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王妃冷王爷第26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rouwenwu
荒苊枋鲆欢?
“好……好漂亮。”怔忪了老半天,云出才情不自禁地发出自己的感叹来。
是,唐罗很漂亮。
纵然,只是一座黄金的雕塑,可是那精美的五官,还是让人无法挪开视线。
唐罗无疑也是秀美的,可与唐三的秀美不一样,他的美中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斯文而怅然的哀伤。
那哀伤从他的神情,弥漫到那双魔魅似的黑眼珠里,丝丝缕缕的,缠住她的凝视,恍惚间,仿佛又听到了昨晚的呼唤,从远古的残念里,苟延至今的呼唤。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摸他的脸。
——也许,只是想确认一些,这个人,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
唐三看在眼里,本想阻止,手方抬起,不知为何,又放了下去。
他听之任之了,并没有说话。
云出的手挨着唐罗的脸颊,冰冷的黄金质地,并没有丝毫生命的迹象。
然而,所有的变故,都在此时,陡然发生。
那双莹彩生辉的眼眸,刹那间,迸射出更加绚烂耀眼的光芒,喜悦的,欢愉的,哀伤的,惆怅的、默然的,不舍的,宽慰的,永远永远无法描述清楚的华彩,然后,归于黯淡。
好像魔法突然消失,好像生命陡然消弭。
黑曜石变成了两粒极普通极普通的石粒,他脸上的金箔,哧哧地裂开缝隙,然后龟裂,然后破碎,一片一片地落了下来。
云出骇然地往后跳开,惊诧不解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又万分迷惑地瞧着唐三。
难道,是她的力气太大了?
竟把唐三的祖师爷弄坏了!厄……把唐三祖师爷的雕像弄坏了。
闯大祸了!
可唐三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而是一眼不眨地看着那片片掉落的金箔,看着金箔落下,还来不及看清楚,在接触空气时便霎那变成齑粉的躯壳。
一阵簌簌声后,阴冷的祭坛里,只余下一堆破碎的金箔,和一堆随风滚动的尘埃。
云出目瞪口呆。
想想也是,如果这真的是唐罗的真身,那已经是千年前的尸身了,一旦接触空气,瞬间灰化并不稀奇。
可是金箔呢?金箔为什么稍微碰一碰,就……就全部碎了!
她这次闯祸,闯得何其冤屈啊。
云出又拿眼角瞟唐三的表情,唐三却看也不看她,他垂下眼,朝那堆碎屑深深地行下一礼,然后,轻轻弯下腰,从金箔堆里,拿出一本似羊皮质地的画卷。
“走吧。”他转身说。
“啊?”云出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就走了?祖师爷被她弄得灰飞烟灭了,他也一言不吭,甚至,都不去追究原因?!
太——太儿戏了吧。
云出心有戚戚。
“你不用再看了,祖师爷也是得偿所愿。”唐三见她像只呆头鹅一样站在原地,淡淡解释道,“你与广场上那个名叫云焰的女子长相相似,他本一直在等她,现在等到了,无论真假,他已经无憾了。”
池底的浮雕,云焰的名字,那本凌乱的笔记。
唐三能猜出一个大概。
等待千年,真身不灭,本只为了,再看你一眼,再触摸一次,你冰凉的指尖。
云出闻言怔怔,一面迷迷瞪瞪地跟着唐三往外面走去,一面,忍不住回头:地上的尘埃,已经被过堂的微风,吹得到处都是,除了散落一地的金箔,连痕迹都没有,唯有那两粒石头,已经失去光华与魔彩的黑曜石,铅华洗净,如此安然,与地面融成一体。
她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当年母亲去世的时候,那九九萦于心底的哀伤一样,仿佛,这世上,有一个很亲近很亲近的人,刚刚离开了。
这感觉来得如此汹涌,猝不及防,几乎让她潸然泪下。
直到出了正殿门口,她仍然久久不能平静。
回到房间,唐三已经展开手中的羊皮画卷,在灯下仔细地研究。
云出还记挂着刚才的事情呢,人显得有点呆头呆脑。
过不多会,正在她打算继续问的时候,抬头见唐三目不转睛,很是认真的样子,她也不忍打扰他,一个人出了门,缓缓地走到广场之下,看着那尊已经成为残焦的雕塑,心中黯淡莫名。
云焰。
云焰。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以至于,值得一个人为你千年等待?
并且,建造了这座唐宫……
建造了这座唐宫……
云出眨眨眼,突然转身,重新跑进唐三的房内,也不管唐三是不是还在看那副羊皮卷了,她揪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兴高采烈道,“唐三,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唐三被她推搡得摇晃了一下,抬眼,奇怪地看着她。
“我说,你可以离开唐宫了,因为,你根本没有继续留在唐宫的必要了。”她清了清喉咙,很认真很认真地说,“唐罗当年建立这座唐宫,本就只是等待那个叫做云焰的女孩,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他已经得偿所愿,那这座宫阙,就不需要你继续守着了。它已经空无一物,毫无意义了,唐三,你可以走了!”
蝶变,是唐罗给自己、给后人下的魔咒。
他将自己封存在这个冰冷的、与世隔绝的唐宫内,封在无情无爱的世界里,以身化宫,等着她的重返。
这是他的选择,却成为了历届唐宫宫主不可摆脱的宿命,更成为同样蝶变后的唐三的枷锁。
现在,唐罗心愿已了。
那他身上的枷锁呢?
是不是,也可以解了?
云出越想越兴奋,脸上的雀跃将刚才的抑郁一扫而空,唐三却没有被感染,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很自然、很随意,很打击人地问,“哦,怎么走?”
他们已身在绝境。
想走,怕也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
云出眨眨眼,“厄”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真的那么想走吗?”唐三问了一句。
第二卷 京城风云 (十)下山(1)
“你真的那么想走吗?”
云出怔了怔,点头,非常有力地补充道,“和你一起走。”
她从来不是束手待毙之人,何况,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当然不能困死在唐宫里。
然而,前提是,唐三与她一同离开。
唐三颔首,将旁边的画卷缓缓展开,轻声问,“你做过风筝吗?”
云出小鸡啄米一样狂点头,“你是想……乘风筝出去?”
貌似是个妙计啊。
可是,似乎……不太可行吧?
广场上,云出对着图纸,歪着头研究了半天,然后,怯怯地问唐三,“我说,这真的是风筝吗?”
图纸上的成品,确实与风筝很像,但理论结构,完全是两回事。
也是借着风力,可全木器结构也意味着它不可能那么容易升起来,几乎全部依靠机翼的气流差和灵巧的操控能力,中间有座椅,是人操控扶手的地方,如果真的做出来,这种“风筝”会非常庞大,非常精巧……但也只是如果罢了。
云出自认做不出来。
从两翼到舱内的升降舵、方向舵,还有干扰板,尾翼,都是经过精确计算的,稍有差池,便会让乘坐在里面的人葬身深谷。
她扎扎花灯,扎扎风筝还可以,干这么细致的活,心里却很没有底。
“这张图纸是从哪里弄来的?”云出挠挠头,又问道。
“从那卷在祭坛里得到的画卷上拓下来的。”唐三淡淡道,“这是其中最简单的装置。”
敢情,那卷羊皮画册里,全部是这种奇奇怪怪的图纸,而任何一份这样的图纸,都能造出鬼斧神工的装置器具,用于各种用途。
夜泉拿走的神器,也不过是其中最难制成的一种罢了。
这个,才是唐罗真正守护的东西。
也是唐宫真正的“神器”。
——夜泉拿走的筒状发光体,从前一直放在唐罗的手里,可这卷画册,却是在唐罗成为齑粉后,在灰烬里出现的。
如果一早发现这个东西,也许,唐宫众人根本不必遣散,那座吊桥也不需要砍断。
可如果吊桥不断,众人未散,他又怎会突发奇想,带她去见唐罗?
事到如今,孰因孰果,早已不能辨了。
可如果这才是唐宫先人真正的心血所在,他就不能让它继续埋于冰冷的宫殿中,渐渐腐朽,最终,化为尘埃。
“啊,这还是最简单的?!”云出闻言,吃了一惊,又歪着头琢磨了半天,还是不敢动手。
唐宫内,各种配件都很齐全,如果着手去做,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夜了,明天再说。”唐三也没有难为她,撒了悬在广场上的灯笼,轻声道,“你先回去睡吧。”
他的语气还是谈不上多温情和善,可也不是太淡漠,平平静静的感觉。
云出点点头,绝不废话,径直回房。
就算是真的打算做那个东西,也要等着白天才好,本来心里就没底,这大半夜点着灯笼的,更觉没底。
唐三却并没有回房。
那一夜,唐宫后山的树木,被利剑砍得七零八落,四周长廊的灯笼亮了一整夜,等太阳出来,第二天黎明来临时,广场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好了木材,还有一个初具规模的构架。
云出揉揉眼睛,看着这个凭空出现的“大鸟”,咂嘴道,“你一夜没睡?”
“并不是很难。”某人淡淡,答非所问。
“我来帮忙。”云出只怔了片刻,随即捋起袖子,热火朝天地加入进来。
看来,唐三也是真心要离开了。
无论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这都是一件很值得鼓舞的事情。
再何况,这个东西虽然难做,却并不是不可能完成,这样一想,只觉得前程灿烂无比,这几日,便属今日最最开心了。
唐三并没有拒绝她的援手,两人也没有太多交谈,他们一起参详图纸,云出偶尔递他东西,或者颠颠地查探松紧,或者站在一边,看着唐三用那炫目的剑法砍木头,到了中午,又去做饭,做好后,再用碗端来捧给他,然后继续蹲在他旁边打下手……
一直觉得,现在的唐三恍若仙中人,可望不可亲,云出有心靠近,可还是会觉得疏离。
可是现在的唐三,在她面前,正将绳索扎紧的唐三:长发用灰色的发带系在脑后,白色的长衫也被树浆染得斑驳不堪,袖子捋起,一脸专注认真,显得那么真实,触手可及。
天气回暖,今天又是艳阳高照,唐三的额头上渐渐起了薄汗,云出踌躇了一下,走过去,顺手用袖子给他擦了擦汗。
唐三却似受惊了一样,往后疾退一步,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道,“你在旁边等着就行了。”
云出“哦”了一声,忙忙地走到一边,蹲下来,继续充当打下手的角色。
等到了下午时分,那具“大鸟风筝”,终于初具规模。
云出张大嘴巴,看着那两扇巨大的“鸟翼”,看着足可坐下两人的前舱,口中喃喃道,“真想看看,当年的灭神战役,到底是什么模样。”
如果如此巨大的“风筝”,还只是画册里最简单的东西,那其他东西的规模,更是匪夷所思了。
“可能还需要几天时间。”唐三将“风筝”告了一个段落后,站在不远处审视了一番,然后,转头问,“你是不是很久没洗澡了?”
云出眨眼,随即赧颜。
她确实——有几天没洗澡了。
他这样一说,她几乎闻到了自己身上那股焦臭味和汗臭味,脸顿时变得彤红。
难道,被唐三嫌弃了?!
一念至此,她立刻……风中凌乱。
第二卷 京城风云 (十一)下山(2)
“后面有一个温泉,你去洗洗换身衣服吧。”唐三淡淡道。
云出赶紧点头,一溜烟地窜了个老远,又突然想起什么,讪讪地折回来,挠头道,“我没带衣服啊……”
当初那样火急火燎地上了山,可没料到竟是一场小住,她没带换洗衣服,又如何换身衣服?
唐三有点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一面往房内走,一面信手拽下脑后的发带。
蓝发披洒而下,额上的汗珠也溅在半空,优美的弧度,让身后的云出看得几乎呆忪。
她眨眨眼,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
推开房门,唐三用下颔示意着面前的柜子,“你随便找一件吧。”说完,他径直离开门口,往通往宫后的甬道转了出去。
云出像只呆头鹅一样,被他留了下来。
她没敢马上进去,只是站在门槛外,发了一会呆,这才走过金碧辉煌的小厅,站在了他所指的那个衣柜前。
掀开盖子,一股清幽的味道迎面而来。
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衣服,折叠得一丝不苟,即便是白色的衫袍,也洗涤得纤尘不染,皂角的气味混着熏香的幽香,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云出很快又惭颜了。
她是个女子,可是她的衣柜……哎,不说也罢,反正,是及不上他的万一。
一直以为唐三是个养尊处优的主,没料到,还能自己收拾得那么整洁有条。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拈着手指,从中挑出一件最最陈旧的灰色夹衫,又将其他弄乱的衣服重新整理了一下,最后,几乎有点花痴地再看了一眼。
唐三的衣柜哦。
这里面,全是沾过他体温的衣服哦。
甚至,包括她手中的这一件——
这种感觉很是新奇,好像两人之间分享了一件极私密的事情,让她心跳不稳,脸颊彤红,隐隐地欢愉弥漫全身。
等她终于墨迹墨迹地蹭出他的房间,又循着那条甬道,去宫后寻找他口中所说的温泉时,云出才发现:唐宫虽然身处极寒之巅,可后山的植被却郁郁苍苍,树木高深,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个劳什子温泉的原因?
这样一想,云出也知道去哪里找温泉了,反正,径直往翠色最浓的地方,准是没错的。
渐渐进了曲径通幽的浓绿深处,周围都是一些没见过的灌木矮草,半人高左右,刚好能影响视线。
云出果然在灌木丛中发现了一汪泉眼,并不大,小小的,大概能容三四个人吧,上面还蒸腾着薄薄的热气,她弯腰用手试探了一下水温,稍微有点烫,但在这样的寒冬,却是刚刚合适的温度。
云出当即就后悔啊:为什么是在临走前才发现这样的福地,不然,多泡泡几次也好。
当即废话不说,她麻利地把自己脱得精光,将找出来的干净衣服放在一旁的宽叶上,然后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像乡野里的野孩子。
泡温泉果然是一件极其舒服的事情。
云出懒洋洋地靠在水边,享受着热水温柔拥簇全身的惬意,然后,吧手指聊当为梳子,将乱糟糟的头发理清,分开来,披在两侧。
正当她泡好了,打算集中精神,把脖子上,身上那些陈年污垢——厄,也不算陈年污垢,几天的污垢吧——好好清理一番时,她突然听到水声。
水声不大,但能听得出来,就在附近。
她愣了愣。
唐宫应该没有其他人啊,除了……除了她和唐三。
想起唐三刚才行走的方向,似乎,似乎也是往这边来了。
他那么爱干净,刚才身上全部弄得脏兮兮的,满额的汗水,肯定,也是来洗澡了!
这样一想,云出顿时觉得全身血液往脑里涌啊涌,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太热的关系,脸热热的,耳朵热热的,心也热热的。
她快速的擦干自己,随便将那件灰色的长衫套在身上,然后,猛地站了起来。
果然,她看到了唐三。
在这一片,这样的泉眼有许多,一个挨着一个,中间隔着半人高的灌木,便好像天然的屏风似的。
唐三与她大概隔着三个泉眼的距离,刚才她只顾着低头很找,所以,竟没有看到他。
他此时正安静地躺在小水池里,双臂放松地搭放在两侧,长发落于水面,海藻般随着一波一波荡漾的水纹,蜿蜒,游动。脸上蒙着水意,长长的睫毛密密实实地遮住了他闭起的眼睛,蒸气氤氲,挺直的鼻梁也拢在烟雾里,若隐若现,唯有那张被水色染得越发嫣红的唇,鲜艳欲滴,惹人注目。
而长发缭绕处,顺着喉结看下去,则是完全赤裸的,只是胸口以下都在温泉里,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穿衣服。
云出自认——并不是一个纯洁的人。
纯洁这个词,离她是很远很远的。
所以,她可以目不转睛,可以面红心跳,可以,毫不避讳地,踮着脚尖,轻轻地,轻轻地,走过去。
唐三听到了她的脚步,却并没有睁眼。
这里本是唐宫之人沐浴的地方,在唐宫,阶级的概念非常淡漠,又没有女性,所有人都在这里洗澡说笑,就算是自己沐浴时被人撞见,也会觉得无伤大雅。
既已经成为了习惯,又在这与世隔绝的几日里放松了警惕,他又怎么会惊诧于她的靠近呢?
原以为,她只是路过罢了。
唐三仍然安静地躺在温水里,头枕着池边的青草,腾腾的热气,将他的脸笼罩成一幅绝美的水墨画。
云出停在了旁边,从上而下,俯视着他的容颜。
唐三大概也有所察觉,微微地睁开眼,目光潋滟,疑惑地看着她。
55第二卷 京城风云 (十二)下山(3)
见唐三睁开眼,云出微微一笑,身体一矮,跪坐在他的头顶处。
然后,迎着他惊疑的注视,她低下头,湿漉漉的长发撩着他的耳际,温热而沉腻,她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终于,吻上了那张诱惑了她很久的唇。
鲜艳的,柔软的,干净的,青草香的,唇。
牙齿细细地咬,细细地啃噬,如一直努力表达爱意、却找不到出口的小兽,想用一己之力,咬断那绵绵不断的阻隔与无措。温柔,缠绵,无畏,却浅尝辄止。
唐三全身僵了一僵。
然后,云出退开去,低着头,仍然壁纸地看着他,只是目光里,也染上如他一样的慌乱,可不见迟疑。
他的唇色更红,眸色深深,氤氲不定。
时间就此静止。
风划过树梢,簌簌作响。
在这样尴尬的对视中,云出突然回身,她扭过头,讪讪的,正想用一个超级狗血的理由搪塞过去,譬如:不小心摔了一跤?
……无论如何,都不嫩承认是自己色心大动,更不能承认他的嘴唇,真的很诱人犯罪!
正在她打算将这堆狗血扔出来时,唐三的眉头忽而皱了皱,然后极痛苦地掀起,搭放在一侧的右手,猛地捂住心口,整个人如被拖拽一般,迅速地沉向水底,海藻似的长发,在水面铺开,又悠悠地沉了下去,裹着那个已经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好像,也感受到主人的苦楚,纷扬不堪。
这个变故发生得太快,云出呆了一呆,然后急切地跳下去,想把他拉起来。
她刚‘噗通’一声跳到了他的旁边, 伸手去拉他捂住心口的那只手,唐三突然将手一甩,打开她的,在水中踉跄着后退,像躲避什么让人厌恶至极的怪物,头浮出水面,对云出声色俱厉地斥道,“走!有多远你就走多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云出怔了怔,很是狼狈地从水池里爬了起来,走远几步,再转头看他。
唐三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激烈,稍微平缓了一些,但仍然蜷缩在水池的一角,长发掩着他的脸,看不清表情,可是胸口剧烈的起伏,激起的阵阵水纹,还是揭示着他的不平静。
云出犹豫了一下, 还是转头离开了。
等她的衣服都被灶火烤干时,唐三彩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他的神色平静如常,并没有提方才的事情,只是等两人默默相对着吃完晚饭,轻声说道,“今晚我会完成最后的工序,你准备一下,明天下午我们就下山。”
“嗯。”云出将头垂得低低的,耳朵上的红潮自泡温泉开始,就没有褪过,此时,仍然嫣红如焚。
她的心脏确实强悍,却也不是没脸没皮的不良少女。
事先不问,这样问了他,是她的错,可收到如此激烈的抗拒,她也会觉得丢脸,也会抑郁,也会受伤。
这种情绪下,她不太像面对他,哪怕让她别扭一万也好。
证明她还是一个正常人。
唐三却不明白她心中扭来扭去的想法, 或者,他根本没有去考虑她的心思,只是无比平常, 像他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道,“等下了山,你就走吧,不要再跟着我了。”
云出猛地抬起头,受惊地看着他。
——不会吧,只是不小心冒犯了那么一下下,他就把她判死刑了?
“我——不会喜欢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你不需要再浪费力气了。”唐三没有表情地将话一口气说完,站起来,静静地看了云出一眼,然后擦过她的身侧,款步走出门外。
坚定,坚决,不曾回头。
云出呆坐了一会,然后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只是,大概是空气太冷了,为什么饭也变得那么冷那么冷呢?
房门外,唐三也停住脚步,轻轻地侧过身,用余光扫过那个瘦弱的身影,手又不由自主地挪到心口,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晚上的唐宫再一次灯火辉煌,广场上的灯笼亮了一夜。
唐三仔细地查看图纸,对之后的细节加以完善,在安装升降舵的时候,因为要同时调平后面的尾翼,一个人未免有点吃力。
他正在为难,云出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扶住尾翼,然后,笑着说,“我帮你。”
一会儿没见,云出一直笑呵呵的脸,看上去有点憔悴,却还是干净舒展的,并无阴霾。
唐三没有拒绝,沉默地继续手中的动作。
他们非常默契、非常沉默地合作了一晚,到了第二天破晓时分,所有的工序都已经完成,一座巨大的,足有十人长、四人宽的‘大鸟风筝’,已经竣工。
云出惊叹地看着面前近乎奇迹般的杰作,欢快地转身,大声问他,“你会操纵它吗?”
“不会。”某人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
“那也没事,如果失败了,未免就死在一起好了。”云出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多大一件事,还是一脸的欢快自得,“哎,唐三,在出发之前,我有话对你说。”
“恩。”
“我不逼你娶我了,也不要求你喜欢我了,你不用那么为难——我们做朋友吧,至少,可以做朋友吧?”她笑眯眯地问。
眉眼弯弯,脸色映着晨曦,明媚无匹。
“恩。”他淡淡地应。
云出笑的更加欢畅,得寸进尺道,“那下山后,就算是要分开,以后见面了,不可以再一次忘记我,知道么?”
“恩。”
还是万年不变、不痛不痒的一个字。
云出却很心满意足。
她很知足,真的,非常知足——即便,在笑的时候,心会那么痛。
唐三却觉得释然。
那萦绕于胸的怅然与痛楚,也随着她的退让,回复一贯的平静无波。
唐三确实不会操作那台‘风筝’。
现在,已经不叫做‘风筝’了,云出特别有兴致拿着大笔,在一侧的机身上挥毫提了一个特别响亮的名字——云翼!
好吧,她承认,这个名字确实有点自恋。
不过呢,一想到自己下了山,就要灰溜溜地走人了——唐三下山后,一定会去找唐宫众人,她当然不会死皮赖脸地跟着,不舍归不舍,她懂得分寸——等她走了后,她要唐三每次看到这个‘云翼’就会向其她。
这样,他就不会再忘记它,不会在下次见面时,再用那么淡漠的目光瞧着自己了。
这一点小小私心,唐三又怎会明白?
他只是看着那两个绝对难看的跋扈大字,微微一哂,用无语表示自己的态度。
今日北风凛冽,风向正合适,唐三用一掌之力,将‘云翼’推至高处,然后,让云出先钻进前面的舱内。
等锋利最大之时,他拔剑砍断后面的绳索,在挥掌而出,云翼在真气鼓荡下,用极快的速度冲向谷底,唐三脚尖一踮,身如鹏鸟降世,在云翼彻底冲出之时,安然地落于云出的身侧。
然后,他拉动升降舵,让云翼的头部抬起来。
风猎猎地鼓着机翼,因为操作不够娴熟,整个云翼都在左右颠簸,几乎要翻转过来,云出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身下是万丈深渊,人如风中落叶,眼睛也不敢睁开,只是紧紧地拽住上方的扶手。
唐三缺很镇定,在这样的境况中,还能沉着应对,到后来,他索性将真气凝于双脚,用下坠之力调整云翼的左右高度,等将风向观察清楚后,再转动方向舵,凭借感觉,找回平衡。
颠簸的时间并不太长,他们很快止住了往下俯冲的势头,云翼开始驾着风,慢慢地回升。
唐三的操作也越来越纯熟了。
不可否认,在这个方面,他有种难得的天分。
——也许,是源自唐罗的天分。
等机身稳定后,云出方敢睁开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旁边。
苍茫之中,蓝天之下, 他们驭风而行。
云雾穿过指缝,视野中,成片成片的田野,已经褪尽白纱,露出新春的绿意。
云出突然想大叫。
她也真的做了出来。
在舱内站了起来,手拢成喇叭状,冲着地面,扯着嗓子,大声吆喝,“喂——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回来,收拾旧河山。
某人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对于她的呱噪,唐三唯有侧目,脸上,却并无厌色。
56第二卷 京城风云 (十三)许庄(1)
他们在空中滑翔了许久,终于慢慢地降落在一片空寂的田野上,新春的田野,虽还是单调苍茫,但也有种别样的素净,那些钻出土的嫩芽,宛如扑面而来,料峭的清风。
云出从舱内钻出来,甩甩头发,深吸一口气,顿时有种天上人间之感。
唐三也从上方翩然落下,他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终于寻到一个废弃宇宙模样的地方, 手臂挽起云翼上的绳索,稍加用力,将它拖拽到破庙那边,隐藏在残垣断壁之后。
等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折返道云出旁边。云出一直站在原地乖乖地等他,见唐三过来,她赶紧迎上去,笑吟吟地问,“我们现在去哪?”
“不是我们,是你。”唐三淡淡道,“既已下山,我们各走各路,这次,我不追究你的来历动机,但也没有继续同行的必要。”
云出对他的这套说辞早有准备,本想在找个理由继续跟着,可是事到临头,她却选择了不争不辨,只是沉默了顷刻,然后,抿着嘴,轻声笑道,“那好,不过,如果我突然有事,改怎么找你?”
唐三本不欲回答,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鬼使神差地变成了,“你可以在圣山之巅点上一盏灯,如果我看见,会去那里找你。”
云出认真地点点头,“恩,那你保重。”
唐三欠了欠身,最后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云出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看着,看着,知道那个风华绝世的身影与远方的苍茫融成了一体,她才扭身,仰起头,眼波湿润却明亮。
她无需心急,机会还有很多很多,还有一生一世的时间,和他纠缠不休。
小别而已。
她想。
只是,明明对自己说着‘小别’‘小别’,还是难过的无以复加。
她用手背抹了抹眼角不小心渗出的湿意,将唐三借给她的那件灰色衫子往上提了提——因为衣服太长,她在衣摆上系了一个结,此时,她将衣摆下的衣结解开,撕成布条,当成头巾,将头发紧紧地束在头顶,剩余的绑住胸口,照样回复她利索的男装打扮。
顺着田野往前走了几里路,云出渐渐弄明白了自己的方位:这里离京都并没有太远,他们刚刚越过京都的上空,从背面的圣山,到了京郊南面。
这里人烟稀少,除了少数几个庄户人家外,就是大片大片的田野和树林了,只是,如果没有农户,这些种满庄稼的田野,又是归谁所有?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在她面前,非常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极大的庄园,战地很广,门楣足有两人高,红墙碧瓦,富贵非常。
门上则有一个大大的金色招牌,上面书写着,“许家庄”三个跋扈的大字。
云出盯着‘许家庄’三个字愣了半天神,突然忆起:这不是许思思的娘家吗?
她依稀记得,许思思说过,自己来自城郊外的许家庄。
看模样,她果然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云出站在许家庄的门口唏嘘了一阵,那扇朱门大院,确实能锁出如思思这样娴雅文静的女子——当然,她后来也变得她不认得了,可到底是认识的人,甚至,差点还引为知交,云出对这座宅子还是有种亲近感。
正在瞻仰得差不多,准备走人至极,许家庄那两扇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见到面前的云出,很自然地问,“你也是来帮工的?”
“厄……”云出故意亚粗嗓子,正想随便找个理由将其推掉,便听见那管家继续道,“哎,陛下下个月就要和娘娘一起来省亲了,这新修的园子还没个雏形,你若是来帮工,就赶紧进来,换身衣服就能干活了,工钱嘛,还是老价钱,一天两钱银子。”
陛下,不就是夜嘉么?
云出的脑子轰了一下, 随即恢复正常,秉着气道,“小人是来帮工的,还望管家引路。”
“进来进来,你也是阿牛介绍来的?”管家一面伸手招她进门,一面信口问道。
“恩。”云出含含糊糊地应着。
“你叫什么名字?我去跟账房说一声,回头你也好领工钱。”管家似乎很着急,也没怎么细问。
大概真的很缺人手吧。
也对,这大过年的,就算是寻常百姓家,也会去安享天伦了,离陛下省亲之日又太紧迫,现在可谓是求贤若渴啊。。
“……唐五。”云出想了想,将之前在紫罗村用过的名字重新拿了出来,脚一跨,已经跨进了许家庄的大门。
到了现场,云出才明白为什么管家不怎么多问问题了。
她要做的工作,却是是最最基本的小工:省亲园林刚刚开始动土,现在,不过是在状元挖出池塘沟渠来,而挖出的土,则堆在一边,连同从外地运来的山石,砌成假山。
云出的职责就是将土从东面运到西面,每天来来回回地跑上数百趟,马不停蹄。
她也算耐心,兢兢业业地干着手头的活——不出几天,唐五的风趣与勤恳,便在同行的苦力中,取得一致好评。
夜嘉一开始派来跟踪她的人,早在圣山只是就被她甩掉了,此时的云出,是真正隐瞒了自己的身份,重新干回了自己的老本行。
她要在夜嘉来许家庄之前,把自己隐藏得像庄园里的一根廊柱般自然。
她说自己还回来找夜嘉,当然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57第二卷 京城风云 (十四)许庄(2)
这天,又是一上午的奔波,到了中午,云出和别人一样,叉着腿,粗犷地坐在石头上,端着一碗粗劣的饭菜大口地扒拉。
这个形象,倒也不全是她装出来的。
这么大的工作量,她确实是饿了,一旦饿了,又哪里顾得上形象问题。
——她又不是南之闲那个别扭的公子哥们。
正想到南之闲呢,坐在云出对面的一个小伙子用沾满泥泞的草鞋踢了她一脚,而后,挤挤眼,压低声音道,“哎,唐五,你听说没有,大祭司因为想侵犯这里的许家娘娘,被皇帝给关了起来呢。”
云出翻了翻眼:这是哪年哪代的八卦?在已经过时了。
她不仅知道,还去见过南之闲呢。
对面的小伙子却毫无知觉,本着八卦到底的本色,继续道,“你还不知道这位大祭司是谁吧?”
“厄……”云出随口理了一声,证明自己和蔼可亲,然后头也不抬,继续扒拉着碗中的饭食。
说起来,今天的饭比昨天好吃了许多,昨天黏糊糊的,今天至少粒粒分明——就是沙粒太多了。
吱嘎一声,就咬到一粒沙子,她不以为意地吐掉,继续扒拉。
“原来他是南王的亲弟弟!”对面的小伙子一惊一乍。
云出翻翻白眼,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的无语。
可是想一想,又觉得很正常:在她被唐三片区南王府前,确实,也不知道这些贵族们的关系和勾当,用勾当和歌词或许不太合适——但庙堂之高与江湖之远,确实,恍然两个世界。
譬如,自从南司月回江南后,她也不再听见他的消息。
市井之中,又有谁知道堂堂南王的近况?
他就这样消失在她的世界里,消失在庙堂之高,好像从未靠近过。
云出下意识地抬起手,手指塞入头上的小布帽里,摸了摸耳垂。
她目前的装扮已经完全符合一个小苦力该有的形象:破烂布衫,裤腿捋起,头上斜戴着一顶脏兮兮的小布帽,袖子老长,用布带扎紧:刚好藏住了她右耳处的耳环,和手腕上的铃铛。
“听说了,南王为了他弟弟的事情,和陛下闹翻了。”那小伙子又神秘兮兮地加了一句。
云出闻言,终于怔了怔,“不是吧?”
南司月上次和夜嘉的会谈,虽然谈不上愉快,但也是和睦自然,南王府更加没有郁朝廷闹翻的苗头。
“我还听说,南王甚至迁怒许家庄,这些日子,许家庄庄主为了防止南王的包袱,正在招兵买马,日夜练兵,说是要保护陛下省亲时的安全呢。”小伙子的声音压得更低,“这绝对是第一手消息,昨儿个,许家庄的校长告诉我的。唐五,我告诉你这么一件大事,你可以把上次那个故事讲完了吧?”
唐五在工作闲暇时期,会将一些好玩的见闻。譬如李家如何抢亲,新娘又是如何三试新郎啊, 譬如一个聪慧的保长,如何找出一桩盗窃案的真相之类。
都是市井坊间流传的传奇故事,或者她自己编撰出来的,加上她活灵活现的演说,让劳累一天的人们捧腹大笑或者揪心揪肺,这也是她才来了短短五天,就被大家所熟识喜欢的主要原因之一。
搞了半天,这个小伙子八卦了 半天,原来是想换她昨天那个故事的结局。
云出哂然,耐着心,把一出才子佳人的故事讲全了,又几口将碗里的饭菜全部扒拉完,拍拍屁股,很有精神地招呼大家,“开工开工。”
说南司月会因为南之闲,与夜嘉闹翻,云出是不会相信的。
说他会迁怒许家庄,云出更是不会相信。
但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许家庄干嘛要招兵买马?
夜氏王朝对假定的数量都有极其严格的要求,至于兵马,更是天下第一,顶顶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