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上君舞第23部分阅读
莲上君舞 作者:rouwenwu
白,晨曦中他二人都是满脸悲怆之色,眼中泪光闪烁。
“丁冽、小青……小红,她死了,都是我害死了她。”薛棠悲痛地闭上双眼。
小青俯身过来,伸手轻抚上小红面颊,哽咽道:“身为婢子,能为公子死,这是她的荣幸……人死不能复生,公子就别再难过了,我们还得赶路,去跟夫人会合。”
薛棠深吸了口气止住哭声,一边却又自责,他是糊涂了,这种紧要时候竟还没有小青有见识。
顿了顿,却问丁冽道:“穆师兄呢?”
丁冽黯然神伤,语声中充满哀伤:“死了……”他将薛棠送走,回身去接穆少雪、叶莲他们便遇上穆少雪坠落沼泽之中。
最恨的是他竟然只能看着,却不能相救。
然后忍着心痛回身去追薛棠他们,不想半途便被西肼人追上,于是只有东躲西藏,将他们引开一部分,好在他颇熟悉这一带地形,竟将西肼人甩开了,待西肼人转回离开,他方回来,路上遇上侥幸活下来的小青,这才一路寻了过来。
薛棠胸口如被重锤击中,好半晌喘不过气来,隔了一阵却又问:“叶……叶……她也……”叶莲,那是他最在意的那个名字,可他却问不出口,心头像被大石头压着,满满都是恐惧……
丁冽沉默许久,方道:“她被燕君舞抓回去了。”
抓回去了!
薛棠心头犹如被刀割一般疼痛,他一下一下捶击着额头,简直恨透了自己,只是道:“都是我害了他们……都是我。”
“小城主别再自责了,也不知西肼人还会不会回来,我们还是快走吧!”丁冽叹口气,脱下外袍盖在了小红身上,对着那已冰冷的尸身拜了一拜,轻道,“小红,你好好安息吧!总有一天,我们会为你报仇的。”
说罢这话,不由分说便将薛棠背起,对小青道:“我们走吧!”
小青含着泪也向朝夕相处多年的同伴叩了一首,起身跟在丁冽身后向前而去。
走了一程,前面忽有隆隆的马蹄声传来。
三个人如今已是惊弓之鸟,都不由怔住,丁冽放下薛棠用手搭起凉棚朝前看了片刻,激动不已地指着前面道:“小城主快看!咱们的人来了。”
薛棠注目望过去,便见一面大旗正迎着晨风猎猎作响,旗上斗大一个“云”字,正在灿烂朝阳中熠熠生辉。
“母亲……母亲!”薛棠顿时热泪滚滚,迈步踉跄着朝那边奔去。
那队人马转眼即近,当先一骑白马,马上坐着一员银衣银甲的女将,正纵马朝这里飞驰。
“是棠儿么?阿棠——”她颤声询问,快到近前时从马上一跃而下,迎着薛棠疾步走来。
“母亲,母亲——”薛棠一头扑在她怀里,放声痛哭。
小青立在那里看他母子相逢,心头一时悲痛,一时狂喜,竟不知是何滋味,只觉鼻中酸涩,泪水便也流了出来,她偏头在袖上拭去,可泪水不停,竟是怎么也擦不干。
旁边丁冽伸手过来,轻轻拍拍她肩膀,安慰般地冲她笑笑,笑中虽带着苦涩,却怀着几许憧憬。
总算……总算都过去了。
在死了这么多人后,他总算将薛棠安全送到了云简将军手中,也不知,这算不算是完成了穆少雪的遗愿?
回去的路上,叶莲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
到黑雕城时遇到墨菊,墨菊一看叶莲被抓回来,便命令两个侍卫将她押到雕房去。
两个侍卫没敢听她的话,婉转地拒绝了:“墨菊姑娘,这个恐怕不太好,主上没这样交代过,只叫我们把她交给瑞鱼姐姐看管。”
“什么?这女人弄出这么大件祸事,主上他竟然还不处置她?”墨菊走上前指着马背上的叶莲咬牙,恨不得将她一把拽下来下油锅才好。
阿簪也在,适时在旁拉了她一把,劝道:“要怎么处置那是主上的事,咱们还是别管为好,就让两位侍卫哥哥把她送去沉水殿好了。”
叶莲一直伏在马背上,恍恍惚惚听到几句,便被两个侍卫送去了沉水殿。
瑞鱼同几个侍女将她抱下去,又送入之前她住过的那个寝房。
燕君舞没有回来,没有人敢解开她的|岤道,只将她洗刷干净,换上干净衣服丢在榻上,便不再管。
叶莲僵卧在榻上,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清醒的时候是少数,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糊涂的,迷迷糊糊中一场又一场地做着噩梦,梦里遍地死尸,残肢断臂到处都是,头颅骨碌碌四处滚动,到处都是阴森森的笑声。
背上衣衫被冷汗湿了又湿,一直都是冷冰冰的。
中途有人给她喂过食水,只是她既不能张口咀嚼,也不能吞咽,最终还是一口也没吃下。
却也并不饿,她的身体好像真的僵死了,除了冷,什么都感觉不到。
燕君舞回来的时候,她正在做噩梦,梦醒之后便见他坐在榻边。
他正阴沉着脸看着她,眸色暗沉复杂,她看不透,也不想看透。两个人目光对视,他竟然笑了,然后他慢慢俯身过来,一把将她抱坐起来,伸指抵住她下颌,咬牙道:“你这么对我?嗯?我待你这样好……你居然骗我,你居然骗我……”
他说她骗他?难道这不是他教的?有其师必有其徒,枉他这般聪明一个人,竟连这也不知么?
叶莲说不出话,眼中却有鄙薄的笑意,只想放声大笑。
“你想说什么?”燕君舞受不了她这般的眼神,手指轻动,解开她下颌的|岤道。
叶莲喉咙里响了一下,她知道自己已能说话,却并不急着说,只静静望着他笑,笑了一阵才缓缓道:“我骗你?你难道没有骗过我?你骗我……利用我,我为什么不能骗你?师父,我这可都是跟你学的,能骗过你,也算青出于蓝,你该高兴才是。”
燕君舞滞住,面上微有烦躁之色,两手紧握住她的肩,道:“你到底想怎样?你不过就是个女人,国家争斗与你何干?为什么非要跟我做对?让你乖乖听话就这样难么?”
叶莲咳了一声,垂下眼睫不再看他,半晌方幽幽道:“谁说与我无关?你率军东征,毁我家园杀我同胞,就算你我曾有师徒之情,我始终是东宁人,注定要与你誓不两立。”
“誓不两立?”燕君舞攒眉质问,“你说你要跟我誓不两立?”
“是,誓不两立……”叶莲微笑,话语间却是斩钉截铁的决绝。
教训
“呵,誓不两立……”燕君舞嗤笑着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似是不屑,目中光芒却渐凌厉,握住叶莲肩头的手指蓦地收紧,像要嵌进她身体里去。
良久,他的手指方松开了一些,却猛然将她一把推开,叶莲“咚”地一声仰跌下去,后背狠狠撞在床板上,几乎背过气去,却连声都没吭一下,只看着他,一双眼静如死水。
那是比漠视更叫人无法忍受的目光,燕君舞试图从那双眼望到她心里去,却怎样都看不进去,她的心门已然对他无情关闭,叫他愤怒,除此还生出几分不知所措的恐惧来。
“我倒要看看你怎样与我誓不两立……”他唇边有轻蔑的笑意,似乎在以此掩饰心头的张皇失措,“就凭你如今这副模样么?或者再去寻死?你死我生,也算是誓不两立……”
叶莲紧闭着唇,一言不发。
就凭你如今这副模样?
就凭你是我睡过的女人?
他总是能想到最刻薄的话来羞辱她……
她虽不说话,死水般的眼眸里却分明泛起微澜,那是愤怒还是仇恨?抑或二者均有?
燕君舞心头微有松缓,不管叶莲此刻心里想什么,他到底成功地激起了她情绪的波澜,那么,她该不会再寻死了吧?
他俯身过去,伸手轻抚她苍白皲裂的唇,轻叹道:“你总是我的女人,何必非要跟着别人同我做对?你难道非要逼着我杀了你?”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语声微弱几不可闻:“不过就是你睡过的女人而已,杀便杀了,又算得了什么?”
“叶莲——”燕君舞被她话语中的讥嘲激得火起,大手握在她颈上,一字字道,“别再惹我生气,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
“那你就杀了我好了。”
燕君舞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心头怒意澎湃,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你害我损兵折将,我既往不咎便也罢了,你竟然还不知好歹……你当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么?”
叶莲没有一句反驳,只定眼望着他,这世上就有他这样颠倒黑白的人,损兵折将?那穆少雪呢?追杀路上他杀了她们多少人,他全当是蝼蚁么?
舍不得……
他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舍不下?
燕君舞在她这样的目光下,竟有些承受不住,那目光叫他心慌,叫他无措。
舍不得,他有什么舍不得?
不过就是个女人,他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
只是从来没有哪个女人可以令他如此烦乱,怎么可以这样?他怎能为了个女人徘徊犹豫,举足不前,这不是他……
这不是从前那个狠绝果断的他。
是,他是有几分喜欢她,想要她留在身边,可是女人就是女人,乖乖站在他背后一角看他施展他的雄才伟略,看他雄霸天下便是,为什么偏要站到他面前来,拿刀拿枪地跟他唱反调?
更可怕的是,这个女人竟然已成了他的牵绊,时不时会左右他的情绪,叫他犹疑不定,不……不能这样!
与其如此,倒毋宁舍弃,也许舍掉,这一切麻烦便会烟消云散,从此他仍是他,没有人可以再左右他。
“好,我成全你……”燕君舞蓦地开口,握着她脖颈的手猝然收紧。
她合着眼不做丝毫挣扎,随着他手指的收紧,口唇渐渐发紫,面上微有痛楚之色,却始终不出一声。他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手指颤抖的厉害,终于再扼不下去,丢手松开了她。
他踉跄着后退,抬手抚额,只觉头痛无比,他就知道自己杀不了她,下不了手,从一开始就下不了手……
“来人……来人……”燕君舞扬声冲外面大吼,既然他下不了手,那便叫别人动手,她已经成了他心上一颗毒瘤,若不下狠心切掉,那毒便会一天天浸入他四肢百骸,终有一天会要了他的命。
两个侍从应声从外面进来。
“拉她下去,把她给我带到雕房去……”
两个侍从应声领命,上前将叶莲从榻上架起来,朝外面拖去。她只朝他看了一眼,然后便不再看他,就那么无声无息地被一直倒拖出门,像是一袋稻草。
终于,再看不见。接下去要怎样?
真的就叫人杀了她,也许不等他下命令叫人动手,她便已咬舌自尽。
燕君舞颓然坐倒在榻上,想要闭上眼平静一下心绪,却无论怎样都定不下心神来,心头好似有无数只手在翻腾,乱糟糟一团。
耳边反反复复响着她说的那句话:“誓不两立……誓不两立……”
她要跟他誓不两立!
实在可恨,一想到此,燕君舞就恨得咬牙,忽然一抬脚将榻前的矮几踢了出去,矮几直飞出去,撞上雕花的窗格,发出訇然巨响,然后弹下来,四分五裂。
他狠狠抹了把脸,冲着外面吼道:“来人。”
侍女们都躲在门外,不敢进来,好半晌才有个人缓缓走了进来,却并不是瑞鱼她们几个,而是墨菊。
“主上。”她敛衽行礼,语气里陪着几分小心。
“怎么是你?其他人都死到哪里去了?”他出声厉喝。
几个侍女立刻从外面跑了进来,不等他发话,便全部跪到了他面前,捣蒜般磕头求饶。
燕君舞挥了挥手,又道:“都滚!”
几个侍女面如土色地又滚了出去,只有墨菊站在那里没走,欲要劝说两句,但见燕君舞这般盛怒,便也就没敢说话,只惴惴不安地站着。
燕君舞在屋里来回踱步,一边咬牙切齿:“居然要跟我誓不两立……誓不两立……”然后他转头看到墨菊,脚下略顿,忽道,“墨菊,你马上去雕房,去给我问叶莲,问她是不是真的要和我誓不两立?”
“是。”墨菊躬身领命,却又问,“主上,若小师妹还这么说,那该怎么办?”
燕君舞怔住,半晌却冷了脸问墨菊道:“你说该怎么办?”
墨菊大着胆子道:“在墨菊看来,主上平素也太宠着小师妹了,若是不给她吃点苦头,只怕她一辈子也记不起主上对她的好来,不如便趁此机会好好教训她一次,日后她才会对主上俯首听命。”
燕君舞许久没做声,墨菊的话里的意思他自然明白,她打着什么主意,他也清楚。
“主上……”
“你以为教训她一顿,她便会听话?”燕君舞转头看墨菊一眼,话语中透出七分怀疑。
墨菊素来忌惮他,若说不怕,那都是假的,一时紧张的两手都是汗,却道:“若不试一试,又怎知是否行得通?”
好在燕君舞没有动怒,竟似乎给她说动了,沉默了片刻,终于道,“也好,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鞭笞
石牢里有微弱的光,叶莲躺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看到铁门上悬挂着的大铁锁,还有一侧被灯油烟子熏得发黑的石壁,石壁上有长长的铁链垂落下来,一直拖到地上。
“叶莲……叶莲……”一片静寂中竟有人唤她。
叶莲转目朝另一侧看过去,便看到被铁栅隔着的另一间牢房,铁栅之后站着一个人,依稀像是秋琪。
“秋琪么?”叶莲挣扎着问了一句,身上被点|岤道的时效似乎已过,她用了下力,竟慢慢坐了起来。
“是我……”铁栅后的人立刻应是,跟着又问,“叶莲,你不是带着他们逃了么?怎么……又被抓回来了?”
叶莲苦笑着“嗯”了一声,站起身朝着秋琪走过去,两腿还是木僵的,走起来有些费力,脚底下便有几分不稳,好在没有摔倒。
“那乐桂、杜鹃她们呢?”
“她们……”叶莲伸手握住冰冷的铁栅,不知该怎样答,“她们……跟我不在一起,到底如何,我如今还不大清楚。”若是燕君舞当时分了几路人马去追,另两队弟兄姐妹也难保不出差错,只盼他们吉人天相,能安然逃脱才好。
秋琪颇是失望,看着叶莲的眼光大有同情之色,道:“跑也不跑快点,这下被抓回来,只怕他们不会饶过你。”
“无非是死而已,也没什么可怕。”叶莲神情却还自若,唇边有笑意,略带几分苦涩。
秋琪叹了口气,盯着她看了片刻,撇撇嘴道:“这些日子牢里除了你就没来过别人,看来也只有你一个被抓回来,小城主他们应该是安全脱身了吧?”
叶莲脸色变了变,立在那里静默不语,半晌方道:“我不知道……”穆少雪已然殒命,但愿……但愿薛棠与丁洌他们没有惨遭毒手,能够安然无恙到达清水河口,与云简将军会合。
“唉……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秋琪对她的回答嗤之以鼻。
“秋琪……你,你还好么?”叶莲无奈一笑,注目打量她,秋琪已被关在这里许久,不过看起来还算不错,除了瘦得厉害,其他并没什么变化,身上脸上并不见有伤痕,头脸衣服都还算得上整齐干净,应该没受过太多的折磨。
“还好,那个姓扶的没叫人三天两头来找茬。”秋琪说的轻描淡写,看起来有些不大在乎,顿了顿,又瞅着叶莲道,“我看你失魂落魄的,似乎不大好啊……喂,我看他们不会对你怎样的,最多跟我一样就这么关着,别想太多了。”
叶莲勉强对她笑了笑,微微摇头,昔日的冤家对头如今同处一囚室,终能一笑泯恩仇,却也算是这绝望境地里一件叫人欣慰的事了。
秋琪叹了一声,自嘲般道:“想不到咱们以前跟仇人似的,如今倒被关在一起做了伴……真有趣儿。”
正说着,却忽听得一阵囊囊的脚步声,两人转头过去,便见墨菊带了几个西肼士兵自铁门外的甬道那头走了过来,很快走到叶莲这间牢门前,取钥匙打开大铁锁,叮里咣当一阵响,铁门哐啷啷被推开。
眼见墨菊迈步走入,叶莲面上并无什么变化,铁栅另一边的秋琪却颇有些紧张起来,低声对叶莲道:“只怕她是来找你麻烦的,你小心点儿。”
墨菊侧目瞥她二人一眼,冷笑一声,却也不多说,指着叶莲便道:“把她给我吊起来。”
两个西肼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叶莲,便往那挂着长长铁链的石壁处拖,叶莲转目静静看住墨菊,既不挣扎反抗,也不怒骂指斥,一声不吭任由那两个西肼兵将她拖至石壁跟前。
几个西肼兵一起动手,很快在她手腕脚腕上锁上铁环,将长长的铁链绑在她腰上,与铁环相连,转动机关,顿时便将她成大字型掉在了半空中。
“墨菊……你这个死贱人,你想干什么?”秋琪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是无能无力,只在那一边怒声大骂。
墨菊回头狠狠看她一眼,拿手指指她道:“你最好闭上嘴巴乖乖一边去,若不然便连你一起教训。”
秋琪并不畏惧,高声道:“来呀,有种就放马过来,你以为我会怕你这点教训?”
墨菊微微冷笑,一双美目中有狠戾之色浮现,指着叶莲头道:“好啊,待我先拾掇了她,回头再来消遣你。”
秋琪怒骂:“无耻卑鄙的西肼贱人……”
墨菊反唇相讥道:“说起无耻卑鄙,秋琪师妹却也不遑多让,想当初你不也想方设法害过她,如今倒在这里假惺惺装好人,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也不知有什么好装的?”
“你——”秋琪语塞,想起曾对叶莲做过的那些事,只觉羞愧难言,眼望被吊在半空的叶莲许久无语。
石牢中间架起炭火,火光熊熊,将叶莲苍白的脸映得泛出那么一抹嫣红,竟有一种病态的媚色,看得墨菊妒火如焚。
那女人有她美么?
也许是有几分姿色,却怎及得上她?总算主上今日想通透了,如今这小妖妇落在她手中,便是不死,也要叫她脱层皮。
烙铁置入火中,不多时便烧的通红,五花八门的刑具被西肼兵抬入牢中,一字排开摆放开来。
墨菊执起红通通的烙铁,对叶莲道:“你不是要寻死么?眼下你还有机会,若是怕痛,你尽可以咬舌自尽。”
叶莲的长发散下来,遮住了脸,一双眼望过来,却是从容无谓,唇角微扬,轻轻道:“我便是自杀也不会选在这种时候,难道向你认输示弱么?”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墨菊哼了一声,冲旁边一个西肼兵吩咐道,“先叫她尝尝鞭子的厉害。”
乌黑的长鞭呼啸而下,只一下便将叶莲背上的衣服抽碎,叶莲紧攥住拳头,死死咬住唇硬是将痛呼声忍了回去。
十几鞭之后身上已是血肉模糊,血珠子顺着衣角一串串滴落下来,惨不忍睹。
秋琪已不忍再看,只是望着墨菊咒骂:“你这毒妇……”
又是十来鞭下去,叶莲终于撑不住,唇角一线殷红血渍缓缓流淌而下,闷哼一声,头颅软软垂下,痛晕了过去。
“墨菊姑娘,她晕过去了。”行刑的西肼兵停手禀告。
“拿盐水来,泼醒她。”
于是一大桶盐水尽数泼在了叶莲身上,叶莲微抬起湿漉漉的脸,醒了过来,盐水浸渍着鞭伤,那是叫人无法忍受的痛楚,比上刀山下火海也许好不了多少。
墨菊慢慢走至她近前,仰头笑问:“小师妹,滋味如何?”
叶莲面色惨白,微喘着气道:“你可以上来试一试。”
墨菊“嗤”地笑了一声,道:“我可没有小师妹这么好的福气,你知道么?这都是主上的意思,旁人想都想不来呢!”
叶莲微垂下眼,不再做声。
“时候还长,小师妹不必着急,我们尽可以一样样地试过来……”墨菊走到火盆前,执起通红的烙铁轻笑,“你看,还有这许多东西等着你,炮烙,拶夹,金针……”
叶莲抬起眼睫看她一眼,断断续续道:“人说最毒妇人心,我一直不信……今日才知……这话没错,这世上总有十分歹毒的妇人,就比如墨菊师姐你……”
墨菊脸上忽红忽白,一时大怒,执着烙铁便走了过去,冷笑道:“我便是十分歹毒又如何?你说,我若在你脸上留个印迹,主上他还会不会喜欢你?”
沸烫热气逼面而来,叶莲闻到焦灼之气,却闭上眼淡淡道:“随你的便。”
墨菊握着烙铁的手微有些发颤,却不敢当真烙下去,半晌咬牙道:“说我歹毒,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装傻卖痴爬到主上的床上,夜夜承欢……哦,我忘了,你这是舍身救主。可惜,谁会知道?真回了东宁,人人都会骂你是无耻滛贱的贱妇……”
叶莲只觉一颗心翻来搅去地痛,痛得她连呼吸都不能,就这样死了吧!死了也是滛贱无耻的东宁罪人,天地不可恕……
墨菊见她死咬住唇再不出声,面上大有痛楚之色,不由得意起来,挥手又道:“打,给我继续狠狠的打……”
天色已渐昏黑,在屋里昏昏沉沉睡了一个下午的燕君舞自榻上蓦地坐起,手触到锦褥上,一片温热,却没有她的气息。
他觉得燥热,可天时分明已近深秋。外面凉风习习,吹面冰寒,混沌的大脑顿时一个激灵,微有几分清明,只是依旧想不清他要做什么?
在房内踱了无数个来回,却仍是焦躁不已,有什么东西堆压在心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
燕君舞强耐着性子坐下,随手拿了本书翻看,却看不下去,最后他只有将书从窗口丢了出去。
有侍女战战兢兢道:“主上,该用晚饭了。”
“不用,滚出去。”他有些歇斯底里地怒吼,顺手将桌上的东西全扫落下去。
等侍女逃出去,他却又觉得自己太失态,捂着脸深吸气竭力让自己平静,终究还是没用。
她会死吧?
墨菊定然不会手下留情,他不着痕迹便达到目的,有什么不好?
只痛这一次,狠一下心便好。
燕君舞捧着头,头痛,他有些忍受不了,又出声喊人,等侍女进来,却忘了该说的话:“去叫……”叫谁来?他有些糊涂了,忽地站起来,拿起披风便往外走,却忘了他原本是想叫阿簪来给他看看头痛病的。
他走得很快,心里急惶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到雕房门口时,不待门完全打开,他便冲了进去。
“扶中呢?”他神不守舍地问。
“禀主上,扶大人不在。”
燕君舞愣住,浑身都是一冷,转而立刻问:“墨菊来了没有?”
那兵卒指着前面道:“墨菊姑娘来了一晌午了,在里面审问犯人。”
燕君舞再不多说,径直往里便走,他极力稳住心神,待走到那灯火通明的牢房时,一眼便看见吊在半空中的叶莲,她如今已成了血人,也不知是死是活,套在铁环中的两手软软耷拉着,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刺得他两眼生疼。
“主上!”墨菊见他面无表情地进来,顿时慌乱起来,连忙躬身行礼。
燕君舞直愣愣看着半空中的血人,一字字道:“放她下来!”
几个兵卒哪里敢违抗命令,忙上前拉动机括,将叶莲放了下来,燕君舞一步上前,将叶莲抱住,解下身上披风裹在叶莲身上,打横抱起便往外走。
“主上,我只是替您教训她……这是经您允许的事情。”墨菊慌了神,心头骇怕不已,忙赶上来解释。
燕君舞只冷冷盯她一眼,便跨出了牢门,一边走一边吩咐跟来的侍从:“快去雕月殿请阿簪姑娘来。”
她身上冰冷,一点气息都没有,他把耳朵贴到她胸口处,隐约听到细微的呼吸声,和着轻弱快速的心跳,一下下拧着他的心。
阿簪没多久便赶了过来,切脉诊视之后很快开具内服外用之药,指挥人小心翼翼清理叶莲身上的伤口。
鞭伤很重,她全身几乎没有一处好地方,虚弱的好像随时都会死去。
他不敢伸手去碰她,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心里一阵一阵地绞痛,也不知是悔是恨?
“怎么样?阿簪……”
“难说……”阿簪伸手又去把脉,叹气,“主上,你这是何苦?”
汤药端来,却一口都喂不进去,全部顺着嘴角流出来,眼看酱色的汤汁弄污她新换上的衣衫,阿簪只是摇头,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夜过去,她仍没有醒来。
阿簪道:“主上,阿簪真的无能为力了。”
“救活她……”他亦一夜未合眼,头发凌乱搭在额前,看起来憔悴不堪。他靠窗站着,一双眼怔怔望着窗外,乌云低低压下,将一室染得幽暗,他脸上的神情因此而阴晦不明,只是重复那一句话:“阿簪,救活她。”
阿簪有几分恼意,道:“主上,要救活她也总得服下汤药才成,她这样一口药都喝不下去,您让我怎么救?”
燕君舞沉默许久,缓缓走至榻前,将叶莲抱在怀里,道:“我想法让她服下汤药,你帮我救活她。”
“那也要她自己想活下去啊……”
“我想办法。”
阿簪同情地看着他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放手
他知道她有知觉。
只是不愿意醒来,不想看到他。
她这么恨他,恨到宁愿死。
叶莲齿关紧咬,汤水不进,服不下药。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燕君舞小心地环抱住她,一口口将汤药从自己嘴里哺喂至她口中,喂的时候手指只需捏住她下颌轻轻一叩,便能要她松开齿关,汤药入口,轻按她脖颈,叫她吞咽,药便下腹。
这比撬开牙齿灌药,要有用的多,并不是什么难事。
难的是,服下药不要多久,叶莲便会呕吐,势必将他辛辛苦苦哺喂与她的汤药吐出大半来。
喂药的时候,涩苦药汁满布口中,一寸寸浸入舌苔味蕾中,他也不觉得。
却在看到她吐出汤药的一刻,觉出从未有过的苦涩,满嘴满心的发苦。
她不想活,求死之志如此明白清楚。
无声与他抗争。
“叶莲……”他抱住她,额头紧贴住她苍白的面颊,语无伦次地说着些不着边的话。譬如外面的树叶落了,鸟儿飞了,已经下了好几天的雨,天气越来越冷,也许不用几天雨便会变成雪。
诸如此类。
可她却没一点反应。
脉细如弦,气若游丝,险险吊着一口命。
燕君舞有好几日没去过鼎楼议事,每天的大半时间都耗在沉水殿里。
外面雨淅淅沥沥地下,他守着她,哪儿也不敢去,连觉都不敢睡,生怕一闭眼她就会永远睡去。
令人欣慰的是她身上的鞭伤在渐渐愈合,雪山猪油与许多名贵药材熬制成的外伤药膏,外敷的效果很是不错,不几日便生肌结痂,又兼天凉,总算没让她受更多的苦楚。
阿簪劝他:“主上也别心急,虽然她吐的厉害,总归还是吃了一些东西进去,慢慢来吧!”
可他却等不得,过些日子大师父便会到黑雕城,那时他就再也没这么多时间陪着她。
燕君舞紧锁眉头,目光久久凝注在病卧榻上一动不动的那个娇小女子脸上,不经意般地问:“阿蓑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阿簪听到那个“蓑”字,面上便有红霞蕴开,随即却展颜笑道:“快了,主上在担心什么?担心大师父来会干涉您的私事么?”
燕君舞于是沉声不语,叶莲串通薛棠逃跑,在时间上弄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一时之误,令得他不得不亲自带人去追,如此一来,便只好由慕容蓑去南河口接大师父。
慕容蓑回来,便意味着大师父的到来,阿簪这样心思机敏的女子,又怎会猜不出?
阿簪自知僭越,便也不在此事上停留,又安慰他道:“主上这些日子都没好好睡过觉,还是休息吧!也许一觉醒来,她也就醒了。”
他没做声。
阿簪又道:“主上不能总这么守着她,另找个人服侍她吧!”
她说的不错,便只是这几日外城便已有微辞,再这样下去,恐怕许多将士都要不满了。
只是找谁来服侍她呢?
她对西肼人恨之入骨,瑞鱼她们照顾生活起居还成,贴身侍奉却还是要找个能跟她贴心的人。
他不怕她再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的跟他耍心眼,只怕她无声无息凋谢萎败。
燕君舞和衣躺在一边拥着她闭眼苦思,她离他很近,他却感到那么遥远,即使身体与身体紧贴,唇与唇相触,呼吸相接,依旧仍是远。
她的唇柔软却冰凉,隐隐有汤药的苦辛气,刺得他眼角泛起湿意。
想要紧抱住她,却又怕碰到她身上的伤,弄疼了她。
反反复复,矛盾不已,只是不知该如何?
“叶莲,你醒来好不好?我知道你家里还有个弟弟,我这就叫人把他找来,让你们团聚好不好?这样……你就不寂寞了……”他柔声说着,好似在跟她话家常,说着说着一颗心却剧烈的痉挛起来,酸涩疼痛,终是无言相对。
静默中,她的手指忽然微微动了一下,只是那么轻轻的一下,他便已觉察。睁开眼时,叶莲却依旧昏迷着,并没有半分醒的迹象,但眼角湿润,却有一滴晶亮的泪珠渗出。
墨菊曾哭着来认错,在沉水殿外的广场上跪了一个晌午,他懒得理会她,却也不能处置她。毕竟此事是经他首肯,他对属下素来宽容,又有阿簪替墨菊求情。他指着阿簪救活叶莲,到最后,此事便也就不了了之。
其实对墨菊来说,最痛苦不过的便也就是他的漠视。
那个人眼里没有她,一点也没有她,她已经是他的人,可他提都不提,叶莲好歹他还交代人称呼声夫人,而她却什么都没有,无名无份,那是最尴尬不过的境地。
燕君舞迷迷糊糊睡去,睡梦中他在沙场厮杀,所到之处无不披靡,终于夺回属于自己的帝位,所有人都跪地臣服,只有她傲然立于人群之中,挥刀指向他:“我要跟你誓不两立——”
“誓不两立……”他蓦地睁开眼来,额上冷汗涔涔,凉冰冰一片。
一切如初,她仍在他怀中,眉间却有挣扎之色,软垂的手指在榻边乱抓,也不知要抓什么,用的力太大,指节处攥得发白。
“叶莲……”他欣喜不已,只差就要欢呼,她醒了,她活过来了。
他将她半抱起来,连连朝外叫道:“去叫阿簮来……”
跟着又低头问叶莲:“你要什么?是不是口渴?快端碗水来……
侍女很快送来一碗温水,他拿了银匙舀水小心喂至她唇畔,不想她竟伸手将侍女跪捧至头上的碗一把抓了过来,她抓着那碗忽地一下便朝燕君舞脑门上扣下。
一碗水全泼在燕君舞脸上,合着热辣辣的血混流下来,还有一块块的碎瓷。
她那一下可算狠,“砰”地一声脆响,青花瓷碗碎裂成两瓣,锋利的碎瓷片划破了她的手,也刺破了燕君舞额角,两下里血流个不住。
燕君舞喝止了要上前按住叶莲的侍女,很快抓过叶莲那只手,叫人打水擦净血迹,清去掌心瓷渣,细心涂上伤药后以净布细细包好,并不理会自己鲜血长淌的额头。
“杀了你……杀了你……”
叶莲呜咽着喊,这许多天,她总算说了一句话,却是要杀了他。
他抱着她轻叹:“等你伤好,再跟我喊打喊杀行么?”
叶莲咬着牙,额角隐隐可见青筋贲张,嘣嘣地跳个不休。一双眼却仍紧闭着,挥舞着那只没受伤的手在他脸上乱打,打了几下,双手软垂,人便又软软瘫在了他怀中。
“快叫阿簪来……”燕君舞大吼着,将上前来给他清理额上伤口的侍女一把推开老远。
总算等到阿簪来,看见他头上伤口便要先来替他包扎伤口。
燕君舞拿手挡住,望着叶莲道:“别管我,你快看看她,她方才醒了的。”
阿簪便只有先给叶莲诊脉,诊完又检视了她身上其他伤处,最后长出一口气,微笑道:“可算救转了过来,脉象虽仍细弱无力,却趋于平稳,就照如今的方子继续调补,攻补兼施,应当没有大碍,眼下她是睡着了。”一边却又骂旁边侍女,“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主上受伤了看不到是么?教了你们多少次,连这点伤都处置不了。”
侍女们委屈不已,却都不敢回嘴,只由着她教训。
燕君舞得知叶莲无碍,便也就放下心来,长吁一口气,任由阿簪给他包扎额上伤口。
阿簪清洗伤口的当儿便不停叨念:“主上也真是的,她是个病人,能有多少准头,您就不能避一下?”
燕君舞弯唇微笑,先是不语,隔了半晌却喟叹道:“总要叫她出口气吧!”
叶莲再次醒来是在第二日的清晨,醒来后情绪激动,一见到他便尖声利叫,倒像是只刺猬,怒张着满身尖刺,凡是触手可及的东西都被她抓去,不管是硬的,软的,能不能伤人?全都一股脑地砸向他。
他怕她挣裂身上已结痂的鞭伤,只得迅速点了她的|岤道,令她安静下来。
她是安静了,却仍圆睁着两眼瞪着他,眼里除了恨还是恨。
这样一直闹了几天,只要他在她醒着时进入她的房间,她便会歇斯底里地发狂,屋子里那些危险的尖利的东西,他全叫人收走,只留了几个枕头等她扔。
再后来,她终于闹够了。
看到他进来,不会再扔东西,只是坐在榻上瞪着眼看他,眼里有深切而刻骨的痛恨,无药可解。
燕君舞一时竟无法与那样的目光对视,微别转脸去,垂目看手掌中那只纤瘦的手,安慰般道:“我知道你恨我,想杀我对不对?可你这样能杀得了我么?还是乖乖等到伤好后再想这些事如何?”
叶莲牙齿咬的格格响,如此良久方哑着嗓子道:“我弟弟……”
他心里顿时松了一下,知道她有所牵念,不由微笑:“我正在叫人找,还没找到,等找到他们我就叫人带他们过来陪你。”
“无……无耻!”她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
燕君舞忍不住笑,心里却是别样滋味,抬手轻抚她拧成一团的眉心,凑到她唇边低声道:“只要你不寻死,我就不会杀他们……”
她闭上眼,眼角隐约有泪,到底没有流下来。
许久,她才睁开眼,凝眸望向他,一字字道:“放我走——”
她说,放她走!
燕君舞蓦地失笑,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那就,杀了我。”她继续道。
燕君舞哭笑不得,拥住她柔声威胁:“你难道不担心你弟弟他们了?”
叶莲转开眼不看他,微喘着气道:“你方才说我不寻死,就不杀他们……但我可以让你杀了我。”
燕君舞头有些大起来,耐着性子好言跟她道:“叶莲,我们好好在一起成不成?别再说什么杀不杀了……我不会杀你,以后会好好待你,再不让你受委屈。”
叶莲“咳”了两声,缓缓道:“跟你在一起……我会每天都看到死尸……看到血……看到穆师兄那只血淋淋的断手……”她不像他,屠戮的是别国人的性命,可以毫不在意,杀完人翻过一页便是新的一天。
“你……”燕君舞深吸了口气,竭力使语声平和,“那不过是个不相干的男人。”
“是与你不相干……”叶莲望着他,很快地道,“我没有办法跟你在一起,?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