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曾照江东寒第1部分阅读
明月曾照江东寒 作者:rouwenwu
明月曾照江东寒作者:丁墨
文案
我只觉得自己耳间隐隐生疼,一直疼到脑后。而又有梗塞的钝痛,从胸中蔓延开去。我抬眼,眼中却朦胧。扫视一周,大家似乎都在看我,可我却辨不清他们眼中的含义。
一把清亮的声音划破我的思绪:“泓儿,回来。”
我有些混沌的转头,只见林放已在矮几后站起,拢袖看着我。
他的脸,如雪般肃穆。他的目光,温柔而慈悲。他在人前的神色,一向伪装得很好,可是此刻,我却在他眼中,看到深深深深的痛惜。
众目睽睽下,他朝我伸出手。
夜色很重,月光黯淡。厅中灯火如昼。他的手,如白玉雕琢,修长而温柔,静静的伸出,就在离我丈许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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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说明:
背景设定:架空东晋年代,各种资料很不确切,看官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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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标签:宫廷侯爵江湖恩怨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战清泓,温宥,林放┃配角:┃其它:江湖军事爱情
一、下山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战家的女儿,宁做那盖世英雄,也不做祸国美人。”
爹爹这句著名的战氏家训,本没什么新意。
只是他在我即将正式踏入武林之前,朝整个武林放出这么一句话,着实大大损了我的薄面。
据婢女小蓝报告,武林人士人手一本的快报《武林风声》对我爹这话做了两种推测:
第一,战家女儿丑若无盐。这句话就是要提前警示大家,我不是美人。
第二,我爹曾在二十岁时搞大武林第一美女的肚子,放弃武林副盟主之位携美私奔,引起当时武林少壮派的公愤。而战家女儿踏入武林的目标,就是为了美人。
我不得不说,两种推测都很恶毒。
恰恰这时,小蓝传话门主召见。于是我恶向胆边生,抓起一份《武林风声》,气势汹汹的直奔爹娘的宅子。
刚迈入厅堂,我便察觉到气氛不对。爹坐在主位,长眉紧锁,面色铁青;娘的眼中泪光闪动,脸色泛红。
经验告诉我,爹娘在生气。
我一向反应灵敏,马上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定是被爹发现,我前天将他的“冰魄兰”的花朵和嫩叶摘了,和鹿肉一起炒了下酒!那兰花可是爹前年从西域带给娘的生辰礼物。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还不如猪肉。早知便不吃了。
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对面二位还是我父母。
我把《武林风声》随手一扔:“爹,我知道那兰花珍贵,可是吃都吃了,下次你再给娘带一株好了!”
爹的眼睛徒然睁得很大:“你说……你把冰魄兰吃了?”
我顿时察觉自己失策,原来他们不知道……
娘责怪的看我一眼,爹双袖瞬间飘扬鼓动,隐隐有风雷之声。
我扑到娘怀里,躲开爹的杀气腾腾。
末了,在娘宠溺的目光下,爹的双手无奈的垂下:“且饶你一次。三个月后,你下山去。”
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泓儿,娘舍不得你,不放心你……”
下山?不会吧,为了一株破兰花就要逐我下山?
不对,肯定不是因为兰花——这么多年来死在我手上的珍稀花草鸟兽多着呢!不差这一株。
那是为什么?
虽然我很想下山,可是又不好表现得太雀跃,只得强忍住激动,颤声问道:“下山?为什么?”
爹鄙视的看我一眼:“下山,去参加那个武林大会。”
原来,这才是他们刚才愁眉深锁的原因——舍不得我啊!顿时心里有些得意,不过——
“我去武林大会?爹,你才是门主!”武林大会,不都是要各派当家的才能参加么?
“我才不去。去了会被仇家追杀的。”爹理所当然的说道,“门主的事好办——今日我就把门主之位传给你。拿着,这是令牌,门主之位已经传给你了。”
我接过那个破旧残缺的小木牌——没错,是真的,是我幼时经常踢着玩、拿火烧的那个。
可是战门主,这样……有点儿戏了吧!
爹看我一眼,继续道:“三个月之内,你必须收起你那猴脾气,拿出点门主的威严来。否则我就派小蓝去,你就给我呆在山上。”
我……
爹,蓝儿不过是我的贴身侍女好不好?她那三脚猫功夫还是我教的。
“我去,我去还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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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蓝,水很清。
池子里的鱼儿很笨。本小姐我钓鱼很惬意。
又一尾天山红腹斑乐颠颠的咬上鱼钩,我淡定的提起鱼竿,手腕一抖,红腹斑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水线,应声落入鱼篓中。
“蓝姑娘,你看,父亲大人的雪玉虾果然虾中极品,用作钓这红腹斑竟然百发百中。”我抚着鱼竿笑道。
坐在树荫下的小蓝“腾”的跳起来,双手握拳抗议:“小姐,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说话!天哪,如果被门主知道,你用他的雪玉虾,来钓他的天山红腹斑,还不气死!”
望着原地发飚的小蓝,我掩嘴一笑:“蓝姑娘多虑了。我们明日便下山,父亲大人至少要两天后才会发现。”
小蓝抚着额头:“可是小姐,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讲话了?很难受……”
我诧异的看着小蓝:“是父亲大人让我培养门主的高贵威严气质啊!”
小蓝语塞,走过来探头看了看仅剩的几只鱼饵——雪玉虾,恨恨道:“剩下这几只,留给我做红烧虾。”
我笑:“蓝姑娘真是赶尽杀绝。”
明日,便要下山了。躲在这后山钓鱼,也是有些舍不得。
日落时分,回到家中,用了饭,娘过来给我收拾行李。
我娘是个特别好心的人,真不知道当年号称武林小霸王的爹如何将她骗到手。看着娘向我的包袱里塞玉佩、金簪、松栗糕……
我挡住她的玉手:“娘,爹给我钱了,够用。”
“你那么贪玩,如果钱花光了,就把这些当了。”娘固执的塞进去。
“可是……”我从包袱里掏出油乎乎的松栗糕,“这个也能当?”
“路上吃的!”娘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掏出一件金丝薄衣:“泓儿,这是娘祖传的宝甲,刀枪不入,你穿上。”
我怀疑的指着那宝甲右肩的大洞:“真的?”
娘的脸色顿时非常难看:“这不是你七岁时拿火烧的么?”
我立刻非常听话的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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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含泪、依依惜别,这种场景,在我战家是不会出现的。
大师兄盯着我背上的包袱:“你一个姑娘出门,就带这么点东西?你不用换洗衣服吗?”
六师弟哈哈大笑:“师哥,她哪里像个姑娘?我看她是打算下了山就不换衣服了!”
三师兄摸摸我的头:“小师妹,下山了千万不要闯祸。如果闯祸了也不要说是战氏的人。随便说一个旁的门派。”这主意好,我点点头。
才及我腰间高矮的七师弟,一把抓住我的天蓝色褥裙:“师姐,二师兄说你下山是为了抢个美人哥哥回来成亲。你不跟我成亲了吗?”
我缓缓抬起头,清清淡淡的的扫视一周,一字一句的道:“各、位、多、虑。”
他们几个群体性打了个寒颤,六师弟哀叹道:“又开始装了!”
娘挽着爹排众而出,笑道:“我看泓儿装得不错。去参加武林大会,定能唬住那些武林前辈,以为我家泓儿深不可测。”
“还是娘了解泓儿!”我扑过去,挽着娘的手。
“泓儿,记住爹的话。”爹很严肃的看着我,“能否夺得武林盟主之位不重要。关键是结交武林朋友,亮一亮武艺,让全武林知道我战家并非没落。”
“我晓得。”不就是去武林走一遭,闹他个天翻地覆,让所有人知道战家前任门主虽然归隐多年,但战家依然不是好惹的呗!
这任务让我着实喜欢。
“下山后,一切小心。”爹说。
我挺胸抬头,点点头,我身后小蓝也雄赳赳的点头。
“爹,娘,各位同门,泓儿告辞!”我拱了拱手,一派武林人士作风。一旁的娘霎那又红了眼圈,伸手整了整我的衣装。
“你去吧。”爹淡淡的道,“我的雪玉虾,天山红腹斑,你既已弄死大半,便等你回来了,再行责罚。”
我身形一滞,拉起小蓝,风一般的掠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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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江湖者,求的不过名利二字。
爹让我进入武林,便是要我为战家扬名。
虽然这一路我也顺手收拾了几个草寇、几个小偷,可这么大的晋国,我实在默默无闻。于是我琢磨着,只能在武林大会上一战成名了。
于是一面游山玩水,一面琢磨着如何在武林大会上露脸。
两个月后,我们到了建康。武林大会还有十多日才开始,我的盘缠却花光了。好在娘有先见之明,一根金簪,换来一月开销。
与建康相比,我和小蓝是十足十的乡巴佬。看着满街衣着光鲜的人来人往,再看看我俩粗布山野男子装扮,顿觉不堪入目。
于是买来一青一白两套新布袍换上,我俩变成翩翩贵公子。我得意洋洋带着小蓝穿行于街巷间,只觉得欢喜非常。
买新衣花了不少钱,只好又拿出玉佩去当铺。
掌柜乐呵呵给了我三百钱。不错,够用两月——估计在建康待不了那么久,身上的宝甲应该可以留住,不用当了换钱。
小蓝细细的点着小小的五铢钱,我百无聊赖的看着当铺墙壁上挂满的各色书画——写得真差,不及娘的一半功力!
却隐约听到墙那边有人窃窃私语。我一向耳力敏锐,仔细凝听。
“那个败家子,竟然将暖心珠拿来当。郑琮被这个儿子气得够呛,花了一万钱才赎回去。”
“这下可好,整个武林都知道暖心珠在郑家,只怕又是一场争夺啊!郑家大祸临头了!”
我猛然抬起,暖心珠?《万宝忝录》记载,暖心珠是上古宝物,孙吴时为宫廷秘宝,后在战火中失踪。此珠带在身上,可益寿延年、容颜不老,磨碎成粉服下,可起死回生。
大约掌柜看到我面色诧异,大声咳嗽一声,墙内两人便止住声音。
我实在缺乏江湖经验,刚刚都不懂掩饰表情。下回一定要改。
我气焰嚣张的横了掌柜一眼:“小蓝,我们走。”
走,我们去夺宝。
“小姐,你要那珠子有何用处?”小蓝急急跟上来。
“没什么用。抢着玩。”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某墨写作动力
烦请各位大人尽量留评
感激不尽
二、两个帅哥
卖胭脂的货郎说,郑家师承徐州栖峰派,有些功夫,虽无人在朝中担任官职,却极其有钱。在建康算是小小一霸,也常干些欺凌弱小之事。只是朝廷一向对江湖中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郑家又有钱,自然无人管束。
“我就不明白,江东的武林人士,为何如此不堪!”从江北逃难到此地的货郎愤愤道。
我对他的欣赏之情油然而生,一口气买了三盒胭脂,他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将胭脂收入怀中,我已经想好了,去抢了那宝贝,然后在武林大会上显摆一番,并且嚣张的放话:“有本事便来抢,暖心珠就在我战清泓手中!”
真是个非常有气势有面子的想法,不怕战家不出名。
小蓝有些担心我一个人行动,可是在我指出她的武功与我相差太远只会成为累赘后,她愤愤的留在了客栈。
建康的月亮,跟家里不一样。似乎离人更近、让人看着心里堵得慌。
我面上蒙着黑纱,长发束起,一身男子装扮,怀着些许思乡的哀愁,在庞大无比的郑宅中,迷路了。
晕头转向的穿过三个庭院,东北方向,隐隐有兵戈之声。
我幡然顿悟,掠上屋顶,闭上双眼,听声辨位,朝那声音处奔去。
似乎,我来晚了。
一路上,十多个家丁躺在地上或呻吟或昏迷。最内侧的厅堂里,一个中年男子和少年公子抱着头蹲在墙角。一个蒙面大汉和一个身材婀娜的蒙面女子在大厅中打得正欢。
女子手中拿着个楠木盒,手上动作就慢了几分。
那大汉一掌打在女子胸口,我暗叹一声非礼勿视。
女子倒退几步,软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骂道:“你家师傅不是一向标榜仁义,怎么也来抢这宝贝?”
那大汉夺过木盒,冷道:“林公子体弱多病。我师傅拿这宝物,是要给林公子强身健体!”
“狗屁!”女子愤愤道,“谁不知道林公子不过是……”
两人口水战之际,我一个起落,在汉子手腕一敲,错手抢过木盒。
“你是什么人?”两人齐声问道,角落里蹲着的大约是郑氏父子的两人也瞪大了眼。
太好了,我就等着这个问题!
我将盒子往怀中一塞,昂首挺胸,双手抱拳沉声道:“荆州战家,战清泓。”
看着眼前两人震惊神色,我颇有些得意——看来战家威名仍在!真想揭下面纱,可是似乎又不太庄重。犹豫……
“你就是战家那个喜欢美人的女儿?”那女子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的鄙夷。我有些尴尬,不得不又将爹爹在心中痛骂一顿。
“且慢!”大汉右掌拍出,攻了过来。
下山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武艺如何。
只是从小到大,我比师兄师弟们学得都快。十五岁时,爹爹说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我的了。
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我的武功确实不错。
跟那大汉战了三十多个回合,他倒下了。
最后,我做了个完美的战家拳收手式,亲切的看着地上或躺或蹲的四人:“暖心珠在我战清泓手上,你们去告诉全武林。”
“慢着!”那大汉说道,“据我所知,战家也接到了林公子的邀请。这珠子我本是要献给林公子的。你抢林公子的东西,他日还有脸来争这武林盟主之位么?”
林公子?就是孙吴时期武林盟主林家的传人?
听爹爹说,这次武林大会就是他召集的。他体弱没有武功,希望选出新的武林盟主,代替林家管理武林。他手上有百年前江东武林盟主信物,他祖上威名太盛,所以我们还是得来。
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
我无知天真的疑惑问道:“我拿这珠子,跟争夺武林盟主之位,有什么干系?”
“你,你这丫头!”那大汉哼了一声。我朝四位武林前辈行了个礼,心情愉快的掠走。
不过如果那林公子当真体弱,改日将珠子给他也无妨,爹常说,林家忠孝满门,见面必须礼让三分。
沿着郑家长长的回廊大刺刺的穿行而过。
一阵杀气由远及近,扑面而来。
不同于刚刚大汉和女子的气息,这杀气如此之重。
真像我老爹的杀气。
我打了个寒战,轻轻掠到屋顶上。急速飞奔了一两丈,却急急刹住脚步。
一个黑色身影挡住我的去路。看来他轻功比我好。
“留下珠子。”那黑影说,月光照上他线条凌厉的侧脸。
修眉大眼,高鼻薄唇。看来比我大不了几岁,不过……他长得可真顺眼。
其实他并不比我爹俊俏,可比我爹看着更硬气个头很高,那身黑衣瞧着也挺利落的。
只是他面色实在难看得紧,蹙着眉,冷着脸,抿着嘴,仿佛我欠他一万钱。
“你是何人?”我问道。
他冷冷看我一眼,这眼可真够冷,那是一种冷到骨子里的冷:“你无需知道。”
“那我也不给你。”我笑道。
他面色一沉,欺身攻了过来。
不同于刚才与他们的交手,他的气息很沉稳,动作凌厉杀气十足。我提起万分精神,才勉强能敌。看来他武艺不比我差。
二十多个回合,我已经有些气短。
怎么办?要交出珠子吗?不行!
我抽出腰间佩剑,施展战家“攻云剑”,反攻。
然而他的防守滴水不漏,眼看我就要落了下风。他一掌拍过来,中途变爪,想抓我怀中木盒一角。
我连忙错开身子。
他的手便抓在我左胸上。
正好完全覆盖住,抓在掌中,又重又热。
我顿时只觉得一股热血冲进脑子,一片空白,一片红热。
娘的,被轻薄了!
他也是一愣,动作停在那里,似乎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我愤怒的一脚踢在他大腿上,他因为失神,没有防备,被我一脚踢下了屋顶。
他坠入夜色中,我看不清他的位置,却只觉得脸颊火热,施展所有力气,逃走。
怀中的暖玉珠还在,可是我此刻却恨死了这珠子,早知道就不来抢了!让我平白受辱。不知什么时候,面纱也掉了,炽热的脸被夜风吹了半晌,也没见冰冷。
娘说过,姑娘家的身体,不得让男子触碰。这么多年,我跟师兄弟们一直亲厚,也没什么不妥,更加不明白,男女之间的触碰,怎么会是娘口中的大事?
直到今日我才明白。
原来真的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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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建康,已有些许凉意。
离武林大会还有十日。这几日,我潜入皇宫溜达一圈,很遗憾没有碰到皇帝,还差点被一帮散骑常侍抓住。
于是,又带着小蓝去江边小住了几日。
长江两岸风景如画,比起荆州秀丽山水,别有一番波澜壮阔。
兴许是战家门下四十二洞、六十山庄威名尚在,又或许是我的行踪太过诡异不定,这几日竟然没有人来寻我。
只是当货郎递给我新一期的《武林风声》时,我着实心花怒放。
“战清泓夜取暖心珠,益州战家不可小觑。”
不错,我终于替战家扬名了。嗯,忽略文中对于我容貌的种种猜测。
虽然四十二洞、六十山庄一直死心塌地跟着战家,但是十六年来,江湖风云变幻,战家参与太少,渐渐淡出武林视线。
直到我战清泓的一战成名。
我美滋滋的将武林风声捧在手里,一会儿一定要向小蓝炫耀一番。
“小姐!”去给我买肉包子的小蓝跑了回来。
我得意的将《武林风声》扔给她。
“小姐,快去那边。”她却根本不接,一把抓住我,“林公子,林公子来了!”
我郁闷的从地上捡起沾满尘土的《武林风声》。
“就是那个武林盟主的后人,林公子?”我诧异道,他不是体弱多病么?上街干嘛?
“小姐,快点带我过去,人太多了,我都挤不过去。都看不到林公子。”小蓝兴致颇高。
“看他干嘛?”我奇道。
小蓝一脸鄙视的看着我:“传说林公子是武林第一俊美男子,你居然不知道?”
我心中一动,闪过那日月光下俊俏硬朗的面容。不知林公子比他如何?
抓住小蓝,朝前方奔去。几个起落,我已经带她落在人群最前面。
我的身手引起旁人惊呼。不过近日,建康武林人士云集,大家倒也见怪不怪。
半丈宽阔的青石街道,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十来岁的小姑娘,乃至五六十岁的老婆婆,都围堵在街道两侧。
一辆黑金相间的马车缓缓行驶过来。马车未到处,一片嘈杂;马车到处,一片寂静。
“林公子!林公子!”
“文璇!文璇!”
“文璇是他的字。”小蓝解释到。
黑色布帘慢慢掀起,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伸了出来,肤色白的透明,皮肤下的血管隐约可见。
我看着身边一个女子尖叫着倒下,我蹙眉,非常不能理解她的狂热。一只手就激动成这样?
布帘掀开,一个白巾束发、穿着半旧白衣的年轻男子,站了出来。
他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样子,五官确实俊美,甚至比我爹还要精美几分。只是面颊苍白、泛着淡淡的红晕。一副弱不禁风样,没半点男子气概。
“很一般嘛。”我喃喃道,“建康女子的眼光真奇怪。”
“是啊!”小蓝附和,“长得是漂亮,可没半点力气的样子。真是令人失望。”
我们的话语引来身边无数女子怒目相对。
不过她们注意力马上被马车上的人再次吸引。
“他下马车了!”
“他走过来了!”
两个护卫分开人群,护着柔弱的林公子慢慢走了过来。
小蓝受周围人情绪感染,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战姑娘!”他在我面前站定,面颊泛起红晕,“在下林放。”
他的声音有些抖,明显中气不足。不会吧,才走这么几步路。真是够弱的!
周边的姑娘们在惊呼后变得安静,大气都不敢出,羡艳的看着我。
我忽然觉得很有面子。不知道明日《武林风声》上会不会写道:“林放相约战清泓?”
可惜今天没穿女装。
我噗哧笑出声来,朗声道:“林公子,久仰!”
他笑得有些腼腆:“战姑娘,我林家与战家祖上曾是世交,可否移步在下府中,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他这几句话,真像在背书。
“不要。我娘说不得随便去男子家邸。”我干脆的道。
他愣了愣,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
“走,我带你去江边。”我说,他的两个护卫一看就不是我的对手,不用怕。
“……哦……嗯。”他点点头,似乎有些害羞。
没想到发出武林盟主召集令的林公子,居然是这么一个腼腆虚弱的少年。
看来武林传闻兴许是真的。
他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我有些失望。
三、林夫人
“清泓好雅兴。”林放看着眼前一片波光粼粼。
“嗯,我这个人最有雅兴了。”我颇有些得意。
所谓狡兔三窟,我在江边包了一条小船,竟比客栈便宜不少。
河风掠过,我看着他一身厚重的旧衣,不热吗?
他是很热——
林放头上用以束发的的白色帛巾早已拆下,墨玉般的黑发披散在双肩。他身子靠着船舱,从宽大的袖中伸出那白得透明的手,拉了拉领口,露出一大片白得跟玉似的皮肤。
他确实生得好看,粉雕玉琢得像个快要病死的神仙。
“林公子,你很热?”我关心的看着他,“要不要叫小蓝上船帮你打扇?”
“不必。”他沉默了一会儿,居然瞪我一眼,不知怎的,我的心竟然扑腾快跳了几下。
他干嘛瞪我?难道是为了暖心珠?
“林公子,暖心珠现下可不能给你。”我刚刚答允小蓝,让她戴足十天。
林公子低头一笑:“君子不夺人所爱。清泓既然抢到了,便是清泓的。我不要。”
“可是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借给你。”我真诚的道,看他病怏怏的模样,似乎确实需要。
“好,如果哪日我病入膏肓,一定向清泓相借。”林公子感激的看着我,只是话说得有些怪异。
相对无话。
林公子也不是特别健谈之人,此时更是呆呆看着船外山水之景。
哪有半点武林人士的豪迈气度?倒像大户人家庶出的公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可怜兮兮。
我顿时心生怜悯——他想必很少出门,果然是被人当作傀儡。
“林公子。”
“叫我阿放。”
“阿放,你是不是……很少出门?”我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他们……对你不好?”
他接近半透明的贝壳般的耳朵瞬间红透,看我一眼,埋下头。
“等选出了武林盟主,你家传的盟主令也要交给他,那时候,你怎么办?”
“我就……如你一般,”他认真的看着我,像个孩子般双眼神采飞扬,“包一条船,游山玩水!”
我干笑几声,心中怜悯更盛。他这么穷,游山玩水的说法,必定是打肿脸充胖子了。连一身新衣服都没有,哪有钱包船?
想起爹爹下山前的嘱咐,我握住他的双手,他的手真凉。
“阿放,你放心。这次武林大会,我会保护你。如果武林大会结束,你没有去处,可以去荆州。我让爹收你为徒,师兄弟们都极好,你不会孤单一人。”
“清泓……”他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而后低下头,似是要哭出来。
“你看你,连身新衣服都没有。等上了岸,我让小蓝给你买套新衣服。”
他愣了楞:“这倒不必。”
“阿放,你不用跟我客气!”不就是一身衣服,值不了几个钱。
“真的,我家中有新衣。怎能让你破费。”他面色有些诧异。
“有新衣你为何不穿?顾家既然靠你召集武林,为何连身新衣服都不给你做?”我气愤道。
顾家,自孙吴时便是江东权贵,是林放发出武林召集令的靠山。爹说,也将是新一代武林盟主的背后支持力量。
他哭笑不得的看着我:“旧衣服穿着舒服呀!我服食五石散,皮肤容易磨伤,新衣常将身子磨出血。”他的语气很见怪不管。
五石散,五石散!
爹说是人间至毒,万万不可碰。多服便会肠穿肚烂而死!
谁会自愿服毒?
我震惊的看着他,他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罢了,他既然装作没事,我也不能再问,娘说做人要善解人意。
“清泓,我们划船出去好不好?”他兴致颇高的问。
这船很小,只容两人,现在船停在岸边,小蓝和他的护卫都在岸上伺候着。我打量了一下他的细胳膊细腿,再想起刚刚握他手腕,感觉不到丝毫内力。
他都不怕,我怕什么?同意。
小蓝和两个护卫瞪着眼,看着我们将小船越划越远。
其实,只是我一个人在划。
林放刚划了两下,就有些气喘嘘嘘。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在舱边坐下。
划到了江心,我得意的回头看他,却发现他靠在船舱上,兴许是太热,领口拉得更开,露出大半个雪白的肩膀,都快要滑落,隐约可见他的胸膛。他微笑着看着我,似乎并未察觉。
“林公子,衣服都要滑下来了哦!”我好心提醒。
他怔了怔,伸出莹白的手,慢慢将衣服领口收紧。
“不如钓鱼?”我从甲板上抽出两只鱼竿。
他眼睛一亮。
这林公子,有点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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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过得倒是惬意。
林放虽然愣了点,但是却乖巧听话,跟着我钓鱼、装饵,甚至在一旁帮我打扇——很像七师弟!
自从我满十岁后,师兄师弟们已经不听我这个丫头的使唤。只有年幼的七师弟,是我的忠实跟班!
七师弟虽然年幼,但是上山、下河、偷鸡、摸狗,指哪儿往哪儿,非常好用。
林放的出现,让我颇有些破镜重圆、失而复得的感觉。
傍晚,鱼篓已经装满。我们也熟络了许多。
想着鲜美的鱼汤,我几乎要流下口水。
“哈哈哈,红烧鱼、清蒸鱼、松子鱼……”我在暮色中大声吆喝。
他没有回应。
我回过头,只见他竟然蜷缩在船舱中,全身微微颤抖。
我连忙走过去。他抬起雪白的脸,全是汗水:“清泓,对不住……五石散,发作了……”
果然中毒了!
“你别怕!”我看着他凌乱的发髻和苍白的脸,以及抖得越来越厉害的身子。我扶起他,右手内力缓缓注入他的手腕,同时问道,“你身上有没有解药?”
他没有回答,浑身剧烈一抖,一个翻身,竟然将我压在身下。
这是,什么状况?
“清泓……清泓……”他低低的唤着我的名字,声音又软又柔,极为动听。
他双手撑在我脑袋两侧,一张俊脸离我不到三寸。
那双美丽的眼睛,此时仿佛会说话,调皮、温柔、依赖、爱慕、痴迷……什么都有……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世界一片寂静,心似乎都要软掉。
他如此瘦弱可怜,又如此温柔单纯……
船舱似乎变得模糊,我闻到江水淡淡的腥味。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那一双眼,夺人心魄,将我笼罩。
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被称为武林第一美男子,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本就眉目如画,此时柔弱中带着一丝固执的狂热和坚持。他的气息中,有淡淡的药味
他要干什么?
他的身子离我如此之近,带给我一丝躁动和新鲜感……
我的反应因这陌生的感觉,有片刻的迟疑……
直到他低头轻轻亲上我的脸,他的手覆上我的胸部。我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那晚那人瞬间呆滞的表情和滚烫的手掌……
悚然清醒,我再无迟疑,一掌将他拍飞。
他娘的,我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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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空的云重重叠叠起码几丈厚,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如我阴郁的心情。
盘腿坐在客栈的大床上打坐,运了一会儿功却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
我的江边小船,因为成为耻辱的见证地,让我无法再有心情踏足一步。
“吱呀——”门被推开,一脸轻松的小蓝走了进来。
她身形婀娜摇曳的走到厅内圆桌前,将手中的铜盆放下,以极其平常稀松的语气道:“林夫人,洗脸了。”
我内息一滞,差点走火入魔。
这个小妮子!
我静默片刻,说:“你再叫我林夫人,我就把你嫁给林放的护卫。”
小蓝脸色顿时很难看,大概是想起了林放那两个铁塔似的憨厚护卫。
她不愧跟了我这么久,真是能屈能伸,马上狗腿的凑上来:“小姐,刚打的温水,奴婢帮你洗洗?”
我哼了一声,心情却依然似那云层,阴郁得厚厚重重。
武林大会就在七日后了。
回想下山这段日子以来,初入江湖的我,不过捞到一个破珠子,却连续被两个男的……轻薄。
难道爹爹的话真的应验?我注定英雄难过美人关?
怀着纯情少女无辜陷入艳情纠缠的复杂难言心情,我洗了脸,带着小蓝去隔街的孙记面摊吃面。
话说孙记的口味真是京城一绝,吃到老孙做的面,我才知道,娘做的面原来那么难吃。
不过老孙的面味道那么好,却一直只摆个小摊,可见他的经商能力着实一般。
“老孙,两碗牛肉面!”我和小蓝吞着口水坐下。
老孙乐呵呵的端了面上来:“两位姑娘,请。”
来建康的第一天,卖包子的大娘就看出我们女扮男装。
可见,娘每次得意的说,她当年女扮男装与爹称兄道弟,不过是爹隐藏在色心下的阴谋而已。
这几日,我索性不再穿男装。
“小姐,林公子送了几次帖子,你也不见他么?”小蓝嚼着面含糊道。
“不见。”我说,“等我气消了再说。”
虽然他是因为五石散发作,情有可原。可是娘说的,姑娘家得端起架子,才是好姑娘。
小蓝不再出声,我俩疾风扫落叶般,埋头吃面。
我忽而浑身一抖。
小蓝戳戳我:“小姐,旁桌坐了个好俊的公子,你快看。”
我顿时觉得极为丢脸。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那人金冠束发,青袍宽衣广袖,黑巾束腰,一派贵公子气度。
他一坐下,我就感觉到他特有的冷漠硬朗之气。如同那晚一般,清澈如月,幽冷如夜。
小蓝自以为声音很小,可内力深厚的人怎会听不见?
我努力让自己吐纳变得很轻,轻得跟常人无异。粗着嗓子,扭头朝老孙说道:“老孙,再给我加一个鸡蛋。”眼光淡然滑过他的脸。
他淡漠的抬头,与我目光对上,又埋头吃面。
没认出来!没认出来!
我一口咬在嫩滑的鸡蛋上,臭小子,看我今天怎么捉弄你!
四、妖道
这位俊俏的公子一连三日早晨在孙记吃面。
这种情况下,我再不动点手脚,真是对不住四十二洞、六十二山庄的威名。
看着老孙毫无察觉的将下了药的面端给那公子,再看着那公子毫无察觉的开始吃面,我不禁老怀畅慰。
也不是大不了的药。由二师兄亲手调制而成,服下后一个时辰发作,两个时辰内,四肢无力,无法运功而已。
我美滋滋的朝小蓝露出笑容,小蓝怪异的看我一眼,继续用眼角余光偷看那公子。
不用瞄啦,他马上就会栽在我手里!
老孙的表情忽然有些厌恶,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见一老一小两个道士在面摊坐了下来。
“两碗素面。”那老道说。
我看过去,那老道猛然抬头,两道极其锐利的目光扫过来。
真凶,我对他做了个鬼脸,不再看他。
却听那小道压低声音对老道说:“师父,这姑娘长得真是……”
我有些恼怒,不过基于上次当铺的经验,我面上不露半分惊讶。
却听那老道说:“观中女子又死了两个,想办法……”
我悚然一惊,忽然想起包子大娘前几日告诉我的无头公案。
几家普通百姓女子,相继失踪。官府追查多日,也未能破案。
我偷偷看了一眼那公子,他必定也听到了。却见他面色如常,继续吃面。
那两个道士很快吃完面,起身走了。我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大刺刺的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居然敢打我的主意!
公子也吃完了,拿起剑起身。
我一心想趁他失去功力时伺机戏弄,道士的事便先扔在一旁。
我站起来。
忽听得一极为悦耳的低沉男声送入我耳中:“暖心珠的帐,明日再同你算。”
小蓝内力不够,并未听到,有些疑惑的看着我的脸色。
我的脚步顿住,眼睁睁看着他尾随两名道士走远。我想自己脸色一定很难看。
不得不承认,我竟然有些怕他。
哪怕他已经被我下药!
有些气馁的将小蓝打发走,不甘心的追出几条街,却哪里有他的踪迹。
灵机一动,又折返回孙记。
“那两个道士?是西郊回仙观的道士。”老孙皱着眉,“那地方可进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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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爹爹就骂过,道士都是祸国殃民的蠢货,没一个好东西。
看来果然不假。
这回仙观坐落在城西风景极美的落燕峰,占据方圆数百里。因为是皇家道观,不许寻常百姓进入。
不过怎么拦得住我?
我提着宽大的裙子,沿着山间小路,一路飞掠而上。
有了上次夜探郑府的经验,我非常镇定的跃到一间屋顶上,闭目细听四面八方的声音。
呃……风好大,听不清楚……
“你……你是谁!”一个清脆的声音颤抖着从屋顶下传来。
我跃下屋顶,一个穿着麻布衣裙的圆脸姑娘一脸惊恐的看着我。
不止她一人,周围还有四五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姑娘。
“你们怎么在这里?”我问道。
圆脸姑娘“哇”一声哭了出来:“我们是被臭道士捉上山的。”
我皱眉,鼻子里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那气味让我不舒服。
“他们捉你们干什么?”
“他们……”圆脸女子说不出话来。
“拿我们炼丹。”一个瓜子脸的女子低声道。我看向她,一张清秀的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