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公卿 林家成 TXT第28部分阅读
媚公卿 林家成 TXT 作者:rouwenwu
非议,千里迢迢前来求见,想的,不就是与我在一起么?既然如此,还回南阳作甚?”
他一踢马腹,纵马疾驰起来。
随着马一起步,他身上坚硬的盔甲,摩擦得她细嫩的肌肤一阵阵刺痛。
冉闵毫无所觉,他左臂收紧,把陈容按在胸口处,他低下头,凑近她的耳朵,吐出的气息,马蚤着她的耳膜,“至于名节之事,你便不用担忧了,时候到了,我会正式迎娶你入门的。呵呵,昔日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世人传为美谈,便是前些阵子,你阿容不是为了‘恩义’也私奔过吗?你就当现在我们在私奔。”
冉闵说道这里,见陈容僵硬着,一动不动的,当下哈哈一笑,脚尖一踢,瞬时,胯下的火龙马飞腾而起,向前狂冲,激得两边寒风呼呼而来,震荡得耳膜生痛!
冉闵那坚硬的胸甲,还在摩擦着陈容的后背,每一下摩擦,都是一阵疼痛。
可陈容,一直低着头。
她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哑声说道:“冉将军,阿容虽然父兄不在身边,可也是士族女郎。请你把我放下,让我坐在马车中伴随左右吧。”最后那‘伴随左右’几个字,当真艰涩无比。
冉闵一怔,。
转眼,他低沉笑道:“小姑子同意嫁我了?”
才笑到这里,他以一种自言自语的语气笑道:“是了,现在的你,也只能嫁我了。那些规矩繁琐的士族,已经不会娶你了。”
陈容闻言,僵硬地一笑,喃喃回道:“便是以前,也没有士族愿意娶我的。”……至于那个神仙般的王七郎啊,他永远都不会娶她。
用力闭上眼,眨去眼角的那滴泪珠,陈容咬着唇,认真的,严肃地说道:“冉将军,请放下我,请容许阿容坐马车跟随!”
她的语气中,有着无比的坚持。
听着她异乎寻常的认真,冉闵哈哈一笑,缰绳一勒,奔行的速度减缓。然后,他提着陈容,把她放下了马背。
放下她后,冉闵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突然问道:“陈氏阿容,你真的喜欢上那个王七郎了?”
嗖地一下,陈容抬头看他。
看着他时,她明媚的大眼中,有犹豫,有挣扎,有迟疑……
最后最后,她对着他的眼睛,却是认真地说道:“是。”
说出这个字时,她没有眨眼,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盯着他的表情。
几乎是迅速的,冉闵俊美的,飞扬的笑容僵住了。
他一声长喝,停得火龙马人立起来。
然后,他纵身下马。
低下头,一瞬不瞬地盯着陈容,他突然伸出右手,重重地锢制着陈容的下巴。那墨黑的,阴烈如暗夜火焰的双眸,流淌着愤怒的火焰。
他双唇抿得紧紧,吐出来的声音,也是沉冷,“什么时候的事?”
一抹杀气在他俊美无畴的脸上流转而过,冉闵沉沉地低喝道:“告诉我,什么时候的事!”
本来,陈容在说出那个‘是’字时,心下好不悔恨,她恨自己怎么这么愚蠢,怎么会给他一个这样的答案?她恨自己怎么会自绝前程,她既然都准备嫁他了,关于王弘的一切,便应该埋起来,一直埋到老死,直到进来棺材!
可是,她隐隐也知道,前一世的恨太深太浓,它一直潜藏着,所以,在见到如此嚣张不可一世,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的他时,她会在突然间,有了想把这一切都打碎的渴望!她便冲动到,宁愿毁了一生的幸福,也想看看他这一刻的表情。
第109章 太坦白
而此时,她见到了。
她见到了他的愤怒,他的气恨!
陈容抬着头,直直地望着他,望着他……一瞬间的欢喜无尽和自嘲自苦,让她的眼眶,以最快的速度变得湿润,变得泪水满眶。
愤怒中的冉闵,断断没有想到,而对自己的质问,陈容居然会流泪
他锢制着她下巴的动作松了松,看向她的眼神中,怒焰少去,狐疑生出,“问什么要哭?”
陈容垂下双眸,眨了眨眼,声音暗哑地笑了起来,“没什么,只是没有想到,将军会如此恼怒。”
她抬起头,斜睨于他,“将军能否告诉我,你又为什么如此愤怒?”
她的眼眶中,是满满的,就要溢出的泪水,可她这眼波流转,这红晕艳美的小脸上,似喜似苦,却是媚态天成,诱人之极!
冉闵怔了怔,不知不觉中,他握着她下巴的大手上移,轻轻地,用生理茧的拇指摩挲着她红润的下唇,冉闵的声音,低沉中隐有温柔,“回答我,你为什么要哭?”
虽是温柔,却是语气坚决,分明是命令!
陈容眨了眨润湿的长睫毛,慢慢地,低下了头。
她没有回答。
下意识中,她是想继续气他一气的,可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做。想了想,陈容便保持着沉默。
冉闵见她沉默,薄唇抿得更紧,他的浓眉,恼怒地皱起。
就在这时,一个响亮地叫声传来,“将军?怎么不走了?”
几乎是那个叫声一出,冉闵便迅速地回过头去,暴然喝道:“闭嘴!你们自己先行!”
他这么一怒,众人齐齐一缩,那人连忙应道:“是,是,是。”
说罢,策着马向前奔去。
冉闵再次转头盯向陈容。
他沉着俊脸,语气阴沉地低喝道:“陈氏阿容,你知道的,我这人从来便没有什么耐心!”
他这是警告!
陈容抿紧唇,抬起头来。
她看着他,轻而清脆地说道:“是,我现在喜欢上了王七郎了。是,我以前最喜欢的人是将军你——非常喜欢。”
她一字一句地说到这里,慢慢一笑,这一笑,似是自嘲,又似是解脱,“便是现在,我对于将军,也不是完全忘情,然而,我最喜欢的人,已经是他了。”
她双眸静静地看着冉闵,也透过他,看向他后面的茫茫青山,喃喃说道:“人这一生,草木一秋,不知哪一阵风吹来,便飘入污泥中,尸骨都无法保全了。将军,你知道吗?不知为什么,我发现我不再那么喜欢你后,心中很快活。便是现在,我说这些话时,心情也是快活的。”
就算这种快活,只是昙花一现,转眼她便要接受那种种不堪忍受的后果,她也认了,认了……毕竟这种快活,她期待太久太久!
冉闵沉着俊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突然的,他再次问道:“我是哪里得罪了你?”缓一缓,他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陈容摇了摇头,她收回目光,一笑,木然的,飘渺地说道:“我不能说的。”
冉闵哈哈干笑起来。
他笑了两声后,转过身,负着双手便向前面大步走去。
他走动时,那火龙马,自动地跟在他的身后。
冉闵没有回头,他只是冷笑道:“小姑子那么有志气,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他身形高大伟岸,一身黄金般的盔甲,衬得整个人更似是天神下凡,威严神武中,有着凛凛之概。
陈容望着他俊美沉凝的侧面,轻声回道:“除了跟着将军,我已无除可去。”
冉闵似是怒了,几乎是突然的,他低吼出声!
那吼声,如雷,如鼓,如虎啸,如无边的郁怒冲击着天地,沉沉闷闷,久久不绝!
好一会,吼声止息。冉闵嗖地一声跳上马背,纵马便向前面直冲而去。
他那马是何等神骏?他那骑术是何等不凡?转眼间,一人一骑便绝尘而去,空留下漫天烟尘,还有那个火红与黄金丁配的高傲身影,越去越远……
陈容低下了头。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向前走去。在她的身前身后,是络绎不绝的烟尘和士卒们,他们经过她时,激起漫天烟尘,从她眼前消失时,马蹄声隆隆间还在响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周没有人了。
没有人,没有马,没有烟尘,没有声音。
整个天地间,只有她一人在独自而行。
陈容慢慢地停下脚步。
她侧过头,望着那西方落下的夕阳,满天残照中,她依稀看得到,那如蝗虫一般的密密麻麻的黑影,他们在远去。
她回过头,身后,是一片山坳,山坳处,坑坑洼洼的,废弃的锅碗到处都有,在不久前,这里还是一片繁华,还是人马嘶鸣。
天地间空空荡荡的,连平妪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陈容望着望着,抱紧自己的双臂,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西方日落之处,向大军开拔的方向,走去。
渐渐的,残阳西落。
渐渐的,地平线上,天地交际处,最后一线光明也在淡去。
渐渐的,繁星满天,明月如钩。
天地之间,如此寥阔,如此苍茫。
陈容还在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时间还在流逝。
渐渐的,天地间只有星光和月辉还在。
渐渐的,很远很远处传来的马嘶声和人语声。那声音太遥远太遥远,陈容都不知道,那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她的幻觉。
这时,脚底下一阵疼痛,陈容蹲下来,伸手脱下鞋履。看来一眼满是水泡和血泡的脚底,她重新把鞋履穿上,慢慢一笑:不知不觉中,她竟然这样走了一天了……
一阵夜风吹来,饶是白日时阳光高照,这夜风已是寒气侵骨。
陈容再次抱紧双臂,缩了缩颈。
就在这时,她慢慢地抬起了头,一动不能动了。
在她的视野中,在官道的尽头,一匹高大的骏马,驮着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正在向她的方向奔驰而来。
星光如水,月光如水,那一人一马,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奔来,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奔来。
不知不觉中,陈容伸出手,揉搓着自己的眼睛。
慢慢的,那一人一骑,来到了她前面。
星光下,那双如电一样,冷冽墨黑的双眸,沉沉地锁着她。半响后,马上人微微弯腰,向她伸出手, 命令道:“上来!”
见到陈容还在揉搓着双眼,平素那张艳丽动人的小脸,此刻因灰尘和泪水交融,显得脏兮兮的,他的声音不觉放低了些,“要我再说一遍吗?上来!”
陈容终于清醒过来了,她连忙伸出手,握上了他的大手。
大手一用力,把她整个人拉了起来,放到了马前。
他右臂一伸,搂着她的细腰,脚尖一踢马腹,便向前急冲而去。
‘的的的’的马蹄声中,那坚硬的胸甲与她的衣袍在风中的合唱声,还在身后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占据了陈容的双耳。
几乎是突然的,两行清泪一涌而出。
那泪水涌得太猛太快,陈容刚刚反应过来,刚想把它掩去时,它却如同喷泉一样,涌得更猛了。
转眼间,陈容只能以袖掩脸,啕啕大哭起来。
她的呜咽声,合在风中,合在马蹄声中,无休无止……
“够了!”
冉闵不耐烦地一喝。只是一喝,他便令得陈容一噎,惊得连忙止住了哭啼。
背后,传来冉闵极不耐烦地声音,“如此舍不得王七郎,为何不向他自请为妾,随他左右?”
他以为,她哭得这般伤心,是因为舍不得王弘。
陈容咬着唇,她没有回头 ,只是恨声叫道:“我一个小姑子,你把我一丢便是一天,还,还直到现在才来……你这样对我,都不许我哭?”
冉闵万万没有想到,她是因为这个而哭个不停,当下一愣,转眼又有点好笑。
这时刻,信口把委屈说出来的陈容,却想到了前一世,前一世,她葬身火海中时,这个男人也是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为什么这一次,他只是把她丢下半天,一天的,她就感觉到委屈了?这个无情的男人啊 ,她怎么还会因为他的无情,而委屈?
想到这里,陈容心肺处一阵绞痛,这痛太剧烈,它绞着肺,刺着骨,刮着心……陈容连忙以袖掩脸,一动不动的。
身后的冉闵见她这样,忍不住一晒,哼哼道:“小姑子不晓事。你说出那番话时 ,便应该料到,会绝了你我之间的情谊。”才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低叹一声,搂着陈容的手臂也是一紧。
……
星光下,一切都安静如许。
也不知过了多久,冉闵低声说道:“陈容阿容。”
过了一会,陈容才低哑地应道:“恩。”
“忘了王七郎吧。”
他一句话吐出,陈容僵住了。
他说,忘记王七郎吧!他居然说,忘记王七郎吧!
难道说,她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了,这么一点情面也不给他了,他还是准备要她?
第110章 明白
错愕中,陈容怔怔地抬起头,就着星光,看向那张俊美沉凝的脸。
在她的目光看来时,冉闵墨黑的双眸,直直地盯着遥远的天边,没有理会她。
陈容收回目光,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嘴角,慢慢扬起了一抹笑容,这笑容,似是讥嘲,似是得意,似是苦涩,似是无力……
她张了张嘴,终于应道:“是。”
一声应下,冉闵右脚一踢,胯下的火龙马开始加速。
这火龙马,实是天地间少有的极品骏马,它全速奔行时,如奔雷,如闪电,迅捷之极!
陈容窝在他的怀中,咬着唇,努力地让自己不去想被坚硬胸甲摩擦的肌肤。
好一会,她低声问道:“这次是去哪里?”
“洛阳。”
洛阳?
陈容一怔。洛阳啊?这一去,岂不是要很久很久?岂不是说,她再次回来,或再次听到南阳城的消息时,已经物是人非?便是那个从来不需要她参与的白衣翩翩的谪仙,也有了属于他的结局?
很久很久后,陈容低声回道:“是。”
就在这时,冉闵冷笑起来,“阿容便不担心,你回来时,王七郎已被慕容恪所杀?”
几乎是这句话一出口,他便悔了,于是他紧紧闭着薄唇,生起自己的闷气来。
陈容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她垂下双眸,轻轻地,果断地回道:“琅琊王七,并不是无能之人。将军,这世上,慕容恪惧怕的不止是你一个!”
这一次,她的声音一落,冉闵已是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他声音一收,浓眉一轩,喝道:“以后,不许再想他!”
陈容垂眸,好一会才应道:“是。”熟悉他的性格,知道这个男人的心胸,并不是那种可以撑船的陈容,又喃喃说道:“陈容虽是女人,也是敢做敢为的……我不会再想他。”便如,不会再恋着你一样。就算呆在你的身边,就算与你朝夕与共,我也不会再恋着你,不会!
听到她这个答案,冉闵才哼了一声。
两人一骑,还在向前奔去。
渐渐的,月上中天。
就在这时,火龙马突然间,于急速奔行中人立而起,仰天长嘶!
冉闵沉喝一声,“有埋伏!”
喝声中,他俊脸沉寒,眼中杀气毕露,那握着缰绳的手,也五指成勾。
陈容在听到他这句话时,脸孔则是一白,她朝马侧看了一眼,那里,没有他的兵器。
有了火龙马,有了兵器在手的冉闵,是威杀无敌的天王。可是,如果没有武器在手呢?
……如果不是为了寻她,他那兵器,是片刻不会离手的!
就在陈容沉思时,沉着一张俊脸的冉闵,回头瞟了她一眼。
就在他回头时,陈容抬着头,她对上星光下,他那沉寒如冰的双眸,低声说道:“你的马神骏,必能冲过去,将军,你把我放下马,轻装简骑的,必能冲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在冉闵惊愕的目光中,她轻声说道:“不用担心我。”
这一刻,她的眼神,十分十分明亮,十分十分温柔……
冉闵明显被感动了,他盯着陈容,低低地说道:“你这个小姑子。”叹息中,他在她的脸上轻轻抚了一把。
转眼,他背对着陈容,策马向前缓缓而行。
这时的陈容,低着头,嘴角,慢慢浮起了一抹冷笑。
她就知道,在这种时候,只有这样的一句话,才能让他动容,才能让他最大限度地保护她!才能让这个心如坚铁,不管最后对她是留还是弃,都铭记于心……这种铭记,有可能会是一生!
星光如水,银月如钩,两人一骑,缓步而行。
走了一百步不到,冉闵突然暴喝一声,“驾——”喝声中,他脚尖一点马腹。
随他多年,最是明白他心意的火龙马,顿时纵跃而起,腾空而行!
这一瞬间,马作闪电,其行如风!
他的发作十分突然,两侧的草丛中,传来一连串的吆喝声,“拦下他,拦下他!”
这口音,是胡人的,还是鲜卑胡人那一族的。
吆喝声中,嗖嗖嗖,上百人于草丛中,同时举起长弓,箭发于弦!
嗖嗖嗖嗖……
风声中,箭下如雨!向着冉闵和陈容铺天盖地地袭来。
几乎在那胡人的吆喝声出口的刹那,陈容想起一事,突然挣开冉闵的搂抱,以最快的速度解下了自己的浅蓝偏紫色外袍。
然后,她把衣袍扔给冉闵,叫道:“将军,这个可用!”
一句话吐出,冉闵哈哈大笑。
而就在这时,箭雨已至。
只见冉闵左手策缰,右手抓着陈容那外袍,便是一阵急甩。
外袍如帐篷般张开,被风吹得鼓起,呼呼作响的风声中,箭雨还没有射到,便被外袍挡开。
冉闵的功夫何等了得?到了他这种地步,已是落叶摘花,皆可伤人。只甩了两下,他便把那衣袍甩得流转之极。
于是,不管两侧的箭雨如何密集,如何凌厉,他手腕一抖,鼓成帐篷的女式外袍,便把那些箭,稳稳地拦截下来。
而这时,他胯下的火龙马,正在如风,如电般的急冲。
只是二息不到,火龙马已冲到了箭雨之前,渐渐冲出来埋伏圈。
胡人的伏兵显然急了,一个嘶喝声传来,“废物!这么多人,都对付不了一个抱着女人的冉闵!射!再射!”
饶是那嘶喝声不绝,那箭雨如林,可那鼓了风的衣袍,已是稳稳地护着二人一马,向前急冲。
转眼,火龙马冲出来包围圈。见到他冲出,一个唿哨声响,百来个胡人从草丛中一冲而出,向着冉闵扑来。
冉闵却是仰天大笑着。
笑着笑着,他回头瞪向那些胡人,暴喝道:“有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慕容律,回去告诉慕容恪,叫他洗干净脖子在南阳城外等着我!”
说到这里,他再次仰天长笑起来。
笑声中,二人一骑,已一冲而出,卷起漫天烟尘,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胡人们追了一阵,发现根本追不上后,便停下脚步,面面相觑。几乎是突然的,那个慕容律怒喝道:“都是你这个奴才,说什么带多了人突然被发现,反而打草惊蛇。狗才,要是刚才来个千箭齐发,怎么会跑了他冉闵?”一边骂,他一边长鞭一挥,朝着一个汉人长相的文弱士人没头没脑地打去。
火龙马一阵急驰,冲出了几十里后,冉闵吆喝几声,令它慢慢停下脚步。
他翻身下马,伸手对上陈容,“下来。”
陈容知道,他这是想让火龙马休息一下,连忙应声跳下。
就在她移了移,想跳到一个空阔所在时,冉闵眼睛眯着,也移了一步。
呼的一声,陈容纵身跳下,却稳稳地,跳入了一个坚硬的怀抱。
砰地一声,陈容的小鼻子,扎扎实实地撞在那坚硬的胸甲上,痛得眼泪都出来了。
冉闵可没有发现这一点,他伸臂搂着她,右手抚着她的长发,低低地说道:“陈氏阿容。”
“恩。”
“你方才,为何令我一人逃命?难不成,你不怕死?”
……
他问到这里,却许久都没有听到陈容的回答,不由低着头,不耐烦地看向她。
星光下,陈容的笑容有点苍白,也有点奇怪。
多么熟悉的一切啊。陈容恍惚地想道:前世时,阿微便是这样让他喜欢上她的。想来,他当初也问了她这句话吧?
陈容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她低下头。
不知不觉中,她推开他,低声说道:“将军为了阿容,才孤身回返的。阿容虽是一个女人,却也不能让将军因我而受损!”
想了又想,她给了他这个最真实,最没有情意的答案。
冉闵盯向陈容。
片刻后,他问道:“小姑子,你又恼我了?”
陈容连忙摇头,低声道:“无。”又恼他?当然没有,她恼的,只会是自己。刚刚重生时,她想过要报复他的,她想过,要让他爱上她,然后,让他尝尽她前世经受过的苦楚。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现在,几乎是突然间,有点意兴索然了。
陈容推开冉闵,向前走去。
眼望着前方茫茫的星空,陈容第一次发现,一切,是真的变了,完全变了……因为,她突然觉得,这样的报复,已没有了什么意义,因为,她突然在想着,一直以来,她从来都不担心王弘,是因为她知道,她帮不上他。而且,她才知道,她竟是在想着,如果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就随他去吧。活着也挺辛苦的,便这样,在他和他的族人,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角落,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随他而去!
这个想法,如此理所当然,如此的,让她解脱……
终于,在她看着前世深爱的这个男人痛苦后,在她利用她对他的了解,慢慢让他喜欢上她后,在她离她的报复,只有一线之隔时,所有的阴霾散去,她终于发现,原来,她是真的放下了,她是真的,爱上了那个叫王弘的男人!
上苍的安排,当真可笑之极!费尽心力,用尽手段,却落了个自丵焚而死,而一直犹豫着,还没有下定决心真正报复时,却得到了她曾经企盼的一切。原来,所有的痴迷不悟,刻骨铭心,随着时移世易,都是会改变的……这世上,便没有海枯石烂而不变的东西!
这时,她的手臂一紧。
却是冉闵嗖地伸手,握紧了她的手腕。
他把她强行扯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朝着陈容细细地瞅了一眼后,冉闵不耐烦地皱起浓眉。不过,他没有喝骂,只是牵着她跨上马背,喝道:“时间不早了,走吧。”
马蹄翻飞,转眼,两人一骑,在弯月的牵引下,越去越远。
月上中天时,两人追上了大部队。
冉闵把陈容扔给一个士卒后,大步向灯火通明的主帅营帐走去。
陈容望了他一眼,转过头,在那士卒的带领下,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她还没有走近,火把光中,平妪便急急地扑了过来,她牵着陈容的衣角,小小声地问道:“女郎,你怎么才回来?”她的声音颤抖着。
陈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一会,主仆两人便进了营帐。
平妪一掌上灯火,便向陈容张望而来。
望着陈容,平妪惊异地说道:“女郎,发生了什么好事?”她发现,陈容的脸上带着一抹笑,这是一种不应该出现在这种情况下的,轻松的笑。
陈容抬眸看了她一眼,唇一弯,说道:“没有,只是想开了一些事。”
平妪好奇地跟在她的身后,和她一样坐在榻上,连声问道:“女郎想开了什么事?”
陈容提起几上的酒杯,慢慢抿了一口,以一种随意的语气回道:“想通了,不管是死是活,这般有个人值得念想,便是够了。”她把酒水一饮而尽,自嘲道:“我终于可以与他好好相处了。”
平妪更糊涂了。
陈容也不耐烦再说什么,当下挥了挥手,命令道:“去看看,能不能打点水来,我要沐浴。”
“是,是。”
这一晚,陈容睡得很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
第二天,陈容明显感觉到,冉闵的计划真是变化了,士卒们行进的速度减缓,哨探四路派出,幕僚们频频出入营帐,便是他那张脸上,也出现了一种悠然自在,仿佛,有一件有趣的事,正在他的期待下上演。
难道,他真的就因为那件被埋伏的事,便改变主意,不去洛阳,而去参与慕容恪与王弘之间的争斗了?
陈容暗暗诧异。
下午时,平妪从营外走来,她捧着一个托盘,朝着陈容叫道:“女郎,女郎。”
“什么事?”
平妪走到她面前,把托盘放在几上,她掀开盖在上面的缎,苦笑道:“真是怪了,将军居然送给你两套男子袍服呢。”
陈容诧异地走下塌,她把托盘上的衣服翻了翻,“噫,真是男子袍服。”转眼,她明白了,“这是军营,我出出入入的,扮成少年,自是更合适。”
平妪闻言,点了点头,道:“那倒也是。”
陈容知道冉闵的意思,当下,她便换上其中一套淡蓝色的袍服,想了想,还是戴上纱帽,才向冉闵的营帐走去。
不一会功夫,陈容出现在营帐处。一个幕僚大步走出,他一眼看到陈容,先是一愣,马上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朝着陈容拱了拱手,才大步走开。
陈容一怔。
她目送着那幕僚走开后,又一个幕僚走过,这幕僚见到她,也是拱了拱手,才大步走开。
陈容低下了头。
她明白了,定是冉闵向他们透露什么了,这些人对她行礼,是把她当成他的夫人了。
……此生虽得不到圆满,也算是有个归宿了。
陈容大步向营帐中走去。
营帐中,只有冉闵一人。陈容看着跪坐在塌几上,正伏案疾书的他,忙放轻脚步。
可饶是如此,她才走出二步,冉闵头也不抬地开了口,“阿容。”
“是。”
陈容福了福。
冉闵命令道:“从现在起,你跟我身侧,不离左右。”
他一句话吐出,久久都没有听到陈容的回答。
于是,他抬起头来。
朝着沉默中的陈容盯上一眼,他双手扶着膝盖,向前微倾,认真地说道:“军旅生涯,转眼生死,想那么多干嘛?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名份的。”
他知道,陈容也知道,冉闵他处起事来,经常没日没夜,陈容真要不离他左右,那么与他共上一夜,或者说,孤男寡女老这样处着,睡到一块,那是情理当中的事。
陈容一个小姑子,又还没有正式嫁给他,自是放不开。冉闵这话,便是给她吃一个定心丸。
他说出这话后,见到陈容还在沉默,浓眉一皱,喝道:“你还犹豫甚么?”
陈容知道,他这人,很重言诺,他既然说出,就一定会做到。可知道是知道,真要她还没有嫁人,便与一个男人没日没夜地呆在一起,她实在做不到。
红着脸,陈容咬着唇,正不知如何处理这事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幕僚出现在营帐口。
见那人进来,陈容连忙福了福,退到一角。
那幕僚朝她看了一眼,心下洞明,也不理会,转向冉闵拱手说道:“禀将军,慕容恪出现了。”
冉闵一听,双手扶膝,倾身向前,问道:“那王弘呢?”
一听到王弘,陈容便嗖地一声抬起头来。
那幕僚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说道:“很是奇怪,琅琊王氏那一块,竟是没有半点动静。”
他疑惑地说道:“要不是那个王七郎还留在南阳城中,我几乎以为他已临阵脱逃了。”
冉闵笑了笑,道:“王弘这人,年纪虽小,却不易看透。”
他向后一仰,喃喃说道:“这一场争斗,我也期待着。”说到这里,他断然下令,“通知下去,我们的人,无论何时,都不要出现在双方视线中,不要让他们发现我们的存在。”
”是。”
”南阳城中情况如何?”
那幕僚冷笑道:“还是那样,人心惶惶,兵荒马乱!“说到这里,他哧声道:“听说那南阳王,只是这么些天,便瘦了一大圈,头发也白了一半。”他说到这里,性情大好,竟是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冉闵点了点头。
他低头翻开一卷帛书,看了看,又问道:“其他各族呢?可有异动?”
那幕僚禀道:“西方和北方来了两拨胡族,东方也有胡人的影子。”
冉闵听到这里,冷冷一笑,下令道:“下令,通通拦住,执意前来的绞杀!哼,姓慕容的便没有一个男人,既然当着天下人的面,向王七郎下了宣战书,便应该与他一对一,真刀实枪的拼个雌雄!“
那幕僚哈哈一笑,他佩服地看着冉闵,道:“将军是不想他人来搅局吧?哈哈哈,好,属下这就去办。”
他也是个爽快人,转身便走。
走了几步,那幕僚突然停下脚步,看向陈容。
望着一袭男袍,安静地呆在角落中的陈容,他点了点头,向冉闵说道:“士族的小姑子,愣是没有一个像样的,将军运气还不错啊。哈哈。”
也不等冉闵回答,他已经扬长而出。
冉闵只是晒,便埋头疾书。
陈容走到他身侧,慢慢蹲下,一边整理着乱成一堆的帛书,一边瞟向上面的字眼。
这上面,都是关于南阳城中这一战的。
冉闵这人,不仅是勇猛闻于天下,他还很有计智,于征战之途,可以说是无师自通的天才人物。不然,也成不了天下第一名将。
陈容一边整理着帛书,一边一一瞟过,忙碌中,竟不知时光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冉闵低沉的声音传来,“阿容,可想回南阳城?”
回南阳城?
陈容一怔,嗖地抬起头来。
冉闵没有看她,他正忙着写些什么。
好一会,陈容轻声问道:“这个时候,南阳城城门还可以进出?”
冉闵闻言一晒,他放下毛笔,抬头看着陈容,神秘地一笑。
他右手一伸,抓上了陈容的手臂。
然后,他把她重重一带,扯入了怀抱中。
搂着她,他轻笑道:“何必从城门进出?”
陈容不解地瞪大眼,看着他。
冉闵向后一靠,五指成梳,梳理着她黑亮如缎的秀发,道:“南阳城,有一条地道可通。”
陈容‘啊’地惊叫出声,她瞪着他,张着小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的她,心口砰砰地跳得飞快:南阳城,有一条地道,有一条地道……那是不是说,就算出现万一,也可以救下他?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陈容一眼瞟到,冉闵那微眯的,狐疑的目光。
当下,她收起心神,垂下双眸,喃喃说道:“这么说,我可以自丵由出入南阳城了?”她眯起双眼,眼神中尽是期待,“我也可以看看现在的陈元,还有他的两位夫人,女儿和儿子了?”
眼神中,有一股狠毒流露。
冉闵见状,收起狐疑,放声大笑起来。他拍着几,道:“好你个阿容,果然得罪不得。好,我便带你去看看那一家子!”
第111章
冉闵行事,向来果断,第二天一大早,他布置一番后,便带着陈容向南阳城驶去。
这时的他,换上了普通士人的长袍广袖,便是陈容,也做少年打扮,一袭淡青色的长袍,头上还戴着斗笠,要不是那身材实在婀娜得掩不住,浑然已是普通少年模样。
地道入口,是在南阳西城后的一个山坳处,冉闵把坐骑和兵器交给亲兵后,牵着陈容的手,便走入了地道中。
地道既小且窄,只可容一人弯腰前行,冉闵走在前面开道,陈容看着他,低声问道:“将军也不带一个亲兵,会不会不妥?”
冉闵低沉的声音在地道中闷闷的回荡,“不妥?只要不让南阳王看到,便不会不妥。”
他笑了笑,以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我们晋庭的士人,风雅温文,没有几个会用强的,小姑子放心,他们看到了我,也只会苦苦相求。”陈容听得出,这语气,如其说是嘲讽,不如说是一种恨铁不成钢。
群狼环伺之下,整个晋庭,贵族们竟相奢华,士人们在比着谁更文弱优雅,有时候,便是陈容,也会痛心。当然,前世她还没有嫁给冉闵前,是不会有这些多余的感慨的。
地道黑暗,冉闵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在他走在前面,陈容也不觉得这路途是如何阴森。不知不觉中,长达四百步的地道,便走到了尽头。
冉闵把火把塞到陈容手中,伸手扶着前方的石头,把它缓缓推开。
转眼,一道光亮射入陈容的眼前。
冉闵一跳而出,俯视着她,伸出大手,“上来吧。”
陈容应了一声,把火把弄没,仔细放好,牵着他的手跳了上去。
她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大宅院的马厩处。面地道的出口处位于一口古井的侧壁,那古井只有一人深。马厩四周空空落落,灰尘和落叶堆积,分明许久没有人出入过。
陈容回头望着那地道,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有机关呢,原来是一块笨重石头挡了门。”这样的石头,换个文弱点的,还真搬不开。
陈容在四下张望时,冉闵已经戴上斗笠,负手走远。
陈连忙碎步跟上。
从这马厩走出,不出三百步,便是一个破败的围墙,围墙外,便是一个巷子,二百步不到的巷子外面,是南阳城的南街。
走在南街中,陈容望着身周脸色惶惶的行人,望着那一家家紧闭的门面,突然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两人混在人流中,大装修时辰后,陈府的大门,已经出现在眼前。
这时,冉闵脚步一转,向着一家大开的酒家走去。
这个酒家,原本也是个繁华的,不过这个时候,那可容百人用餐的大堂中空空落落的。看到冉闵两人入内,那店家苦着脸瞟了他们一眼,有气无力地叫道:“君子,小店无酒无肉,只有栗粥,可还要用?”
冉闵点了点头,沉声道:“自是要用。”他随手扔出一片金叶子。
那店家瞟了一眼那金叶子,竟是长叹一声,道:“也不知这阿堵物,此生还用不用得上。”他有气无力地收起金叶子,转向后堂张罗起来。
不一会儿,两大碗可以看到碗底的栗米粥出现在陈容和冉闵面前。店家显然是个嘴多的,他一边摆着筷子,一边长嘘短叹,“只有这些东西了。哎,要是以往,君子给的那金叶子,只怕可以买来一车的栗,现在这个时节嘛,也就值两碗稀浆了。哎,我老婆子已在骂了,说不得,明天我这开了二十年的小店也得关门了。说来说去,胡人围了城,这些金啊铜的,都是废物,只有这稀浆,还可以活人性命。”
冉闵本不是来吃白饭的,对店家的唠叨是一点也没有在意。
看到他只是低头慢喝,陈朝对面的陈府侧门望了一眼,哑着嗓子问道:“阿伯,这陈府,怎么哪些冷清,浑不似以往?”
店家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摇头说道:“冷清?胡兵就要围城,南阳王重兵把守城门,只许进不许出,如今所有的氏族府第,都很冷清。”
陈容朝默不吭声的冉闵望了一眼,有心想问王弘的事,想了想,还是改变了主意,“那阿伯可有听过陈元?”
陈容笑道:“前不久见到这位陈公,他甚是风光,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陈元?南迁回的那个?”在陈容的期待中,那店家摇了摇头,道:“昨日见他,行色匆匆,瘦了甚多。哎,这时月,便是南阳王也得白头。”
陈容见到还是问不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事,皱起了眉头。
刚才路过南街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