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论太子妃的倒掉第1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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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太子妃的倒掉 作者:rouwenwu

    知多少次筹划着去王家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每每启程,身上便加倍不舒服起来。有时难过得仿佛连心脏都被人捏住了一样,喘不过气。只得作罢。命太医来瞧,太医只说他气血旺盛,十分的健壮,没什么不妥。

    司马煜越发的不解。

    其实他并不怕冷,这些年大冬天冲冷水澡早就练出来了。此刻裹了斗篷也是因为有宫人怕他冻着,特地翻出来的。他平日里最烦这些人在身边绕,这一回却莫名其妙就接了过来。

    此刻捂出了一身汗。然而望着外间茫茫飞雪,心里便也有些东西被什么积雪覆盖住一般。一时竟动也不想动。

    抬手端了茶水来喝,端到半途便停下来。目光寻了一遍,却不知自己在寻些什么。茶汤饮在口中,索然寡味。便随手丢开了。

    枯坐了片刻,干脆把斗篷帽子拉上,起身大步往雪地里去。

    白雪飘絮,天阴而低,四面楼宇都被覆压着生生矮阔了一层。极目而望,只见一片茫茫景象。

    司马煜一路踩着地上未留辙印的雪地,往显阳殿里去。这条路是他从小走熟了的。

    进了台城,临近显阳殿外,有一条流水。因源头是一道温泉,越在这种酷寒时候,越腾着白雾。雪花化在那白雾上。万物一色素白,唯水流碧绿如玉,两侧迎春枯藤上雪花半积半化,青石生露。曲水通幽处,往里草木山石掩映的便是显阳殿东流玉亭。往前过一座拱桥,出一道院门后,则是一条南北通透的坦途。也是台城里主道。

    司马煜就在这里停了脚步。

    有来打水的宫女说笑着走出来,看到司马煜在,忙噤声,跪下来见礼。

    司马煜望着她们,恍惚了一阵。脑子里却不知在想什么。默然转身便走了。

    他离得远了,两个小宫女才互相打趣着起身。

    “那眼神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殿下看上你了。”

    另一个便笑着去打她,“胡说什么呢?水要凉了,再不送上去,小心罚你。”

    然而这位太子每到显阳殿里来,眼睛总在宫女身上找什么。他也到了知人事的时候,殿中宫女存心思的并不少。只无人琢磨出他的喜好来罢了。

    两人各自拢了拢钗环,才款步往殿里去。

    司马煜冒雪前行。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然而究竟少了什么,他并不知道。只是茫然若失的心绪便像白雪纷扬,不停的飘落下来。

    从阿婆处出来,阿狸便在回廊下看雪。

    这已经是三周目她读档之后第三个年头。她生日就在大年初一元日那天,借着这个年头正是十岁。

    这两日她阿娘已经开始为她寻思婆家,虽不说什么,心里大概也已经有一本明账,只待验看。阿狸能觉得出来,这一回她阿娘看上的也还是谢涟。

    会看上谢涟这孩子真是再正常不过。一来,两家往来密切,又都是一等一的名门,见识过一等一的人才,谢涟究竟有多灵秀,她阿娘早看在眼里。二来,谢涟待她,也有意无意与别人区别开。别的不说,就只讲阿狸的生日。因是各家忙年的时候,连她阿爹阿娘都不特地为她庆生,谢涟却回回都记得在年礼之外另为她备下一份寿礼。礼品算不上贵重,却相当雅致得体。

    不是亲戚家的同辈,更不是十分交好的密友。这一份心意便很是难得。也不怪阿狸娘看他格外顺眼些。

    阿狸在龟壳里缩了三年,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

    这个世界上她最不想再祸害的就是谢涟。是以这些年谢涟的示好她都客套淡漠的回应。

    然而谢涟在人际上天生就有一种才能。当他想与你结交时,肯与不肯就不是你说得算了。

    自那年送给阿狸一柄竹扇之后,两个人的往来虽淡泊,却也一直没有中断。每每阿狸以为要告一段落时,谢涟都有本事接续起来。他选的时机正好,要么是年礼,要么是顺便捎给你的手信,要么是寿礼,要么是贺礼——总能挑出那么一两个光明正大的明目。

    偏偏王家家教就是这么一板一眼。有来必有往,既不能礼下于人,也不能失礼于人。而这一遭跟当年谢涟去兖州那一次不同,不是私相授受,也不曾避人耳目。是以阿狸也不得不继续回礼。

    谢涟在分寸上把握得十分得体。淡泊而长远,是君子之交的气度。然而他回回都记着你,本身就是对你另眼相看。他不明说,那留白处却意味深长。你说是世交亲厚固然也可以,却未免有些自欺欺人。

    阿狸可以装嫩,推脱年幼,故作不知。然而这借口总有不能用的那一天。

    回廊上紫藤藤蔓虬曲,枯枝从廊上探下来,枝头挑了白雪,雪下有毛茸茸的新芽生成。

    庭院里奇石嶙峋。石间兰草花树尽被白雪覆盖,玲珑晶莹如琼花千树,却半点颜色也寻不见。

    雪越下越大。

    阿狸披着猩红色的斗篷,翻上兜帽来带着,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江南寒风也不割面,只风里水汽一点点将寒意沁进来。在外面待久了,面上便如淡扫了胭脂,白净脂肤下透出鲜嫩的粉色来。眼睛也沾水般干净。

    谢涟一走进老太太院子,就望见阿狸站在那里。红梅一样馥郁浓烈的颜色,却冰雪般剔透淡漠。

    见他进来,远远的行一个礼,点一下头。宛若云行水流。谢涟心跳竟就慢了半拍,一瞬间连白雪也馨香曼妙起来。

    他停了脚步,手探了探心口,略有些不解。片刻之后,才对阿狸点头还礼。

    阿狸便不再看他,依旧望着院中流风回雪,舞动在半空。

    老太太是不喜欢谢家人的。不为别的,就因为司空王钦家与谢太傅坏过两门亲,且是谢太傅先令女儿弃夫的。王钦家和王坦家同宗,老太太当然向着自家人,便不怎么爱搭理谢桓。

    只是谢涟这少年真心俊朗清雅,老太太也不是个迁怒于小辈的,对谢涟一向还算慈祥。

    谢涟到王家来也从不忘来老太太屋里拜见。

    只是像卫琅那般,进去便跟老太太聊得欢声笑语天花乱坠,俨如忘年之交,也不可能。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便已经出来。

    出来时阿狸还站在哪里。谢涟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去。

    。

    显阳殿里,皇后正跟几个小姑、闺女说话。

    司马煜晃悠进去,见一群姑姑姐姐,先懵了一阵子。

    旁人还好,长宜公主是养在皇后跟前的,从小看着他长大,便无太多避讳。见他仄仄的模样,先笑起来,“大正月的,你又闹腾谁去了?”

    司马煜:……=__=|||

    跟姑姑阿姊们打过招呼,对长宜公主做个鬼脸,便蹭到皇后那里去。

    皇后当着公主们的面,从来不偏爱司马煜。母女姑嫂间话着家常,对司马煜的乱入表示十分嫌弃,“不是说今日要出去玩儿吗?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司马煜道:“身上不舒服,没去成。”眼睛滴溜溜望了皇后一会儿,道,“阿娘,我有事求你。”

    皇后:……

    “就说你哪回来不是有事求我吧。”自己也笑起来,“说吧,可是又闯什么祸了?”

    “这回是件好事,我保证。”也不待皇后说,就先拉了个胡床过来坐下,“我想让王坦的儿子给我当伴读。”

    ——既然他去不了王家,那干脆就让王家人来见他好了。

    他一说倒是勾起皇后的心事来,皇后一时就没答话。只问长宜公主,“你夫家跟王坦家是有来往的?”

    长宜公主笑道:“是。别的我不敢说,王坦家这儿子却是极好的。虽年少,却样样都不落人后,最难得的是心思纯净,正直明理。”

    皇后就点了点头,“能教出这样的儿子,想必家教也是好的。”

    “想来是不差的。”长宜公主听皇后有意探问,便接着说,“他家里还有两个姊妹,大的十岁,名叫王琳;小的才满周岁,尚未取名。小的且不论,大的却不怎么爱抛头露面,究竟人品怎么样,也不好论断——书法、绣活倒是极出众。去年我夫家祖母庆生,她跟着王夫人露了一面,”一面想着,就笑道,“模样也很周正,就是不爱说话。听说从小就是个讷于言辞的。”

    皇后道:“这不是个毛病。伶俐有伶俐的好处,文静也有文静的好处。”

    长宜公主笑着点头。

    倒是一旁坐的静安长公主皱了眉头,道:“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那个王琳,可是那一日在堂下跟个小子玩草编的?”

    一屋子人都望向长宜公主。长宜公主十分尴尬,然而静安长公主是她姑母,她却不好十分辩驳,只能答:“是她。另一个却不是什么小子,是敬叔家的老七,名叫沈蒜子。”又说,“借着这个年,也才只四岁。”

    静安长公主越发轻蔑道,“原来是家奴子。”

    沈敬是庶子,母家卑微。虽人才十分出众,却总被人嘲做沈家奴——这个时代就是这么不把庶子当人看,实在是因为嫡妻娘家不好惹。

    静安公主自恃是庾太后所出,明知皇帝自己就是庶出,还这么说,其实是在故意放地图炮。

    便有人打圆场,笑着转移话题,“这小娘子倒是孩子心性。”

    长宜公主道:“也不是——小孩子听了冷言冷语,偷偷在堂下哭呢。一屋子人都围着沈田子转,也没谁去管他。王琳见了,便编了只草蝈蝈儿给他,逗了他一会儿。”

    静安公主又道:“跟个家奴子混在一处,到底还是有份。”

    这次连长宜公主也有些恼,便不理她,只对皇后道,“我瞧着她对沈蒜子笑的模样,真是好看。”

    平日里都是司马煜和稀泥,这一回他却比谁都呆,竟像神游去了似的。

    皇后便也笑道:“这姑娘倒是副软心肠。”

    才又端起杯子,拨了拨茶梗,对司马煜道:“我会寻个时候跟你阿爹说。只是一件,人家孩子与你不同,等来了,可不许欺负他。”

    长宜公主偷偷拽了司马煜两回,他才回过神来。忙道,“这个当然。”

    皇后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众人便也不久坐,纷纷起身告辞。

    司马煜叫住长宜公主,“阿姊找我要的字帖已经寻到了。稍等片刻,我令人取来。”长宜公主只好留步。

    不多时,司马煜应付完了皇后的问话,火急火燎的追过来。

    长宜公主就笑道:“字帖呢?拿来。”

    司马煜不以为意,道:“我那边有的,阿姊随便挑。”

    长宜公主哭笑不得,“你还真大方——说吧,有什么事?”

    司马煜道:“那个……”他心口又抽疼起来,连脑中都有些昏黑,却强忍住了,硬逼着自己说出口来,“王琳……你再跟我说说。”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份

    卡文到死,重写的时候又卡了。

    所以干脆直接贴上来了

    番外·不如不见(二)

    夜色渐深,桓娘也有些撑不住。谢涟便让她早睡,自己坐在一旁陪着。

    先是谢清如归宁,继而桓娘分娩。司马煜又带着阿狸来凑热闹,护卫那边也要多费神,是以这一整日谢涟也没怎么得闲。此刻身上已经乏倦了。只是新为人父的喜悦还没有褪去,一时便没有睡意。

    桓娘却心疼他,也催着他回去睡。

    谢涟只低声道:“不急,我等你睡了再回。”

    桓娘面上便有些羞涩,笑道:“你这么一说,越让我欢喜得睡不着了。”还是道,“早些回去歇着。我屋里有守夜的呢。”

    谢涟点了点头,依旧没有动。

    桓娘又想起什么事,从枕下翻出个小漆盒来,交给谢涟,“收好了,回去后再看。”

    谢涟接过来,又随手放在一边,道:“记下来。你睡吧,累了一天。”

    桓娘闭上眼睛,唇边还噙着笑。然而此刻放下了所有心事,身上又乏倦至极,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睡熟了。

    谢涟又陪了她一会儿,听她鼻息平稳了,才将手抽出来,将她的手塞回被子里,起身熄了灯。

    回到书房里,将桓娘给的盒子打开来。

    里面放的果然是阿狸送给他的荷包和绦穗。

    桓娘终究还是将东西完好的还给他,令他回来后再看,其实也就是不再干涉的意思了。

    究竟是丢是留,一切随谢涟的心意。

    谢涟在灯下细细的看着,手指抚过每一条纹路。很长时间都没有旁的动作。

    其实那个时候,桓娘将荷包和绦穗送到他手里,谢涟就知道,那不是阿狸做给他的。

    自己带了七八年的东西,也曾无数遍摩挲过。每一条纹路,每一段花织擦过手指的感觉,他都记得清晰如新。何况新银线的色彩与纹理,和戴久了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不解,桓娘明明是在逼他表态,却为何要用假的。谢涟也曾请匠人修过,他知道便是假的,做那么只荷包要花多少心思。

    但是此刻一个人静默下来,心里却忽然就明白了些什么。

    也许桓娘不是在逼他,她心里确实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只是这女人的心思怎么可以这么纠缠和柔软?她只想着若自己真要离开,也要悄无声息的将阿狸留给他的印记替换掉。反而谢涟真将那荷包烧毁了,她却会将真的荷包还给他,默许他在心里保留那么一处地方。

    她其实并没打算将他的过去连根刨除。

    只是一点丝线般缠绕难解的小心思罢了。

    谢涟从来都没有放下阿狸,他也并没想过要放下。人心最难掌控,可顺导而不可逆折。谢涟不勉强别人,也从不勉强自己。

    他不说思念,也不说遗忘。只是在某个角落里,阿狸还是王家闺中的阿狸,不曾出嫁,不会变老。她站在那一年深秋远香阁外桂花树下,细雨如丝,木樨如米,散落在她发间肩上。

    他也一直都清楚,桓娘才是他的发妻。她少年时嫁他,为他生儿育女,和他相伴白头。他敬她爱她,一生不相辜负,不相离弃。

    他一直以为两边互不相干,但也许他错了。连桓娘都能觉察出,他心中还有旁人。

    有些时候,人能骗过的也只有自己。

    谢涟从书橱上取下一只镶锁的盒子,打开来,里面一封一封全部都是信。他看也不看。将漆盒放进去,再度锁好,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终究还是没有将这些东西毁去。

    他吹灭了灯,上床睡觉。

    半梦半醒间,听见外面敲响了更鼓。仿佛没过去多久,又仿佛过去了很久,忽然有人来惊慌的敲他的门。

    谢涟披衣下去时,外间守夜的小厮已经开门,大概美梦被扰,十分的不爽快,问道,“什么事啊大半夜的?”

    “太子妃薨了!”外面的人道。

    小厮这才紧张起来,忙进屋来寻谢涟。一回头便差点撞到谢涟身上。

    谢涟脑中只有嗡的一片响声,“你说什么?”

    “从咱们府上回去,太子妃便忽然病急……东宫传来消息……”

    “胡说!”谢涟用力的将他推到一边去,推门大踏步出去,“备马,我要去东宫!”

    外间一片漆黑,夜凉如水。天上寥寥几颗星子,星光也清得要流下来。

    马蹄声踏破寂静,守门的郎将听是谢涟,便不阻拦。太子妃薨逝,台城与东宫的旨意接连出入。太子妃的家人已经入宫。郎将知道谢涟与东宫素来亲厚,以为他大约是奉旨来的。

    谢涟下了马,一路直入。

    东宫里一片哭声。到处都是白幡,招魂的宫人正在墙头挑着衣服,唱魂兮归来。

    夜里露重,这一路跑来身上衣服浸透了露水,谢涟膝盖上便有些沉,几乎挪不动脚步。

    到了寝殿,司马煜正坐在外面。面容遮掩在身上的黑暗中,感觉不到半分生机,卫琅陪他在一旁坐着。伺候的人都忐忑的守在他身边不远处,他们才将司马煜从太子妃身上扒下来。在最初的痛哭之后,他便像失了魂魄一般死气沉沉。皇后正在殿里主持着,怕他是魇着了,强令人将他送出来,谁知到了院外他便将人全部推开,一个人守在门外。

    司马煜抬头看见谢涟时,沉黑的眼睛才微微的动了一下。

    谢涟只望他一眼,便往殿里去。

    司马煜猛然抽出长剑便向他挥去。

    谢涟心里那些压抑已久的情绪,便在这一刻汹涌的爆发出来。

    他从不知道自己也有这样激荡的愤恨。眼前向他挥剑的人身上所附加的所有东西都消失不见,他只知道这个人是司马煜,是他的挚友、兄弟,但他强抢了他的妻子。那姑娘他喜欢了十年,等了十年,她已经要嫁给他了,却被这个人抢了。可是他抢了她却又不珍惜她,她才那么年轻,甚至不到双十年华。她还不曾见过浩瀚的云海,澄澈的明月。便已经死去了。

    为什么当初他没有把她抢回来。为什么他会容许她嫁给旁人。

    谢涟拔出一旁侍卫身上的佩刀,迎了上去。

    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和火花响在寂静的暗夜里。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眼前的人挥砍,像是想将他碎尸万段。胸膛里仿佛有一只失偶嘶喊的野兽,在替他们愤怒和沉痛。

    这是一场决斗粗莽、蠢笨,连平日里一半的水准都达不到。却是真的拼上性命的砍杀。

    连卫琅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处置。

    这种全凭怒火和不甘的挥砍消耗透支着他们的体力。剑笨重而坚韧,刀轻薄而凌厉。司马煜最后一挥将谢涟手中长刀当中砍断,但谢涟用刀柄将他砸翻在地上,反夺了长剑刺进他颈边的白石里。石板迸裂。两个人赤的眼睛对上,维持着绝杀的姿势,粗喘着,半晌没有动。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较量。也是唯一一次公平的较量。

    而司马煜输了。

    司马煜心中只有一旁空茫。这一次比试他告诉自己死也不能输,结果也还是输了。

    确实是他从谢涟手里,将阿狸强抢来的。不是自己的东西,哪怕拼尽性命去守着,也是守不住的。

    她在谢涟新婚时溺水,他跟着她跳下去。他们在卷流凶险的河道里起伏挣命,司马煜将她护在怀里。那时他抱住的便是自己脑中、心里唯一想要的,便是死也不肯松开手。

    但是现在他该怎么办?她死了,他再用力的抱紧,抱紧,抱紧,她也不能再回来。他再那么的喜欢,那么的想要这个人,她也不是他的,她也不肯留给他。

    可是既然注定不是他的,又为什么要让他遇到,让他得到。

    ……还不如从一开始,便不要相见。

    如果再遇到也还是要喜欢上,便不如永生永世都不要相见。

    他只怕再遇上,自己还会拼进一切,将她抢回来。然后再无可挽回的,看她逝去

    许久之后,谢涟放开了司马煜,沉默的在他身旁跪下去。

    刀剑相向,犯上不轨的罪名他已经担当了。但谢涟心里竟没有太多的波澜。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在他心里分量,也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重。

    侍卫们上前将谢涟押住带下去。

    将出门时,司马煜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将长剑从石缝里拔出来。

    那金石相擦的“铿”的一声响,令所有人心头一颤。侍卫们不觉就停住脚步。

    司马煜就这么摇摇晃晃的走到谢涟的面前,将剑平举起来,凌厉带风的挥砍下去。

    店内宫女都惊慌的闭上眼睛,但热血喷涌的声音却迟迟没有传出来。

    谢涟头上发冠连同发髻被当中削断。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何意。还是卫琅先回过神来,道:“以发代首,殿下已亲自处刑了!放开放开。”

    司马煜又挥了挥手,声音干哑,“回去听候发落吧。”

    卫琅推着谢涟出了门。司马煜才丢掉剑,直直往后倒下去。

    谢涟回到家里,去太傅夫人那里回了话,听说桓娘等了小半夜消息,便先去了她屋里。

    姑嫂们怕桓娘忧虑,都守在她屋里,陪着说话宽解。听说谢涟回来了,才纷纷告辞。

    天色已有些泛白。桓娘毕竟才生产过,替谢涟忧心了半夜,此刻也一副倦容,苍白憔悴。望见谢涟,只低低的叫了一声,“谢郎……”

    谢涟沉沉的应了一声,扶着她躺好了,才道,“不当紧,不要忧心。”

    桓道怜手指攀到他脸上,轻轻摸了摸他的眼睛,道:“哭吧。”

    谢涟道:“有什么好哭的啊。倒是你,听婶母说你要下床。才生产过,不要命了吗?”

    桓道怜依旧只是说:“我错了,谢郎。你哭吧。不要憋在心里……别这样,”她眼睛里已经滚落下泪水来,“别这样……哭出来啊!”

    谢涟只将她抱在怀里安抚着。到她哭累了,沉沉睡过去,谢涟也没有发出一声悲音。

    谢涟回到书房里,静静的坐着。外间晨鸟名叫,继而阳光透窗,光尘浮动。

    许久之后,他才将那只上锁的箱子取出来。

    因桓娘在月子里,虽要进四月了,各屋里都还生着火。

    谢涟将箱子打开,把里面一封封叠好的信取出来。每一封他都能记诵。那是当年在兖州时,阿狸写给他的回信。

    谢涟将信一封封的丢到熏笼里面。

    火苗舔上来,便如一直翩飞的蝴蝶。瞬间燃烧成烬。阿狸的音容便在那余火里一点点浮现出来。

    “七月半斋僧,无他。唯忆寺中梅花包子……”“九月授衣,天微寒。架上画眉换羽,乃知……”“晨起无事,折梅二三枝……”“春至江南……”

    一声声交叠着,响在谢涟耳中。先是声声可辨,继而交杂成一片,渐渐又稀疏清晰起来。

    谢涟将最后一封也投进了火里。

    远香阁外桂花树下,细雨如丝,木樨如米。那婷婷而立的姑娘终于渐行渐远,不再回眸。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我觉得一旦写出来了也就落了下乘……但是看大家脑补得很纠结很受伤,还是写出来了。

    ps:

    一周目的番外坚决不会写的。我太知道了,大家对男配的宽容永远都不会用在男主身上。

    所以你们死心吧!

    不如相见(三)

    谢涟走到阿狸身后。

    他一向从容,这一回却有些词穷,总觉得开口便会唐突了她。

    却是阿狸先说话,“前些日子收到世兄送的笔筒,十分喜爱。在这里谢过了。”

    谢涟道:“是上回去丹徒县瞧见的。说是用竹根雕成,却不是南边的技艺。看着别致便带回来,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你喜欢就好。”

    阿狸便点了点头,道:“劳世兄记着。”

    她道完谢便又望着飞雪,谢涟则望着她。她眸光干净,波澜不起——虽没什么不妥,谢涟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协调——她目光里的干净并不是十岁少女不经世事的纯净,反而更像是阅尽千帆后,尘埃落尽的平和。虽也很好,却有些了无生趣的模样,令人难过。

    谢涟不由就说,“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阿狸摩挲着手上袖炉,垂了眼眸,很长时间没有做声。在谢涟几乎以为她不会答话了的时候,才开口道:“大前年桓娘庆生,世兄可曾去过?”

    谢涟略一回想,便点了点头——彼时他已出了孝。而桓净宠爱小女儿,几乎年年都为她庆生。他不会无故缺席。

    阿狸便道:“我也去了。依稀记得世兄自镂窗外走过,几位夫人交口夸赞。”

    谢涟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然而阿狸说的也不无道理。世家交际就这么大的圈子,偶尔哪次无意中瞟见了,都是很平常的事。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也并不奇怪。

    过于纠缠便是一种轻浮,谢涟便不好多问。只笑道:“想来是了。”

    阿狸依旧垂着头,就这么侧对着谢涟,蜻蜓点水般行礼,道:“时候不早,我便不作陪了。世兄还请自便。”

    不待谢涟挽留,便再点头致意。逶迤下了石阶,走进茫茫飞雪中。

    谢涟见她没带雨伞,忙去檐下篱笆边寻到自己的伞。然而才追了两步,阿狸身边伺候的小丫头便跟到她身后,将一柄竹骨伞撑开来,替她遮了雪。阿狸扶了小丫头的手臂,将她一道拉在伞下,头也不曾回一下,便消失在湖石的那一边。

    卫琅那边也闹腾够了,就跑来向老太太辞行,想顺便讨一杯热羊奶喝。

    他在山里跑惯了,再大的雪也只等闲。此刻头上还蒸着汗,热气腾腾的。远远望见阿狸裹得严严实实的走过来,一张脸让兜帽上长绒衬着,只有巴掌大小,还冷得连鼻尖都泛红了,就有些叹为观止。心想,体质差成这样,可怎么得了。看来以后得多花心思,带着她锻炼了。

    他这一年也十二岁了。如果说早些年还只知道好玩,戏弄阿狸时什么也不懂,那么现在改懂的不该懂的就已经都懂了。

    他很清楚,阿狸四叔想把阿狸许配给他——卫琅自己倒不觉得阿狸有什么。只是恩师如父,甚至论起亲近和敬重来,阿狸四叔还排在他阿爹前边儿。卫琅自己也想过,他日后一定要讨一个王家闺女当老婆,好跟他师父亲上加亲。既然阿狸是他师父中意的,那更没什么好说的了。就她了呗。

    不过卫琅也有心事。

    ——以他卫家熏陶出来的眼光看,阿狸日后在模样上真没太大的前途,顶多也就是看着顺眼,肯定没法把他阿姊们比下去——说真的,卫琅对此还是比较介意的。别看他阿姊们在外面一个比一个温婉知性,回到家却一个比一个挑剔刻薄。媳妇儿不在美貌上彻底压他们一头,他被取笑也就罢了,只怕媳妇儿自己少不了气受。

    不过后来他又想了想,没关系啊,美貌比不上,咱比力气。谁敢唧唧歪歪,一拳砸扁她,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挑剔。

    想到一只母猩猩脚踩众花,在他家称王称霸的情景,卫琅就有种微妙的愉悦感。对阿狸的没前途的相貌反而无比期待起来。

    当然,王家闺女行情太好,何况还是王坦的闺女,何况阿狸模样虽比不过他阿姊们但比别人还是不差的。不是他想娶就能娶到。卫琅不想让他师父丢脸,是以有事没事儿就往王家跑。小舅子肯定是要收服的,岳父跟前也得表现着,老太太早就倒戈了——就是岳母比较难讨好,幸而对他印象似乎还不错,有争取的余地。

    到最后,卫琅发现唯一难摆平的,好像就是老婆自己了。

    卫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阿狸给他的感觉。

    ——他就没见过这么苦大仇深的姑娘!

    你说她爹疼娘爱,兄友弟恭,顶上也没什么阿姊从小把她当布娃娃玩儿,她究竟有什么好愁的啊!

    明明就是睡觉都能笑醒的完美人生。

    卫琅实在怕她把自己愁坏了,因此总是有事没事找她麻烦。若老太太房里碰上,她越不爱说话他便越要想法设法让老太太留下她说话,她越不爱跟他打交道他就越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往她屋里送,常常文雅微笑着给她使绊子说重话,怎么能惹人生气怎么来。被鄙视了也百折不挠顽强不屈的找她麻烦。

    阿狸从一开始毫无反应,到现在也开始有些无可奈何了。

    而且卫琅发现,阿狸好像明白他的好意,心里是领情的——虽然这些许剥夺了他的乐趣,但卫琅还是觉得很欣慰——不愧是要当他老婆的人,聪明敏锐,不错不错。

    卫琅觉得自己快要大功告成了,差不多是时候把老婆定下了。

    他想了想,自己阿爹面子可能不太够。阿狸娘一句“孩子太小”,就能轻易驳回去。还是得阿狸四叔亲自保媒。他差不多也该向阿狸四叔提个醒儿了——既然有这份心就趁早不趁晚。否则以后提亲的多了,还得跟人争,多麻烦。

    ——这娃完全没想过阿狸愿不愿意。反正他都愿意了不是。

    他上前跟阿狸打招呼。

    一如既往的礼节周到,温文尔雅,“妹妹刚从老太太那里来?”

    阿狸道:“是。阿婆还醒着,阿兄快去吧。”

    ——这句“阿兄”是卫琅自己争取来的。都这么熟了,还世兄世兄的叫,那就太刻意了。

    卫琅道:“嗯。”却把话截开,仿佛顺便问一句似的,“看你有心事,是谁欺负你了?”

    阿狸:……呃,这话从何说起啊?

    卫琅那双眼睛不着痕迹的垂了垂,睫毛掩去一道杀机,比着她的眼睛,虚揩了揩,笑道,“一脸难过极了却不知怎么哭的样子——难过些什么?说出来,我替你处置。”

    阿狸:=__=|||……什么处置啊,你根本就是去砍人吧阿丑!

    “你想多了!”

    “哦——”这个哦字拖了长长的尾音,“没事就好。下着雪呢,赶紧去去吧。”

    阿狸:=__=|||喂喂,一脸提刀砍人去的模样……怎么可能安心走啊!

    “真没人欺负我。”

    “嗯,我知道了。”温文尔雅。

    “我没骗你。”

    “你怎么了?我有说你骗我吗?”装傻装傻,“赶紧回去,鞋都湿了。我看阿婆去了。”

    阿狸:>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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