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蓝颜第6部分阅读
绘蓝颜 作者:rouwenwu
坐下,惹不起,他躲得起。
“哎哎,你这人…没礼貌!”常欢嘟囔着,起身欲跟过去,余光忽见一抹熟悉扎眼的淡黄飘了进来。
刺耳声音随后响起:“兮!”
常欢立即转过目光,死盯住飘在她师傅身边的黄|色,看着师傅低头浅笑,看着那女人有意无意的蹭过师傅胳膊,心里的火腾地又冒了出来。急走几步到了蓝兮身边,双手一插,将玄月拨开,抱住蓝兮胳膊嗲道:“师傅,我们坐哪吃饭呀?”玄月猝不及防,被常欢拨了个趔趄,回过神后,脸色开始青白不定。
“呵呵!常姑娘莫不是饿了?”门口传来低柔轻笑,一紫一白走进厅来,前头带着面具的正是萧倾城,后面那美丽无双的白衣女子…常欢面熟,想了又想,不正是昨日路过高台时见到的那位唱歌的女子?
数人又寒暄一气,萧倾城对白衣女子道:“盈盈,我给你介绍,这位便是今年的唯尊画师,千山常欢。”又向常欢道:“这是舍妹,萧盈盈。”
常欢眼睛一亮:“是天下第一美人?萧盈盈姑娘?”
萧盈盈轻施一礼:“美人不敢当,常姑娘原是千山的人…”看向蓝兮道:“不知与蓝公子…”
蓝兮微笑拱手:“萧姑娘多时不见了,欢儿正是我徒弟。”
萧盈盈了然颔首,萧倾城道:“入座罢,饭后在下还对蓝公子有事相求。”
蓝兮不明白的看了常欢一眼,常欢忙拉着他去坐,站在他身后附耳低道:“他说什么师傅都别答应。”
蓝兮刚坐下,玄月就迅速落座他的右侧,蓝兮朝她一笑,拍拍左边的椅子向常欢道:“来,欢儿。”
常欢怄着脸,不高兴的将椅子猛地一拉,动作夸张的坐了下来。心里早把玄月诅咒了千遍万遍,她这样粘着师傅一定不怀好意,处处流露与师傅熟稔亲热的样子到底有何企图?
欢聚宴会开始了,除了当届唯尊外,还邀请了一些元老级的人物,十几二十个人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聊聊,气氛倒也热烈,因桌子太大,与坐在远处的人交流不便,所以大家都很自觉的只和左右两侧的人攀谈。常欢右边坐着蓝兮,左边坐着韩端,再左边…没人。韩端不知为何选择坐她身边,也许相较他人而言,常欢还能让他再忍受一时吧。
玄月打开席就没住过嘴,不停低声与蓝兮说话,说着说着还时不时捂嘴一笑,状极开心。
蓝兮侧耳听她说话,始终挂着礼貌的微笑,常欢心里生气,就不停替师傅夹菜,菜多的快漫出了盘子,玄月一个话题还没笑完。
看韩端在一边吃得默默无声,头也不抬一下,常欢突然高叫:“师傅!”厅内静了两秒,蓝兮转头:“怎么了?”
常欢用筷子敲敲盘边:“你到底吃不吃的?不吃我全吃了?”
众人又开始聊天,蓝兮笑道:“好,你吃吧。”
常欢闷气将盘子拽到自己面前,低头凶猛消灭,边灭边集中注意力,偷听二人谈话。
“蓝公子预备几时回万州?”
“没有特别事情的话,明日就回。”
“哦…我很久没去那处了,倒想念万州的文墨香了呢,不如…这次与你们一道回去,再去季庄主那儿叨扰几日。”
“好啊。”
常欢忍不住了,这女人竟要和他们一起走?拼命咽下一口菜,勾头到师傅肩侧:“师傅啊,你不说要带我回康州的么?”
“唔?”蓝兮纳闷回头,“我几时说过?”
常欢眨眼:“前几天啊,前几天你说我们这边结束了就先回康州的啊。”
蓝兮不作声了,他看出丫头表情怪异,其实他也不愿带玄月同行,只是人家提出来了…谎又是说不得的,一时为难起来。
玄月笑道:“反正我也没什么急事,你们要去康州,那我也去那处玩几日好了。”
常欢蹭地站起身,怒叫道:“我回去拜忌我爹,你去干什么?”厅内又静了,几秒过去仍没有人说话,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常欢。
玄月惊愕:“蓝公子,这……”
蓝兮沉下脸:“欢儿,道歉。”
常欢脑内怒火升腾,声音愈大:“道什么歉?我说错什么了?”
蓝兮发现众人都不吃了,全关注着这边,脸面顿时有些挂不住,手指一叩桌面,冷道:“你太无礼了,快向玄月姑娘道歉!”
玄月忙劝:“兮,我不要紧的,她还是个孩子嘛。”
听得这声“兮”,常欢再也耐不住了,将凳子向后一踢,发出一声大响,嘴里低道:“真无耻!”
玄月倒抽一口凉气,捂住了嘴。
“啪!”蓝兮怒拍桌面,指向常欢:“你…不像话!给我滚出去!”
常欢看着师傅的怒容怔了半晌,呵呵笑道:“好啊,我这就滚!”说罢转头就跑。
身后“常姑娘!”唤声不断,常欢跑得飞快,一路不顾别人的怪异眼光,快速冲下楼梯,冲向大门,头脑昏然,胸口闷痛得似要裂开,脚步绊上门槛,身子猛朝前跌去,“咣”地撞进一堵宽实胸膛。
那人赶忙扶住她,惊讶道:“常姑娘?”
常欢茫然抬头,一张熟悉的俊脸映入眼帘,是季凌云。
她抓住他的前襟:“你要去哪儿?”
季凌云莫名指指二楼:“去寻你们啊。”
“不要去了。”
“啊?”
“你认识去康州的路吗?”
“啊?”季凌云诧异极了,常欢看起来眼神涣散,似受了打击一般。
“认识么?”
“认…认识。常姑娘你怎么了?”她的身子软软的,仿佛手一松就会跌倒,季凌云只好一手扶她胳膊,一手抓住她的腰。
常欢表情异常苦涩,口中却笑出声来:“呵呵,我想去找我爹,可是我不认识路,你能带我去吗?”
“欢儿!”蓝兮站在楼梯上高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厅内吼过她便觉不妥,生气了的她会乖乖跑回客栈?于是他追了出来,却没想到看进眼内的竟是这一幕……常欢与季凌云站在门口,她的手抓在他胸口,他的手…正抚在她身侧。
常欢回望了一眼,面无表情转头对季凌云道:“走么?”
季凌云看看蓝兮,为难道:“你师傅来了。”
蓝兮几步窜下楼梯,冲到两人身边,一把将常欢抓了过来,恨道:“你想干什么?”
常欢挣开他的手,退到季凌云身边:“不是师傅你叫我滚的吗?”说着拉拉季凌云的袖子:“走吧,季…季大哥。”
蓝兮惊怒得眼睛通红:“你…你叫他什么?”
季凌云不动脚步,抿抿唇道:“常姑娘可真要去?”
常欢点头:“真要去。”
季凌云看了蓝兮一眼,转身出门:“我在车上等你。”
常欢紧着转身,蓝兮气极,一把拖住她的手,完全没了形象的大吼道:“太胡闹了!你要去哪儿?”
常欢没有回头,猛一使劲摔掉蓝兮的手,狠道:“师傅只管和玄月姑娘一起回万州吧,至于我去哪儿,那是我的…私事。”
蓝兮呆住,瞬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无法再伸出手去,听见自己的心“咔”地响了一声,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心太乱……
宅吧,宅死算!宅女大联盟,宅女大翻身!
我今天发疯了,我一章居然发了6000多字,我吃亏了,5555
喂狗……先走一步!
正文 康州寻师
康州寻师
眼见常欢已爬上季凌云的马车,蓝兮猛然反应过来,冲出门口吼道:“季凌云!你最好不要做蠢事!”
季凌云淡淡扫他一眼,马鞭举起,回望常欢:“常姑娘?”
“走!”常欢不看蓝兮,回答的斩钉截铁,理智早被委屈和愤恨挤出了大脑。
“驾!”季凌云鞭子一抽,马鸣抬蹄前行。
蓝兮急速奔下台阶,已来不及拦阻,眼睁睁看着马车扬尘而去,嘶声叫道:“欢儿!”
常欢紧紧抓着车框,听着身后师傅的高唤声,心慌意乱不已。想回头,又不敢回头,仅靠脑内那残余负气支撑着意志,挺直脊背动也不动的坐在车厢口。
马车急行十余里,已出了熙州城,天边一轮明月照着道路两旁的树影,夜风急劲,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季凌云放下鞭子回头望望,常欢闷头坐在那处一声不吭,茫然看着前方,身体似乎在瑟瑟发抖。
拉马轻吁了两声,季凌云将车停在路边,退进车厢里拿出一条薄毯,轻披在常欢身上,随即坐在她身边,静静看着月亮不语,就那么陪她坐着。
几阵风吹过,常欢吸吸鼻子,哑着嗓子开口道:“到康州了么?”
季凌云愕然,倏尔扑哧一笑:“傻丫头,只行了十里,这是熙州城外啊。”
常欢看看他,又看看四周,垂下脑袋沮丧道:“你不说带我去康州的么?”
季凌云笑道:“如果我真把你带去了,你师傅会杀了我。”
常欢皱起眉毛:“我不怕他,我就要去康州!他赶我走,我就去找我爹!”
季凌云好奇:“你爹一个人住在康州?”
常欢沉默了一阵,低声哀道:“不在了。”
季凌云先一怔,立即反应过来,轻拍拍她的后背:“对不起,惹你伤心了。”
常欢摇摇头:“我未满十二岁他就走了,好多年了。”
季凌云点头:“之后你便一直跟着蓝公子?”
“嗯。”
季凌云叹道:“独自把你拉扯大,你师傅也不容易。”
常欢不吭声。季凌云又道:“为了何事与他生气?”
常欢嘟囔:“他…他让我滚。”
季凌云笑了:“为什么呢?”
常欢瞥他一眼,轻声道:“你与玄月姑娘是好朋友吧。”
“唔?”季凌云不解,“关系尚可,如何?”
“我师傅和她也是好朋友。”
“那又怎样?”
“我骂了她,当着很多人的面,然后师傅就骂我了。”
“呃…”季凌云呐然,“原来…原来如此。”转了头低笑了两声,叹道:“还是小孩子脾气,师傅骂几句又有何妨?不必负气啊。”
常欢嘟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十七了!”
“嗯!对!”季凌云一副哄小孩的口吻,“你是大人了,更不应该因为这么点小事生气啊,大人有大量嘛。”
常欢皱皱鼻子:“我没大量,就听不得别人吼我!”
季凌云笑着又问:“那…你为何要骂玄月姑娘呢?”
常欢哼来哼去哼了一气,转头看向他,答非所问道:“他让我滚我便滚了好了,省得在那里碍他们的事。”
季凌云看着常欢,皎洁的月光下,她的瞳孔黑亮,话语虽带怨气,眼神却干净清澈,微翘的鼻尖可爱秀美,嘟起的嘴唇仿如樱桃一般诱人。他还能清楚的记得第一次捧起她的小手时,她那如受惊小鹿般的大眼睛。这张脸,他很熟悉,甚至好多次在梦中会与它莫名其妙的相遇,只是现在,比起五年前更美丽了许多,那种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再一次缠绕上他的心头。
季凌云抿抿唇,移开了目光,回味着常欢的话,胸口不知怎么就升腾出一丝酸意,抑了半晌方道:“见你师傅追出来,便也知他对你多重视了,他一定也在后悔吼你,你若真跑了,他会很担心,很难过的,你又于心何忍呢?”
常欢抱起双膝,闷声道:“那…倒也是。”
季凌云将她身上的毯子又裹了裹,起身道:“假装逃跑让他着急一下就好了,回去定不会再怪你,你也不要再发脾气,好好和师傅谈一谈,嗯?”
常欢抬头看他:“季庄主,你人真好。”
娇俏脸庞就在手边,季凌云手指微抬,顿了又顿,终于还是没有伸出,苦笑道:“怎么季大哥又不喊了?这么见外?”
“季…季大哥!”
“嗯,那大哥现在就带你回去,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我尽量吧。”
“哈哈哈哈,傻丫头。”
一路策马又奔回了熙州城,街上行人寥寥,夜已深了。季凌云直接将常欢送到了客栈门前。常欢瞄瞄二层屋内有光,便露了笑脸,蹦下车架,与他挥手告别进了店内。
季凌云坐在车上看了许久,直到常欢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他才垂下眼帘无奈低笑,时运不济啊,师徒二人闹闹矛盾,自己被抓做了挡箭牌,拐带常欢出城,想必把蓝兮得罪的不轻。
举鞭欲挥马离去,忽见常欢慌慌张张从店内奔出,急叫:“季大哥,我师傅不在客栈啊!”
季凌云一惊,蓝兮不在?难道还在镶玉楼?忙对常欢道:“上来,我带你去寻!”
常欢急得直催他快些,从闹气到回城,也隔了一个多时辰了,师傅怎的还没回客栈呢?
驾车到了镶玉楼,只见那处大门开着,门口几个小二爬上爬下的撤红布,下灯笼,状似要打烊了。
常欢与季凌云跳下车,逮着一人问道:“今晚的唯尊宴是否已结束?”
“结束了,客人都走了。”
“可知千山画仙蓝公子?”
“呃…这个小的新来的,不知啊。”
“他走了。”厅内楼梯上晃下一黑影,“你要我在此等候,已足等了你两个时辰。”
“韩端?”季凌云抱歉一笑:“真是对不起了…”转头看看常欢,“常姑娘她…心情不好。”
常欢扑上去欲抓住韩端衣襟:“我师傅呢,我师傅去哪儿了?”
韩端一闪身,让她扑了个空,嫌恶道:“告诉你不要碰我。”
常欢皱起小脸:“好好,我不碰你,你快告诉我啊。”
“康州!”
“啊,你怎么知道?”
“自然有人相问,你师傅作答。”
三人一同回了车上,常欢抖做一团,不住道:“糟了,糟了,我害了我师傅,我得去找他。”
季凌云道:“现在天色已晚,既已知道蓝公子去向,不如明晨再走?”
“不行!”常欢大叫,“现在就走!我师傅也是顶着晚去寻我的,我不能再让他着急了!”
季凌云不语。常欢见他面露为难之色,腾地跳下了车。
季凌云一惊:“常姑娘!”
常欢对他施了一礼:“季大哥,今天真的谢谢你,我不能再麻烦你了,我雇辆车自己去就可以了。谢谢。”
季凌云锁起眉头:“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只是怕更深露重之时,仓促上路不便,你若不嫌辛苦…”他拍拍车架,“上来吧,我们现在就走!”
常欢感动:“季大哥……”
季凌云笑道:“还不快些!”又看看韩端,“一起?”
韩端不作声,进车厢寻了个拐角坐下了。
车子再次颠簸起来,速度犹胜之前出城,皆因常欢心急如焚,隔一阵就要出厢“有礼貌”的催促一番。顶着夜色,季凌云和韩端轮流驾车,一夜便驶距康州不足百里了。
韩端靠在车壁上闭目,常欢一夜没睡,眼底现了红丝,小脸儿有些黄巴巴的。她撩开车帘看旭日东升,清晨寒风中,茫茫山野路似无尽头。放下帘子,她轻叹一声:“五年前,师傅也是从这条路把我带走的。”
韩端眼也没睁,将头转到一边,装没听见。
常欢继续自言自语:“那天下了雪,很大的雪,什么也看不见,都是白色的,山也白了,树也白了…”她声音低下来,“我爹的坟头也白了吧。”
韩端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这世上只有两个人对我好,我爹,我师傅。爹已经不在了,现在我只有师傅一人,如果他生我的气,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呢?”
韩端仍没有睁眼,不过眉头却略皱了皱,低声道:“为什么要依靠别人?”
“嗯?”他乍一接话,把常欢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韩端转过头,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冷道:“为什么要依靠别人?难道一个人就活不下去了?”
常欢愣愣想了半晌,道:“活,是能活下去的,不过你不觉得一个人太孤单了么?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作诗,一个人画画,一个人发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连个欣赏的人都没有…”她骇怕的摇摇头,“绝对不行,那我会疯的。”
“哼,”韩端嗤鼻,“只有聒噪才会让人发疯!”
常欢听出了他话里讽刺的意味,撇嘴道:“那你为什么不一个人生活,为什么还老和季大哥在一块儿?”
韩端脸色一沉,狠瞪了她一眼,转头继续闭目假寐,任常欢说什么,也不再接半句话了。
马不停蹄又赶了近四个时辰,时至黄昏,马车终于进了康州城。常欢窝在车中原本快要睡着,忽然听见人声吵嚷,精神顿时振奋起来,掀了帘子出车,康州熟悉的大街就在眼前。
常欢指挥着马车左转右转,过了两个街口到了原先住过的破落小宅。这处院子被师傅买了下来,年年忌父都落脚在此处。
常欢一跳下车,心先凉了半截,门上铁将军把门,明显没人来过。趴在门缝向里张望,院子早被收拾的一干二净,旧物全没有了,更看不见师傅的身影。
常欢愣在门口想了一气,又跳上车,问韩端道:“你可确定我师傅来了康州?”
韩端淡道:“不确定。”
“啊?”常欢怒了,“不确定你为何要说?”
“是你师傅说的,不是我说的,我既没有跟着他,又怎能确定?”
看他那无所谓又不负责任的态度,常欢气愤欲叫,季凌云忙打圆场:“好了,常姑娘再想想,令师若来了康州,还会去哪儿?”
常欢坐在车架上,看着天色又暗,心里着急,想来想去脑中一闪,自己说过要去忌拜爹爹,师傅莫不是……
双腿一缩,手一挥:“去郊外麓山!”
三人又杀往麓山,两匹马停在麓山脚下时已开始口吐白沫,有气无力了。
常欢下车后跑得飞快,穿过一片林子,远远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山脚下,心中猛地一喜,口中高呼:“师傅!师傅!”不再管季凌云和韩端,放开脚步直往山上奔去。
半山腰,那片熟悉的开阔地,那蓬熟悉的孤坟前,立着那个熟悉的蓝衣男子。
坟前燃了香烛,忌石内余烬未熄,坟头上片片白灰飞舞。常欢看着这一切,心上一悲,喉咙哽出哀声:“爹…师傅…欢儿来了。”
蓝兮听声猛然回头,见常欢跑来,眼内刹时迸出欣喜,回身迎上,口中急道:“欢儿,你…你到哪儿去了!”
常欢几步冲到坟前,扑进蓝兮怀中,双手紧紧扣住蓝兮腰际,呵呵笑道:“师傅,师傅啊…你吓死我了!”
蓝兮拥住常欢,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好欢儿,对不起,师傅不该吼你,师傅向你道歉好么?”
“嗯。”常欢把脸埋在蓝兮颈窝不住的磨蹭,“我也不对,我…我不该负气。”
蓝兮扶住她肩膀,看着她憔悴的脸,心疼道:“唉,一夜没睡么?怎么眼睛这么红?”
常欢伸手摸了摸蓝兮下巴:“我没事,师傅的胡子都长出来了呢。”
蓝兮不自觉地向后一缩,避开了常欢的手,尴尬道:“好了,不准再乱跑了,快过来给你爹上柱香,叩个头。”
常欢嘟嘟嘴:“唔,师傅,回万州时你还要带别人一起吗?”
蓝兮无奈笑了:“不带。”
常欢点点头,低声道:“我骂了她,是我不对,有机会再向她道歉好了,不过…”她撅起嘴,转身朝坟头走去,“我真的很讨厌她!”
蓝兮没有说话。
“师傅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讨厌她?”
蓝兮叹息道:“以后莫再做出那样有失礼数的事,别人看了只会笑话我们千山。”
提前拜忌了老爹,师徒二人又站在坟前悼念了一阵,这才挽手下山。一到山脚,蓝兮便愣住了,不远处马车上那个男人…是季凌云?
找到徒弟的喜悦一下冲淡了许多,蓝兮沉了脸,问常欢道:“他带你来的?”
“嗯。”
“昨夜…你们跑到哪里去了?”
常欢笑道:“师傅啊,你别把季大哥想的那么坏,他带我出城坐了会儿,一直劝我向你认错来着,昨晚得知你来了康州,辛苦一夜把我送来了,他人真挺好的。”
听着常欢不住赞扬季凌云,蓝兮的脸色已非难看可以形容,紧皱眉道:“欢儿,师傅再认真跟你说一次,你平日怎样胡闹都且算了,惟独与季凌云来往这一条,绝对不行!”
常欢郁闷了:“那师傅总要给我个理由吧?季大哥对我很好啊。”
“不准叫他季大哥!”蓝兮声音突然放大,语调爆怒。
常欢骇得一抖,不吱声了,季凌云看见他师徒二人,忙笑着迎上:“蓝公子,终于找到你了。”
蓝兮冷道:“多谢季庄主送欢儿过来,以后有机会再登门致谢,现下就此别过!”
季凌云一愣,“蓝公子…”
蓝兮不再与他多说,板脸拉着常欢径直走向自己的马车,将常欢推上车,坐在架上迅速挥鞭赶马。
常欢抱着车架探头看向季凌云,满脸苦兮兮的表情。
季凌云无奈地冲她挥挥手,转脸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何时将蓝兮得罪到了如此地步,就因昨晚带常欢甩他而去?可是之前数次相见,他的态度也一直不善,究竟是为了何事对自己生了成见?季凌云瞪着麓山,理不出个头绪——
作者有话要说:
迟了吧?
凌迟处死!
因为我换了思路,改了方向,把以前写的删除了,重新又写了一遍,所以发迟了,嘿嘿
喂狗,走先!
正文 疏离乍起
疏离乍起
师徒二人返京拿了包袱,没有再与任何人道别,径直回了千山。
春阳遍洒暖意,单绝峰上积雪融消,一路步阶登上,山涧叮咚作响破冰而下,松柏翠抽新绿抖去寒霜,万物复舒,千山的又一个春天到来了。
山风拂面,神清气爽,常欢肩上背着包袱,腰间系着画卷,被蓝兮牵住手,笑眯眯地看单绝峰新颜欲展,边爬边道:“千山是天下最美的地方!”
蓝兮笑道:“你又去过几处山水,就敢妄断‘最美’?”
常欢挑眉:“这是我的家啊,这世间还有比家更美的地方么?出去几日总觉得想念得紧,还是回家好。”
蓝兮回望她一眼,心窝处暖融融的,嘴上却道:“前几日不是还说出师后要寻画院授徒,这怎么又恋起家来?”
常欢跨了一大步,与他并肩,歪头笑道:“师傅舍得我吗?我走了可就没人陪你说话了!”
蓝兮顿了顿,道:“唔…若有严谨风正的画院看中了你,磨练几年也未尝不可,你年纪尚轻,总不能…总不能一直呆在山上。”话一出口,直觉自己有些口不对心。
常欢眨眨眼:“师傅,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你问。”
“你今年…今年多大了?”
蓝兮一怔,疑惑道:“为何要问这个?”
常欢笑道:“师傅很老了么?”
蓝兮嗔她一眼:“老,自然是老了。”
“五十了?”
“呵呵。”蓝兮被她逗得笑出声来,“你这孩子,总是这么调皮。”
“四十?”
“……”
“三十?”
蓝兮遥望单绝峰,轻叹道:“不错,已过而立。”
“噢!哈哈!”常欢仰头大笑,“我以为师傅七老八十了呢,原来才三十岁,比我大不了几岁嘛。”说着掰开了手指计算,胡乱道:“不过大个七八岁而已。”
蓝兮摇头笑道:“数也不识了?为师足比你大了十三岁,没大没小!”
“嘿嘿。”常欢搂上蓝兮的胳膊,亲昵道:“师傅啊,你才三十岁,难道要在单绝峰上过一辈子?”
蓝兮默然一阵,道:“有何不可?为师不喜嘈杂,只图清净。”
“呃…”常欢突然红了脸,小声道:“那…那师傅你不准备成家了吗?”
蓝兮看她一眼,见她小脸绯红,不禁心上微乱,闪烁道:“成家之事应当随缘。”
常欢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又再追问:“如何随缘?”
“缘至自知,不需强求。”
“师傅又怎知缘至或不至?”
“这…”蓝兮被她逼得没法,蹙眉道:“小孩子不要总关心这些事情,专心练好技艺才是你的本分。”
常欢瘪瘪嘴,埋怨道:“师傅不想答我时,老用这句应付。”
“快走吧!天黑前赶不上山就要受冻了,莫再慢吞吞的。”蓝兮拽着常欢脚步加快,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丫头一长大,突然多出这么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这都叫人怎么回答?
“师傅,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
“…说。”
“师傅你…你…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蓝兮结舌,不祥预感得到证实,果然“最后”一个问题往往能将人逼进死路。只得含糊道:“唔…没有。”
常欢小脸一灰:“没有?以前呢?”
“没有。”
“现在呢?”
“没有!”蓝兮略带怒意,皱眉甩开常欢的手,“以后不许再问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不想走就呆在这里吧,为师先行了。”说罢大步跨阶前行。
常欢忙急追几步,挽住他的手嘀咕道:“随意问问嘛,师傅不喜欢以后不问好了。”
一回到画筑,师徒二人都先惊了一惊,门前青松树杆上挂满了红色贴子,足有十七八张。解下拿进厅内细看,原都是山下各家画院诗社以及万州衙府送来的贺贴,祝贺蓝兮徒弟获得了今年的新晋唯尊。另有三家画院诚请蓝兮前去指点一二,常欢前去任师云云。
常欢包袱往桌上一扔就开始翻贴子,边看边乐,笑得合不拢嘴,直道消息传得真快,刚回转千山,名利就要双收了。蓝兮对这类东西淡漠已久,见怪不怪,见常欢翻得高兴便也随她看去。
本意替丫头把包袱放回房间,忽见包袱上静搁着那副绘师图。蓝兮看看常欢还在傻乐,没有作声,轻拿下画卷,出门进了画室。
将图展开平铺在桌上,上双角压了镇纸,蓝兮手捋卷边,看着画中自己,既熟悉又陌生,一时胸中情绪难明。这幅画像与他曾画过的无数人像对比,丝毫不显逊色,甚至更有神韵,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表情姿态都仿如真人一般,若没有长期细致的观察和练习,根本无法达到这种水准。丫头她何时作了这样的练习?自己竟一点也不知道。
蓝兮长叹一声,转身开柜,从最底层抽出一个长方木盒,拂去表面轻尘,掀盖拿出一幅泛黄的卷轴,打开摊在桌上,与画像并排放着,怔怔望着出神。
门“吱呀”响了,常欢探进头来:“师傅,面条下好了…”,轻喊了一声,蓝兮似没听到般,眼睛仍盯着桌面。
常欢悄悄走进,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哈!”地大叫一声,蓝兮惊得抬头:“欢儿…”
“哈哈!”常欢笑得前仰后合,“师傅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低头一瞥,“咦?我的画!”眨眨眼又道:“师傅我还没解释呢,你…你生气了?”
“唔…没有。”蓝兮略有尴尬,“师傅只是看看。”
她放下心来,笑道:“哦,看吧,只管挑错儿,我会改的。呃…这是什么?”常欢奇怪的转到另一边,看着旁边卷轴,俯下身细瞧,那卷轴虽已装裱,但明显因年代久远而导致颜色老旧,卷边有些破裂。那也是一幅彩画,泛黄的纸上画着一株大树,树下站着一个男子,玉袍黑靴,发髻高束,左手持书卷,右手背身后。整画都已褪色,却盖不住作画者高超的绘像技巧,那男子丰神俊朗之姿一览无遗。
常欢越看俯得越低,鼻尖都要凑到画纸上去了,左端详右端详,抬头迷糊道:“师傅…这人怎么这么面熟啊?”
蓝兮微微一笑:“面熟么?这是我爹。”
“哦?”常欢来兴趣了,捧起画轴继续端详,又看了一气道:“怎么师傅的爹…我看着这么熟悉呢?”
蓝兮笑而不答。常欢看看手里的画,再看看桌上的画,放下画轴道:“我知道了,你爹和你长得像,看师傅看得多了,看师傅的爹也觉得面熟了。”
蓝兮闷笑一声,将画轴卷起收回盒子:“莫再胡说八道了,去吃饭吧。”
常欢扯扯蓝兮袖子:“师傅,你爹的像是谁画的?”
“我娘。”
常欢皱起眉毛,苦道:“师傅的爹也不在了么?”
蓝兮垂下眼帘,低道:“是。”
“所以你娘在世的时候就画了他的像用来…用来怀念?”
“…是。”
“师傅啊…”常欢心里一疼,双臂环上蓝兮腰间,脑袋靠在他胸口道:“我们都是没有爹娘的人…”
蓝兮躲闪未及被她抱个正着,听她语气低落伤感,一时乍着两手不知如何是好,半晌定下心神,双手扶住常欢肩头用力向后推去,正色道:“欢儿,师傅有话对你说。”
常欢手未松,抬头道:“嗯?”
蓝兮沉下脸,向下一看:“手!”
常欢刹时红脸,双手触电般缩了回去,低下头心中砰砰跳个不停,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呀。
“咳咳。”蓝兮觉得不能再等了,总归是要说的,山下的纷扰乱世中不怀好意之人甚多,丫头心思单纯,不会分辨善恶,他带了她下山,就必须守着她护着她,更因丫头要参加唯尊比试,为了不影响她的心情,蓝兮虽早觉肢体接触不妥,但一直未将心中芥蒂说出,现在已经回山了,又回到了两个人相处的时光里,丫头若再这样下去,师徒二人还怎么相处,学艺之路还怎么行进?
蓝兮斟酌一阵,开口道:“欢儿,你…已经十七了。”
“嗯。”
“你可知道自己是大姑娘了?”
“嗯。”
“你可知道师傅是个男子?”
常欢抬眼瞄瞄,声音似蚊子哼:“…嗯。”
“男女有别的道理你可懂?”
“嗯。”
“女儿家行事作派稳重为佳,不可过分生娇,尤其在外人跟前,犹不能无所顾忌。”
常欢撅起嘴:“不是没外人么?”
“那也不行!”蓝兮严肃了语气,“严于律己之人,方能万事得成,处处依赖师傅,几时才可独立?”
常欢嘟囔:“我为何要独立,我就要跟着你。”
听她仍像小孩儿耍赖般的口吻,蓝兮按住火气:“你自己也知会有出师的一天,不必说如此幼稚之语,总之从今日起,师傅要对你严加管教,不能让你再任意妄为了。”
常欢不满大声道:“我何时任意妄为过?师傅说什么我没有做?”
蓝兮看看桌上画像,再看看常欢。她咯噔不作声了。
蓝兮见她脸色难看,缓下口气道:“师傅是为你好,姑娘家…清名为上。”
常欢气道:“听不懂。”
蓝兮迈步出门:“不懂照着师傅说的做即可,明日起恢复正常功课,既然你有心学绘人像,师傅便开始传你绘像技艺,去吃饭吧。”
师徒二人又恢复了原先的生活,早传要领晚练笔,吃饭睡觉闲话几句。表面看来一切都没变化,只有常欢知道,单绝峰上的气氛是一日压抑过一日了。
自那日回山后,蓝兮便有些刻意回避常欢,除却画室内几个时辰的相处外,大部分的时间,他都独自一人躲在屋子里看书,原先未完的画作也统统移去了书房,偌大的画室现在变成常欢一人独享。
两人吃饭时对话越来越少,常欢赌气不说话,蓝兮自然也没话题。吃完各自回房该干什么干什么,师徒二人疏远得…有些可笑。
看着师傅的刻意,常欢心里很难过,自己做错什么了?山下还好好的,回到山上师傅就变了脸,几次做完练习吃饭前,常欢笑着伸出手欲拉师傅,都被他闪了去,表情严肃得好象自己干了多么不可原谅的事情一般。更不要说抱着他胳膊说笑话或者靠在他肩上一起看书了。顶着一脸郁闷在师傅面前晃来晃去,他却仿佛视而不见,似乎下定了决心要与自己保持距离到底了。之前的疼爱一夕间全不见了,这一切都转变的那么快,那么荒谬,这一切都让常欢满心委屈无法接受。
这一日,蓝兮早间下山采买物品,傍晚才转回山上,一回画筑便觉不妥,往常此时筑内早上了灯,丫头做好饭菜只等他回来同用,而此刻筑内却黑灯瞎火,无声无息。
他奔进画室,无人,冲上楼去,无人。站在二楼走廊,高喊几声:“欢儿?欢儿?”还是无人。
他有些心慌,丫头去哪儿了?平日去周边山林间玩耍,也不过一个时辰便回,现下天已将黑,怎会到现在不归?是有事必须出门,还是…生自己的气?想到她这几天憋闷委屈的表情,学画学得心不在焉,时时迎上笑脸却遭到自己冷眼相对,蓝兮不禁内疚。
想端言正行,想培养丫头的男女意识,方法用得似乎太极端了些,多少年师徒亲昵惯了,很多习惯又怎是一朝一夕能够改正过来的?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以前丫头太小,教教画艺倒是得心应手,现在她已大了,蓝兮突然发现,除了画艺之外,丫头还应该学会很多生活上社会上的事情,可自己是个大男人,要如何教育一个半大的姑娘家,真真让他头疼不已。
他一边想着一边向筑外走去,不管怎样,还得先把她寻回来再说,丫头受委屈是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说她大其实也不过才十七,这方法实在不行,就…再缓两年好了。
刚踏下台阶,就看一个黑影兴冲冲的跑了上来,一蹦三跳,看起来挺开心。蓝兮停住脚步,疑惑道:“欢儿?”
“哎!”清脆声音不是她又是谁呢?蓝兮松了口气,果然是跑到山里玩去了。
“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蓝兮回身进厅点灯,擦亮火石,一张笑脸就蹦到了眼前。
“下山了。”
“啊?”蓝兮一惊,“下山做什么去了?”
常欢卷起袖子:“师傅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去给你做。”
“等等,”蓝兮拉住她,“我问你下山做什么去了?”
常欢推开他的手:“做好了饭我再告诉你。”说完跑出门去。
蓝兮纳闷,看丫头的表情似乎很开心,下午本该练画,为了何事突然跑下山去?
坐在桌旁等了好大一气,常欢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进来了,笑嘻嘻道:“快吃吧师傅,我回来晚了,害你饿肚子了。”
碗筷送到跟前,蓝兮擦擦手,提起筷子,忍不住再问:“说说你下午去哪儿了。”
常欢扒了一口饭,含糊道:“进城了。”
“进城做什么?”
“唔…去了丹枫院。”
蓝兮不解道:“丹枫院?画院?”
“是啊。”
“去那处做什么?”
常欢从腰间摸出一张纸递给蓝兮:“喏,就签了这个。”
蓝兮急忙展开一看,怒意盈眼,“啪”地将筷子按在桌上,大声道:“胡闹!”
常欢放下碗筷,眼也不抬,低声道:“我就知师傅会骂。”
蓝兮怒不可遏:“知道还要签?你有何资格入主画院?你有何资格去为人师?就为了赚银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常欢唇边挂起苦笑:“只是一家小画院,教教小孩子罢了,月银不过十两。”
蓝兮气得闭上眼睛,想到丫头急欲下山离开画筑,更是胸闷难抑,愈发口不择言:“得了唯尊之后便觉得山上已呆不下去了是么?觉得自?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