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王妃冷王爷第69部分阅读
迷糊王妃冷王爷 作者:rouwenwu
蓝,又澄澈明镜。
一个人,到底要经历些什么,才能把自己隐藏得那么深呢?
夜泉不置可否,只是低下头,理理衣衫,淡淡问,“还是没有发芽吗?”
御珏摇头,“也许——永远也不能发芽了。”
就算是希望之树,也不过是普通的草木种子罢了。
夜泉默然片刻,一言不发地走向君澄舞埋骨的地方,“我等会去看看她。”
御珏莫名其妙地看了夜泉一眼。
他天天都会去看云出,何必在这个时候画蛇添足地说一句?
※※※
包子还在为小萝卜守灵。
他说,他们都是孤儿,没有亲人,只能是活着的人,为先行离开的人守灵。
包子的声音很淡,可是夜泉觉得悲戚,他走过去,手搭在包子的肩膀上,郑重地问,“那我呢,我算不算你的亲人?”
包子笃定地点头。
“好,既然我是你的亲人,那我的父亲,也是你的父亲。以后,你去找他吧,他可以教你很多东西。”夜泉望着包子,静静地说,“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的。”
包子抬头望向他,又是感念又是不解。
夜泉却已经将脸扭开,望着小萝卜小小的坟茔,旋即弯下腰,捧一抔黄土,慢慢地洒在她的坟头。
“只要有我们在,她也不会是孤儿。”夜泉洒完后,轻声补了一句。
孤儿,便是孤单的孩子,其实,他们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罢了,但并不孤单。
包子点点头。
“多回来看看她。”夜泉又叮嘱道。
包子又点头,随即自然地接了一句,“小树哥哥也要常回来看她,她一直最喜欢你了。”
“我知道。小丫头和我一样笨。”夜泉笑笑,笑容竟是出奇温柔,目光润泽亲昵。
只是,她活着的时候,一直没能看到。
而今,你是否看到了呢?小萝卜。
包子垂眸静听,唯闻风响,掠过树梢,哗啦啦的,如曾经海边,他们一串串银铃般的笑。
夜泉终于离开了,包子知道,他是去看云出姐的。
这几乎是他每日的行程。
云出被安置在老师的屋里,南司月不在,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守着那粒可能永远不会发芽的火树种子。
夜泉坐在旁边,看着坚硬的冰层下,她静谧的容颜,兀自笑了笑,伸出手指,有点怯怯地,点了点她鼻尖的位置。
“我不想让你睡下去了,云出。”他低声道,“宁愿你腐朽,也不愿你如他们一样,为一个执念,纠缠千年。好好地把握这最后的时间吧。”
※※※
南司月依旧很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地面,即便心中已绝望如荒原,可他的神情依旧笃定,他始终坚持着。
因为坚持,所以也努力让自己坚信着。
“也许……这个火树,真的只是一个传说而已。”连老师都沮丧了,捋着乱糟糟的花白胡子,摇头道,“我们在那里住太久了,很多话,总说总说,难免会失真……”
南司月却似没有听到一样,目光盈然,依旧盯着那片了无痕迹的土壤,见老师还有喋喋不休的趋势,他轻然打断他道,“再等等。”
再等等,再给点时间。
不到最后,他绝对绝对,不会放弃。
老师叹了口气,手指纠结着胡须,转身离去。
南司月则单膝跪蹲在远处,俊魅如斯的脸,因为认真,因为这薄薄的日光,映透得青白如玉,恍惚间,有点圣洁了。
树影婆娑,阳光被繁密的树叶筛动,变成游走的斑点,在他的头发上衣服上额上,不住地跳跃。
有阳光刺进了他的眼睛,南司月微微合起眼,正要躲开一些,身后有谁伸过一顶大大的芭蕉叶,为他挡住太阳,芭蕉叶的叶脉颤啊颤,光影浮动,那么调皮生动。
南司月怔了怔,他抬起头,往后仰了去,身后的人却一呼啦躲开了,他正要起身,那人已经绕到了他的面前,认认真真地蹲下来,亦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南司月不敢眨眼,不敢呼吸,只是看着那张日日相对了三年,又久违了三年的容颜,唇角慢慢地,轻轻的,悄悄的,一点一滴地勾上去,连笑容都极浅极浅,宛如午夜一场迷人心醉的梦。
他不想醒。
可是阳光明明那么大,那些跳跃的光斑,也同样洒在了她的身上。
那张小小的,带着菱形的唇,得意地弯着,明亮的眼眸如同月牙,潋滟着万月倾洒的光辉。
他的眼睛顿时湿润了。
这一次,没有下雨。
南司月终于呼出了第一口气,手臂,也在呼吸间,轻轻地伸过去,将她拉近,拉到自己怀里,再狠狠地抱住。
“云出……”这两个字,在舌尖转了那么久,终于能宣泄而出。
云出乖巧地靠着他,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小脸微侧,安安静静的,即便他把她搂得那么紧,紧得似要把她揉碎了。
也不知道他们相拥了多久,云出终于开口,说出她这些年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我想去看远方。”
“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南司月拉起她,什么都不去问,什么都不去想,只是紧紧地握着她冰冷而柔软的手。
这一次,说什么,他也不会再松手。
云出也随着他,随着南司月的脚步,她走得有点慢,太久没有落地了,脚踩在地上的感觉,还很生疏,他发现了,于是转身,将她打横抱起,往马车那边走去。
远方还在阳朔,因为地理原因,阳朔始终能躲过战乱的纷争,所以,南司月授意阿堵他们留在这里,从这里到阳朔,即便马不停蹄,也需要两日时间,可是,她是真的很想远方,很想知道远方现在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了。
南司月没有时间和大家告别,直接上马,让她好端端地坐在马车上,然后,手一抖,扯动了缰绳。
车轮辘辘,马车很快消失在视野里,草植和御珏站在树林后,两人的神色都是黯然。
“真的……只有五天时间吗?”草植叹了一声,轻轻地问,总是故作老成的脸,终于显露出本来年龄的脆弱。
“五天是最多的时间。”御珏低声回了一句,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笑笑,“不过,对于他们而言,这也是一段极长极长的时间了。”
五天的相守,长过一辈子的孤单。
“那夜泉呢?夜泉没问题吧?流了那么多血……”草植又皱皱眉,低喃地问。
御珏还是笑,“你不是一直很讨厌他吗?他现在死了,岂不是更好?”
“我是讨厌他,所以,他如果现在死了,就是得偿所愿,岂非太便宜他了?”草植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扭头朝老师的房里走了去。
御珏赶紧跟了上去。
夜泉看上去大大地不妙,想想这满地的血,都是从那个孱弱苍白的身体里流出来的,草植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这样竟然还没死,这个人的命还真大。
包子也已经得到了消息,从守灵的地方匆匆赶回,此时,正站在夜泉的床侧,小心地照看着他。
“老师,小树哥哥真的不要紧吗?他……他不会死吧?”包子几乎要哭了。
难道让他在这短短的时期,去接受那么多亲人的离去?
先是小萝卜,五天后,便是云出姐,现在……现在连小树也……
“你再在旁边唧唧歪歪,他没死也被你吵死了。”老师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手中拈着银针,又快速地封住了夜泉的几处|岤道。
御珏在旁边看了一会,见夜泉的脸真的太白,宛若金纸一样,心中不免担忧,也跟着包子在旁边起哄着问,“老师,他流了那么多血……之前你又说,他救不活了,那现在?”
“现在,他反而活了。”老师打断他的话,朗声道,“大破才能大立,万物皆然。他之前存了死志,一心求死。可现在,他心脉平稳,反而有了求生的意志,不就是失了点血嘛,小伙子年轻,还能养得回来。”
御珏无语了。
这还叫做“失了点血”?
天知道,他过来找夜泉时,看着那流淌满屋的血污,当时那惊心动魄的害怕。
夜泉就这样趴倒在云出的棺木边,一只手安静地放在膝盖边,另一只手,则垂在棺木上,那汨汨的鲜血,从翻开的伤口里,顺着他的手臂,一股股地注入极地寒冰中,屋子上方飘浮着氤氲的水汽,寒冰竟然被血化开了,被封存了三年的人,面色也慢慢地变得红润,像回春时盛开的繁锦。
御珏赶紧给夜泉止血,这时候的夜泉,已经不省人事了。
然后,云出醒了。
御珏正惊喜呢,转头便被刚刚返回屋子的老师给浇了个冷水当头。
“哎,没想到他还是这么做了……五天时间,最多只有五天时间……”老师摇头,喟叹,哀鸣地看着云出,“南司月在外面。”
顿了顿,老师又说,“有我在,夜泉不会出事。”
云出这才出去,她胡乱地套了件长袍,挡住身上的血迹,夜泉的血,滴在她身上,火一般灼烫着她。然后,云出转过身,走到夜泉的身侧,对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道,“听着,给我好好地活下去,别让我失望。”
夜泉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至少,他一直很努力。
这一次,云出也相信,他会努力的。
夜泉没有应声,他也不可能应声,可是,长如鸦羽的睫毛,微微地颤了颤。
“吩咐他们炖点补血的汤。让他好好将养,发现得很及时,他死不了。”老师说着,已经站起身,缓步走到门口,望着已经完全看不见影的马车,叹息道,“我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南司月……”
“他到底知不知道……”草植忍不住问。
老师点头,“像他那么透彻的人,会有什么不知道的。就看他,会不会骗自己了。”
众人默然。
※※※
是,南司月什么都知道。
可是,他不需要骗自己。
只要她在身边,无论时间长或者短,他都会觉得无比开心。
这已经是奇迹了。
至于那株一直没有发芽的火树,已经不再重要。
云出在车厢内坐了一会,将里面那件沾血的衣服换下来,小心地叠好,放在了长椅上,然后,掀开前面的车帘,小心地钻了出去,和南司月一起坐在车夫的位置。
南司月微微一笑,单手执缰,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稳稳地固定在自己身侧。
云出的头也极闲懒地歪到了他的肩膀上,蜷缩在他怀里,整个人都放得松松的,像一只偷懒的猫。
“给我讲讲远方吧。”云出说。
“嗯。”南司月略略低下头,在她还泛着水汽的头发上吻了吻,低沉悦耳的声音,将远方那些年的调皮与聪慧,娓娓道来。
她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叫人,如何爱作弄阿堵,如何冰雪漂亮聪慧。
南司月讲得很动情,云出听得也很认真,他的手挽过她的腰,又缠进她的指间,讲着讲着,日已西斜,岁月温柔而轻飘,好像她从未离开过,这些点点滴滴,都是他们一起经历的。
云出在他徐缓安宁的描述里,渐渐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家小小的客栈,他不忍她颠簸,还是没有太急着赶路,他们刚刚在这里歇了一会,南司月让店小二端来了粥,他吹凉了,才递给她。
云出吃得有点笨拙,太久没吃东西的胃,在粥刚刚咽进去的时候,有点恶心。
她全部吐了出来,南司月赶紧起身,拍着她的背,又让她用水漱了口。
“慢慢来。”他担忧地说。
云出慢慢地喝了一杯白开水,杯子刚被南司月接过去,她猛地转身,面向着他的怀抱,手张开,紧紧地搂住他的腰。
“怎么了?”南司月轻笑着问,“是不是胃觉得难受?”
云出摇了摇头,突然将手挪到他胸前,猴急猴急地将他推到了床边,头一低,便狠狠地吻住了他。
南司月略怔了怔,喉咙突然干得发紧,他抱着她的腰,转过身,反将她压到了身下。
到了此时,此境,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多余的,也都是无所谓的。
跟随自己的心吧。
也唯有跟随它了。
到了第二天,云出没有头天那么不习惯了,早晨起来,还老老实实地喝完了一碗小米粥,竟也没吐,南司月稍微放下心来,一路上,她的精神似乎很好,神采飞扬的,话也渐渐多了些,仍然像小猫一样蜷在他身侧,玩着他的发梢,手指,脸颊,耳垂,恨不得把他所有的东西所有的部位全部好好地把玩一遍,兴致盎然的,反而把南司月弄了一个哭笑不得。有时候被她呵得痒了,便忍不住用手扳过她的脸,先把她吻得七荤八素,没了力气,这才得以消停一会。
云出一脸红晕,嗫嚅着说,“坏人。”
南司月莞尔,交缠的手,始终没有分开。
这一路其实谈不上太平,不过,跟在他们身后的南王府暗卫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已经将前路清扫了一遍,正规军队是碰不上的,至于那些想趁机打劫的匪徒,则早早地被吊在林子里哭爹喊娘了,颇是凄惨。
不过这些,云出都看不到。
正如那些暗卫,也看不到两人肆无忌惮的浓情蜜意一般。
第三天黎明时分,他们终于到达阳朔。
阿堵和舞殇早得到了消息,天还未亮,便在路口等着了,待马车驶近,南司月先下车,然后伸出手,将云出给接了下来。
舞殇一见到活蹦乱跳的云出,面上不由得一喜,可想起信里的内容,不由得半信半疑,与阿堵对望了一眼,有点搞不清状况。
不过,王爷王妃回来,还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远方呢?”南司月牵着云出,信口问。
“小郡主还在睡呢,我们没吵醒她。”舞殇忙忙地回答。
现在还未大天亮,东方蒙蒙亮,翻着鱼肚皮,四野还是灰灰的,小孩子贪眠,不可能起得那么早。
南司月一听,便要牵着云出去见远方,云出却拉住了他,想了想,才轻声道,“不要对远方说我是谁,好不好?”
南司月转头望着她,神色却并不讶异,甚至是了然的。
“可她认得你的。”南司月说。
虽然云出沉睡了那么久,可是远方日日夜夜瞧着,当然能记住她的容貌。
云出一愣,偏头想了一会,终于狠心道,“那就不要在她醒来的时候见她。”
不然,待远方长大了,她会奇怪:为什么娘亲只出现了一天,就消失了呢?
与其这样,不如让她永远没有这样一个娘亲的印象。
舞殇在旁边听得怔怔的,见他们夫妻还能这么冷静地商量,她简直要发疯了,眼眶有点酸涩,可是语气却异常生硬,“我觉得,还是让小郡主见见王妃好了。”
他们正说话呢,只听见一个怯怯的声音在路的那头响起。
“爹爹。”
“娘亲?”
四人都往那边望过去,也不知道远方何时已经醒来了,此时,正揉着眼睛,睡意惺忪地站在他们面前,她穿着一件宽宽松松的睡袍,扎着两个总角,极精致的五官,看上去可爱得紧。
云出呼吸一滞,松开南司月,走到远方面前,蹲下来,拉着远方的手,愣了半天,才微嗔道,“外面风大,怎么这样子就出来了?回头生病了,会很难受的。”
远方歪着头,看着云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小嘴一瘪,又甜甜地唤了一声,“娘亲”,这一次,已经是肯定的语气了。
看得出来,远方很高兴。
想想也是,当初那个只是躺着不能动的娘亲,现在变得和舞殇阿姨一样的,远方还是喜欢这个活着的娘。
云出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她将远方抱了起来,笑着亲她的小脸蛋。
南司月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唇角含笑,神色淡得出奇。
阿堵还有点呆愣,倒是舞殇反应快,一把扯过阿堵,扬声道,“既然小郡主也起床了,我去准备早餐。”
还是把时间,留给这一家三口吧。
※※※
不得不承认,远方绝对是个乖巧的孩子,而且,还不认生,她与云出很快混熟了,到了中午的时候,就黏在云出的膝盖上不肯下来。
云出虽然是第一次做母亲,但并不是第一次带小孩,她和远方相处得很好,好到舞殇在旁边摇头感叹:到底是亲妈,一个上午,就把我养了三年的小鬼给勾搭跑了。
阿堵在旁边笑,“那你自己也生个去好了。”
舞殇一个锅铲盖到了他头上,“哼,这世上哪里还有王爷那么好的男人,算了,与其将就,不如不嫁了。”
阿堵直接无语。
那是这些年来,他们最快乐的一天。
一家人坐在一起,和和美美,热热闹闹地吃顿饭。远方的嘴巴又很甜,一会儿叔叔,一会儿阿姨,爹爹娘亲更是唤不绝口。
孩子确实是个开心果,任何时候,都能赶走大家心底的乌云。
这个一忽悠,便到了晚上,远方早晨起得早,到了挨晚的时候,便困了,她揉着眼睛嚷嚷着要睡觉,云出于是带着她,一起躺在床上,拍着她的背,场那些已经忘记许久的歌谣。
就像从前母亲唱给她听的那样。
远方很快就睡熟了。
屋里很安静。
祥和的气息,幽静而绵长。
桌上的油灯,在几经摇曳后,终于熄灭。
远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似乎很美,可是,一觉醒来,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翻身找昨天拍自己睡觉的娘亲,却只看见了两眼红彤彤的舞殇,远方困惑地眨眨眼,还未起身,便听见阿堵叔叔说:
“小郡主,我们去唐宫找你的唐三叔叔好不好?”
远方其实不记得谁是唐三了,可是她爱玩,所以,她使劲地点了点头。
※※※
关于南司月与云出的下落,外界有许多传说,但其中最靠谱的是,南司月殉情了。
在云出停止呼吸的时候,他抱着她,从万丈深渊上跳了下去。
安静而从容。
甚至还有声称自己是目击者的人,在茶馆里绘声绘色地描述:“我记得那天刚好是满月,阳朔清辉遍洒,到处都是明晃晃的一片,南王抱着他的妻子,从夜雾里缓缓地走了出来,你们真该去看看南王的样子,所谓神仙姿容神仙姿容,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穿着紫袍,头发梳在肩侧,用紫色的发带系着,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哀伤,不过,真的好看,我都挪不开眼睛了,然后,就看着他踏着月色一步一步,爬到那最高的山崖上,风呼呼地吹,把他的头发衣摆,全部吹到了身后,可是,他的脚步却很稳,那天的月亮特别大,一整轮,全挂在他的身后,好像要走进月里似的。后来,他低头对他妻子说了一句什么,不过,他妻子那时候应该已经死了吧,手都垂了下来——后来,他就跳了。抱着他的妻子,一起殉情了!”
茶馆里一阵唏嘘声。
坐在茶馆最里侧的绿衫少女没好气地将筷子往桌面上重重一放,瞪目道,“简直胡说八道!”
“目击者”正要反唇相讥回去,一抬头,却发现这个少女美得出奇,黝黑里染着异彩的眼珠,柳叶眉,鼻子高挺立体,脸庞圆润而有轮廓,唇微微嘟起,透着娇憨,看模样不过十四五岁,但绝对称得上倾国倾城级别了。
看在是美女的份上,那人也懒得和她计较,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随意道,“这种事情,大家爱信不信,没必要争论吧。”
少女郁闷地哼了一声,扭头便往外面走,才走到路中间,便见阿堵匆匆地跑了来,见到她,当即舒了口气,“小郡主,你怎么又从圣山跑下来了?唐宫主可发话了,如果你再这样擅自离宫,他就要和你解除师徒关系。”
“解除便解除呗,谁稀罕。”远方将头一抬,没甚好气道,“我也不爱在那个地方呆着。看着唐三吹叶子摆酷,就烦得要命。”
“你怎么能直呼你师父的名讳呢?他还是你干爹。”阿堵忙忙地劝住。
“舞殇阿姨让我叫名字的,她说,不能让唐三捡个便宜干爹当。”远方吐吐舌,做了个鬼脸,又自顾自地往前走,说,“听说临平出了一个很有名的算命先生,我想去看看。夜泉叔叔不是常常说让我去临平玩吗?现在这位置,正好离临平很近,我们去见识一下。”一面说,人已经走出了老远。
阿堵没法子,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远方身后,心中默默地腹诽:这小郡主的性子到底像谁啊,和王爷是没得比了,比起王妃也差远了,根本就是被舞殇给带坏了,又刁钻又任性,让人操心得紧。
好容易到了临平,果然在人群围堵中,见到了那个算命先生,却是一个眉目清秀,长相极其俊俏的少年,眸黑唇艳,远远地看,如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远方捋起袖子,从人群里挤了进去,她将一锭银子“啪”地一声摔在桌上,一手支颐,半趴在桌面上,笑吟吟地望着他,“听说你收一锭银子,回答客人的一个问题,现在,你收了我的银子,就得回答我的问题。”
少年波澜不惊地瞧了她一眼,淡淡问,“姑娘想问什么?姻缘?前途?天下?”
“呵呵,你连天下的事情都能算出来,难不成还能算出这十几个诸侯国,哪个能当霸主不成?”远方笑着调侃道。
“这是姑娘的问题吗?”少年却不上当,一本正经地指出来问。
一人一次一锭银子,且只能问一个问题。
远方本想蒙混过关多问几个的,见被少年拆穿了,不由得嘟起嘴,讪讪道,“不是,我的问题是——你的本名叫什么?”
所有人都叫他小先生,却没有人知道他的本名。
远方一向对别人都不在乎的那些东西好奇,譬如,植物名字啊,哪些动物是天敌,哪些又是好友啊,哪个诸侯国制的旗帜最威风最漂亮啊……当然,其中也有御珏荼毒的痕迹。
少年怔了怔,似乎没料到远方会问这样一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问题,他犹豫了一会,终于答道,“安宁,我叫夜安宁。”
“和夜泉叔叔一个姓啊。”远方很惊喜,还想搭几句,可少年回答完毕,也懒得和她继续侃白,又接待下一名顾客了。
远方只得挤了出来,正要走,反而是阿堵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夜安宁,不肯动了。
“阿堵叔叔,怎么了?”远方奇问。
阿堵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不知为何,我觉得那个少年的仪态风姿,好像二公子。”
二公子南之闲。
说穿了,也是一个算命的。
远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阿堵则很快回神,笑道,“算了,没事,你不是还要去南王府,拜会你的夜泉叔叔吗?”
远方“哦”了一声,拎起裙摆,快跑了几步,夜泉此时应该在审阅奏摺吧,包子叔叔也应该在,前段时间听说包子叔叔成亲了,也不知道新娘子长得什么样……
远方心里头有太多太多好奇,可是,当她真的冲进那座新建的南王府时,还是被惊得,忘掉了所有的问题,所有的语言。
院子里,突然多出了一棵树。
夜泉叔叔正站在树下面,仰面,望着树上那一簇簇,金灿灿,犹如阳光般的叶子。
而上面坠着的花瓣却是红色的,都朝天伸展,似上腾的火焰。
“哇,这是什么树?”远方驻足,惊叹地看着面前美轮美奂的场景,棕色的枝,金色的脉,火红色的花瓣。
“火树。”夜泉轻吟出两字,依旧英俊苍白的脸上,划过淡淡的欣慰与怅惘,“十二年了,它终于长出来了。”
远方不解地望着他。
夜泉并不解释,只是低下头,拍了拍远方的头顶,柔声道,“也许,你父母要回来了……”
十二年前消失的南司月和云出,火树已经长出来了,它竟然长出来了!
可是,你们在哪呢?
——渭水尽头,圣山山脚,在一个叫做山角村的地方,田野里,一大片一大片紫色的苜蓿,此时,正胜方得热烈而璀璨,一如生命本身。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 尾声——觉醒
那年苜蓿花开的时候,她趴在他胸前,手里执着毛笔,用嘴巴舔了舔,润湿了细细地笔尖,然后,一点一点地描画他胸口的苜蓿,将轮廓加深,又任意地添加了几笔,然后,她得意地往后一退,笑眯眯道,“我发现自己画画越来越厉害了!”
一副洋洋得意的小人样。
南司月微笑,搂着她的腰,翻个身,将她压到苜蓿丛中,轻而易举地抢过她的笔,轻声道,“现在轮到我了,你先把眼睛闭上。”
云出眨巴眨巴了一会,但还是依言闭上了眼睛,南司月于是抬腕,在她的眉骨处细细地描花,和刚才云出的粗制滥造、投机取巧比起来,南司月这才叫创作。顺着眉骨的起伏,就着微微飘动的发丝,很快便勾出一朵清丽层叠的小花来,映着她小小的、清秀的脸,美丽绝伦。
待全部完工,南司月将笔往花丛中一掷,倚在她旁边看了很久,看得入神。
云出闭着眼,等啊等,等了好久,也不见南司月叫她睁眼,不免嘟起嘴,自个儿把眼睁开了,却刚好撞见了南司月专注的目光,她脸一红,嗔怪道,“干嘛这样看着人家?”
南司月被她这样直问,竟然有点羞赧的意思,他稍微将目光移开了一些,浅笑道,“因为怎么看都看不够。”
云出大窘,嘟哝了一声“没正经”,转身不看他,可是小小的身体却如毛毛虫一样,蠕动蠕动,一直缩到南司月温暖的怀里,才安静下来。
南司月微笑,手搭放在她的腰侧,松松地拥着她。
紫色的苜蓿,从他们的衣上发间,漫漫地延伸过去,延伸了整个山谷,而山谷,静谧得好像千年不灭的时光,没有喧哗,没有争乱,到了晚间,还有一轮很美很美的月,大而白,水晶盘一样,从地平线缓缓地升起来,悬挂在中天上。
这是他们来到山角村的第五年。
南司月每天起来,看着她熟睡的容颜,几乎都忍不住想感叹上苍的恩赐。
好像这里的每一天每一时刻,都是他们偷来,也正因为是偷来的,才格外珍惜,极致快乐。
外界关于殉情的传说,其实是真的。
当云出停止呼吸时,南司月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同死。
他确实抱着她从万丈悬崖上跳了下去,无论舞殇和阿堵他们怎么阻止怎么哀求,甚至于,用远方做筹码,求他独自活下来,他却仿佛没听见似的。
一直以来的理智,原来,只是因为她还在。
她如果不在了,他的世界也无足轻重了。
甚至于远方,也没有留住他的力量。
那个月夜,他们落入了最冰冷的水中,水速很急,因为雨季的原因,江水澎湃不息。他们被冲到了岸上,看着也变得湿漉漉的云出,南司月忽而不舍起来,不舍得她在这样冰冷的江水里飘浮游荡,可是,同样不舍得她在土里腐朽灰化。
他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大概,只想带着她,到天下最干净的所在,作为她的归宿,再下去陪她,南司月想起许久以前,那个隔绝尘世的村落,在那里,有着世间最美的月亮,最美的山谷。
他还记得回去的路,虽然崎岖,让他不愿回首,可南司月还是带着云出回来了,在经过那条长长的隧道时,依然会产生许多烦乱的幻觉,依然看到了那些他不愿看到的尸骸,可是,大概已经生死淡然,他并没有经历第一次几欲轻生的痛楚,而是安然地踏进了山角村。
在他们进来后,南司月毁掉了这唯一的通路,将这条写满罪孽与秘密的地道,封闭在硕大的千斤石后。
从此,这里便是真正的与世隔绝了。
也是属于他与云出的地方。
可是云出并没有死,这么长的世间里,她的身体依旧微热而柔软,没有了心跳,也没有了脉搏,可并没有就此僵硬腐烂。也许是三年冰封的时间,让她所有的身体机能都变得无比缓慢,即便是死亡,也是一个长长的、抽丝剥茧的过程。
然后,他看到了火树。
山角村的火树。
在通往山谷之外的这条通道前,这片原属于山角村禁地的丛林里,不知何时,长满了一丛丛小小的、正在生长的树桠。枝干是漂亮的金色,连抽出的嫩芽,也带着一圈阳光的色彩。
艾棠说:其实每个时候,都有很多年轻人想离开这里,他们向往外面的世界,向往着另一个未知而精彩的生活,就像,向往希望本身。
这片茂密的丛林,埋骨了太多勇敢的年轻人,即便他们前赴后继、历经千辛万苦走到了隧道前,也过不了那条布满迷雾与幻觉的人间炼狱。
包括艾棠。
千年来,出去的人只有他与老师。
可是,太多热烈的鲜血洒在了这里,在这片停滞而充满秘密的土地上,传说中的神树终于悄然出现,从最幽暗的土地里,伸展出它们或许还太过稚嫩的枝芽。
南司月怔怔地望着面前灿如烟霞的美景,他曾经用尽心血去守候那粒种子,终究不可得。
却未想,希望,就在这个转角的地方,在你濒临最彻底的绝望时,踮着脚尖,轻描淡写地降临在你面前。
他将云出放在地上,笔直地跪在这如锦的繁华里,用全部身心去祈愿他今生唯一的愿望。
他要他们在一起。
——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并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
金色的枝叶在和风里轻轻地摇动,寂夜里,萤火虫似的光芒,萦绕着南司月雕塑般虔诚的身躯,也萦绕着云出恬静微醺的睡颜。
她并没有醒来,可是身体依旧柔软,本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有一种月辉般的光洁。
南司月没有再往前走,他们留在这片无人的荒地里,他每晚都会祈愿,一晚接着一晚,从未中断。即便她始终没有醒来。
其余的时候,他用交叉的树枝,为她搭建遮风挡雨的木屋,他用盛夏盛开的最热烈的花束,为她装饰她的卧房,他在森林边境找到了一株孤单的苜蓿,南司月依稀记得,云出说,她最喜欢的花便是苜蓿。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带回它,在住处旁边一个更空旷的无人区,将它种植在那里,来年播种,苜蓿于是生生不息。
待她醒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接天连地的一片紫色花海。
只是,云出醒来的时候,晃眼,又已经过了匆匆五年时光。
这五年里,偌大的天地,只有南司月一人,在这片了无人烟的丛林里,守着一个可能永远也不会醒来的人,孤单地生活,可他本来就是一个安于寂寞的人,所以,也并不觉得什么,他会在下雨的时候,躺在云出身边倾听雨声,会在阳光和煦的时候,抱着她出去晒太阳,偶尔也会说话,他说,她听,当月亮升起的时候,月色里,始终会有一个笔直的、跪在天地间的绝美身影,虔诚而温柔。
然后,她醒了。
悠然的,像平时的任何一个早晨一样,他睁开眼,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一吻,“早,云出。”他说。
云出于是睁开眼,清透干净的眼眸,定定地望着他,就好像昨晚才刚刚睡去似的。
“早。”她回应了他,“司月。”
彼时,阳光透窗而入,薄薄的晨曦,照在他们的脸上,纯美安静,微笑从唇边绽放,像噙着一缕世上最璀璨的宝石的光芒,华彩流转,一瞬便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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