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第1部分阅读
迷途 作者:rouwenwu
第一章 不幸之始
在研究所门口等了大半个小时也没拦到一辆空的,我不耐烦地看了看表,已经六点了。
8点有个网络会议,讨论的课题是我目前的研究方向,我不想错过。真后悔早上没把车开来!只不过昨晚没睡足,早上醒来有些迷糊,一时贪图安逸就打了出租车过来。
“高凌!”
听到这声音我不禁皱眉。
一辆香槟色的本田车停在我面前,驾车的人笑着向我打招呼,露出森森白牙。“打不到车吗?不如我送你?”
我扫了他一眼,抿抿唇没理他。
“高凌上车吧。你不是赶时间吗?”他无视我的冷漠,仍然笑着。
一辆72路刚好进站,我考虑了一秒便快步走了过去,离开时甩下一句:“不用了。”
这个赵国淳真是不受教训,难道上次在医院躺了一个月还没让他醒悟?至从那次以后,别的男人倒是不敢再向我献殷勤了,只有他纠缠到现在。
恐怕得给他点更厉害的苦头吃,他才会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我一边想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零钱扔进投币箱,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还是算了,赵国淳虽然讨厌,但好歹是老爹熟人的儿子,弄得太难看会被爸妈抱怨。我最受不了他们烦。
一阵难闻的烟味飘过来,我转头对后座的人说:“先生,麻烦把烟灭掉!”用辞倒还客气,语气却是命令式的。
那人刚想发作,抬头看到我,却是一呆。
我不耐地冷声道:“车厢内禁烟!”
“哦……哦”那年轻男子赶忙掐熄了烟,把烟蒂扔进车内的垃圾筒。他做完这些还在盯着我看。我不带任何温度的眼神扫过他的脸,他终于低下头去不敢看我。
我把目光收回,放到窗外,只见前方的天空聚集了一片黑压压的云,看来要下雨了。不要紧,我包里有伞,来场雨也好,洗洗连日来的闷气。
我靠着车窗,觉得有些困,便迷糊过去,反正车到我家起码得一个小时。
睡得不是很熟,耳边有越来越嘈杂的人声,还隐隐夹杂着哭泣的声音。烦死了,怎么回事?眯一会儿也不行!我睁开眼,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情景。
周围的人都穿著古装——正确的说是清代的服装,并且一脸哀凄的表情。而我也不在公交车上,这屋子的摆设像仿古博物馆。那这些人呢?难道把他们当作博物馆的腊人像?
我不禁尖叫了一声。只听一个“腊人”说:“小涵,你姨娘已经去了。”
我转身看到床上躺着一个秀丽的中年妇人,但脸色白得像雪,已经没有气了。我惊得向后退了几步,撞到了一张桌子。我下意识地转过身,只见桌上摆着一面梳妆镜,虽是古老得只配放在博物馆的那一种,可也足够清楚地照出我的脸。不,这不是我!除了一脸惊惶的表情,这鼻,这眼都不是我!镜子里只映着一个孩子的面孔,苍白而惊恐。我低头看到自己平坦的胸脯,幼小的手脚,还有垂到胸前的麻花辫。
我放声大叫,想以此赶走这梦魇。忽然,感觉颈后被一记重击,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醒来,我没有如愿回到自己公寓舒服的大床上,而是一睁眼便见雕花的床架。我还在这个梦中,仍旧在这个女孩的身体里,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忽然,我脑中一个念头闪过,这身体禁锢了我的灵魂,那么,杀死这个身体我不就能回去了!不管怎样,我要试一试!
悄悄地推开房门,外面夜露湿重,有些寒意。我借着月光穿过院子,终于看到一个池塘,塘里的水幽黑幽黑的,我却仿佛在水的那一头见到了我的世界。没有犹疑,我“嗵”地跳了下去,拼命地潜往深处。
“来人哪!小姐投水啦!”
再次醒来,我全身上下难受得像要散掉似的。可是锦被,纱帘,方枕……都证明着我尝试的失败。我坚持不住,又睡了过去,然后被饿醒过来。
在桌上找到一盘糕点,狼吞虎咽地吃了个精光。渴了,拿起茶壶就灌下肚去。吃饱喝足后,我去推房门,可这次却怎么也弄不开。应该是怕我再寻死,给锁住了。
我把瓷盘砸碎,拣了一块最尖利的,凑到左手腕上。盯着那雪白的皮肤和青色的血管,我的心跳越来越急促,握着瓷片的右手开始发抖。割一下不会死,伤口会自动凝结,所以割脉自杀的人都选择在浴室用热水不停冲刷创口,这样才能使血不断涌出。而这里显然没有这样的条件,只有不断地割,一次又一次……
不!我下不了手。扔掉瓷片,我仰躺在床上喘着粗气。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什么未知的力量撕裂时间和空间的平衡,拉扯着我的思维和记忆来到这个身体里?又或者只是黄粱一梦?那我现在是醒着还是梦着?我已经分不清。
想了一整夜,没有任何结论。
清晨,丫头们开门进来,见里面一片狼藉都吓坏了。现在,大概人人都知道我疯了。自称是我爹的男人来看了我两次,我也只是想着自己的事,不理不睬。
他们还请了医生过来。那古代郎中为我诊了脉后,对他们说:“小姐是悲伤过度伤了经脉。怕是失觉之症,我先开个方子让她定定惊。但这病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须得慢慢调养。”
我管他什么蒙古大夫开的药方,才不要喝那种东西!但被强灌了几次后,我学会了屈服。
整整一个月,我关在房里冥思苦想,但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一日,一个丫鬟进来送饭。我说:“换几个菜色过来。吃得我腻死了!”
小丫头吓得逃了出去。这消息对我古代的爹来说还算是个惊喜——起码他的女儿有尖叫和发呆以外的其它反应了!
又过了几日,我表面上看来是一天好似一天了。自从发现闷头苦想没有用后,我决定在这座宅子里找找线索。那么,我也再不能表现得像个疯子。自从我循规蹈矩,并且开始挑剔饮食后,‘爹’终于不叫人锁上房门了。
“小涵,你觉得怎样?”‘爹’柔声问。
“很好。”我简短地答。
“唉……你这孩子!”‘爹’不无悲苦地叹道,“怎么你姨娘一去就像变了个人!原也怪不得你伤心,你娘死得早,这些年多亏美娥把你们姐弟两个拉扯大,美娥就像你亲娘一般……可怜的孩子。”说着他就伸手来搂我,我向后一让避开了。
“罢了,罢了。”‘爹’一脸失落走出房去。我有些不忍看到这父亲灰白丧气的脸色,但要我也参加出演这父女抱头痛哭的戏码就免了,想想都起一身鸡皮疙瘩!
来到这里的一个月零七天后,我终于同意丫鬟帮我梳妆。
仔细打量镜子里女孩的相貌,眉目清秀,倒也算得上漂亮,但是比起我原来的长相那真是差得远了!容貌也就算了,这副荏弱的身躯才是我最痛恨的。当我想以侧撑跳跨过一个小矮栏而跌了个鼻青脸肿后,便开始明白,原来那个健美敏捷的身体并不是那么理所当然。既然先天不是那么优越,就后天补救吧,好在这小姑娘年纪还小,可塑性应该相当高。
对于这个身体,最值得庆幸的便是——没有裹脚。倒不是因为她出身不够高贵,而是因为她的父亲李进乃是汉军旗人。据说,满、蒙、汉八旗的女孩儿凡是到了一定的年龄必须参加选秀,否则不准出嫁。裹了小脚的女儿还怎么放到明令禁止裹脚的朝廷去选秀?因此抬了旗的汉人,家里的女儿都是放天足的。
所谓的梳妆也不过是梳个辫子,换上合宜的衣服,9岁的小娃儿打扮个啥?如果要涂脂抹粉我才觉得奇怪呢!
终于,我可以走出房门,站在这万里晴空之下。久违的阳光显得有些刺眼,我在院子里走走停停,每到一处都要观察是否有不妥或奇怪的地方。我感觉得到有很多人对我的怪异行为指指点点,但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是疯过的,说不定目前还是半疯,也就对我的所作所为见怪不怪了。
又一个月后,我还是一无所获,甚至一点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我看我真的要疯了!
那边的研究刚进展到关键时刻,博士论文也写了一半,耽搁一天都是巨大的损失,何况一来就是两个月!
“小姐,小姐!”
“什么事?”我头也不回,冷冷地问。
叫红月儿的小丫头怯怯地答道:“少、少爷回来了,老爷让您去前厅”
“知道了。”
“小姐……”
“不是说知道了吗?”
红月儿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老爷让您马上去的……”
我最受不了别人哭,起身向前厅走去。
“小姐。”
我转身盯着她,眼神的意思是:又怎么了?
但似乎红月儿的理解不是这样,泪水当即就滑出了她的眼眶:“小姐……洗手……”声如蚊呐,天可怜我还是听懂了。
看看自己满是污泥的手,想想她提醒得也对,便跑到池塘边搓了搓。
我走在前面,红月儿不敢靠近我三尺之内。也难怪她会害怕,刚才她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刨墙根的土。眼看前厅就到了,我转身对她说:“你先下去洗把脸。眼泪干在脸上不难受吗?”
红月儿愣了一下,而后才向我福了福,跑了开去。
我晃进前厅,正好对上一双清澈漂亮的眼。懒懒迎视那探究的目光,对于那眼神从最初的温柔关切到惊愕再到愤怒的转变视而不见。
“小涵,你来得正好,我刚跟你弟弟提起你。”‘爹’看见我出现,十分欣喜地道。
“爹,她不是姐姐!”那眼睛的主人脱口而出。
不愧是一胎所出的孪生子,马上把握到问题的关键。
“胡说!”‘爹’怒斥,“你姐姐的病刚好,不准胡闹!”
那男孩的脸涨得绯红,看了我一眼,似乎心有不甘地低下头去。
‘爹’拍拍我的肩安抚道:“小涵别怕,浩儿跟你闹着玩呢!”
我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我的双胞胎‘弟弟’李浩,他长得和李涵有七八分像,身量略高一点,正用他那双将来也许十分慑人的眼睛瞪着我。
我回他一记冷笑,他怔了一下,继而用更凶狠的目光瞪我。
我转头看向别处,才懒得跟九岁的小鬼做这种无趣的争斗。
“浩儿,去给你姨娘上柱香吧。小涵你也一起去。”‘爹’吩咐道。
李浩“嗯”了一声,先走了出去。我懒洋洋地跟在后面。上完香,我正想回去小睡一会儿,却被他拦住。“你是什么人?”李浩的声音魄力十足,可惜带着稚嫩的童音。
我打了个哈欠,敲敲因为挖了一上午土而酸痛的胳膊,没理他。
“我问你话呢!”
我猛地凑到他跟前,定在他眼前不到十公分的地方,让他仔细看清楚这张跟他如此相像的脸。 “你说我是谁?”我冷冷地反问。
他吓了一跳,盯着我呆掉了,想说什么愣是说不出来。
“让开。”我把他推到一边,自顾自扬长而去。
来到这里的日子,我尽量不去想研究的事。但是,灵光闪现的时刻竟然比原来还要多。当我按捺不住用毛笔写下一串串歪歪扭扭的模型和计算式后,便发现,没有大型计算机和实验室我根本无法继续!然后,我就会把刚写下的东西撕得粉碎,接着开始砸身边的东西发泄。
唯一能让我获得短暂平静的时刻,便是现在,在马背上风驰电掣的瞬间。风掠过脸庞的感觉,跟北京郊外的跑马俱乐部一样,让我既兴奋又安宁。
面有另一匹马追近的蹄声,是敏晖哥哥?像往常一样,我并不回头,纵马疾奔,闭起眼睛享受速度的快感。直到冲下一个山谷,我猛地勒转马头,向后面的人反冲过去。我以为也会和以前一样看到敏晖哥哥又惊又怒地朝我吼,而我则得意地哈哈大笑。但是,当我转身的时候,却只看到李浩俯着身子安抚受惊的马儿。
我的笑迅速冷去,满心愉悦变成无可奈何的悲凉。敏晖哥哥又怎么会在这里?如果我不能返回原来的时间维度,不能回到原来的身体,我大概再也见不到他了吧!想到也许永远都无法和我唯一能自在相处的人再见,我的心有抽痛的感觉。
“爹怕你出事,让我跟着。”李浩可能被我的表情吓到了,硬是把抱怨的话吞回肚里。
我再没有骑马的兴致,从马背上跳下,向谷底走去。
穿过一片杨树林,便见到一条清澈的河流横在眼前。河水是21世纪见不到的天然洁净,但那又如何?我不介意喝瓶装的纯净水,也不介意游泳池轻微的漂白粉味道。如果不能享受现代文明的舒适与便捷,未经污染的大自然对我没有任何意义。记得敏晖哥哥曾说我缺少对自然的敬畏,而我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向来相信人定胜天,不然也不会选择核能物理作为研究方向。然而,我所信赖的科学的力量并不能解释发生在我身上的意外,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初夏的阳光如此炽烈,水面反射的光线更加刺眼,我不得不眯起眼睛。炎热的天气和刚才的运动使我全身粘满了热汗,所以说我讨厌没有空调也没有冰镇饮料的时代!那也只有寻找其他清凉的办法了。我脱掉外衣,不理李浩的叫喊,跃入清可见底的碧波中。
我贴着河床潜行,再次浮出水面已经到了对岸。几秒钟后,李浩也冒出水面,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使劲地摇晃着我问:“说,你把我姐姐弄哪里去了?!你还我姐来!”
不满十岁的李浩并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直觉的感到在她姐姐躯壳内的并不是他熟识的那个人。
“如果可以,我比你更想让一切返回原状!”我使了点巧劲挣开他,不能控制地低喃着,“如果可以回去,如果你有办法让我回去…… ”
他被我一推,跌坐在水里,仰头望着状似疯狂的我。
看着他有一丝惊惶的表情,我渐渐冷静下来。我在做什么?在吓唬一个幼小孩子?即使现在的身体同他一样9岁,但作为高凌的我毕竟已经27岁了。
“你是谁?”他问,不复上次的咄咄逼人,而是带点梦呓似的口吻。
我笑着,但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不是笑的表情。“高凌,我叫高凌。”
“对了,今年是什么年份?”回去的路上,我问。
李浩疑惑地看着我。
“我是说年号。”
“康熙三十六年。”
顺治元年是1644,算算应该是1697年。我认为二十世纪前的世界都属于蒙昧时代。不禁愤恨地想,怎么不索性让我跟北京猿人去作伴!
第二章进京
眼前是一扇厚重的棕红色木门,我轻轻一推,门便开了。门里面是一间书房,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有三面靠墙而立从地面到天花板的书架,摆满了各种看起来很无聊的硬皮书。我站在其中一面书墙之前,从最下面一排找起,一直到最上面那排,才看到几本海因莱因的科幻小说。
我环顾四周,没看到椅子凳子之类可以垫脚的东西。于是,我从下排的架子上搬出敏晖哥哥那些大部头的史书,什么《后汉书》,《资治通鉴》,《宋史》之类,放在最上面被我踩在脚下的好像是《清史稿》。
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扶着积满灰尘的架沿,将我想要的书一本一本地抽出来,正忙着的时候,脚下的“书梯”却不争气地崩塌了。我失去平衡向后摔去,心中暗叫一声“倒霉”,估计这次肯定跌个四仰八叉。
“这是报应哟,高凌。下次不准再糟蹋我的书了。”敏晖哥哥将我接个正着,避免了我后脑勺着地摔成个植物人的悲惨命运。
我仰头,正好对上他盛满调侃笑意的眼。
—— 睁开眼,映入瞳仁中的是窗外早春的新绿。尘封多年的记忆忽然在梦中重现,代表着什么呢?
背上似乎还留有敏晖哥哥胸膛的余温,但现在我们中间相隔的却是3个世纪的光阴。三百年呵!对于宇宙来说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而对于我们渺小的人类则是永恒的距离。
我再也睡不住,起身卷起竹帘,让带些湿意的凉风扑到我的脸上。伸了个懒腰,坐到梳妆台前。镜中的女孩13岁了,今年是康熙四十年,是我成为李涵的第四个年头。我从没真正适应过这边的世界,因为我总希望着它只是一个梦,梦醒了,我就能做回高凌。但是,时间越长我的恐惧就越盛,我害怕到最后,高凌只不过是李涵的一个梦而已。
李涵的头发很漂亮,又多又黑亮,只是长了以后营养跟不上,发稍有些开叉。我解开辫子,顺手拿过桌上的匕首,自己修一下发尾。看着被我削下的碎发纷纷地洒落,心中居然有一丝莫名的快意。
“别碰我姐的头发!”李浩“砰”地撞开门,抢上来夺我手上的刀。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难道他喜欢这样悄无声息地偷窥人吗?四年时间,李浩已经由小孩成为少年,力量和身手当然不是9岁的时候可比,但我也不是四年前的李涵了。侧移了一步避开他抓过来的右手,反手一记肘锤击在他的左肋上,他吃痛退后,我冲上前扣住他的右腕,重重地将他压在床上。他还想挣扎,我抵在腹部的膝盖稍稍加了一点力,他便不敢再动。这近身擒拿的本领还是‘爹’教的。比力气我当然不如李浩,但这种重技巧的功夫,他总是不如我的。
李浩想以他眼中熊熊的怒火烧死我,可惜我对此毫无感觉。
“说了别惹我,浩儿。”我用匕首拍拍他的嫩脸,轻声说。
“这是我姐的身体,你不许动!”他咬牙切齿地道。
我手中的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银亮的弧线,擦着他的耳际钉在床板上,发出“咄”地一声闷响。他转动脖子看了一眼脸侧明晃晃的刀身,眼中的惊惧一闪而逝。
“弟弟,看来你还没搞清楚这里谁说了算呢!”我轻笑道。这里的日子实在无聊,偶尔欺负一下‘可爱’的‘小弟’,也算是聊胜于无的消遣。
出乎意料的,李浩并没有立刻怒不可遏地骂将回来,害我还准备了好多虐待的招数在后面。娱乐性的降低,委实让我失望。
我放开他,郁闷地爬下床,对他说:“出去吧,我要梳洗了。”
他清咳了两声站起来,想是我刚才一直扼着他脖子,这下忽然松了劲,使他要点时间缓缓。但他惶恐的神情又为的是哪出?刚才那样吓他也不见如现下这般面无人色。我不明就里地看着他,只听他说,“高……姐,你流血了!”
我闻言一愣,低头看身上,只见白色的中衣前片微有血痕,裤子上的血迹更多,我下意识地往身后一探,触手处湿冷粘稠。我立时反应过来。
“姐,你——你是不是受伤了,让我看看。”李浩说着便要上来检查我的“伤势”。
我一把推开他,冷声道:“出去。”
“姐,你别恼!是我不好,你倒是让我看看伤着哪儿了!”李浩心中惶急,一脸哀求地还想靠过来。
我闪身避他远远的,沉下脸命令道:“你给我出去,把冯嬷嬷叫进来。”
他见我不让他近身,只得依命奔了出去。
不一会儿,李浩就拉着冯嬷嬷回来了。“嬷嬷,你倒是快点啊!姐姐身子单薄,流了那么多血,现在怕晕过去了。也不知伤着哪儿了,偏她不让我看!真真急死人!”
我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古代的男孩子果然单纯,还真以为我受了重伤。说什么“姐姐身子单薄”,不知是谁刚才还被我痛殴一顿!
冯嬷嬷早就猜着了七八分,进屋见我身上情形,又看我神色如常,便放下心来。她回身对李浩说:“浩哥儿请到外头候着,嬷嬷我自会为小姐料理。”
“料理什么!哎,你快看看姐伤得重不重?我待会儿再去请郎中来!”李浩又气又急地催促道。
“小姐的事,老身自有分寸,请少爷您出去等着。”冯嬷嬷将李浩攘出门外,他不依,她说了一句“我的小祖宗,您就别添乱了!”硬是在他面前闩上门。
李浩还在外面不停地拍门,还边嚷嚷着:“让我进去,这是干吗?姐姐到底怎么了?!”
我心烦不过,吼了一声:“李浩你给我闭嘴!”
冯嬷嬷吓了一跳,外头倒是安静了。
我缓了缓脸色,对冯嬷嬷道:“麻烦嬷嬷了。”
冯嬷嬷躬了躬身,回道:“小姐请安心,老身自然会料理妥当。”说完看了我两眼,想是疑惑我为何毫无紧张之色,也不见一丝羞态。
任何一个女人若经历第二次初潮,大抵也会像我这样没有任何感觉。不,应该也不会有人像我这样倒霉了。在原来身体的时候我就对这麻烦事讨厌到死,现在换了个身体还得受着!就是借尸还魂好歹也让我尝尝当男人的滋味吧!
我在一旁瞎想着,由得冯嬷嬷忙活。
喝完冯嬷嬷递上来据说是补血的药汁,我被‘命令’躺在床上休息。李浩没来烦我,应该是被冯嬷嬷提走,进行最初的生理卫生教育去了。
我躺了一会儿便睡过去,而且一睡便睡到晚饭时分。小丫头红月儿进来伺候我梳洗,穿戴停当后,我便慢步踱到西厅,‘爹’和李浩在那里等着我一起吃晚饭。
‘爹’初时似乎有些担心,见我脸色红润,神情平和,也松了一口气。他放柔声音问道:“小涵,你还好吗?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我淡淡地回了一句:“没事儿,我挺好的。”
‘爹’没再说什么,女孩儿家的事他也不好多问,只是吩咐上菜。
一顿晚饭难得吃得这么安静,平时话多的李浩也只是闷头吃东西,最多偷偷看我两眼,我一看回去他就涨红了脸低下头去。估计是今天的笑话闹得太大了,他也不好意思。
饭毕,漱完口。‘爹’还让我和李浩坐着,应该是有话要跟我们说。我斜靠在桌边,静待下文。
‘爹’见我坐没坐像也不生气,自从四年前我发过‘疯病’以后,他对我这女儿越加小心,从不喝斥教训,怪不得李浩每次被罚都直嚷‘爹爹偏心’。
“小涵。”
“嗯?”
“今天你舅舅来信了。信上说,你舅妈四五年没见你,怪想你的,想接你进京里住些日子。我估摸着你明年也该参选了,到你舅舅家住着也方便。再说你一个女孩儿家,家里也没个贴心的女眷照应着,终究不是个事儿。到了京里,也好让你舅妈教教你规矩。在家里,你胡混也没什么,但选秀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被选进宫里,哪能由着你的性子来!”‘爹’边说边注意着我的反应。他要把我送走的原因,无非是这个女儿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便想送到妻舅那里,看看娘家人是不是更有办法。
我无所谓,在这个年代哪里不是一样?反正在这个宅子里,我花了四年时间也没什么突破,看来想回去还得想其他办法。于是随口答应下来:“好啊,我去。”
‘爹’见我应承得如此爽快,不禁松了一口气,脸上流露欣喜的神色。他刚想安抚我几句,却被李浩打断:“爹,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么?”‘爹’皱了皱眉道。
“庆均庆培就会欺负姐姐,上次还害得姐姐病了两三日呢!”李浩说。
我暗想,现在谁还欺负得了我,小鬼自己想去京城玩才是真。
‘爹’斥道:“以前你表兄弟年纪小,自然是淘气些,现在庆均都十五了,你舅舅家教又严,断不会像七八岁时候那样!”
李浩还想再说,‘爹’却严厉地看着他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把课业补上去!刘夫子前两天还跟我抱怨你不用心来着。原是怕你一人读书寂寞,让小涵给你做个伴读,现在倒好,你成你姐的伴读了!要是这科童试还不中,你就哪里都别想去!”
李浩的脸跨下来,嘴里却还轻声嘀咕着:“秀才有什么好做的,不是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还不如骑射练得精,跟爹爹一样当将军。”
“你说什么?!”‘爹’睨着他,语气极度不悦,是发怒的征兆。
“没,没什么。”李浩心下害怕,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康熙四十年农历三月下旬,我坐上了南下的马车,离开了生活了四年的李府。这时候我才知道,我住了四年的地方是沈阳——现在还叫盛京,满人的老巢,错了,应该叫故都吧。我从没刻意打听过这个时代的任何事,就是‘爹’的官职我也说不出,只知道刚来的时候是个从四品的武职,去年好像刚晋了四品。
临走的那晚,李浩对我说:“高凌,到了舅舅那里,千万别做让姐姐丢脸的事。”
我呸,我什么时候做过丢脸的事了?死小鬼,滚一边凉快去!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没骂出来,蹙了蹙眉,没理他。
“还有,别让庆均他们欺侮了去。”
我一听乐了:“你放心好了,我会代你好好地‘友爱’他们的!”
根据我平时‘照顾’他的情形,他当然知道我会怎样‘友爱’我的‘表兄弟们’, 李浩脸上顿时现出复杂的表情,想到四年来被我玩弄于鼓掌之间是屈辱,想到他所受的‘苦’我会让表兄庆均和表弟庆培加倍品尝是解恨,或者……还有其他,我无法得知的情绪。
望着车窗外慢慢后退的风景,心情难得的好。也许因为昨晚李浩的‘表演’让我开心了一回,也许是将会出现的未知使我有久违的兴奋。
敏晖哥哥曾说,当迷失了方向找不到答案的时候,不妨凭着直觉前进,你的命运会在那一端等待你的到来。北京,是我从十九岁开始一直居住、无比熟悉的地方,我能不能在那里找到返回的关键呢?就像摁下恢复的按钮,把时空错误的裂痕修复,让一切回到原样……
十八世纪初,是西方世界激烈变革时代的开始。在北海之滨,英吉利海峡的西岸,资产阶级刚刚推翻了复辟的斯图亚特王朝,确立了其在英国的统治地位。当“羊吃人”的圈地运动在英伦三岛如火如荼地展开时,运送黑人奴隶的船只也越来越频繁地往来于非洲与美洲大陆之间。大不列颠帝国以吸吮本国和其他国家地区人民的膏脂累积原始资本,开始进入第一次工业革命。
而公元1701的中国,还处于满族女真人统治之下,在清王朝黄金时期的辉煌假像中,对外界的改变无知无觉。一如眼前北京的街景,繁华得平静无波。谁会想到就在一百多年之后,八国联军便轰开北京的城门,将圆明园洗劫后付之一炬。所谓“天朝大国”的尊严跟破碎的山河一样,被西方强盗们践踏成泥。
历史就像一本读过的书,已经失去了悬念,所以我向来对它不怎么感兴趣,自身有限的历史知识全部来自高中课本。我原来就是那种在电视上看到古装剧就会马上转台的人,现在不但被迫每时每刻观看清装戏,还不得不亲身参演,老天实在太“眷顾”我了!
马车“轧轧”地压过青石板,穿行于京城的通衢大道。我撩着帘子冷淡地打量窗外的街道,店铺,行人以及牲口。眼前的一切似乎格外虚无,隐约间,那些景物仿佛变换成了马路上堵成长龙的车阵。红绿灯前的等待如此漫长,透过车窗玻璃望出去,入目的所有事物都蒙着一层工业社会独有的铁灰。
“小姐。”
我回过神来,看向坐在身边的红月儿。这些年她俨然成了我的贴身丫鬟,连上京‘爹’也让她跟着。
“怎么?”我淡淡地问。
“外面的人都在看……”她有些窘迫地道。
我说:“随他们去,咱们又不是缺鼻子少眼,还怕人看吗?”
“可是,可是……”
可怜她浑身不自在的样子,我只好放下车帘,阻断路人好奇的目光。难为她一个丫头,竟然比我这“小姐”还矜持!不过我向来没规矩,丫头们对着我也随便,换作别的主子,红月儿是断然不敢这样说话的。
车子又摇摇晃晃走了一会儿,在一座府门前停下。赶车的小厮在外面道:“小姐,这便到了舅老爷府了。”
我刚想掀帘子下车,红月儿却抢先钻了出去,她立定之后一手撩起帘子,一手扶住我。这大概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派头和风范吧!我踩着垫脚的小木凳,轻巧地下了车,只见门楣上高悬漆着“魏府”二字的牌匾,大门敞开着,两边站着几个嬷嬷丫鬟模样的人。一个十七八岁模样伶俐的丫头迎上来,笑着说:“姑娘可来了!太太前些日子就惦记着您这几天该到了,是早也想着晚也念着,终于把您给盼来了!”
这丫头好甜的嘴!我淡淡地笑了一下,回道:“劳舅母记挂了。”
“姑娘请跟奴婢来,太太在堂屋等着呢!”丫头说着引我向里走去。
“姐姐怎么称呼?”我走在她后面,轻声问。
“哎呀,姑娘可折煞奴婢了!奴婢名叫巧燕,凭姑娘喜欢唤奴婢巧儿,燕儿……”巧燕一边侧身引路,一边笑着答道。
进了大门是一个照壁,左转便是一个院子,种着一些低矮的灌木,沿鹅卵石拼花小径摆一溜盆栽杜鹃。巧燕并不带我们往院子里去,而是沿着院侧的半壁廊缓缓而行。忽然,转弯处窜出一个人来,把巧燕吓了一大跳,亏得我一把扶住她才没一屁股坐到地上。红月儿也吓着了,“啊”地惊叫一声。
只见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衣着华丽,身材敦实,脸上带着恶作剧的坏笑。应该就是李涵的表弟魏庆培。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眼光在我脸上来回扫了两遍。李涵和表亲有四五年没见了,他大概是试图将我和记忆里小表姐的印象统一起来。
“表弟?”我有些不耐,他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
被我一叫,他终于回过神来,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使坏的表情,只听他说:“我听说今天姐姐来了,特地准备了个小物事给你玩儿。”说着把手伸到我面前。
我往他摊开的掌心一看,原来是只半大的青蛙。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连捉弄的手段也无非是虫子青蛙之类,不知该说纯真还是幼稚好。
“呀!” 红月儿退后两步。“二爷!”巧燕也尖叫起来,不知是她自己害怕,还是怕他吓着我。
我抄手将那青蛙拿过来,笑道:“倒让表弟费心了,只是我不爱玩这个,你还是自个儿留着吧。”说着把青蛙放到他剃得光溜溜的前顶心。
青蛙得了自由,“呱”了一声,从他头顶跳到肩膀,而后跃入院中不见了。
巧燕不敢再待下去,向他福了福,拉着我就走。我也懒得再看他的表情,跟着巧燕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扯下帕子,擦了擦有些湿粘的手心——也可能是心理作用。把揉皱了的帕子递给红月儿,轻声嘱咐道:“帮我丢了。”
穿过一道垂花门,便进了内院。几个穿红戴绿的丫鬟看到我们,掀帘子的掀帘子,禀报的禀报。就听有人脆声回话:“涵姑娘到了。”
第三章只有美食不能放弃
正房里一屋子的女眷,我不知道哪个是李涵的舅母,只能跟着巧燕慢慢地向里走。靠窗的炕上坐着一个中年妇人,见我进来,就下了炕牵着我的手,仔细打量起我来。
“嗯,几年没见,模样是越来越俊了。”她说着便拉着我上炕。
我在炕沿坐了,微微地笑着低下头去。反正我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多说多错,不如不开口。
“涵儿今年十三了吧?人大了,倒是越发静了!”她又问道,“听说你姨娘去的那会子,你大病了一场。现在身上可好了?还吃着什么药?”
我现在肯定这位就是,便答:“托舅妈的福,都好了,不曾再吃药。”
舅妈郭氏点点头,指着屋里其他的女眷向我介绍。光舅舅的妾室就有三位,据说有两个李涵小时候见过,还有一位是一年前才纳的。又有舅妈嫡出的表妹一个,二姨太太生的庶出的表妹一个。反正我全不认识,现在记一遍得了。闹哄哄的都见了一遭,下人来回报说,舅舅回来了。
不多时,一个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进了里屋,在座的都站起来迎接。
“都坐着吧。”他随意摆了摆手,径直向我这边走来。
我上前施礼:“见过舅舅。”
舅舅“嗯”了一声,有些讶异地看着我说:“人说女大十八变,都变得让人认不得了!”
郭氏在一旁笑道:“小的时候两姐弟长得都似妹妹,如今大了,涵儿反而像姑爷的多。”
“嗯,是比小时候大方了。”舅舅点头笑道,他又转而对郭氏说,“难得今天李涵来了,让厨房好好地做一桌菜,全家人热闹一场。”
郭氏答应了一声,吩咐下人张罗去了。舅舅在炕上坐了,我正犹豫该站着还是该在下首找张凳子,舅妈郭氏便搂着我坐到炕桌另一边。接着,舅舅和舅妈就问我一些盛京家里的情况,什么‘你爹身体如何’,‘你弟弟可有长高,课业怎样’之类;还问起故去的美娥姨娘所出的小妹妹,‘今年多大了’,‘可生得好模样’;更八卦一点,又问到爹前两年纳的小妾,‘性子是否温厚’等等。我不但要一一作答,还得适时感谢他们的关心,古人说话的方式真够累人的。
正聊着家常时,舅舅的两个儿子庆均庆培掀帘子进来了。郭氏笑着招他们过来:“快来见过你们妹妹。”
舅舅的妾莫氏笑道:“太太不是忘了吧,涵姑娘还比二爷大上半年呢!”
“瞧我,可不是忘了!”郭氏拍了下额头,又向两个儿子笑说,“你们有几年没见涵儿了吧?可不许像以前似的欺负人了!
李涵的表哥魏庆均今年应该十五岁,长得和舅舅很像,脸容俊雅,只是身形偏瘦长,换成现代人的说法就是竹竿子,风一吹就倒型的。他抬头看我,也跟他弟弟一样盯了我半天。我淡淡地笑着,隐隐的带着一丝讥嘲的意味。他显然是发觉了,目光中顿时综合了迷惑和讶异,但脸上的神色却是一丝不变的。只听他柔和亲切地对我说:“涵妹妹好。一路车马劳顿,辛苦妹妹了。”
我轻轻地应酬了一句,便转向表弟庆培。这小鬼眼神闪烁颇不自在,舅妈几次催促,他吞吞吐吐,‘姐姐’两个字硬是出不了口。我笑道:“刚才在园子里,我就碰见过表弟了。他还有心送一只青蛙给我玩儿,都怪我一时害怕没抓住,给逃到院子里去了。”
舅舅听我这么说,沉着脸向庆培看去。他似乎感觉到那视线,身体微微地瑟缩了一下。正当舅舅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有丫鬟进来禀报说,晚饭备好了,请太太决定摆在哪里。
郭氏道:“就在南面花厅里好了,那儿地方大,也通透。你看呢?”
舅舅点头说好,然后领着一大帮子人移往南花厅。庆培逃过一劫,松了口气,却不知趋吉避祸,用怨毒的眼神盯着我,我则回以柔柔的淡笑。
饭后,郭氏疼惜我远来劳累,命人带我下去安顿。她早就让人收拾了一处雅净的小院,盛京带来的行李也全部归置妥当。
我一沾着床就睡过去了。这个身体毕竟是小孩子,正是贪睡的年纪,而且在这种没有电力的时代,熬夜又有什么事可做?睡着了很好,起码我时常能梦到从前的种种……爸爸妈妈、敏晖哥哥、导?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