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上君舞第24部分阅读
莲上君舞 作者:rouwenwu
,跟你在一起,我会无时无刻不想着杀你,不想着报仇……”
燕君舞缄口无语,这的确是个问题,他其实知道,只是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想放她走。
“放我走。”她又一次道。
他微抬起头,凝目看她半晌,终于颔首:“好,等你伤好后,我放你走。”
恩赐
秋雨淅淅沥沥绵延了半月,仍兀自下个不停。
随着冬日的临近,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
夜里时,殿内已需要生火盆。
燕君舞这些日子来一直宿在自己的寝殿里,他又恢复了往日的作息,每日不到五更天便起床洗漱吃饭,然后去前面鼎楼,与一干门人、将领议事。
自从答应放叶莲走后,他已有些日子没去看她,一是因为大师父左丘立的到来,二是因叶莲不想见他。
她没醒来时,他整日想法设法让她醒过来。
等醒过来才知,还不如不醒的好。
最起码,他那时可以抱一下她,可如今,他根本就近不了她的身,她不让他碰她一下,稍许的靠近,都会让她狂躁。
于是只有不见。
阿簮不时会来告知他叶莲的伤情,他知道她的身体恢复的不错,身上的鞭伤已大部分脱痂愈合,而且没有留疤。
这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
伤愈便意味着她要离开。
叶莲已经托阿簮催问过好几次,他便以她伤还未痊愈敷衍着。
一次两次还好,到第三次第四次时便再敷衍不住。
悬都那边也在催,已经发来几次诏书,要他带军回去接受封赏。
明摆着是鸿门宴,他又岂能回去?
只是目前形势不妙,云简忽然带兵反击,已将列贤逼得节节后退,短短月余,便收复明波湖一带失地,将列贤逼到了上阳诸岭。
凭着上阳关,列贤还可抵挡一阵,只是眼下天气转冷,军需补给便成了问题。
燕白山那边显然已不再信任列贤,已经断了给列贤的补给,列贤每每去催,便以各种理由推脱。
列贤无奈,只得暗中求助于燕君舞,燕君舞也不能眼看着列贤不管,还是得资助一二,多亏黑雕城还有囤粮、又叫人在北地赶做了一批过冬衣物送过来,如此方勉强助列贤撑过此冬。
前方战事失利,城中将士便也人心浮动,议事会上此事便成为争论的重点。
连带黑雕城是守是弃,也一并搬上了台面。
殿堂上吵吵嚷嚷议论不休,甚至还有人唇枪舌剑的大声争执起来。
燕君舞一直都没表态,只是聆听诸人意见,正思虑时却听左下首坐着的大师父左丘立一叠声咳嗽,转头看时,果见左丘立拿眼把他望着。
正在争论的诸人听到咳嗽声,顿时噤声,一个个敛声屏息,殿上立刻静了下来。
左丘立对燕君舞来说,既有授业之恩,又有养育之情,当年燕君舞帝位被夺,多亏他力保,带着年幼的燕君舞远赴沙齐河以北之地,这许多年也一直是他在背后为燕君舞出谋划策。
因此缘由,燕君舞对他自是与别不同,犹若亲父母般尊崇有礼,便是在人前,态度都十分谦恭,当下温颜问道:“大师父有话请讲!”
左丘立这才开口,只问燕君舞道:“主上打算如何?”
燕君舞不疾不徐道:“列贤连吃败仗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云简那边连着猛攻,到上阳关这一带只怕便要修正一番,且与她耗着,吃了败仗未必就是坏事,不是正好让悬都那边安心么?黑雕城是弃是守,如今还要看大师父最后的论断,暂可不谈此事。”
左丘立捻须颔首道:“嗯,看来主上早就胸有成竹,只是悬都那边又要如何回话?”
燕君舞半歪着身子抚额,微转了眼看向右下首的慕容蓑,道:“阿蓑,即刻修书一封去悬都,就说大雨不便行军,将日期推迟至明年开春便好。”
如此这番争论才算罢休,一时又谈起其他事宜,燕君舞看看时辰,差不多也是该散的时候了,正待众人将最后议题商讨完毕,却忽有一个心腹侍从湿着半边身子从身后小门那里匆匆走了过来。
那侍从直走到他身旁,凑过来附耳禀报道:“主上,夫人闹着要走,瑞鱼姑娘拦不住?特地叫我赶过来……”
他还没说完,燕君舞便已挥手打断他,低声道:“回去,叫扶中拦住她,我随后就到。”
侍从得令很快退下,可殿堂上众人却还讨论的热烈,他心里烦乱,实在听不下去,便叫过慕容蓑低声交代一番,眼瞅着左丘立不留神,带了随侍便自后面的小门溜出了议事大殿。
左丘立转过头来不见了燕君舞,便问对面的慕容蓑道:“主上呢?”
慕容蓑对着旁人尚能面不改色地撒谎,当着左丘立心里总有那么点忌惮,面上便有点不大自然,晒然道:“大概出恭去了。”
左丘立皱了下眉,却忽听风雨声中,隐隐传来马蹄声响,不由起身走至前面,推开窗扇往下一看,便见一辆马车停至楼下,大雨中两个侍从手撑大伞帮燕君舞遮风挡雨,护送着他上了那辆马车,转眼之间,马车已疾驶而去。
他转身走回来,脸色便不大好看,问慕容蓑道:“主上出个恭竟要回内城才成么?”
慕容蓑故作不知,装傻道:“啊,主上回内城了?”
左丘立哼了一声,又道:“我听说主上自破城后便宠着一个东宁女子,可有这回事?”
慕容蓑只好继续装傻,应道:“这个……内殿中事,阿蓑便不清楚了。”
左丘立斥道:“你不清楚,阿簪还能不清楚?”
慕容蓑被他问住,不由汗颜,呐呐道:“大师父……妇人家的话,阿蓑一向是当耳旁风的。”
“你?”左丘立斜眼乜他,道:“也就只在面子上过得去而已,背地里那耳朵根子也不知有多软。”
“哦……”慕容蓑脸上忽红忽白,虽是端坐不动,头却微微垂了下去,“大师父谬赞了。”
马车一路疾驶回沉水殿,不等车子停稳,燕君舞便一跃跳下,冒雨大步往里面冲。身后侍从忙不迭撑开大伞,紧跑几步方追上他。
走至大殿前的丹墀上时,瑞鱼已迎了上前。
“人在哪里?”
“回主上,夫人在后殿,扶中大人正在劝她。”
燕君舞心中有数,略松一口气,扔掉身上被雨水打湿的披风,径直往后殿赶。
叶莲被扶中堵在通往前殿的回廊内,却不知怎样竟把扶中的剑抢了过去,拿剑抵着他脖子,威逼阻拦她的众侍卫后退,一边道:“退开,不然我就杀了他。”
扶中张着两手小心后退,边退边劝她道:“夫人,外面雨大,就算你要走也等雨停了再走,何必急于一时?”
叶莲咬牙道:“我不管,我今日一定得走,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要走。”
燕君舞推开挡在面前的侍卫上前,沉声道:“我说过等你伤好便送你走,你如今身体还未复原,急什么?”
叶莲道:“我的伤已经好了。”
燕君舞“哦”了一声,慢慢往她跟前靠近,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道:“真好了?那先回房,让我看看再说。”
叶莲忽地一下把剑指向他,涨红脸怒骂道:“你无耻,滚开,让我走!”
“叶莲……”燕君舞变了脸色,语声扬高,似要发作却忍住了。
“你说过等我伤好便放我走,为什么总是推三阻四?君子一言,燕君舞,你说话到底还算不算数?”叶莲怒声质问。
燕君舞不置可否,然脸色阴沉,凝目看她片刻,嗤地冷笑道:“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君子,你难道不知道?”
“你——”叶莲气得嘴唇发白,她就知道信不得他,他这样的人又怎能相信?可恨她竟然就信了,真是愚不可及,她又恨又悔,颤声道,“骗子,你这骗子!”
燕君舞看她如此,又有些心疼,软下声道:“眼下外面兵荒马乱的,你身体又不好,遇上什么谁来救你?我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叶莲咬牙苦笑,他把她害成这样,还说是为了她好,也亏他说得出口,“你若真为我好,就放我走。”
“叶莲……”燕君舞想要靠近她一些,叶莲手里长剑却立刻便毫不留情往前送了一寸,迫得他不得不站住,旁边的侍女、侍卫已在扶中的示意下退出老远,廊下便只剩了他二人。“有话咱们回屋慢慢说,你看,底下人可都看着呢!”
“别过来,放我走……我没话跟你说,我只要离开。”
“非走不可么?”
叶莲没有再答,只看着他,眸中冷冷,毫无留恋毫无温度。
“好啊,走,可以……”燕君舞心头一股怒意上涌,忽然抬手叫道,“拿剑来。”
后面的侍卫应声递来一把剑。
燕君舞一把接过,缓缓举起长剑道:“走可以,打败我就放你走。”
叶莲紧握长剑,几乎把嘴唇咬破,二人对峙许久,她忽然举剑对准燕君舞胸口便是猛地一刺。
燕君舞横剑,半途将这一剑挡住,两剑激碰下发出叮然脆响。
叶莲只觉虎口一麻,剑上反冲力令她不由自主退后两步。
她攥紧剑柄,举剑上前又刺,他再挡,立时又将她拍了回去。
其实这是徒劳,他是她师父,她如何能是他的对手?
只是不能认输,就算拼不过,也要拼。
到第三剑,她换了招式,剑尖忽左忽右,到他面前时却直取眉心。
燕君舞很轻易就识破,似是不耐,忽然出剑反击,将她刺来的剑格挡在外的一瞬,蓦地翻腕,长剑宛如铁鞭,迅如急电般平拍下去,正击在叶莲胸口。
叶莲顿时如受锤击,手中长剑脱手飞出,血气翻涌间,仰身直跌下去,一跤坐倒在地,好半晌都喘不过气来,只觉胸口憋闷,竟好似被巨石压着一般。
耳旁嗡嗡嘤嘤响个不休,依稀夹杂着燕君舞的嘲笑声:“你败了,要走,什么时候打败我再说走的话。”
叶莲在地上挣扎着爬起,咬着牙道:“总有一天我要打败你……打败你……”
她捂着被抽了一剑,奇痛无比的胸口,跌跌撞撞往前走,却被他一把拉住:“你去哪儿?”
“放开我,让我走!”叶莲使力想要挣脱开来,却无济于事,气愤痛楚之下,两脚并用,在燕君舞身上又踢又打,“你放开我,你这个骗子……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燕君舞一双眼定定望住她,目光幽深晦暗,隐有暗潮涌动,缓缓道:“好,我放你走,不过走之前得算算帐,你这一身武艺是我所传,先还给我再走。”
“我还给你,你拿去,还给你。”叶莲伸出两手到他面前,双目尽赤,竟有几分癫疯之态。
燕君舞伸手将她两腕握住,拇指紧按在她脉门上,一字一顿问:“你真的不后悔?”
“我只后悔认识了你。”她吸气,决绝地回他。
燕君舞目中寒洌如冰,血却涌上头去,拇指用力,压着她的脉门便摁了下去。
只一下便将她两腕筋脉废掉,叶莲“啊”地惨叫一声,整个人立时便软了下去,他松开她双手,很快抱住她滑下去的身子。
她已痛晕了过去,燕君舞心头一阵凉一阵痛,一言不发将她抱至偏殿中放于榻上。
扶中进来告退,话语里有劝解之意,他心神恍惚也没留意去听,只挥手让他下去。
叶莲静静躺在榻上,再也不哭不闹。
他看着她,脑子里好似一团乱麻,千头万绪只是无法理清。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醒了过来,第一句话便是:“我可以走了么?”
燕君舞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语声轻飘:“可以,只是,你如今这样,能走得出去吗?”
叶莲只觉浑身酸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却道:“你放心,便是爬我也要爬出去。”
她废了很大的力气才从榻上坐起,站起来往前走时,却是举步维艰,勉强迈了两步,便一跤扑倒在地。
燕君舞就那么坐着,也不去扶,硬着心肠看她一点点艰难地朝门口爬去。
直到她爬到门口才扬声吩咐道:“让她走,谁都不要拦着,内外城门都给我打开,给她一路放行。”
她爬出门去,在他视野中消失。
他想跟出去,却硬是逼着自己坐在那里不动分毫。
时光在这一刻变得漫长,他如泥胎木偶般坐着,只怔怔望着窗外,窗外大雨如注,哗哗不停地下着,空气里有冰冷的霉味,慢慢弥漫过来,包围住他,满身满脸的霉烂气息,逼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后来,侍女进来问午饭如何安排,他才回过神来,心头却揪成一团,痛不可挡。
“她……她到哪里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语声仓惶,竟是莫名其妙的狼狈。
侍女愣了下,很快走出去,过了片刻,扶中从外进来禀告他道:“禀主上,夫人她现如今在书楼前面的广庭里,爬到那里……就没再动过。”
燕君舞这才动了动,似乎是想起身,却终究坐着没动,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忽然站起身来,举步便往外走。
扶中适时递过伞来,他伸手接住,便匆匆往外走。
大雨下的越发紧密,一串串甩下来,在地上砸起豆大的水花。
书楼前面的广庭中积满雨水,一脚下去,便漫至脚踝。
叶莲伏身卧在地上,半边身子都浸在冰冷的雨水中,大雨浇下来,没有丝毫怜悯地泼在她身上,将她淋得透湿。她却没有丝毫反应,无声无息地静卧在泥水中,一动不动。
她竟爬了这么远,好在还没有出内城,若出了内城给大师父知道,那时可就真没有人再救得了她。
燕君舞举着伞站在纜|乳|芟仑2蹋痪跣乜诖Α岸!比灰幌欤盟朴惺裁此榱眩故墙释茨涯汀?br />
他丢下伞大步走过去,大雨一瞬浇了他满头满脸,他也顾不上擦,弯腰抱起意识全无的叶莲便往沉水殿去。
燕君舞没再派人去请阿簮来,只着人准备热水,亲手剥去她那一身水淋淋的衣服,将她放在浴桶里。
叶莲的神志在清醒与半清醒之间,偶尔会发出一声痛楚的呻吟。
他将她洗干净抱起来放上榻去,拉过锦被盖住,然后上榻隔着被子紧抱住她。
她的身体许久都是冰凉的,他的手伸进去,触到她凉凉的肌肤,肌肤上已无疤痕,摸起来柔软光滑,肌理细腻骨肉匀,他已好久没有这样抱过她。
燕君舞俯首凑到她修长的颈间,鼻中闻到幽香阵阵,他慢慢吻下去,却没觉得甜蜜激动,心口那里翻搅着痛,好似这一吻便是最后的诀别。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死都不肯跟着我?既然你决定好死,这个身体想来你也不会在意……”他喘着气撩开被子纠缠上去,眼角却有泪滚落,抚着她湿漉漉的头发低低道,“就当是给我个恩赐,临死之前满足我一次。”
成真
叶莲昏睡着,丝毫没有抵抗能力。
于是他轻易就占有了她,一寸寸攻陷深入。
她的腰肢那么软,软的像水,好像随时都会从他指缝间溜走。他紧紧握住,不让她溜走,近乎疯狂的掠夺索取。她时不时会发出一两声吟哦,面色潮红,皱着两条淡而纤细的眉,鼻翼急促翕动,一脸痛楚之色。
他知道她痛,他也痛。她的身体虽火热紧 致,却是干涩的,一来一去仿佛磨着层砂,撕裂着脆弱的神经。
“叶莲……小叶莲……”燕君舞垂首下去吻她蹙成一团的眉心,吻她微翘的鼻子尖,热汗顺着头发丝一滴滴落在她腮上,他伸手抹去,轻捏她软软的脸颊。她如今瘦了许多,两腮再不似以前那般鼓鼓的,那时他最喜欢就是捏她的脸,然后她会生气,脸红红撅起小嘴,嘟嘟囔囔地表示不满。
他呢,就看着开心不已。
可是已经多久没再见她这样了,自从破城后她整个就好似变了一个人,便是在那些虚情假意的日子里,过去那个她也没有回来。
他知道,以前那个叶莲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他一手毁了她。
他在她身体里肆意冲撞,痛到极点的时候是极致而虚幻的快乐,恍惚中好似看到她快意的笑,娇媚明艳,像一朵花儿盛开。
浑身就那么一紧,然后爆发,亦在她身体深处盛开。
而后他颓然伏趴下去,汗淋淋在她温软的胸口喘息。
许久之后,他身体某处再一次苏醒,借着留在她身体中体 液的润滑,与她再一次契合。
叶莲有一阵似乎有了知觉,微微睁开眼在黑暗深处看他,那目光有些虚飘,像是看到了他,又像是没有看到,渐渐一双眼眸竟有惊骇之色,仿佛看到了魔鬼,忽然微张着两瓣嫣红的唇惊声喘叫:“不……不要砍……穆师兄……”
她的声音虽低弱没有份量,却是凄厉,嘶声喊过之后,两眼直直翻上去,再无声息。
燕君舞胸口猛然一滞,俯首下去,扳住她的脸,让她面朝向自己,咬牙道:“叶莲,你睁开眼看看我是谁?我是燕君舞……我是燕君舞。”
她的眼睛半睁半闭,漆黑的眼珠上映着他的影子,却是黯然无神。
外面雨还在下。
耳畔是漫无边际的潺潺水声,一层层帷幔低低垂着,殿内暗沉沉一片,分不清是白天黑夜。
侍女们鱼贯进来,端水帮榻上人事不省的叶莲擦洗,然后再一件件穿好衣服。
天气很凉,她们给叶莲穿的很多,厚厚地裹了好几层,最后又披了一件狐皮大氅在外面。
燕君舞坐于一边默然看着,等她们收拾妥当,便起身上前抱起叶莲往外殿走去。
扶中已在那里侯了多时。
“都准备妥当了?”燕君舞走至他面前,微顿住脚步问。
扶中道:“都照主上的意思准备好了。”
燕君舞“哦”了一声,默默点着头,再没有话,抱着人径直往外走去。
殿外空地上停着一辆三架马车,侍从撑起大伞一路将他送至马车边,先一步上前撩开车帘让他将叶莲放入马车内。
马车内立刻有人伸手来帮忙,那是个面貌清丽的少女,依稀在什么地方见过。燕君舞皱眉看了一眼,知道那便是扶中提到的那个秋琪。
眼看秋琪将叶莲接过去,安置在铺设了厚厚被褥的卧榻上,除去外面的大氅拉过被子盖好,燕君舞这才放下车门帘,退身走至一边。
扶中跟过来,他便问:“那个女子信得过么?”
“主上放心,我答应放她回东宁,所以她答应我会好好照顾夫人,毕竟她们都是东宁人……”
燕君舞道:“如此就好,你们便从柞树林后面那条路走吧!这些日子大雨,蓬蒙江上风浪也大,坐船只怕会出危险……”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扶中心里却很明白,坐船危险倒在其次,到上阳关惊动列贤与云简这才是重点,他不想叶莲跟薛棠在一起,就算是送叶莲回东宁,他也不想他们相见。
扶中应了一声,便躬身行礼,跳上马车。
车夫扬鞭,马车即刻便驶了出去。
燕君舞转过身,耳听得马蹄、车轮声远去,并不回头看一眼。
此后,可还有相见之日?
也许还会再见,却要等到他吞并东宁那日了,那时她只会更恨他,相见又能如何?
他一步步踏上台阶,缓缓走入偏殿内。
殿内空荡荡的,风吹过来,有雨丝拂在他脸上,泛起一阵湿潮的凉意。
卧榻上的被褥已被换过,收拾的齐齐整整,再也嗅不到她的味道。
燕君舞仰身躺上去,他觉得累,身心俱疲,好似刚刚经历了一场长途的跋涉,想睡却偏睡不着,折腾了许久,方晕晕沉沉睡着。
却睡得并不踏实,只是不停地做梦。
混乱不堪的梦,好似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有一阵他看见自己小时候,穿着厚重的礼服,费力地迈着两条腿攀爬上高高的殿宇,再一步一晃爬上他的龙椅。还不及坐稳,便有一只大手伸过来,一把抓住他后脖领将他扔了下来。
他一惊而醒,喘了两口气闭上眼继续又睡,这一次却看到大师父跪在面前。
“主上……这天下是您的,您不去夺,谁又会替您夺回来?”
他每天都在苦学,不是兵书战法便是治国之道,武功剑术那更是不能少的。
大师父的竹杖常在身边挥舞,他有一天偷懒,身边便会有人死在大师父杖下。
就是这样逼出来的。
燕君舞在梦里叹息,恍惚中看到第一次为他而死的那个孩子,那是他的陪练,只因放任他多看了一阵树下的蚂蚁窝,便被大师父一杖打碎脑袋,红的白的脑浆流得满处都是。
他抱着那孩子哭泣,便连累所有伴读陪练在瓦砾堆中跪了一整天。
从那以后,他再没有为谁哭过。
燕君舞这一觉睡了很久,半梦半醒之间他依稀看到大师父来过。
大师父很严厉地斥责他殿中侍女,之后便有人端来汤药。
燕君舞生气地挥手将其斥退,他并没有病,只是想睡一会而已,只睡一觉也这么多烦心事。
浑浑噩噩中又是一场梦,这一次他梦见小墨轩,他在绿树红花间抚琴,琴声忽高忽低,总是不成调,他烦躁地调着琴弦,却忽见丁冽跑了进来,扎手扎脚一点也没规矩地大喊:“小师妹回来了……小师妹回来了。”
他听到这话竟是惊喜异常,抬眸看去,却并不见有叶莲的身影。
“骗我……”他愤怒地咬牙,心里却忽然明白起来,叶莲走了,他分明叫扶中把她送走了,又怎么会回来?
燕君舞终于醒了过来,坐起身来时却见床榻边怯生生站着个侍女。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没好气地问。
“主……主上,扶……扶大人回来了,正在外面候命。”
燕君舞一愣,皱眉问道:“他才走了几日,怎么就回来了?”
那侍女道:“走了不到两日……听说半途遇到山崩,道路被阻……”
燕君舞没听她说完便匆匆走了出去。
扶中侯在外殿,见他出来便躬身行礼。
燕君舞急急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又回来了?”
扶中道:“出了那暗道没走多远便遇上山崩,路全被堵死了,一路上飞石泥浆乱滚,卑职只好又退了回来。”
“叶莲呢?”
“还在马车里……等主上安排。”
燕君舞一时有些失神,想不到梦境成真,她竟真的回来了。他舒了口气,也不知是为着什么,心头忽然轻快了一些,问道:“她醒了不曾?”
“还没有醒。”扶中摇头,慢声试探他口气,“不如等雨停了再送她走罢!”
燕君舞许久无话,末了便点了下头。
“那人……还是安置在主上这里?”
燕君舞沉默,闭目凝思片刻,却摆手道:“不……”他知道她不能见他,那样,她会疯掉,不……不是疯掉,而是死掉。
“把小墨轩收拾出来,送她们两个去那里住一阵……等天气转好,她若还活着,你便送她离开黑雕城。”
扶中道:“好,我这就去办。”
他跟着补上一句:“全部用你的人看守,任何人不准靠近……便是大师父也不准。”
扶中应命,躬身退出,将到门口时,却听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自语般道:“还是请阿簪再给她看看病吧!”
雨还是未停,有一阵没一阵地下着。
燕君舞踱出殿门,便见扶中叫人赶着那辆马车离开了。她就在马车里,他只要跑几步便可以拦住看看她,可他却站着没动。
他真的很想再看她一眼。
却只怕一眼便会再舍不得放开。
疮疤
叶莲还记得她晕去之前的情景。
雨好大,好冷。
她泡在泥水里,浑身冷得像冰,每往前爬一点,都会用尽她全身的力气。两臂肘、大腿膝盖从粗糙的积满雨水的鹅卵石路面上蹭过,冰刀割肉般的痛楚。
可是她却顾不上,只是用力地往前爬,往前爬……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无论如何也要离开。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爬了多久。
只知道,后来她再也爬不动,如今的她简直形同废人,伏爬在泥水中,一点也挪不动。
漫天冰雨落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终于什么都看不见。
一片漆黑,只是感觉冷。
她在黑暗里抱着双肩哆哆嗦嗦往前走,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后来天边终于有了一缕微光。
她朝着那光亮跑过去,一片银白的光晕里便见穆少雪犹如天神般站着,神情严肃地看着她。
“回去……”他说,“叶莲,你给我回去。”
叶莲哆嗦着哀求:“我冷,穆师兄,你带我走吧!”
穆少雪忽然怒容满面,伸手便朝她推过来。
不等他的手伸至面前,一柄雪亮长刀忽然从天劈下,她抬起头便见燕君舞挥刀朝穆少雪伸出的双手砍下去。
她惊骇地睁大眼,大叫:“不……不要砍……穆师兄……”
却已晚了,长刀落下,血雾喷溅。
她直直倒下去,依稀看见燕君舞伸手来扯她的衣服,一边还在愤怒地大喊:“我是燕君舞……我是燕君舞……”
她当然认得他是谁,便是剥皮拆骨,化为飞灰,也认得他。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完全不知道。
只记得自己忽而冷忽而热,冷得时候全身抖如筛糠,如坠冰窖之中,热的时候通体上下灼烫无比,又仿佛被火焚。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耳边轻唤:“叶莲,快醒来了,我们要回东宁啦!”
回东宁!叶莲听到这几个字,心头便一阵激动,想要挣扎着起来,但眼饧力疲,竟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又一次听到那女子的声音:“叶莲……叶莲……雨停了,天气转好了,你还不醒吗?”
叶莲拼力地睁眼,这一次总算睁开了眼。
有阳光从窗间射入,叶莲看到自己是在一间很有些眼熟的小屋内,她睡在床上,帐帏半垂,床边却坐着一脸惊喜的秋琪。
“叶莲……你终于醒了!”
“我……我们……这是在哪里?”叶莲的身体还很虚弱,只是这几个字便已气喘吁吁,却还是挣扎着继续问,“是……是在东宁吗?”
秋琪面上顿有沮丧之色,垂目叹气道:“不是……这里还是黑雕城,是小墨轩啊,你以前就住这里的不是?”
叶莲“哦”了一声,就觉眼前暗了下来,呆了许久,缓缓闭上了眼睛。
秋琪道:“那个姓扶的本来是送咱们回东宁的,谁知走在路上遇到山崩,路也断了,又只好回来……却也真倒霉,什么都赶在一块儿,好不容易有机会走,还遇上山崩。”
叶莲微偏过脸去,只是不语。
秋琪又道:“不过那个姓扶的答应等天气转好,就送咱们走的,你看,天晴了,我已经跟那姓扶的说过,只怕过一两日他们就会又送咱们走的。”
叶莲听见这话,便又慢慢睁开了眼,看了一眼秋琪,低声问:“秋琪,这一段时日……是你在照顾我?”
秋琪微笑道:“就只剩咱们两个了,我不照顾你谁照顾啊?”见叶莲想要坐起,便忙过去扶她,顺手拽过个软靠放在她背后。
“多谢你……”叶莲轻喘着道,觉得不够,又跟着加一句,“真的谢谢你,秋琪。”
“别谢了……你快点好过来就好啊!”秋琪叹气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好好活下去吧!无论怎样,黑雕城也回不到以前,你就算死了也于事无补,又何苦折磨自己?”
叶莲怔怔看了她半晌,垂下眼道:“可我活着又有什么用?”武功也废了,就算回到东宁,也是百无一用。
“有用啊!谁说没用?”秋琪睁大眼反驳道,“最起码咱们可以吃光他们的粮。”
“那……那本来就是咱们的粮。”
秋琪一笑,点着头道:“是是……吃回咱们自己的粮。”
“就只咱们两个,也吃不光啊!”叶莲苦笑着。
秋琪笑道:“能吃一点总是一点……”
大雨过后,很有几天都是阳光明媚的日子。
但扶中却并没有履行诺言,送她们走。
甚或连面都不露了。
秋琪气得每天在房里骂,早中晚送饭送汤药的人过来,便会拽住问他们扶中的下落,奈何那几个人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骗子……死骗子……”她愤愤地把饭菜摆到桌上,然后发狠般舀了满满两大碗饭,道,“吃……吃掉它们。”
叶莲望着她无语,默然拿过筷子,动手吃饭。她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能够起身在屋内走几步,只是两只手腕没什么力气,拿不得重物。
许久她才道:“也许……他们不会放咱们走了。”这样的事那个人不是做不出来,出尔反尔是他的拿手好戏。
秋琪哼道:“咱们等云简大将军打回来。”
一晃十来日过去,扶中那边只是没消息。
天气却又变得恶劣起来,整日整日呼呼地刮着北风。
如此一来,那所谓的送她们走的承诺便越发遥远了。
扶中这时却又托人带来了话,叫她二人稍安勿躁,等明年开春天气转暖一定会送她们离开。
夜里时,风会刮得更凶猛,呜呜地在外面嚎叫,将窗纸吹得“嚓擦”直响。
外面虽冷,屋里却还暖和,扶中早叫人送来银炭,火盆烧得旺旺的,两个人到了晚间左右无事,便只有围着火盆取暖。
耳听得窗外鬼哭狼嚎的风声,秋琪由不住发牢马蚤:“这鬼天气,总是跟咱们做对。”
叶莲道:“怕是要下雪了吧!”
到了半夜果然就下起了雪,沙沙落了一晚。
第二日早起,秋琪开门出去便见门外白皑皑一片。
北风已止,雪霁云收,空气清冽无比,秋琪吸了口气,在门外叫叶莲道:“叶莲,快起来了,出来看雪。”
叶莲自从病好后,便一直有些怯寒,虽不想动,却也不想拂了她的兴致,也就穿戴好,披上大氅出来。
眼见素白的一片,不由心神一恍,想起去年此时某个大雪天,也是这般白茫茫一片,可那件大红斗篷却红的似火,好似能把整个雪原都燃烧起来。
耳畔依稀有个声音在笑:“再不回去,小叶莲可就要变成小雪人了。”
她冷不丁打个哆嗦,转目看时却见秋琪正握着雪团朝一棵树上扔,一边扔一边骂:“死老鸹,大清早起来便叫,打死你。”
叶莲抬头看去,果见那树顶上站着一只黑不溜秋的乌鸦,大约被雪块砸到,已然扑棱棱振翅飞了起来,一边却还在“呱呱呱”叫个不停,跟着便在空中打个旋儿飞远了。
“手法真准!”叶莲不禁展颜微笑,由衷赞了一句。
秋琪回过头来,格格笑了一声,却忽然抬手朝她掷来一团雪,叶莲躲闪不及,正正被她砸中胸口,几星雪粒飞入领口,沁凉入骨。
“来,咱们又来一决高下。”秋琪一边笑一边说,跟着又弯腰去地上捧了雪握成雪团。
叶莲孩童心起,也自地上抓了团雪,笑着扔了过去,只是抬手间没多少力气,雪团便没掷多远,根本就没打中秋琪。她脸色变了变,扔掉雪团便慢慢转身走了回去。
秋琪跟过来问:“怎么了?”
叶莲望着她强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有些不舒服而已。”
不知不觉间,便已是一个多月。
这期间扶中偶尔会来,大多都是询问吃穿用度可还够用,不够便即刻着人添上。
叶莲的精神好了许多,两人没事的时候,秋琪会跑到外面打套拳,也会做点针线活,给帕子上绣朵花,或者做个荷包什么的。叶莲却是不大会这些的,一来没有兴趣,二来手上无力,便只有找点书看打发时间。
书房中的书被搬走了一部分,还剩着几本书,叶莲看书慢,却也足够她看过这一冬去了。
秋琪看她这般专心便道:“你呀,没事也出去练练功,我可一直记着鼎会上的事呢!什么时候咱们再比一回啊?”
叶莲便只是笑,她的武功已被废,有什么好比?只是秋琪不知此事,她便也就不说。
秋琪在外面练拳的时候,叶莲会半开着窗户观看。
日子便这样慢慢溜走,她最近一段时间变得有些发懒,什么都不想干,每日里只是头昏脑胀想要睡。
一睡便是许久,秋琪起初还担心她睡出病来,过不了多久便喊醒她,后来习以为常便也就由着她睡。
叶莲睡的时候她便在一边偎着烘笼绣花,有一日正绣着花,却听叶莲那里哽咽着哭起来,她哭得异常伤心,显然是给梦魇住了。
秋琪费了点功夫终于把她喊醒过来,拿了帕子给她擦去满脸的泪,好奇地问道:“你做什么梦啊?哭成这样?”
叶莲怔怔无语,过了许久才道:“我梦到我二娘跟弟弟了。”
秋琪不由撇嘴,道:“梦见他们是好事啊,你应该笑才是,怎么反倒哭起来?”
叶莲又是一阵沉默,末了却还是说了:“我梦到我回到家,可是……他们都看不起我,朝我吐口水,扔石头……他们都说明波湖没我这样无耻的贱妇……叫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秋琪闻言怔住,隔了片刻却安慰她道:“这都是梦而已,当不了真的。”
叶莲眼望着她,眼里有悲伤质疑之色,迟疑了一阵,却拉住秋琪的手道:“秋琪,你也是看不起我的,是不是?”
秋琪叹了一声,摇头道:“没有……”隔了一会却又道,“其实我有看不起你过,不过那是以前……”秋琪还想说自己很佩服她,佩服她牺牲自己,拯救他人,但这话势必触到她的疮疤,也就没能说得出来。
叶莲没再说话,心神恍惚地发了阵呆,便又睡了过去。
晚饭时,她也没有胃口,勉强吃了一碗饭便又去睡,睡没多久却忽然爬起身来,捂着嘴跑出门去,将所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秋琪以为是那饭菜不对,可她吃了又偏偏没事。
到了第二天,她又是如此,连着几日,翻江倒海地呕吐,不管吃什么都吐,只是喝水也要吐,吐到胃里空空,便连黄疸水都吐了出来。才养好了一些的身体哪里经得住这样折腾?很快便虚弱的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只是昏昏地睡。
秋琪眼看她一天天病势沉重,只是担心不已,连着几日跟门前守卫说好话,总算才求得扶中过来看了一眼。
扶中不懂医,却也无奈,只是应承道:“好吧,改日我找个大夫过来给她看看。”
断簪
天气的变化无常多少顺了燕君舞的心意。
中间有几个和风丽日,扶中来问过他的意思,他只做糊涂,含糊回道:“再等几日看看吧!”而后却又道,“她的事你看着办便好,以后不必再来回禀与我。”
他这样说,扶中又怎好自作主张?便也就跟着装糊涂。
这一拖,天就变了,于是叶莲走的日子便被推到了第二年开春。
燕君舞想,等到第二年开春,或许叶莲在他心里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下决心要彻底把叶莲从心里赶出去,所以有意地放纵自己,连着许多日子都纵情声色歌舞。其间也招幸过几个女子,他试着将心思投注到别的女子身上,却发现根本就办不到,纵使容色再美,再是伶俐可爱,他也提不起兴趣,到最后还是觉得索然无味。
大师父左丘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