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9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rouwenwu
这个时候,离南司月出事,已经五个多月。
临平城外,到处是一大片一大片金黄的油菜花,如猎猎燃烧的野火,一直烧到了天边。
云出并不住在南王府,而是住在城外的一个别院里。唐三回到江南后,也正式宣布辅佐南之闲,处理南王府的事情。只是,他一直没有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南之闲也是差不多的一丝:暂时由他们顶着,等云出的孩子长大,再交给那个孩子。
到了傍晚时分,无论有多繁重的公务,唐三都会丢下来,陪着云出散步。在开满油菜花的田野上,慢悠悠地踱步。
唐三一直在想,女人怀孕到底是一件多神奇的事情?能够让一个人,脱胎换骨成另一个人。
这样走在五月渐煦的晚风里,唐三常常会忍不住偏过头去打量云出。云出的头发松松地挽成一个髻,有点胖了,可除了腹部外,胖得并不太明显,脸却圆润了许多,散发擦着发鬓,多了一份少妇般的宁静与优雅,眼神也很和润,好像时时刻刻都带着隐隐的笑意。那是从内向外发出的光芒,每到这个时候,唐三就会想起第一次见到云出时的模样,这两个形象明明是相似的,但又判若两人——这种岁月洗练的变化,让他心中涌出一种近乎圣洁的感觉,仿佛,如果能一直这样走在她身边,看着她慢慢地,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从青葱少女,变成垂髫老媪,大概是他能目睹的、此生最大的神迹。
唐三浅浅一笑,转头望着前方渐升的夕阳问,“是不是快足月了?”
“嗯。”云出点头,微笑。
“要不先取几个名字准备着?”唐三想了一个应景的话题,他转头咨询她,“既然还不知道男女,那就男孩女孩的名字都取一些。”
“不用。”云出垂眸,淡淡道,“名字等他回来后再起,现在,只给孩子起一个小名。”
唐三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云出似乎一直坚信南司月会回来,只要一天没找到南司月的尸体,她就坚信,他还活在某一个地方,只是那个地方,太远太远,山水迢迢,所以,他还没来得及走回来。
因为南司月从来没有骗过她,答应她的任何事情,都会做到。
他说他会永远在她身边,就一定一定,不会食言。
“小名我已经想好了,叫做远方。”
云出说着,转过头,迎上唐三的目光,极灿烂地笑了笑,素白的脸,依旧没有阴霾,甚至像透着光似的,美得炫目。
唐三怔了怔,突然鼓起勇气,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可不可以……让我听一下?”
云出眨眨眼,失笑道,“当然可以啊,他刚刚还踢了我一下呢。”
说着,云出转过身,背靠着田野上一棵不算高大的花树,微笑着向他示意。
唐三则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如靠近一枚最珍贵最易碎的珍宝,慢慢地、慢慢地、将耳朵贴到了她的腹部,隔着衣服,脸颊依旧能感受云出身上的温热,让他的脸突然变得红艳艳的,呼吸也急促起来,好像再呆多一会,便会晕眩到窒息。
然后,那轻微的,‘咚咚’的响声,仿佛世界最美妙的声音,电流般贯穿着他。
唐三笑了,很兴奋的样子,“在懂诶!”他惊呼得像个孩子。
云出莞尔,低头看着唐三秀美而纯净的笑脸,亦觉得无比温馨。
可是笑容后,分明又是怅然的。
如果——如果此时在她身边的人是南司月,他又是什么反应呢?
田野的那一边,御珏捧着时新的水果,正要拿过来送给云出。他才刚刚跑到一半,一阵风吹过,压低了层层的油菜花,露出了眼前的那一幕:俊美温柔的男子,贴在婉约带笑的女子身前,两人都是喜笑妍妍,他们身后,灿灿的金黄|色在夕阳下铺成极热烈的背景,动人心魄。
御珏没有惊动他们,转身走开了。
他其实还带来一个不大确定的消息,可现在,也不知道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圣山山崖。
在吊桥被毁掉后,中间的深涧便显得更加云深雾绕,生人勿近了。
从山顶上往下看,除了雾气,还是雾气,根本看不到底。
即便能看到底,也一定是极深极深的,那些来圣山朝拜的人甚至传言:这下面啊,是直通地狱……
没有人下去过,而下去过的人,也没有能再上来的。
可其实,下面是有人的。
不仅有人,还有两三个村子,有牲畜,有溪流,有欢声,也有笑语。
千年来,这个地方一直没有外人涉足,即便有人不小心从圣山摔下来,还未着地,便被一路上的藤条树枝,缠在半空中。
南司月是第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寒冬的缘故,那些半山腰如蛛网般的藤条变得异常脆弱,他在几番缓冲后,落到了一堆松软的枯草上。
正在将枯草扎成禾把的小姑娘吓了一跳,等她站起来,细细地将南司月端详清楚后,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姆妈!”她冲着屋里大喊,“这里有一个人掉下来了!长得可好看呢!”
围着围裙的中年妇女一面擦手,一面匆匆地跑了出来,待看见南司月后,她赶紧转身,拿起锅碗瓢盆,哐哐当当地敲打起来,“有人掉下来了!有人掉下来了!”
于是乎,满村的人全部倾巢而出。
简直万人空巷啊。
他们急于知道他是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也急于知道外面是什么世道。
毕竟,他们这一群人,在这个山谷里住了足足一千年了……或许更久吧……谁知道呢,时间一旦长了,就变得模糊起来……
可是,南司月一直没有醒来,皮外伤倒没什么,只是不住地发高烧,偶尔会不停地叫着一个名字,偶尔,会紧咬着下唇,仿佛经受着万火焚心之苦。
这里的人都谈不上多高明的医术,因为,也极少人生病,他们只能将平日里有效用的草药一股脑地熬了,喂给他喝。
看得出来,这个神志还没有清醒的男子,在很努力地配合他们,他有股常人难以想象的意志力和求生意识,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度过难关。
半个月后,情况终于慢慢好转起来。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十二)三年一梦(3)
南司月彻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天后了。这些天,他一直昏昏沉沉,每天被灌着稀奇古怪的草药,竟然很侥幸地、没有因为药性相冲而身亡。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时分,冬日的残阳透过窗棂,射在了他的眼睛上。
南司月下意识地抬起手,遮着眼帘,琥珀般的眼眸缓缓地睁开,迟滞地打量着身侧的环境:古朴的桌椅,上面摆放着形状简单的瓦罐,门帘是简单的一块灰布,还没点灯,屋里暗沉沉的,像那种废弃已久的城隍庙。
他正犹疑着,门帘已经被掀开,南司月将手放下来,半支着身子,往那边望过去,可是头还没完全抬起,身体又重重地跌回床上。
躺了而是多头,早就没了力气。
那个掀帘而进的小姑娘赶紧走了进去,将一碗黑糊糊的药放在南司月身边的小桌子上,惊喜地看着他:“你活了呀!”
南司月茫然地看着她。
“我们都猜,你死定了呢。”小姑娘还在哪里自顾自地说着话,见南司月还是一脸茫然,她笑眯眯地自我介绍道,“我叫艾棠,是我把你捡回来的!”
南司月眼眸微动,低声道了声,“多谢。”
也许是太久没有开口的原因,那两个字嘶哑得厉害,几乎听不见。
“你发了十几天的烧,大夫说啊,你的嗓子烧坏了,一时半刻是出不了声的。哎,你会写字么?”艾棠很活泼,说话风风火火的,这一点,与云出倒有点相似。
想起云出,南司月露出一温柔至极的笑,艾棠刚好折身拿过一根炭条和一张粗劣的纸,递给他时,看到南司月在笑,动作不由得顿了顿。
捡到的那天,就知道他长得极好看,让人忍不住看了一眼,还看一眼。他刚刚被搬到自个家的时候,满村的女人都跑来围观,后来,还是被家里的男人强拉回去的。
而今才知道,那算什么啊,他最最好看的时候,原来是笑的时候。
笑得——就像那朵只在凌晨时刻刹那绽放的花,纤白绝美,琉璃般的眼眸润泽含情,眉梢眼角,都是浅浅的绵思。
只是,不知道他眸底深处晃动的人影,到底是谁。
艾棠正惊艳呢,南司月已经接过她手中的炭条与纸张,很快写下了三个俊秀挺拔的大字,“这是哪?”
他递给艾棠。
艾棠‘哦哦’了两声,赶紧回神。她接过纸一看,当即傻眼了,“原来你不会写字啊!”
南司月怔住。
“你写的字好奇怪……”艾棠眨巴着那双大大的眼睛,尴尬地看着南司月。
南司月努力地半倚在靠背上,想了想,又提笔将那三个字重新写了一遍。
这一次,他用的是古体。
艾棠凑过来,只扫了一眼,立刻欢欣起来,“哎,我说呢,你长得这么好看,没理由不认得字啊,原来刚才是逗我啊,这里是山角村。”
南司月闻言,侧过脸,神色复杂地看着艾棠。
艾棠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圆圆的脸蛋呼啦又红了起来,他低着头,捏着衣角,讪讪地问,“怎么了?”
“你们是夜氏王朝的人吗?”南司月迅疾地写道。
艾棠低头看了,然后一脸茫然,“什么夜氏王朝?我们是山角村人啊。”
南司月默然,“哎,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艾棠催促着他。
南司月的手腕滞了滞,还是行云流水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南司月。
艾棠一脸惊叹地将那张纸接了过来,看着锋利秀挺的笔锋,傻笑了一声,说,“你的名字也挺好看。”
南司月和善地回以一笑。
艾棠又呆了呆,突然脸一红,扭头便往外面跑:“我去通知其他人!”
南司月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布帘后,脸上的笑容,又一点一点地敛了起来。
他们现在还在用古体,且不知道有夜氏王朝,这个山角村,到底在哪?
他仔细地回想记忆里最后的几幕:他用暗器打灭了所有的火把,正要趁机脱身,可胸口忽而气闷,只得往山路崎岖处混淆视听。然后,不知是谁用石子打到他的胸口,他疾退数步,后跟忽而一空……
看来,这里已经是山崖下了。
这里深有千丈,又仗着圣山本身的名气,外界极少知道它的存在,似乎也说得通——可是,他该怎么回去呢?
南司月对这个山角村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愿望。
那就是回去。
回到她身边。
告诉云出,他还安然无恙,将她抱入怀里,不让她伤心难过或者哭泣。
活着回到她身边,是这二十余天忍受所有痛楚灼热的全部支撑点。
南司月也略懂药性,他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端起艾棠信手扔到旁边的汤药,低下头,闻了闻,大概弄清楚是什么药,这才慢慢地喝了起来。
药很苦很苦,可只有喝了它,他才能快点恢复,才有力气想办法上去。
等艾棠叫上大家全部到了她家的时候,南司月已经坐到了一边,起色看上去不错,发饰整洁,虽然穿着一件普通的粗布衣,可华贵天成的气质,还是遮掩不住。
还是无法开口说话,他只能微笑着,用古体回答着众人一个又一个刁钻好奇的问题。只是,世人不知道江南,亦不知道南王府,反而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媪,颤颤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神族的?”
南司月抬头,惊疑地看着他们。
原来,他们连千年前的灭神战役都不知道,还以为神族存在至今。
想了想,南司月如实地写道,“神族早在千年前便因夜玄大帝而消亡了。”
众人见字,面面相觑许久,然后唏嘘不已。
其实,所谓的神族,也不过是口口相传的传说罢了,存在或者不存在,对他们是没有影响的。
又是一阵狂轰乱炸般的询问,南司月很耐心也很详尽地一一回答,有真话,当然,也有适当的隐瞒,许多事情,说了他们也不明白,看上去,他写字的速度一点也不着急,而他们提问的速度却明显快了很多。可别看南司月不紧不慢,到头来,竟是连一个问题都没有遗漏。
场面很嘈杂,他则始终好整以暇,气定神闲。
最后,人人都满意而归。
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了,艾棠这才得以靠近他。她为南司月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粥,南司月礼貌地接了过来,粥很烫,味道也并不好——至少,远远比不上云出的手艺,云出总能将很简单的东西,弄得无比好吃,好像吃起来,就有一种缠绕至舌尖的幸福——可是,南司月依旧将它吃的干干净净,喝完后,他礼貌微笑,向艾棠表示谢意。
艾棠赶紧摆手,忙忙地说,“你现在这里休息吧,这是我姆妈娘家的房子,现在空置了,没有人住的。”
南司月颔首:看屋里简单陈旧的摆设,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那——我先走了。”艾棠说着,便像刚才那样,红着脸,小鹿一样溜出老远。
南司月却没有听她的话好好休息,而是小心地扶墙站了起来,掀开布帘:山谷空寂,一轮晕白的满月挂在清冷的深蓝色空中,月影下,树影婆娑,不知今夕是何夕。
似乎,是月中了。
往日这个时候,正是她从海角飞奔到他身边的日子。
而如今,她仍在海角,他却在天涯。
南司月缓步到月光之中,抬头环视着周围逼仄的峭壁悬崖,一脸愁思。
接下来的日子,南司月一面自己寻找草药,仔细调理,一面尝试各种可以从这个四面环山的山谷出去的办法,可每次,他都扫兴而归。
找不到处路,这便像一个严密的口袋,除了袋口,所有的出路已全部围死。
也就是说,唯一的出路, 便是头顶的这片天空。
不过,见他每次扫兴回来,艾棠非但不同情,反而挺开心的。这样周而复始了足足半个月后,艾棠说,“你来了这么久,还没怎么在村子里好好转一转,我们村里有一样好东西,你肯定没见过,听说,是一千多年前就留下来的呢。”
南司月闻言,略有点歉意。
是啊,这里的人好歹还救过他,他却不曾给过他们一点回报,甚至于关注,只是一门心思地想回去。
挺对不住人的。
既然听艾棠说到这东西,去看看也好。至少也算参与其中了。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十三)三年一梦(4)
南司月看见了艾棠所说的东西。在冷冷的月光下,这些残破的神器,有些沾满了绿色的铜锈,有些,还保存着它本来的金属色泽,形状各异,凌乱地堆砌在杂草里,但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好像被锋利的剑看成了几截,那凌厉的剑痕,仿佛还带着当初那耀眼的剑芒,让人见之惊心。
在正中间的一块铁器上,用剑气淋漓地划了四个大字。
“对错难辨!”
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又无力地陡然收起。
可见,那个写这四个字的人,当初是如何复杂的心情。
字是古体。
年代,大概与这个山角村一样久远了吧。
南司月站在旁边,看着那一堆已成为破铜烂铁的旷古神器,其中有几样,夜泉已经将它们复原了,可到底比不上这些有规模。
这才是画卷里真正的精髓所在。
南司月静静地看了一会,已经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这些东西,应该是被唐罗亲手毁掉,再推下来的吧。
在他助夜玄夺得天下后,猝然回首,却已经不明白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所以,他毁掉了这些始作俑者,可终究是因为一个不忍,没有将画卷毁掉,于是又被后人利用,成为了另一场杀戮的武器。
南司月摇头,抬头看了看头顶云深不知处的圣山,然后弯下腰,在地上整齐地写了几个字,“埋了它们吧。”
他的嗓子始终没有恢复,说话的时候,会有点吃力,所以很多时候,他选择缄默。
艾棠惊奇地看着他,圆圆的脸蛋上满是不解,“为什么啊?”
“兵者,凶器也。”南司月回答,“神器是大凶之物,留下来,恐招祸端。”
一个人,如果拥有了如神一样的力量,他就算本性平和,只怕,也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吧。
艾棠还是一脸不解。
南司月轻叹一声,也没有继续劝说下去。
反正,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里,他们既不明白这些神器的威力,即便知道了,也没有这个辽阔的版图,去拓展他们的野心。
何况,这些神器,大多数已经被唐罗亲手毁掉了,现在留下来的,大概也只是一堆破铜烂铁了吧。
南司月这样一想,也觉得自己太过多虑,他转过身,正要离去,却被艾棠忙忙地抓住胳膊。
南司月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睛,探寻地望着她。
“南大哥,你听说过火树没有?”艾棠怯怯地问。
南司月摇头。
“我听姆妈说,火树是一种希望之树,从前是长在神族的宫殿里,只此一株。它死后,就会重新化成一粒种子,非常珍贵。”艾棠的眼睛亮晶晶的,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听闻,只要对着那棵树许愿,很多愿望都可以实现。”
南司月安静地等着她的后文。
小姑娘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起这个无稽的传说吧。
“所以,我就一直想啊一直想,想哪一天,我能见到那棵树,许个天大的愿望。结果!”她的声音猛然提高,笑声也飞扬起来,“我果然见到了一棵!……在梦里见到了!”
南司月听完最后一句话,不由得笑笑,心里突然有种很奇怪很好玩的想法:他也要将这个火树的故事,讲给还在肚子里的宝宝听,也许,它也能梦见那棵能够许愿的希望之树。
其实,又哪里需要什么树呢,只要他在,他就可以视线它的任何愿望。
然而,他不在。
他被困在这山谷之中,不知何时才能出去,任由云出一个人去体味初为父母的喜怒哀乐。
——南司月刚勾起的唇角,又黯了下来。
艾棠没有注意到南司月那一刻的心理变化,仍然兴致勃勃地讲述着自己的梦,“我那天啊,就是你掉下来的前一天,做了一个好神奇好神奇的梦,梦里面有一棵很大很高的树,金光闪闪的,叶子也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我一琢磨啊,这应该就是火树了,所以赶紧趁着自己没有醒来的时候,冲着它许了一个愿望。”
“我对火树说: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离开这里,看看外面的世界。”艾棠一口气说完,转过头,灼灼地看着南司月,“结果,第二天,你就掉下来了。是不是很神奇?所以,如果你要出去,能不能带我一起出去?”
南司月有点惊讶:虽然山角村的人对他都很友好,没人阻止他不停不断寻找出口的行为,但也没有人对此感兴趣过。他们似乎很安于这里的日子,鲜少去关心外面的事物。
艾棠的想法,却与他人不太一样。
到底是年轻。
想了想,南司月用树枝,继续在地上写了一行,“我也出不去。”
“我倒是知道一条出去的办法。”艾棠低头看了一眼,刚想说出来,又生生地吞了回去,她的面色变得极难看。琢磨了一会,还是摆摆手道,“算了,还是不提那条路了,我们找找还有没有其他的路。先回去吧,这事儿说定了就行。”
她说完,正要走,手腕却是一紧。
艾棠的脸又红了,还好,掩映在夜色里,也看不太清楚。她转头,讪讪地望着拉着自己的南司月,嗫嚅地问,“南大哥,你……”
听姆妈说,当初她和老爹就是在这里定情的,难道……竟然……
那一边,南司月已经有力地在地上写了三个字,“哪条路?”
艾棠心口一松,也不知道松气还是失望,她还是摆手,道,“那条路是行不通的。小时候我也想去试一试啊,可是姆妈告诉我,里面很恐怖的,人进去后,就只剩下白骨了。”
南司月一怔,下意识地又写了一个字,“虫?”
艾棠点头,“嗯,洞|岤里有很多很多虫,什么虫都有,而且,根本也没人知道,洞|岤那头是什么,也许根本不是路。”
“哪里?”南司月却似没听见她的话,执拗地追问着。
艾棠却恼了,跌足道,“都说很危险了,怎么还要问。天太晚了,回头姆妈又要骂了,我先回去了。”说着,她挣脱了南司月的手,雀跃着跑远。
207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十四)三年一梦(5)
夜都。
在夜之航倒戈南王府后,夜都曾一度陷入了一场大混乱,各个势力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聚众闹事,一会儿说夜泉如何欺师灭祖,囚禁夜之航,一会儿说夜之航处心积虑,左右摇摆……其实,他们说什么都不重要,无非是将事态弄得更乱,自己好趁机捞点油水罢了。
结果,这些似是而非的言论,挑逗得那些普通民众也激动起来,一时间,夜都的治安人员全部对峙,投机倒把份子趁机闯进了店铺,指着老板便说他是夜之航的旧部,也有人以并肩王的名义,要讨伐夜泉的——最后,也不过是讨伐了一堆金银珠宝而已……
人心浮动,夜泉的地位岌岌可危。
这世上最不缺少的,本来就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夜泉挺不住的时候,他却用一种异常惨烈冷血的方式,制止了这场马蚤乱。
帝都流血月。
整整一月的杀戮与灭门。
那一月里,空气里飘的是腥甜的血味,菜市场每天都成批的处决人员运出郊外,大家见面,打招呼不再是“你吃了没有”,而是,“你家又死了谁没有”……
恐怖的情绪,直到许多年后,这些经历了帝都流血月的人,每每想起,还胆战心惊,噩梦连连。
夜泉也从一个似乎无关紧要的夜王,在这一月的强硬与冷血中,变成了半夜里、能让孩童止哭的魔鬼。
是,如果他的来历一直得不到别人的认可,如果他的能力一直被人忽视,如果他在民间的这些年一直是那些贵族们嘲笑的原因。
那就让他们怕他吧。
夜泉不再期望任何人的拥戴,他只有一个目的:让所有人怕他,人所有人一旦提起他,再也不敢轻忽,更不敢无视!
而他的这个策略,明显是有效的。
现在,所有人都怕他了,走在街上,即便是偶尔提到一个“夜”字,或者“泉”字,他们都会刻意压低声音,唯恐被哪个不知道躲在哪里的“轻哨队”,揪出来,稀里糊涂地砍了头。
轻哨队也是在近期成立的,为了与南王府的暗势力一争高下,交由君澄舞打理的秘密组织,也是一种无孔不入的间谍组织。初期的时候,许多没有提放的官员,便葬送在他们那些奇奇怪怪的证据下,那段时间,人心惶惶,恨不得爹妈没有生这张嘴。
这样的高压下,也造成了两个结果:那些运气好的,逃到了江南那边,那些运气不好的,从此死心塌地的跟着夜泉,绝对不敢生二心。
如此半年,夜都大定。
而经过夜泉身侧的那些宫女仆从,即便只是偶尔地经过他身边,回去睡觉,都定然会做噩梦。
他被这种恐惧的情绪慢慢地孤立起来,就像阳光普照下,唯一的阴影所在。
今天又有一个宫女在夜泉旁边失手打碎了一个茶盏,那宫女如临大难,在殿前使劲地磕头,磕了满头满脸的血,后来昏死了过去,夜泉坐在长案后,脸色没有一丝动怒,只是怔怔。
他并没打算因为这件小事而责难于她,可是,她却提前把自己给惩罚了。
直到那个倒霉的宫女晕了过去,夜泉才皱眉,挥手,“抬下去。”
他只觉得厌恶。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厌恶,却不知道是在厌恶那个宫女,还是……厌恶他自己。
君澄舞站在门廊外看到了这一幕,她心中倒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觉得恐怖或者敬畏,在她眼中,夜泉始终是夜泉,始终是那个可以信赖的、苍白的、瘦削的少年。他有自己的才学与抱负,有他的无情与多情。
可是,没有人试图去阅读他,或者说,没有人试图去读懂他,即便是云出姐,她又曾花心思去宽慰过夜泉吗?总是那样大大咧咧的,粗心得几乎有点凉薄了。
君澄舞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心中终于有点恼恨云出。
“进来吧,别站在门口,难道怕我杀了你?”大殿里面,夜泉没什么情绪地招呼她。
君澄舞正要走进去,刚才将那宫女抬下去的两个太监小步着跑过来,神色恭敬地禀报道,“陛下,我们已经将那个不懂事的宫女仗杀了。”
夜泉正在翻阅奏折,闻言,苍白修长的手指,顿在扉页上。
他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阶前的两个人,声音仿佛从九幽深处而来蜿蜒而来,让人闻之心寒,“谁让你们杀了她的?”
他只是吩咐他们将那宫女抬下去疗伤,却不想,他们竟然仗杀了她!
那两名太监愕然地看着他,表情像生吞了一只活苍蝇。
夜泉手指倏地一紧,放在左侧的手,已经握成了一个拳头,露出青白的皮肤下,偾张的血管,他忍了很久,才没有将面前这两个自以为是的蠢驴推出去砍了,“滚。”夜泉咬牙,沉沉地说。
那两个小太监不太敢动,抬头探寻地看着他。
“滚!”夜泉将面前的奏章猛地扔在底下,站起身,喝叱了一声。
他们这才回神,吓得屁滚屁滚,四肢爬地落荒而逃。
留下夜泉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脸色煞白,目光似要噬人。
君澄舞暗暗地叹了口气。
……她不能怪那两个不懂事的太监,揣度圣意,本来就是难之又难的事情。
更何况,现在世人都把小树哥哥想成一个杀人狂魔,他们会有这样的举动,也是能理解的。
君澄舞又叹了口气:可是小树哥哥,分明不是那种人。
不得已罢了。
倘若不是如此,又怎么能让被夜之航的一个扳指搅乱的局面,重新归于掌控?
“小树哥哥。”深吸了一口气,君澄舞尽可能轻快地走了过去,就当刚才那一幕根本没有发生,她笑吟吟道,“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一个?”
夜泉见到她,神色也稍微缓和,他慢慢坐下来,继续翻阅奏章,口中漫不经心地应声道,“随便。”
“好消息就是,那天在黑暗中失踪的南司月,还没有找到。”君澄舞有点调皮地看着他,道,“坏消息也是这个。”
找不到,证明他没有脱险,可一直找不到,又不能确信他到底有没有死。
这可不是有好有坏的消息吗?
夜泉这半年来,几乎天天听这个消息,现在也没什么感觉了,他知道这不过是君澄舞来见他的一个理由,“说吧,是不是还有其它的事情?”
“嗯,还有一件小事。”君澄舞点头,“许思思已经去江南了……现在,夜嘉的人头已经没有用了,我吩咐她去做另一件事。”
“什么事?”夜泉信口问。
“我让她——把云出姐的孩子带回来。”君澄舞仔细地望着夜泉,轻声道。
夜泉转过头,意义不明地望着她。
君澄舞只当没看见,又继续道:“当然啦,许思思未必就能成功,毕竟,上次——她已经暴露了,可是,如果她告诉夜嘉,他们还有一个孩子在我们手里,夜嘉会帮我们做到的。”
夜泉却根本不在意到底是谁去执行这个任务,只是盯着君澄舞,沉沉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君澄舞咬着下唇,回望着夜泉,心疼而固执地回答道,“你知道为什么。”
小树哥哥,既然你从来不曾放下,现在,就努力去争取吧。
每次看到他越发形销骨立的仪容,君澄舞都在想:那天放云出走,到底是对还是错?
“我不知道。”夜泉的语气依旧很沉,他仍然深深地看着君澄舞,表情晦涩。
“看在孩子的份上,云出姐……会回来的。”君澄舞不敢再看夜泉的眼睛,低下头,嗫嚅地补充了一句,“南司月已经不在了,她心里的那个人已经没了。”
“是我杀了南司月。”夜泉淡淡地将话接过去,神色平静,看不出一点涟漪,但也愈加让人心疼,“在我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就已经失去她了。永远地……失去她了。”
夜泉不是白痴,他怎么还奢望,一个女人去接受杀死她丈夫的仇人。
正因为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无望,才更加无所顾忌,更加不珍惜自己。
看着他这样不顾后果地做事,君澄舞已经忍不住了,如果注定要在两人中选择负一个人,那个人,便是云出姐。
或者这么说,为了夜泉,她可以负尽天下人。哪怕主动承担下轻哨队,出面杀掉所有对他不利的人,为夜泉担下了那么多恶毒的骂名,和他一起遗臭万年,那也是——她的选择!
“我已经让许思思出发了。”君澄舞缓缓地往后退一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然,“云出姐就要临产了,一个月内,如果许思思不能将那个孩子带回来,我就杀掉她的孩子。”
208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十五)三年一梦(6)
君澄舞的声音刚一落,夜泉便‘霍’地站了起来,他紧紧地盯着君澄舞,目光从极怒,又慢慢地变成了一种怅怅的寂寞,“何必。”他叹息般说了两个字,然后转身,再也不看君澄舞,只径直地朝后堂走去。
君澄舞则留在原地,望着他单薄冷傲的背影,消失在御座后的屏风里,密密的睫毛轻轻地垂下,唇角勾着一缕凄楚的微笑,口中喃喃。
“是啊,何必。”
御珏从临平回到了曲阜,草植远远地看见他,立刻追了上去,仰起脸问,“喂,猪,告诉那个家伙没有?说我们找到南司月了……”
“他真的是南司月吗?”御珏反问。
草植挠头,“不知道,老师也没细说,老师这个人神神秘秘的。”
御珏默然片刻,摇头道:“我没告诉云出这件事,一来,现在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南司月,二来……就算他是南司月,你认为他想让云出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吗?”
草植不解地看着他,皱着脸想了半天,才郁闷地嘟哝道:“不明白你们怎么想的,你不说我去说,你是没看到,那个家伙表面上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其实心里可难过了,她上次来我们这里,不知道怎么,对着两块破石头哭得那个凄惨啊。虽然我不喜欢她,可也讨厌见到女人哭得那么惨。”
御珏怔怔,“云出哭过?”
“你是猪,当然看不到。”草植瞪了他一眼,正要亲自叫人告诉云出这个消息,却被御珏及时地拉住,“我们还是先去请教一下老师吧,如果……如果那个人真的不是南司月,就不要再让她哭一次了。”
草植还是有点不解,不过,他偶尔还是愿意听御珏的话。
老师的住处离曲阜还有一定的距离,等他们到了门口的时候,只见柴门紧闭,老师似乎出去采药了,草植在外面叫了几声,见没有人应,他索性自己将门撬开,带着还有点扭捏的御珏,大喇喇地走了进去。床上正躺着一个人,屋里是浓浓的药味。
“哎,趁着老师不在,赶紧去看看那个人是不是南司月。”草植说着,用手肘撞着御珏催促道。
御珏却在之前被老师三令五申中,不能碰这位病人,现在老师虽然不在,可御珏是乖宝宝,哪里会犯规?
草植撞了几下,见御珏一副八方风不动的样子,在心中狠狠地鄙视了一番,自个儿走上前。
是不是南司月呢?
他在深山老林里,被族人发现时全身都是创伤,简直是惨不忍睹,只因为在耳上一枚与神使一样的宝石耳钉,才被蛮族人快马加鞭地从遥远的夜都,一路送到了曲阜。
草植还记得,老师在看见那人的时候,脸色精彩缤纷的神色:又哀婉又赞叹,同时,亦是深深的无可奈何。
这种复杂的感觉,草植无法一一描述,不过,却大大地加重了他的好奇心。
和云出戴一样的耳环,又是在夜都附近的丛林被发现的,而且,还伤成这样。
他和御珏两人一碰头,一琢磨,不约而同地得出了:“这人是南司月”的惊天结论。
他们也曾向老师去求证过,可老师只是摇头,白头发白胡子翘得高高的,两眼望天,一副打死不说的模样。
在南司月被发现的第三天,御珏便快马加鞭地赶往江南,想将这个消息告诉云出。
未想,却看到了那片金灿油菜花里,温馨至极的一幕。
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御珏满心的热情,似突然被凉水浇头,他又冷静下来。
如果那个人不是南司月呢?
倘若他不是南司月,难道又让已经慢慢回到生活正规的云出,重新经历一次生离死别?
对于南司月的死,御珏一直是有歉意的,整个蛮族都欠着南司月这份情。
毕竟,在那些战火纷飞的时期,南王府确实照顾了他们许多。
他们本打算远走高飞,双宿双飞,多多少少,是为了他们留下来的。
所以,御珏希望云出能够重新幸福。
……其实,唐宫主也是一个极好的男人。
御珏正想着呢,已经缓步走到床边的草植突然“啊”了一声。
御珏忙抬头,问,“是不是?”
草植扭头,鄙视地瞧了他一眼,“你这么关心,怎么不自己看?”
御珏不做声了。
草植也懒得吊胃口,他兴致索然地转过身,没什么精神地往外走,“走吧,不是啦,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其实这种耳环到处都有卖,这个与云出的那个也未必是一对。”
御珏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说不是南司月,还是不免失望。
他远远地朝床那边又望了一眼,那个躺在床上、身上多处缠着绷带的男子,正睡得极是安详。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御珏突然快走几步,在草植愕然地目光中,大步走到了床边。
入目的,确实是一张陌生的脸。
长得还算清秀俊朗,但与南司月倾国倾城的容貌比起来,确实逊了一截。
御珏心里低叹了一声,转身,比草植还要颓丧,“果然不是,算了,走吧。”
草植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御珏为什么那么失望?他一再确认这人是不是南司月,到底想干嘛啊?
等他们离开后,床上的人,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琥珀色琉璃般的眼眸,幽深若泽。
209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三十六)三年一梦(7)
他又等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