知,他竞喜欢我这样。
抬眸瞧着他,他深邃的眸子闪着光,那长如扇的睫毛微微抖动着,洒下的影都仿佛能将他的眸子都一起遮住。抽了抽被他抓住的手,他也仿佛跟我扛着气,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
我有些吃痛地皱起眉头,笑言:“皇上既然喜欢臣妾还是宫婢的时候,那为何要封臣妾为妃?”
他亦是笑起来,咬看牙道:“朕不过是想,让你活得更长久一些。”
心底终是有些震惊,当日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婢,千绯也不过只是个小媛,可,纵然那样,要杀我,也如踩死一只蝼蚁。更何况,还有舒贵嫔啊。
可,那么惊险的瞬间,我都活了下来。
所以,他注意到了我,所以,他想我活。
夏侯子衿,是这样么?
那,你为何想我活着呢?
这句话,梗在了喉咙口,想问他,却终不知,该如何开口。
脑海里,又要想起拂希的事情来,我只是怕,问了,得到那我不想要的答案来。又或者,他根本不会说实话。
别过脸,忽然,瞧见桑府的大门。
一时间,呆住了。
是了,我怎么忘了,长埭巷,不就是在我家附近的么?
他也感觉到了我的异样,回头,眯长了凤目瞧出去,淡淡地念着:“桑府。
桑府在这里,对于他来说,定也是不奇怪的。不然,也不会有他的那句,朕还知道,桑家有个不为人知的三小姐了。
他查我想必,查得,很是彻底。
想着,忽然又是一惊,那么,他可否也,查到了苏暮寒?
我忽然,似乎内心有那么一丝渴望,他查了苏暮寒,并且,查到了一些事情。只因,和我相处了三年的先生,却连我都,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他却忽然回眸,浅声问:“可要下去?”
心头似被什么东西轻轻一碰,他居然问我,可要下去……
如果,我是那么地渴望回家。
如果,我有那么完整而幸福的家。
那么我势必,感动得泪流满面。
我怎会不知,如此简单的一句话,是得了他多大的恩赐?八宫为妃,怎是还能回娘家的?即便经过,譬如我现在的样子,也只能,端坐在他的御驾里,不得出去的。
目光不自觉地朝外头看出去,瞧见我爹、夫人,还有桑府的一些人皆齐齐地跪在门口。他们的头好低好低啊,我甚至看见夫人似乎想抬眸,却被爹一把拉住了。
呵,谁敢抬头啊。
夫人定是巴望着,想瞧瞧,她的两个女儿是否也,在御驾上么?
只可惜了,她们都不在,在的,却是我这个她从前,最瞧不起的,妾生的女儿。见我不答话,他忽然,出声叫了停。
我吃惊地望着他,却见他抬手掀起了帘子,开口道:“桑老爷。”
第003章 选择
他忽然叫桑老爷,所有的人都直直地看向我爹。
我瞧见,我爹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御驾上的人叫的是他。
“桑匀。”
这一次,他叫了爹的名字。
连着我都,吃了一惊。
李公公顺着他的目光瞧去,机灵如他,忙跑着上前,用拂尘直直地指着我爹道:“作死啊,皇上叫你呢,还杵着干什么!”
他可真凶,和初见我时一样。我忍不住,便要笑出来。
身边之人瞪了我一眼,我立马识趣地捂住了嘴。
爹终于哆嗦着起了身,想上前,却又不敢。
李公公又喝道:“皇上叫你呢,还不过去!”
我瞧见,夫人吓得脸色都白了,又缓缓地,低下头去,撑在地上的手已经不住地颤抖起来。周围的人,皆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他们,所有的人的眼底,尽是疑惑和新奇。
谁说不是呢?皇帝头一次来,居然叫了桑匀的名字啊。
我不知道爹此刻心里头想的是什么,他高兴么?他会否以为,千绯和千绿得了圣宠,所以,皇上此刻,才会叫他的名字呢?
李公公已经走上前来,他身后的人一个踉跄,猛地跪下磕头道:“草民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以额触地,那双手,还在抖。
夏侯子衿突然轻笑一声,放下了掀起的帘子,回眸看向我。低声道:“不许笑。”
好好,我不笑。
他似乎很满意,才朝外头道:“朕的荣妃和惜嫔都是你的女儿啊,你可真是生了两个好女儿。温柔美丽,贤惠大方,朕,喜欢的紧。”
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的嘴角柒起一抹邪邪的笑意。
此刻,帘子已经落下,被他挡着,我已经看不见爹的样子。只听爹的声音里都夹杂了颤抖,却依旧掩饰不住的兴奋:“能伺候皇上,是她们的福分,草民谢皇上隆恩!”
接着,听李公公喝一声道:“大胆,谁准你抬头!”
我不知他这喝的是谁,我爹,抑或是夫人?
夏侯子衿又笑道:“呵呵,朕不知,你桑府可还有别的小姐?朕对你桑家的人,甚是好奇啊。”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直直地朝我看来,眼底尽是戏谑的味道。
我欲开口,却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便也只好作了罢。
外头安静了一刻,马上又响起来:“回……回皇上,草民只两个女儿。”
只两个女儿……冷笑一声,在外头,他从来不说,我也是桑府的小姐。
十六年来,一直如此。
如今,对着皇上,他亦是如此。
安放于膝盖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心里的感觉,叫做难过吧?
可,我却不想哭。
对着他们,我早已经忘记了,何为眼泪。
身边之人略微提高了音量,开口道:“哦?可朕怎么听说,桑府,还有一个三小姐?”
心,猛地一颤,皱眉瞧着面前之人。他想做什么,我似乎,越来越不明白了许久,都不曾听到外头之人再答话。
而后,是李公公尖锐的声音:“没听见皇上问话?”
这个李公公,总是咋咋呼呼的,可是为何现在听起来,我隐隐的,有些得意啊,桑梓,原来你这么坏。
真想笑,可,却不是开心的笑,也许,叫苦笑。
可是,就是想笑了。
他的大手伸过来,捉住我欲要逃的手,依旧冷着脸叱喝我:“朕说了,不许笑。”
我知道我知道,不应该笑的,外头跪着的,可是我的爹,多么严肃的时候啊,我居然会想要笑。
夏侯子衿,你也觉得我,没心没肺,觉得我不孝么?
爹的声音终于又,再次响起:“皇……皇上,那……那是妾生的女儿,不……不能算是我们桑府的小姐。也……也入不了您的眼。”
妾生的女儿,不能算桑府的小姐。爹,您说的,真好啊。至此,我方知,原来顾大人,并不曾,提及我入了宫的事情。可,现在的我,有点感激他,不说出我如今的身份。我不希望,因为现在的我,而又能让我的爹承认我这个桑府三小姐的身份。
心里真堵,我怎的,有点想哭了呢?
好像,委屈。
从来,没有如此刻般委屈过。
在他的面前,在夏侯子衿面前。
好丢脸,不是么?
他的大掌包裹着我的手,好温暖。其实,明明没有那么暖的,他今日穿的不多,本来,都就不暖。
那我,怎的就觉得暖了呢?
心暖么?
抬眸,面前之人却不看我,只转向御驾外头,沉了声道:“桑匀,你可知,朕生平最讨厌什么?”
忽然转换的话题,绕是我,都怔住了。
想来,我那爹,又怎知,他最厌恶之事?
果然,未隔半晌,便听爹道:“草民不……不知。”
他也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冷冷地开口:“朕最讨厌,如你一样的人!”
“皇上!”外头之人惊呼一声,而后李公公叫道:“作死啊,这么大声,惊扰了圣驾,要你全家陪葬!”
诧异地看着面前之人,他说最讨厌和我爹一样的人……
不知为何,鼻子突然酸酸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忍不住便要流下来。
他的话,他们都不明白,可,我明白了。
如我爹一般的人。
狠心不要自己孩子的人。
是么?
夏侯子衿,你告诉我,你是这个意思么?
他却是又笑了,这回喝斥的,却是李公公:“小李子,朕看是你活得不耐烦了!桑老爷可是荣妃和惜嫔的爹,你有几个脑袋,敢如此说话?”
只听“扑通”的一声,李公公忙道:“皇上恕罪,奴才……奴才……”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要骂李公公,他是指桑骂槐。
未待我反应过来,他却忽然起了身,我吓了一跳,抬眸瞧他的时候,终是没忍住在眼眶里转悠的东西,一下子,流了下来。
他皱眉瞧了我一眼,咬着牙道:“出去别给朕丢脸,否则,朕定好好收拾你他虽是恶狠狠地说着,可,我却一点都不怕了。
我哪里会给他丢脸,他这是在,给我出气呢。
抬手的时候,一下子怔住了,我猛地又想起,脸上的药水来。
苏暮寒只说水可以洗去,殊不知眼泪会否洗得去?可,不管如何,我都不敢抬手去擦,只要我不擦,即使泼上的是水,也不会有问题。
他拉着我出去,我慌忙爬起来,跟在他的身侧。
只听一阵齐刷刷的声音,羽林军全下跪了。
他们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忽然觉得紧张不已,被他拉在身侧,一步步走下御驾去。
我终于,清楚地看见了他,我的爹。
他正匍匐在我的脚下,身子哆嗦着,一动都不敢动。夫人带着一群家奴,也直直地跪在后头,同样的不敢动。
李公公的脸上显出一丝讶异,忙起身上御驾取了裘貉来欲为他披上,却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他再也不敢上前。
侧脸瞧着身边之人,他站得可真直啊。我还是第一次,觉得他的身姿如此挺拔,泠然的神色,完整的,王者之风。
他拉我上前,爹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忙又道:“皇上万岁!娘娘千岁!”
我冷笑着,娘娘千岁?他可知我是谁?
夏侯子衿冷眼看着底下之人,将我揽过去,浅笑道:“桑匀,抬起头来。”
爹的肩膀颤抖得更加厉害了,许是有着方才李公公的喝话,他迟疑了半晌依旧是不敢。
“朕要你,抬起头来。”他又说了一遍。
我觉得心跳愈发的快了,他在我肩膀的手却是微微用了力。
我记得,方才出来的时候,他说过的,不能给他丢脸呢。
嘴角缓缓地牵出笑来,睨视着底下那称为我爹之人。
他终于抬起头来了,那目光,从夏侯子衿的脚上,一直顺眼着明黄|色的龙袍往上。他比我高出一个多头啊,所以,爹自然是在未及瞧见他的容颜之时,便先瞧见了我。
瞧见那双眸子猛地撑了撑,他的眼底尽是不可思议的颜色。颤抖着唇,望着我,他的手,不自觉地抬起来,指着我,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只听夏侯子衿重重地哼了一声道:“真是大胆,朕的檀妃也是你能指着的!
闻言,爹才猛地反应过来,慌忙又低下头去,哆嗦着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他倒是不追究,只笑言:“不知者不罪,朕,不怪你。只是桑匀,朕问你,朕的檀妃比起你的两个女儿来,如何?”
爹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他直直地看着他,轻声道:“嗯?”
缓缓地,拉住他的衣袖,他却是横了我一眼,示意我不能出声。
此刻,突然听得前面的夫人惊叫一声,我抬眸看过去的时候,见她只看了我一眼,便昏厥了过去。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脸,难道我竞生得这般吓人么?
爹似乎意识到了身后发生的事情,却是不敢回身去看。只咬着牙道:“自然是……是檀妃娘娘更甚一些。”我清楚地瞧见,他额角都有汗水滴下去了。
夏侯子衿却还不放手,又笑问:“什么更甚?美貌?才智?还是全部?”
“全……全部。”爹又道。
闻言,他终于大声笑起来,复又拥了拥我,朝底下之人道:“桑匀,朕还要谢谢你。朕要告诉你的是,有些人不懂得珍惜,可朕,喜欢得紧。哈哈——”他又笑着,拉着我转身,大声道,“起驾。”
“恭送皇上——”
外头的声音排山倒海地荡漾开去。
他又拉我回到了御驾之中。
我甚至,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看着我笑,带着些许得意,些许自豪。
可我不知,他是真的喜欢我,故而如此给我爹难堪,还是他仅仅只是因为爹和裕太妃是同一类人,所以才要如此?只是这些,我都不会去问,也,不想问。
不管是不是,且都让我,去奢望一下。
这一刹那的温暖。
这一刹那的关怀。
他瞧着我,忽而轻轻皱眉,只见他的手伸过来,我才猛然想起,我的脸上,是否还有泪痕?慌忙侧身,捂住脸道:“皇上,臣妾自己来。”
他怔了下,倒是没有勉强,只“唔”了声,便靠向身后的软垫。
再看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轻阖了双目,闭目养神。
我转过身,取了一旁的镜子,照了照,真的,有一条泪痕。还好,不是很明显。此刻已经全干了,我索性从袖中取出了药水,用帕子沾了,直接将脸上的泪痕棒去。
收拾好一切,见他依旧闭着眼睛,想了想,便也没有叫他。
褪去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他的脸上,又尽显出疲惫来。
御驾一路行去,他却再不提方才在桑府门前发生的事情来,仿佛方才,不过南柯一梦。想着,不自觉地想要笑,可,又捂住嘴,不能笑出声来了。
他却突然开了口:“笑便笑,何必还偷偷摸摸。”
嗬,这么小声音,他都听见了?
不免顶嘴道:“不是皇上说的,不许臣妾笑。”
他笑着睁开眼,开口道:“方才朕将御驾停下,身前身后这么多人,皆是噤若寒蝉,你是朕的妃子,居然还笑,成何体统!”
眨了眨眼睛看他,原来竟是因为这个。所以,他也才能装得一脸严肃的样子啊。呵,要面子的夏侯子衿啊。
歪着脑袋看他,他朝我招招手,示意我靠过去。
听话地过去,他一把将我拉过去,伸手抱住我,将下颚抵在我的肩膀,低声道:“朕累,可,瞧见你,又不想休息。”
瞧见我,不想休息,这又是什么话?
笑着问他:“臣妾长得有碍观瞻么?”
“嗯。”他应着声,开口,“朕第一眼见你就是,偏那桑匀不知好歹还说你好看。”
我暗暗出笑,说我好看的话,不还是你夏侯子衿指给人家的明路么?现在居然和我说他不知好歹了。
我不禁又问:“皇上只喜欢漂亮的女子么?那怎还带臣妾呢?”
“朕……”他开了口,却又不往下说去。
隔了好久,听得他的呼吸又慢慢变得均匀,兀自摇头,真是累了,这样他也能睡着?
才想着,忽然发现御驾停下来。我吃了一惊,夏候子矜可并未叫停啊。
李公公走到边上,低声道:“皇上,巷子里御驾进不去。”
我才恍然大悟,是了,我居然忘记了。长埭巷才多大啊,如何能将御驾移进去?
他却并为睡着,闻言,轻轻放开我,漫不经心地开口:“那朕与檀妃俱下御驾。”语毕,起身下去。
李公公未再说什么,只取了裘貉为他披上。朝晨也跟上来,给我披上厚厚的袍子。
羽林军已经远远地,排至了长埭巷尽头。
他携了我的手上前,二人的脚步声,在这狭小的巷子里一遍遍地回荡起来。不知怎的,我的心情忽然变得跌宕起伏。
目光,从这长长的巷子穿出去。
这条,我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这条,我闭着眼睛都不会碰壁的路,这条,我记不清多久不曾再走过的路……
而我的先生,应该就是它的尽头。
在那小小的房间里,隔着那道纱帘,侧躺在榻上,对我软语相爱。
想着,嘴角不自觉地牵出了笑。
我的眼前,仿佛又能瞧见那抹朦胧消瘦的身影,更有,初次闯入他房内的那次,他牢牢扯住纱帘的手。
那种筋骨分明的样子,让我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身侧之人拉着我的手却是微微收紧,他忽然开口道:“所有人在这等着,没有朕的命令,皆不许上前。”带几人随行。”
瞧清楚了,是一个将军。
他微哼一声,带着我径直上前,连头都未回,只道:“马将军还是原地驻守吧。”
“皇上……”
身后的声音,在他拉了我出巷子口的时候,一晃,淹没在风里。
本能地抬眸,赫然瞧见那记忆中本该熟悉的寺庙。
可,如今,却已经拆去了大半。
晚凉说,寺庙拆了重建了。可,还是留下了一部分。那寺门,还完好的伫立着。只是,通过那大开的门,可以清晰地瞧见里面一片狼藉的样子。
他没有迟疑,依旧拉着我上前。
我却忽然,站住了脚步。
回头,他疑惑地看着我,我摇着头:“皇上,再不必去了,都没了。”
“朕想去。”
不知为何,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仿佛隐隐地,夹杂着一股怒意。没有很强硬的感觉,可却像是滴在被褥上的水渍,在瞬间,能一晕而开。
我有些诧异,他却放开了我的手,独自大步上前。大吃一惊,忙拉紧了袍子追上去。
穿过那道大门,里面已经有些支离破碎了,地上,全是碎掉的瓦砾。一脚踩上去,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那光滑的碎片,不慎便能让人滑倒,我有些走不快。却见他已经大步往前,一直,朝苏暮寒住过的地方走去。
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我居然忘记了上前。
我想,他定也是查过苏暮寒的。
瞧见他猛地一个踉跄,我吓得忙跑过去欲扶他,他却是又站直了身子,低头瞧了一眼脚下碎掉的瓦砾,抿着唇,未发一言。
整个寺庙的东面部分,都已经拆得差不多了。苏暮寒原先住过的屋子被完全地拆掉了,只剩下几根粗大的柱子。我才又想起那间我住过的屋子来,它还完好地坐落在寺庙的后院里,只是外头的墙壁被磨损得有些厉害。门关着,我不知道里头又已经变成了怎样的光景。
夏侯子衿静静地站在我的前面,我只瞧见了他的背影,我不知,他究竟在看着什么。
隔了半响,我才终于鼓起勇气上前。
那消失与我们面前的屋子,除了剩下碎了的瓦砾,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哪怕,是有关苏暮寒的,任何的东西。看着的时候,心里有些难过。
真的,都没有了。
我与苏暮寒,唯一的牵绊,都仿佛在一阵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不是他说还会在那新建的寺庙里摆放我的药水,我几乎要以为,这个被我称之为“先生”的人,原是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的。
抬眸,瞧见身侧之人,眼底闪过一丝犀利的光。
却只是,一闪即逝。
待我再看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平静,忽而,转了身,朝我看来。
不知为何,我竟,一时间怔住了。
他问我:“怀念以前的生活么?”
怀念么?
也在心里问着自己。
那时候,我生命里唯一可以让我快乐的两个人,一个是顾卿恒,一个便是苏暮寒。
可,顾家却又有着我所不能跨越的鸿沟。说到底,还是我的身份啊,妾生的女儿,连我爹都说,不算桑府的小姐,又何况是那高傲的顾大人了。
至于苏暮寒,我总以为,我们是离得最近,却又是最远的两个人。
他对我,可算是,倾囊相授。但,却总不让我接近他,尤其是,跨越那一道纱帐。
那时候的日子,让我在满足里失望,因为那一丝的触摸不到。我不知究竟什么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就如同现在,瞧见这废弃的一堆瓦砾,我才知,原来,当我走出这个寺庙,当苏暮寒也走出了那挂了纱帐的小屋。我便和他,什么都不是纵然,我在大街上,与他不期而遇,我都无法去确定,对方就是与我朝夕相对了三年的先生。
呵,想起来,直教人觉得悲哀啊。
苦涩一笑,抬眸瞧着面前之人,开口道:“怀念,可,却是过去了,再也不属于我。”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男人面前自称“我”。
因为只在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臣妾”二字,显得那么拗口,我只是,突然之间,叫不出来。
他深邃的眸子锁住我,呆呆地,瞧了片剥。我不知他是否注意到了我用词的不妥,可,他终是没有与我计较。
良久,才见他又回身,负手看向远处,缓声道:“朕以为,宫墙最大的缺点,便是圈养了人的脾性。宫规,不可破。可朕依然希望,在私下的时候,可以瞧见人的真性。”
微微怔住了,瞧着男子轮廓分明的侧脸,他却是不看我,依旧瞧着前面。
我忽然想起初见他的时候,还有他深夜偷偷跑来找我的时候,那般邪恶的样子,霸道,还蛮不讲理。是否,这就是他说的,私下的时候?
可,我实在不知,为何好端端的,他要和我说起这样的话来?
怔怔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身边之人忽然又道:“如果现在,朕要你选,朕,和你那先生,你会选择谁?”这一次,他又回头,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心下讶然,他的话为何这般奇怪的时候,却见他的嘴角微扬,却是,再不说一句话。转身,大步离去。
愕然地回眸,瞧着那飞快离去的背影,欲要跨步上前,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踌躇了。
我知道,纵然这里已经废弃了,可在十里坪后,又新建了寺庙的。况且苏基寒说,隔段时间,便会派人将药水放在寺庙里。所以,如果我想将他找出来,定也是可以的。
错愕地看着男子的背影,走得那般快,他是要……就此,让我选。
如果我选苏暮寒,他是否,会成全了我?
可,我忽然觉得舍不得。
舍不得看他独自离去的背影。舍不得他的那句“朕要告诉你的是,有些人不懂得珍惜,可朕,喜欢得紧”。舍不得他霸道而又孩子气的样子……
原来,我舍不得的,竞有那么多那么多。
夏侯子衿,你,可知道?
深吸了口气,抬步追着他的脚步而去。
脚踩在碎了的瓦砾上,那声音仿佛越来越大声了。
他定是听见了,可他依旧不回头,不停下来。明明,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却不知为何,会觉得,瞧见了他的笑。
桑梓啊,你定是疯了。
回了御驾,他却不再说要过十里坪去的话,只沉了声音道:“去上林苑。”
“皇上起驾上林苑——”
外头,李公公的声音尖锐地响起来。
我坐在他的身边,那厚厚的裘貉置在一旁,他忽然圈起了拳头置于唇边咳嗽了起来。
我微吃了一惊,前些日子才病过一场,怕他又染上风寒。上前低声道:“皇上……”
他睨视了我一眼,沉了脸道:“朕讨厌咳嗽。”
怔住了,不禁又笑。想起了我曾和他说的,咳嗽,是忍不住的。
他忍不住,所以才要咳出来。否则,他都说讨厌了,如若可以,定会忍着。
那么,我可以看做是,对于苏暮寒的事情,他依旧耿耿于怀么?
猝然笑道:“皇上自己爱惜自己的身子,不生病,又怎会咳嗽?”
他瞧我一眼,伸手将我拉过去,附于我的耳畔,低声威胁着:“记着,从今往后,不许在朕的面前提及你那先生,否则,朕……”
否则如何,他忽然不说下去了。
仰起头,看着他笑:“皇上是聪明之人,臣妾如今还坐在您的身边,您难道还不满意么?”
从我在他的背后跨出第一步的时候,我便已经选择了他。
聪明如他,这个道理不会不知。
他微哼一声道:“朕有时候,也不聪明。”语毕,却是浅笑着拥住我。
伏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声,这一刹那,我忽然觉得幸福。原来,那感觉来得这么简单。他浅浅地呼吸着,混着从外头吹进来的冷风,让人慢慢地尝出清冷的味道。
被他抱着,渐渐地,愈发地暖和起来。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去,只听得见外头羽林军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还有车轮碾过路段的声音。
双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胸口,那心跳的感觉几乎要触及我的掌心,仿佛在这一刻,离得我好近好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他会去上林苑待几日,可总归是,不长久的。
留下来,我最是清楚,他是帝王,我终是不可能,完完整整地拥有他。
而我所能与他单独相处的时间也只这几日。
忽而,又想起太后的话来。她要我留住他的心。
她还说,他喜欢我。
他是否真的喜欢我,话,几次到了喉咙口,又咽下去。纯粹的不想问,就如同那日在天胤宫外,我害怕他问我是否爱他一样。
奇怪啊。
不知是否因为吹入了清风的原因,此刻,他身上的龙涎香的味道并不十分浓郁。贪婪地吸着他身上的味道,不知怎的,有些昏昏欲睡。
抱着我的臂膀并不放松,而我的意识,有些迷离了。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地,似乎听见他说:“还是决定回来,朕的身前身后,也犹如豺狼。朕也,没有那个能力,可以永远,护得谁周全……”
听见了,却不想睁开眼睛,这哪里是他能说出来的话呢?
他从来骄傲……
可,他不说“你”,却说“谁”。
是啊,是谁呢?
猛地惊醒了,原来,我还是在意。
才发现,御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而身边,再没了他的影子。
有些吃惊地爬起来,行至外头,见御驾停在一个白场上,原本护驾的羽林军少了很多。隐约地,还能从面前林子那头,传来侍卫操练的声音。想来,此刻已经进了上林苑了。
朝晨见我出来,忙小跑看过来道:“娘娘可算醒了。”
扶了她的手下去,我开口问:“皇上呢?”
“哦,皇上说这次来上林苑事先并未通知这里的将军的,所以御驾行至这里,听得羽林军正在操练的声音,皇上便下去瞧了。去了有一会儿了呢,奴婢在这里等您醒来。”朝晨便说着,还不忘取了裘袍为我裹上。
她说,他走了有一会儿了,那么,方才犹如在耳的声音,又怎会是他?
呵。
笑一声,兀自摇头。
一准儿,是梦了。
才要上前,却听朝晨道:“娘娘,皇上说,您醒了,不必过去,让奴婢先带您过御宿苑去休息。”
我怔了下,随口问:“你知道御宿苑往哪里走?”
她笑道:“娘娘您必是累了,睡了好久的。奴婢早就随了李公公走过一遭了。”
是么?原来,我真的睡沉了。所以,才会做了那样虚无缥缈的梦来。
点了头,扶着朝晨的手转身。身后那半混着兵器嘈杂的声音慢慢地,隐去了朝晨在我身边絮絮地说着:“娘娘,前面便是奏乐唱曲的宣曲宫了。”
我顺看她手指的方向瞧去,那是用一片绿茼围起来的宫殿,皆是长青的树木,丝毫瞧不出人工雕琢的痕迹。透过那些树木的空隙,能够瞧见里头纳白的唱场,周围是一片楼台水榭,那些看台或远或近,甚至还有置于远处湖心小亭的。
真真是巧妙的心思。
时下不过才二月不到,湖中也必然不会有莲叶,连着残荷都不曾瞧见。可,我却觉得,在盛夏时分,这里,应该是满满的莲池,或白或粉。
“娘娘您瞧。”宫婢又笑着指引我看向另一处,“那一片,据说置着犬台宫、走狗观、走马观、鱼鸟观,啊,奴婢听李公公说,还有观象观呢!奴婢还未曾见过大象长什么样子呢。据说啊,它的鼻子有这么长!”
她开心地比划着自己的身体,又道:“娘娘您知道么?那大象鼻子,还会喷水呢!”
我也被她说得有些好奇起来,大象,我可是闻所未闻。呵,别说大象,就是寻常的小猫小狗,在宫里,也是不允许出现的。
想来朝晨也是年幼便进宫,这些于她,也全是奢望。
如今看着她一脸兴奋的样子,我也跟着开心起来,笑道:“怎么本宫看你,像是来过几次的人啊。瞧你开心的!”
她少了几分拘束,依旧笑着:“奴婢方才随李公公来的时候,顺道问了他的。娘娘,奴婢告诉您,您别看李公公那时不时严肃的样子,其实出宫来,他可比谁都高兴着呢!”
我轻笑着,李公公该是随着夏侯子衿出来好几次了,也依旧掩饰不住兴奋,又何况是久居深宫的朝晨了。
瞧着她,问道:“能出宫来的人,你羡慕么?”
我想起那时候,和晚凉开她的玩笑,说是要寻了人家,把她嫁出宫去。她红着脸说不愿。
其实,哪有女子不怀春呢?哪有不愿嫁人的呢?
那都只是,她们身为宫婢的无奈。八了宫,不论你是宫婢,还是主子,那都不是论年算的,那是你的一辈子。何时,你的生命止了,何时才算。
朝晨脸上的笑意微微敛去几许,可是很快,又恢复如初,开口道:“娘娘,是人去哪里不是个活呢?奴婢进宫,那是因为家里太穷,也没有人爱呢。”
扶着她的手微微一颤,我才想起,我从来未曾过问她们的身世。
回眸,瞧看她,低声问:“为何,没有人爱?”
她微微迟疑了下,苦笑一声道:“奴婢的娘死的早,爹又续了弦,二娘生了个儿子。娘娘也是知道的,儿子是命根呢,爹愈发地不瞧奴婢了。家里穷,有时候,连米都买不起。奴婢自然是饱一餐饿一餐。后来,宫里要宫婢,府尹大人凑不齐人数,爹正好,将我卖了。”她微微吸了口气,又道,“不过也幸得进宫来,娘娘您瞧奴婢现在,那时候在家,连吃都吃不饱呢,哪有现在穿得这么好?”
她说着,不自觉地低头瞧了自己一眼。
她虽只是个宫婢,却也是正四品的宫侍了,吃穿用度,并不比宫外一些小户人家的小姐差。
我不语,她又道:“奴婢进宫那一年,皇上刚刚登基,可宫里有些话,也是听了许多的。宫里的老太监说,进宫的人,能一眼被皇上瞧上,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很多。可,一辈子,都不能一睹圣颜的,更是多之又多。奴婢算是幸运的,能遇见姑姑。姑姑说,平步青云的事情,不是人人可以的。可,倘若我们能选得一个可以依靠的主子,那也是奴婢一生的福气。”
我才是讶然了,原来,宫里的主子也不是很金贵啊,因为她们,在争宠的同时,也被宫婢们选着。
你别以为自己是主子很了不起,可还有人,不愿伺候呢。
不自觉地笑出来,朝她道:“那么,本宫是值得你们依靠的人么?”
她微微一怔,似是意识到了自己话语里的不妥,才要跪下,却被我一把拦住了,开口道:“朝晨,今日你的话,让本宫也明白了一些道理。实话而已,本宫并不是小心眼的人。”
深宫,适者生存。
这个道理,适用于嫔妃,也同样适用于宫人们。
我们选择自己的能力去征服帝王,而他们,用自己的慧眼,选择我们。
所以,我不会怪她。
“娘娘……”她的眸中,还是有着散不去的惶恐。
我轻笑一声道:“本宫也想,能让你们依靠。”
从她的话中,我不必知道,也能想象得出,晚凉的身世。必也不会很好。
“娘娘。”她放开我的手,推开半步,依旧跪下了,我欲扶她起来,她却低了头道,“奴婢今日有娘娘您这句话,奴婢定当为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怔住了,同样的话,当日芳涵找到我的时候,她也曾,对我说过的。
而朝晨今日的一席话,更让我理解了当曰的芳涵。她也是在观察着,看看我是否值得她来效忠。
宫里,唯有这般小心之人,才能长久地,存活下去。
低头,看着底下之人,微微一笑,开口道:“好,有本宫一日,也必定护得你们周全。”
她抬眸看向我,那明亮的眸子里,慢慢地,溢出一片晶莹。
两人进了御宿苑,见有宫婢迎了出来,朝我道:“娘娘先进里头休息吧,您要吃点什么,奴婢让人下去准备。”
走了一路,倒是也有些饿了,便开口道:“随便准备几样点心便好。”
“是。”宫婢下去了。
与朝晨二人走近里头,却发现,这里已经是御宿苑的正殿了。不免皱眉道:“不是住御宿苑的偏殿么?”
朝晨笑道:“皇上只说要您住这里,并未提及偏殿。”她扶我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