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芳菲尽第4部分阅读
陌上芳菲尽 作者:rouwenwu
不过是担心你我二人联手对付她。多年来她一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还得用尽心思保护好我的儿子,可怜我那孩儿,一直在宫中过得委曲求全......”说道伤心处,晴妃泪落得更凶。
“姐姐,你不要伤心了。”我坐到她身侧,抚背轻哄她,自己却也忍不住陪着掉下泪来,“那便不要同皇后斗了,我们不求那些荣华富贵,只要平平安安就好,你说对吗?”
“平平安安?”晴妃猛然抬头,一双婆娑泪眼把我望住,随后一声冷哼:“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想来,可是,这又岂是由得我做主的?今日姐姐就跟你说个交底的话,我就从没想过要和皇后斗,但皇后眼中又岂会容得下九皇子?我多年来在这宫里苦苦挣扎,为的也不过是求个平平安安罢了。”
我顿时哑然无言,斗与不斗,争与不争,似乎都轮不到我来劝说,因为这便是宫里的女人生活乃至生命的主旋律。
“妹妹,姐姐不想害了你。”晴妃一咬银牙,似狠狠心般挤出一句话,“你我必须断交绝情!”
我陡然一惊,心底被狠狠刺入:“姐姐,你......在这宫里韵玦无依无靠,现在连姐姐你也不要我了!”
“不,妹妹,你听姐姐说,我们只有撇清关系,皇后才不会对你诸多忌惮,你才能在太子身边好好生活下去!”晴妃紧紧抓住我的肩膀,努力解释。
“可是,皇后如何会相信,我们毕竟是姐妹啊!”
晴妃的指尖隔着烟霞云锦的衣物隐隐传来冰凉。她拭去眼角最后一滴泪水,冷冷说道:“就算她不完全相信,至少我们也要让她将信将疑。”
送走晴妃,我望着她渐渐远去的单薄身影,心底一片苦涩,这宫里难道容不得一点情吗?居然连姐妹亲情都要扼杀掉。
随后几日,晴妃那边再无消息传来。而我的计划是一天也耽搁不了的,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之中。我一面安排如缀帮我到宫里四下探听琼莲所在,一面往太后宫中勤走动,皇帝是个孝子,对太后的话颇为听顾,况且何太后是我母亲何氏的姑母,凭这层关系我也能多得些亲近,皇后暂也不敢将我如何。
每次到凤仪宫,我总会想着法子给太后带些新鲜东西,我承认初时确有自己打算,但跟太后逐渐熟稔后,便渐渐觉得她有些孤独可怜,虽贵为太后,众人前呼后拥,风光无限,可她心底却终是孤寂无聊的,时常怔怔发呆。而且我也摸出了些门道,太后虽说又是喜怒无常,可只要不提何氏,不让她想起往事,她的情绪便能基本保持正常。
于是我每次去看她都会花些心思,发自内心想让她高兴快乐些。其中,何太后最喜欢我做的柠檬蜂蜜奶茶,用清泉将景国上好的杏花雨茶泡开,滤去茶叶,加入些鲜羊奶,再挤入些柠檬汁,既去了羊奶的腥味,又增柠檬清新,最后再加上些应季鲜花花瓣增加美感。
时而加些薰衣草有助睡眠,时而换为加点蜜渍玫瑰瓣美容养颜。太后很是奇怪我哪里想出这些奇怪的东西,我狡黠一笑告诉她,在北境多年,对胡族饮食也有所了解,这便是我根据乌月离族日常喝的奶茶加以改进而来的。
除此之外,敷脸用青瓜水和滋润的玫瑰露也颇得太后欢心,想也是,用惯了铅粉敷面的她,猛一换上清新的自然滋养品,就算没太大功效,皮肤也会觉得轻松舒服一些。
太后这边哄得高兴了,可如缀那边寻找琼莲一事却一连数日毫无进展,我不禁心急如焚,再不快点找到琼莲,我装病也快装不下去,这面纱离撤去的时日不远了。
如缀一直奇怪我为何一定要寻到琼莲。我不便直说,便故作神秘地告诉她,琼莲有神奇力量,这便是宫里禁忌它的原因,找到它一定会对改善我们现在处境大有帮助。这丫头早就对宫中人对我的欺辱不满,一听能改变我们在宫中的处境,便也不再多问,积极地每天出去帮我四下打听寻找。
一日午后,如缀归来,一脸掩饰不住的喜色,我知道有了消息,便急忙屏退其他人。
如缀神秘道:“娘娘,御花园北边有一条幽僻小径,顺着它直走至尽头有一个很大的园子,红墙垒砌,看不到里面是什么,门口有不少侍卫守护。但是我在墙外听过,里面有水声。”
我大喜:“莫非里面有琼莲?”
如缀扑闪着亮晶晶的眼睛,肯定点头:“嗯!娘娘,奴婢找人打听过了,琼莲确实就在其中!那人是守卫那园子的侍卫,奴婢给了他些好处,他见四下无人便告诉了我。”
我虽然对如缀如此轻易将这绝密消息打探到有些怀疑,但看她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便决定亲自去探查一番。
☆、皇宫里的野生动物园
次日午后,我让如缀扮我于室内小憩,自己则将面上红斑洗净,挽双华髻着件粉蓝窄袖短襦,扮作宫娥模样。连日来,为防止露馅,连入睡前洗净脸后都要再点上斑点。如今,看着镜中那张如玉雕成的白净面庞,我一愣倒还一时不适了,如缀见状也忍不住笑了。
临行前,我将一封书信交给如缀:“如缀,如若我未再归来,你便携此书信找到何太后,其余事情由太后裁决。”
“娘娘,您这是......不会的,您不会有事的,不行......奴婢陪您一起去!”如缀先是一愣,随后眸中泪光闪闪,死死拉住我,拼死要与我同去。
我看她真心担忧的模样,心中竟生出些许不舍,来到这里已经快两月了,如缀与我朝夕相伴,或许也只有她才是真心担心我,为我考虑。如果此次顺利找到琼莲,我能回到21世纪,不知宇文良娣会如何,也许是香消玉殒,那落霞阁里的众人难免会受牵连,我只希望这封书信能救他们一命,不至于受我连累而莫名丧命。
我忍住伤感,轻拍如缀肩头:“不会有事的,我只是说如果,放心吧!你不躺这里扮我,我如何出去呢?在这里,我最信任的人也只有你了。”
如缀攥紧衣袖,咬唇说道:“娘娘,那您可一定要小心啊!奴婢等您回来。”
我点头答应她,随后以午睡不需要人伺候为由,将一干人等遣退到下厢房,便小心翼翼从后门溜走了。
御花园荷池连绵,走了半晌也没找到如缀说的小径。正午的太阳晒得我昏昏欲睡,幸而这时点妃嫔娘娘们都在午睡,少有人出来走动。
我心下着急,忽而想起那日我遇到华阴公主的小亭,正是北边,莫不是那日华阴公主和那粉衣少女便就是从那边小径过来的。
摸索了半日,就在我晒得头皮生疼之际,终于找到了那条小径。果然幽僻,被藤萝密布得几乎看见路,拂开垂下的枝叶藤蔓,前行十来步面前豁然开朗,一条狭窄卵石小道,道旁植有枝节盘错的高大古木。
这高大的树木衬得此处有几分肃穆,小径的尽头不知是不是真的有我要寻的东西,我一面思量一面往前行去。
行得良久,这幽暗静谧的园子终于听见些响声,是一片纷杂的人声,似乎不少人在高喊什么,我疾步前行,终于听清纷沓的脚步声中是“走水了!”的高呼。
伏于林中一棵巨木后观望,只见北边一处楼阁冒出浓浓的青烟,慌乱的宫人四下奔走,脚步纷沓。如缀所说的高墙园子,此刻朱红的大门洞开,门上高挂匾额书“芳华园”三个遒劲大字。来来往往的内侍、宫女奔出奔进,拎着盛满水的木桶,纷纷往失火之处跑去。墙外也不见了侍卫,都加入了提水灭火的队伍。
我心下一动,暗道:好机会!便急忙奔上前去,混在进园提水的人群中挤入园内,匍一迈入,眼前顿时一亮。
里面居然是一个不高但面积不小的山坡,遍植繁茂树木,郁郁葱葱,叶片相接密不透光,一片盎然绿意的深处流淌出一条清溪,溪流绕山脚一周,变成了一个将小山与外界隔绝的天然屏障,众人用来救火的水便是出自于此。
这条小河将这座山与外面地面隔绝,但今日救火急切,河上的吊桥也被放下,众人站于桥上打水递桶。
虽然目之所及并无琼莲,可不知这山间溪流出自何处,许那幽深之处便是琼莲所在,既然来了,便得探个究竟。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帮忙!”一个内侍用桶狠狠撞了我小腿一下,怒道。
“啊,是,是!”我嘴里应着,一面抢过身旁一宫娥的木桶,挽起衣袖帮忙将水打满,借机上了吊桥悄悄向对岸移去。
我几乎半个袖子都打湿了,一副勤劳的模样打着水,身子却是趁众人慌乱不意慢慢移向了对岸,找准一个机会便迅速隐至对岸一棵粗树背后。
探头回望,并无人注意,这才放下心钻入浓密林间。树荫浓绿,长草茂盛,外头阳光明媚,林间却光线黯淡颇为阴冷,偶有阳光穿透叶缝,在茂密草间和厚厚积叶上描画出点点光斑。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枯枝碎叶往前走,林子越来越密,嘈杂的人声已被静谧中的鸟鸣虫叫和不时传来的“霍霍”声所取代,似是什么动物的叫声,我有些害怕,加紧步子顺着溪流淌来的方向走去。
然而耳边的声响并没减弱,除了“霍霍”声还夹杂了一些窸窸窣窣之声和类似野兽的低吼。我这才后悔贸然闯入,身边连样防身之物都没,若是有什么突然状况岂不死无葬身之地。
一颗心猛跳,这阴暗幽深的林子越看越像荒野之地,莫不是真有些吃人之物?
草丛中时而窜出一只五彩斑斓的锦鸡,抑或是闪过小鹿矫健的身影。怎么这地方越看越像野生动物园?我胆战心惊往前走,隐约听得前方有汩汩之声。
希望之光乍现,我急忙扒开树叶奔上去,面前豁然开朗。一股晶莹清泉自山间地下涌出,流淌汇为小溪,些许水草摇曳于水中,并无荷叶生长。
我有些失落,无奈长叹一声。额头沁出些许汗珠,擦了把汗,我蹲下用手掬一捧清冽泉水入口,淙淙水声让林子显得尤为宁静。突然,一群飞鸟却呼啦啦飞上了天,我心中不祥之感顿重,背后似乎有一道阴冷的目光狠狠盯着我,缓缓回首,这一看不得了,只见一头金黄的雄狮张着血盆大口已经猛然扑来,一阵凉风挟着腥味汹涌而来。
我往后跌去,发出一声尖利惨叫,深林环绕,我已是避无可避。眼见那狮子已扑至眼前,它嘴里腥味愈加浓重。我紧闭双眼一偏头,悲叹今日便要命丧于此!
几声嗖嗖的破空声滑过耳畔,随即一股力道猛然将我上提,枝叶藤萝擦身而过,再睁眼已是身在树上,背后一个温热的身躯揽着我踩着树干还在往上跃。
只见树下一片橙黄烟雾弥漫,烟幕中狮子发出一连串类似呼噜的哼哼声,随后几声高吼,震得树叶纷纷下落,片刻后那金黄的身躯跃出烟雾,向旁边树丛迅速遁去。
从差点葬身狮腹到脱险不过须臾,我如置梦中,身后之人还在紧揽着我的腰,这是一双男人的手,大而有力。二人肌肤相贴,我不安地移蹭了两下,偷偷回头望去,身后男子敏锐察觉,往我肩侧一点,我便浑身僵硬不能动弹。
此刻我们二人身处树顶,放眼望去,皇宫尽收眼底,远处宫殿亭台依旧,还能看到那冒出浓烟之所和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
脚下则是一片墨绿波浪,这般林深茂密,果然犹如野生动物园一般,只恐怕骇人的东西真非只一两样。
我看不见身后之人的样貌,斜眼只能瞥见他身着大内侍卫服色,心底暗暗叫奇。他为什么要救我?点了我的|岤,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我正想着,却感觉身后之人揽着我一同猝然下坠,脚底失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局面无法自己掌控。我只能跟随身后之人一同倾身下落。
可他并不是跳下树,而是带我一同飞身跃向另一棵树顶,我只觉整个人在空中飘飞,惊得无以复加。
他轻功了得,我们这样在树尖跃来跃去,如同在碧浪中御风踏浪一般,微风拂面,衣袂在风中招展,身后的臂膀坚实有力。我有刹那的恍惚,忘记了此刻身处不明境地,心底竟涌起一丝惬意与欢欣。
不过片刻,他便带我跃至山脚,面前就是高大的红墙,外头纷沓的脚步声和呼救声从红墙另一端远远传来,空气中还弥漫着木炭烧焦的味道。
轻点墙壁,他带我跃出红墙之外,墙外是一处僻静角落的院落,四处都是青灰的色调,屋门紧闭,颇为冷清,周围并无他人。
身后之人依旧不想让我看到他的真容,迅速解开我的|岤道,我还未及回身他便已跃回墙内,我只来得及瞟见那个一闪而过的天青色背影。
下意识张口欲喊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自始至终更连他的相貌都没看见。他应是不希望我知道他是谁,只是我还未来得及跟他道声谢。狮口脱险到安全离开,这半刻钟发生的事情恍然如梦般,可背后的余温提醒着我,这并不是个梦。
我怅然长叹一声,出了院子才发现原来此处是一处庙宇,方才失火的地方正是这庙宇的藏经阁,众人还在忙着往走水的那处阁楼灭火,我趁乱摸回了落霞阁。
按照事先约好的暗号,如缀给我打开了落霞阁后门,我侧身溜进,如缀焦急地将我一把拉住,上下查看,泪花闪闪:“娘娘,您可急死奴婢了。听说东华寺那边走水了,您没事吧?”
我笑言:“没事!我命大着呢!就是......”
如缀眼神一闪:“就是怎样了?”
我一笑:“也没什么,只是遇到了个奇怪的人。好了,不说了,我累了,你准备准备,我要沐浴。”
如缀似乎有些不信,还想再问,但终是把话咽下,答应后便转身出了屋。
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暗暗感叹了一声:这丫头实在没有找对人打听,走水不是关键,葬身狮腹倒是真的,差点我就真回不来了。但看这她关切的眼神,实在不好怨她没打听清楚那芳华园是个什么地方,也怪自己没有多留一个心眼,看来日后还是亲自探查的好。
☆、横生是非
“娘娘,胡太医求见。”刚沐浴完毕,如缀便来报胡太医求见。
我也来不及化妆,只得将面纱重新覆上,坐于屏风之后。胡太医此番不召自来,定是我前几日让他查的事情有了眉目。我遣走如缀,便传胡太医进来。
“多亏胡太医精湛医术,我最近觉得身子爽利了许多,红斑也消去不少。若知你如此忠心,家父定是欣慰不已。”我望着屏风外那个瘦小的身影道。
“娘娘谬赞,微臣不敢当。”
我轻笑道:“胡太医,情况怎么样?”
“启禀娘娘,那几顶面纱上头的熏香确实不是一般。”
我一惊,果然被我猜中。那小猴单单扑向我,绝非巧合,定有缘由。我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吸引了它,我记得苏良娣送我的面纱上熏有淡淡香气,虽然不敢相信那样面貌和善的女子会加害于我,但于这宫中便是说不定了。便着胡太医查探。
“有何说头?那到底是什么香?”
“那香本是在一般佛手香之上又加了一层,微臣也不知是什么,只是觉得浸着油脂味,许是从某种动物身上所提炼。据臣下观察,对猫、猴等动物闻后都显得烦躁□。”
我倒吸一口凉气,难怪那小猴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抓我的面纱,可是,苏良娣,她为什么要害我?
“胡太医,有劳了。桌上的一点方便,请笑纳。”今日一天“惊喜”不断,我已有些疲倦。
胡太医随即告辞,我怔怔坐着好久,看来唯一对我示好的苏良娣,日后也得加倍防范。
从那日后,每日我到皇后太后处请安完毕,便扮成宫女模样出落霞阁去四处打探,因了没人识得宇文良娣的真面目,我在外面倒也行走得坦然,况且除去脸上那些个铅粉、红点,肌肤得以自然呼吸,也让人心情颇为舒爽。
这日雨后初晴,凉凉的空气里沁入暖暖的阳光,温凉舒适。金银相间的鸳鸯藤从荫榆繁茂的云香木垂垂铺落,三色木槿把御花园的青石假山点缀得煞是动人,可惜我没太多时间欣赏这些美景。嵌石小道上惟我一人,繁茂静谧的翠柯碧树让我有一种恍然身在芳林园的错觉,其实此处是御花园深处,平日里颇为幽静。
我今日身着水蓝对襟宫装,玉色腰带环佩琳琅,乌丝挽作叠云髻,簪一只碧玉簪,这簪子是将军夫人送我首饰中较为简单的一支,正合配这一身简单衣裙。
转过一块青色巨石,眼前赫然出现一个红顶琉璃瓦红漆雕花柱的小亭,在一片青翠中不禁让人眼前一亮,正如一个隐于幽谷的佳人。亭中不见一人,雪白的大理石桌上摆放着些许物件,笔墨纸砚皆全,桌中间平铺着一张画纸。
到底是何人于此幽深之处作画,见四下无人,我好奇之心骤起,便小心步入亭内,只见那张画纸上远处幽幽大山漫覆白雪,寒江冰凝,近处却有一处高阁亭台立于山间,一个孤独的背影负手远眺。
此画意境透露出的冰冷无望让我顿生凉意,那个独面一片寒雪的孤独背影似乎触动了我内心某处,鬼使神差我提起画笔,在亭边画出一支蜿蜒探出头的红梅,霎时让纸上一片方寸天地间有了一丝暖意与希望。
我从小便喜欢画画,如若说弹琴鼓瑟之类不是我所长,画画却是生平一大乐事。画罢,我扬眉满意一笑,正欲将毛笔放回原处,便听得隐隐有脚步之声传来,急忙扔了笔跑出亭去。
我边顺着来路往回疾走边回头四下张望,不料却与一人于大青石拐弯处堪堪迎面撞上,额头撞于来人肩上,不疼却有点晕。
抬头一看便吓了一跳,这人绣金衣袍,桀骜淡漠的眉目此刻正蹙眉微怒地看着我:“哪个宫的奴才!放肆!”领口上赫然绣着飞龙图案。
我砰然跪到硌人的石子路上,以额触地:“太子殿下,饶命!奴婢知错了!”心里暗暗叫苦,苍天啊,怎地就撞见了太子。
听得一声轻哼,那双绣金靴子便从我眼前渐渐远去,似乎是要步入那座小亭,我心底暗叫不好,再看太子并无回头看我叫我起身之意,这意思应是罚跪了,可眼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总不能等他来审问我吧?遂心底一横,壮着胆子起身便跑。
头也不回地拼命狂跑,一面埋怨自己着了什么魔风居然去添那画。如今已被太子看见,若他日认出我便是宇文良娣,那我装病这招便彻底暴露了,那可是欺君死罪!一句话,离开,得马上离开!
长远来说,我虽然不放心身边的几个宫人,也不让如缀帮忙打听,但总这般自己打探毕竟不是办法,必须得寻到个可信可靠之人尽快探问才行。这么一面想着一面急急往山下跑去,匍钻出山脚树丛,却差点又同一人撞上。
“哎哟!”那人被树丛中钻出的我猛然一吓,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原来是个内侍。
“对不住,对不住!”我口里道着歉,急忙错身闪开,却没有缓下步子,今天这是怎么了,老是惹事。
“站住!哪个宫的?这么冒冒失失!”他却不放过我,不依不饶地追问。
我急忙加快脚步,想尽快摆脱他,谁知那内侍腿脚利索,三两步追上来,一甩拂尘将我拦住。
我只得停住,腆着脸道:“公公是在叫我吗?奴婢听力不大好。”
只见那褚衣内侍一甩拂尘,颇为轻蔑地将我望住。
“公公,奴婢有急事,方才不是有意,请公公见谅!”我急忙哈腰道歉,心里只想让他赶快放我走,一会儿太子赶追来便麻烦了。
那内侍却悠然踱步至我面前,眯眼上下打量我,问道:“你是哪个宫的?面生的很!”
“我......哦......奴婢......春选方才入宫。”我将头垂得更低,小声答道。
“洒家问你哪个宫的?”那内侍不依不饶道。
我被逼的无奈,遂抬头道:“奴婢是......”说到这里便即刻顿住,目光越过那个内侍肩头直直望向其后不远处那个高大的身影,惊得不能言语。
那人广袖华服,黑色绣金蟠龙长袍,墨玉王冠高束,冷峻眉目不怒自威,此刻他似漫不经心般立于道旁,深邃冰冷的目光却似利剑一般射来。
睿王高衍!我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此时并未化“妆”,脸上没有红点和眼部阴影的我,此刻和半月多前在宁湖边上是一模一样的容颜!我只觉一阵心悸。
那内侍感觉到我的目光不对,不悦问道:“你哑巴了?”随后扭头看去,只一眼便急急下跪请安。
睿王没有理会这内侍,只是冷冷审视我。既已被撞见,我便索性不再闪躲,抬头同他对视。心底骤生一计,绕过内侍,大胆上前福身行礼柔声道:“王爷来得正好,太子特遣了奴婢特来指引王爷前去赏花。太子殿下已恭候多时,王爷请吧!”
睿王冷冷的目光里突然迸出一丝惊讶,随即似笑非笑地直直盯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里发毛,说实话这招不知结果会如何,如果他当场揭穿我,那后果不堪设想。
半晌,他似乎很满意我的窘态,扬眉笑道:“好,引路!”
跪在地上的内侍身子一颤,没有料到我是太子身边侍女。我得意瞪那内侍一眼,这个细微表情却一丝不落落到睿王眼里,他眼里的玩味更重。
“请问姑娘欲将本王引至何处?”身后的睿王突然发问。
我带着睿王在御花园左拐右绕,其间一言不发,也不回头看他,心里希望他要是跟丢了才好呢。这睿王不愧是行军打仗惯了,腿脚还真是很利索。
我转头谄笑道:“王爷,奴婢入宫未几,对御花园还不是很熟,要不您在此稍候片刻,奴婢寻到路便即刻回来引王爷前去。”
“噢?你还真知道本王要去往何处?”睿王大步踏前立于我面前。
“王爷不是要去见太子吗?那......那便是奴婢记错了......奴婢入宫未几,愚笨得很,王爷恕罪!”我挠头装傻道,明知这招很傻,却不得不掩饰。
“入宫未几?为何本王看你眼熟的很。”睿王戏谑地看着我,声音仍旧冰冷。
“王爷乃大景之肱骨,英武非常,仰慕女子自然多不胜数,见得多了自然也就看着难免有相似的。”我讪笑道。
“是么?本王倒觉你长得颇像一位故人。”睿王漫不经心言道。
我陪笑道:“王爷抬举奴婢了,奴婢怎会有幸识得王爷这样的贵人?奴婢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这便去寻路!”说完便转身欲走。
“慢着!”睿王上前一步挡住我,我一个收势不及直直撞上他坚实胸膛,鼻梁一酸,二人对视一眼后即刻弹开,各自立于三步开外。
我面上开始发热,遂抬首支吾道:“奴婢,这便去寻路,王爷稍候。”
“你到底是谁?”睿王突然伸手将我拦住,往前一步将我前路挡住,隐去戏谑,他的眼神除却冰冷,充满了怀疑。
我一顿,莞尔一笑:“奴婢是太芓宫里的。”这句话模棱两可,良娣是太芓宫里的,宫女也是太芓宫里的。
炫目的阳光下,睿王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仿佛如一潭晃动着幽光的深泉,让人有种眩晕的错觉,突然他微微眯眸一笑,仿佛看到了一件万分有趣的东西,但还包含着几分凌厉的警告。下一刻他已转身,负手大步而去。
他居然未再说一句话,就这么走了?还有那眼神是什么意思?看戏还是警告?我有些莫名,不过难道我还等着他将我揪到太子面前?今日,他未揭穿我,已是万幸。这个睿王绝对不简单,我的把柄已捏在他手上,唉!日后又多了一个要小心的人。
“你说那是谁啊?那么好命!”
“就是啊,有好事还不愿出来认呢!真是怪了。”
“听说有两个出来冒认那支玉簪的宫女,被太子罚到御盥司了。”
这几日,宫里四处议论,那日太子与一侍婢在御花园巧遇,太子一见倾心,那位佳人却匆匆隐去,遗落一支水色玉簪。这几日,太子便在后宫寻起了这簪子的主人。
我摇着轻纱罗扇,忍不住轻声苦笑,哪里是什么偶遇,分明是我中了魔风去给他的画添了两笔,可这太子也真是,宫里能诗会画的女子多了,为何单同那个画红梅之人过不去。
许是与太子相撞的那一刹那,将我头上的玉簪撞落,但我急于匆匆离去并未察觉,这便成为太子寻人的凭证。
“韵玦啊,你这巧心思把我这老骨头哄得天天开心,倒是说说要些什么赏赐啊?”太后尝了一口雪白糯软的云片糕,赞不绝口,遂笑盈盈问我。
“太后喜欢便好,臣妾不敢要什么奖赏。”我福身乖巧答道。
“唉,怎么学得跟那些个妃子似的,尽跟本宫说这些客套。”太后佯怒蹙眉,“说吧,想要什么,说出来。”话语已是转含笑意。
我心头思绪转圜,抬眼看太后仍是和煦慈祥,便大胆探道:“回禀太后,托太后的福,吃穿用度这宫里众人也颇为照看臣妾,臣妾不缺什么。只是臣妾愚笨,许多事情还需有人从旁提点指教,所缺的,所缺只是身边知事可亲之人。”
太后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说来,片刻静默随后一口轻叹,浅笑言道:“我明白你的心思,这宫中之事我如何不懂。吴嬷嬷在宫中多年,知礼知矩,你有什么不懂的,便多向她问问,有什么事,也可遣她前来。”
我心下狂喜,太后这番言语已是暗示吴嬷嬷是她的人,皇后的刻意刁难和设计陷害,已让我对身边的那几个宫人内侍的忠心不禁有几分担忧,如若我身边真有皇后安插之人,那无异于怀抱着一条毒蛇入眠,恐怕有朝一日,我也会成为下一个怡贵人。当务之急得想办法甄别落霞阁的几个宫人,如今太后告诉了我个可信赖之人,怎能不让人欣喜。
“太子殿下驾到!”内侍一声尖细唱喏将我思绪打断。
我急忙起身至门侧迎驾,太子并未多看我,只随意让我免礼,大步上前同太后请了安。
太后笑着说道:“弘儿啊,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呀?”
太子抬首答道:“劳皇祖母费心,孙儿最近读了些诗书文选,并无建树。”
太后兀自笑了片刻,遂转而问道:“我近日倒是听说你在寻一位姑娘,有一支玉簪为证,可有此事?”
太子略微尴尬,随即常色道:“是,皇祖母。只是孙儿并非为那位女子容色所吸引,而是欣赏她的风骨才情。”
“瞧你说的,让哀家倒是有几分想见那个女子了。”太后好奇说道,瞟见我立于一旁顿觉有些不妥,遂补充道:“韵玦也是一个标志模样,可不比你那位姑娘差,我看你若是寻不到那姑娘也不必懊恼,莫冷落了眼前人。”
太子抬眼看我覆着面纱的怪模样,眼底有些掩不住的厌烦,但还是恭敬答应太后:“是,谨遵皇祖母教训。只是孙儿奇怪,明明簪子在手里,为何竟是不见了那位姑娘。莫不是孙儿那日眼花,遇见下凡的天仙了?”
太后一笑:“倒是拿你那天仙簪子来我看看。”
太子小心衣袖中取出一只晶莹的水色玉簪,盈盈一水明若玉,似有波光闪动。那日我扮作宫女,素衣宫鬟,为不引人注意仅在头上簪了一支简单玉簪,正是此刻太子手中这支。
太后惊诧万分,伸手将那簪子取来,轻轻摩挲光滑的簪身,遂抬头疑惑看我:“这,这簪子你可认识?韵玦!”
我一惊,摇头否认。这簪子确是将军夫人送我那盒子首饰中的一支,莫不是还有段故事?
太后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太子,又回过头看我:“这是当年哀家赠予你娘亲的玉簪,这还是先帝送给哀家的,哀家不可能记错。”
我一惊,不料将军夫人给我的那一堆首饰里随便一样都是如此贵重,遂抢先嚷道:“哎呀,太后,韵玦想起来了!这簪子确是母亲所赠,不过前些日子我到御花园闲逛,回宫后便发现将簪子弄丢了!还折回去找了半日,天黑也未寻着!没想到......没想到......”我看了眼太子遂低头不语。
太子惊疑看我:“这簪子是你的?”
我点头:“殿下方才也听太后验证了。”
袅袅香气静静缭绕,偌大一个寝宫顿时安静得怕人。
“好了,这簪子定是韵玦落下,碰巧被哪个宫人拾到了,这么说来,弘儿你那仙女啊十有□便是拾到簪子这人。找到便好,韵玦啊,这簪子你以后可仔细收好了。”太后有些不悦地叮嘱,说着将簪子交到我手里。
太子目中流露些许不舍,张口欲言却终是将话咽下,转而蹙眉凝视我,恨不得将我面纱穿透般望着我,眼中渐浮怀疑之色。
我转头避开他的目光,将玉簪紧紧握在手心。
“韵玦啊,过几日,汤池离宫,你也同去吧!汤池沐浴可是能治百病,端端个好模样硬是被这病给耽搁了。”太后喝了一口茶,缓缓道。
我一怔,急忙应道:“是,谨遵太后圣谕。”
太子有些无奈地望了一眼太后,太后这头摆明了是对他至今冷落我有些意见,但要说“端端个好模样”,在太子看来可未必,新婚之夜那场景估计已成他午夜永远的梦靥了。
☆、猎场惊魂
六月十五,晴空云淡,初夏风清。
今日起,皇族将在此处的汤池离宫休养十日,此处山明水秀,温泉氤氲,是修养身心的极佳场所,本来我以病躯为由,不愿同往,想留在宫中再探虚实,但关于汤池离宫有些了解后,我便欣然前去了,如果消息可靠,这次许会有所收获,可能会探到一些关于琼莲的线索。
上午,皇上摆驾离宫附近的皇家猎苑。之所以到此,是因为此次离宫之行还有一项重要活动——驯服睿王从巴贝尔地界上带回的烈马数匹。巴贝尔族已经归顺,虽说巴贝尔族首领已经战亡,但余下他的幼子继位,如今被皇帝封了个王,在京中一座大宅里住着。此次的烈马正是从原巴贝尔王猎苑缴获的马匹。
猎苑北倚青山,树木葱郁。场上旌旗招展,银甲银盔的御林军持雪亮长枪整齐列队。场边,王公贵族尊卑列席,皇后率后宫嫔妃、公主坐于西面席位。
景国与胡地疆土相接,胡汉风气早已相融,习武骑马在景国贵族男子中蔚成风尚。尤其这马场上一试身手,赢得一片叫好和女子侧目也是面上添光的事。
只是这些烈马性子暴躁非常,有几个纨绔子弟竟是生生被甩下马背,但皇帝喜好看人驯服烈马,面上已微露不悦。巴贝尔人已被景国征服,怎能反而被其烈马震慑。
幸而,接下来上场的几位王孙公子骑术都还不错,其中那个样貌清秀的白袍青年据说便是郭皇后内侄郭郁律,眉目间颇有几分世家贵公子的傲然。还有平日不喜诗书只喜欢骑马游猎的三皇子高杞也表现不错。皇帝表情这才缓下几分。
我却不以为然,他们这些功夫虽然厉害,但我更想见识一下让宇文韵玦以死明志之人——睿王高衍的马上英姿。可惜睿王今日一直稳坐下首,似乎没有要上场的意思。我琢磨着是不想抢了皇子们的风头,另外也不会显得太过张狂。
一个多时辰下来,惊险刺激,众嫔妃冷汗频频,还有一个担心的妃子吓得已是昏过去,匆忙被抬下场去。
最后出场的一匹巴贝尔宝马通体墨黑,高大健壮,腿脚修长,毛色油亮得似一条墨色锦缎,长鬃整齐。
睿王介绍道:“此乃巴贝尔草原野马之王,生于巴贝尔烈焰山,其蹄能抵烈焰寒冰,冰冻三尺之地也能飞奔如插翼,脚踏‘炙沙’而日能奔袭数百里,一跃十尺,能抵深涧彼岸。乃名副其实之宝驹。”
众人皆惊叹打量着这匹野马,然而这马却似乎精神状况不佳,微微耷拉着脑袋,被牵上之时也甚为温顺。
“此马四蹄较大,身量极高,睹之便异于常马,不愧是烈焰山宝马。诸位爱卿,谁愿前去驯服?”皇帝微微点头道。
皇后浅笑道:“这半日,已让坐中诸位见识了我大景男儿雄姿,殊不知座下还有一位女中豪杰。”
“哦?皇后所指何人?”皇帝来了兴趣。
皇后笑道:“皇上莫不是忘了,宇文良娣自小跟随宇文将军,骑术了得。不如借此机会,同我们展示一番!”
我一听,顿时傻了眼,这皇后是摆明了整不死我不罢休啊,我哪里会骑马?
还未及我拒绝,便有一人言道:“皇后所言极是,微臣驻守北境多年,也曾听说宇文良娣骑术高超,甚至不输其父宇文将军。不知可否借今日一饱眼福。”
我诧异得无以复加,说这话之人居然是睿王!好一个睿王,果真是如晴妃所说般绝情!但即便你不喜欢我,也不必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啊!抛却我曾对他的一番痴情,我与其也不过三面之缘,除去在御花园逼不得已对他撒了次谎,似乎没有什么过节,他为何要帮皇后推我一把?这么着急讨好未来的丈母娘?
我愤愤盯着他,他却似没感觉般,我旁边的太子妃等人却已摆好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宇文良娣,你意下如何?”皇帝似乎有些动心。
“启禀皇上,方才诸位王爷和公子的高超骑术已让臣媳大开眼见,臣媳自叹不如,又岂敢班门弄斧?”我委婉拒绝道。
晴妃也微微慌了神色,不无担忧道:“皇上,这马匹毕竟是野马之王,宇文良娣一介女流如何驯服?”
“妹妹不必担心,只是驯马又不是要宇文良娣如何,何况马旁自有人护卫。妹妹这一说,倒好像哀家要谋害宇文良娣一般。”皇后淡淡言道,言语间已是不满。
“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