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芳菲尽第9部分阅读
陌上芳菲尽 作者:rouwenwu
王此言掷地有声,听来却是感觉柔柔,如和煦春风吹动池水。
我不料时常一脸冰冷的他会说出这番话,正想揶揄几句,却见他目光灼灼,颇为认真的表情,一时面上微烫,将那些戏谑之语咽下,转身背过看向别处:“你,你还是快走吧,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那药效自服下十个时辰后起效,你想好何时服药便告诉澜儿,我自会派人来接应你。”睿王在我身后言道。
我没有回首,却隐隐感觉得到身后两道灼人目光,心头如小鹿乱撞。
半晌,二人皆静默无言,殿内的空气也仿佛凝固般,让我有些喘不过气。他突然开口道:“我后日便要离京了,你,真的不愿意跟我走?”
我倒抽一口冷气,刻意保持语气淡然:“不了,多谢王爷。天地之大,韵玦自有出路。”
片刻之后,他似轻笑一声,随即决然道:“多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随后,身后传来殿门打开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大门旋即又关合起来,睿王没有一丝迟疑离去的态度与方才问我时的真切,简直判若两人。
我叹了一口气,转头才发现那僧人尸体竟是不见,不知何时已被睿王弄走了。思及他对这邪僧果断除去的凌厉,昨夜在琼华殿若不是我及时出声恐怕如缀也早就丧命。他能听我一席言语而放过如缀,也真真是给足了我一个天大的面子。
☆、为情生恨的女人
清晨阳光将恢弘宫殿描摹出金边轮廓,御花园的池水上飘着轻纱般的薄雾,宫人们已开始忙碌起来。凤仪宫宫墙之上,青碧的鸳鸯藤上嫣红花串如瀑般垂落,我正欲穿过月宫门入内,听得墙内传来窃窃私语之声。
“听说昨夜,那废殿又闹鬼了!”一个声音压低后极其神秘地说。
“啊?你听谁说的?”同样是压得极低的声音。
“哎呀,这事恐怕都知道了,就咱们凤仪宫最迟。”
“是呀,你说也怪,每次那边闹完鬼,太后便就病了。如今连太后病了,也还闹啊!这可不能让上头知道了......”
“可不是,听说是宣和皇后冤魂索命......”
“按理说把那废殿拆了便不就行了,可先帝遗诏偏偏不许,皇上一片孝心也无可奈何......”
另一人惊惧地即刻止住道:“这话你们也敢乱说!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快别说了,还不干活去......”
我靠在墙边,长吸一口凉气,突然明白了为何太后的病来得这么急速凶险,心里有鬼的人自然最怕闹鬼,当年自己的丈夫弑兄夺位,想必真么些年来,何太后也过得很不舒坦,而所谓琼华宫闹鬼不过是高衍手下诸如澜儿之类所演。没有想到高衍用的是这招将我救出训诫司,不过他的动作倒也很快,我只在训诫司待受了一日的饥寒。
硕大清香的白玉兰花瓣洒落庭前,粉衣罗衫的宫女垂首立于殿柱旁,我疾步行向内室,冯嬷嬷却道太后还未醒,我便先将方才从丹霞阁取来的玫瑰奶茶轻轻置于几案上。
风和日丽的上午,凤仪宫也难得的安静。忽而听得帘后一声大叫,却见太后已坐起身来,面色惊骇至极。
冯嬷嬷急忙上前安抚道:“莫不是又梦靥着了。”
太后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她又来了,又来了!”随后将为她抚背的冯嬷嬷一把推开,转而对我怯怯道:“吾嫣,你来陪陪姑母,姑母害怕。”
太后此刻胆怯的神情和言语,与那个气度威仪雍容的何皇后简直判若两人。
我缓步上前,坐到榻边,将太后揽到自己怀里,感觉到她瘦缩的身躯颤颤发抖。“你出去!你们都出去!出去!”太后声嘶力竭地吼着,冯嬷嬷无奈长叹,和其他宫人一道口中称是急忙退出。
“吾嫣,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么多年了,她一直不放过我......”太后说着竟哭出声来,“我本不欲与她抢任何东西,可是,有她在一日,我便如活在地狱一般!当初,要不是为了她,为了她不受委屈,他也不会设计娶我,更不会娶那些个朝氏、谢氏、张氏、王氏的!”说道此处,太后声音愤恨不已。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他”应该是指何太后的丈夫高询。这么说来,当初,高询根本不是酒后失德将何家小姐也就是如今的何太后侮辱了,再迫不得已娶她,而是早就设计好的!为的只是不让黎诗翎受丈夫纳妾的委屈,随后主动求娶那些亲贵之女也是出于同一个原因。难怪何太后怨怼颇深。
“我何文筠,自问此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如果,如果不是他当初逼我的,我又怎么会......怎么会做出那些事......”太后似乎陷入对往事的回忆,愤怒地抓紧胸前的锦被,指甲深掐。
我身躯僵硬地任太后靠着,浑身冰凉,紧咬嘴唇,预感将会听到更残忍的往事。
“哈哈......我如果帮他筹谋除掉高旻,他能得到天下吗?可他得到了天下,还想得到他的美人!”太后阴邪一笑,“可惜他想得美,他太不了解女人了,他怎会相信高旻一死,那女人便会随了他?哈哈......可笑之极!”太后放声狂笑,面目扭曲,猛然间从我怀中猛然挣脱,跃下榻去,仅着单薄中衣立于地毯上。
“但是,他相信了,嘿嘿,可悲就可悲在他相信了,他相信了我的话,相信她会成为他的。我知道我就要成功了。”太后转身盯着我,诡异地一笑。
我顿觉浑身起满鸡皮疙瘩,这个女人太可怕了,竟然是她撺掇高询弑兄夺位。
“然后,我又略施小计,让那个女人得知自己儿子也已经死了,并告诉她这一切都是谁干的!哈哈......不出所料,她果然寻死了!”太后忘情地叙述着往事,状若无人,一脸陶醉。
“可是,可是你知道吗?”太后脸色突变,转头狠狠看我,“他居然说,说我是个恶毒的女人,为了那女人不同我抢皇后之位才将她害死了!说我恶毒!我恶毒吗?他根本就没有真正了解过我,我也是一个女人!”太后语音转凄凉,“我根本就不想要什么皇后之位,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我也需要丈夫的疼爱呵护,而他呢,日日夜夜惦记的只有那个女人!如若她不死,此生他都不会将目光放到我身上!”
我同太后对视良久,她凄凉神情和言语将我震惊得惊骇无言,浑身升腾起一股冰凉的惧意。
“可是,我也失算了,”太后忽而凄然笑道,“我何文筠一世聪明,居然也有失算之时。想不到谢氏那贱人,居然向他告发我。他封了我做皇后,说是随了我的愿,然后至死,他也再未踏入我寝宫半步......”太后皱纹纵横脸上还挂着先前的泪珠,眼泪又汹涌而出。
一切的一切都明了的,本是源于爱的一切,被扭曲为一场阴谋权利之争,其后手足相残、叔侄相争的残忍血腥却已掩盖了它的初衷。胸腔中如潮涌拍打,一股不吐为快的情绪积压得我万分痛苦,只得攥紧双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丝毫不觉疼痛。
直直看着我的太后突然目光一颓,便软软倒下。
我惊呼着跃下床榻奔过去,努力将太后抱起放回床上,一面大声呼喊冯嬷嬷唤太医。宇文韵玦的体质似乎不似一般的大家闺秀般娇弱,居然还能抱得动何太后。
一阵忙乱,医侍们进进出出,随后便是一片颂吉之声,称太后只是受刺激昏倒,并无大碍。冯嬷嬷狠狠瞪我一眼,颇有责怪之意。
我低头无语,却听得内侍来传,皇后传我至崇仪宫,我心下烦乱,不知皇后此时传我何事,一方是冯嬷嬷责怪的眼神,一方是凶吉难料的崇仪宫,真真是前狼后虎,只得硬着头皮跟随那褚衣内侍走了。
庄严华丽的大殿上首端坐着两人,灿金龙袍之人微微蹙眉轻咳。紫红凤袍皇后端坐右侧。再看大殿下首两侧居然还坐有各宫妃嫔,锦绣衣饰同满堂金碧交相辉映。
这一幕似乎似曾相识,我心底一凉,猛然想起这阵势在给怡贵人定罪那日也曾出现,只不过现今还多了一个皇帝在场。
俯身叩见了皇帝皇后,上首却半晌没有发话,我伏跪于地不敢抬头,心里不详之感更重。
“宇文韵玦,你可知罪?谋害皇嗣,按律当诛!”皇帝冷冷抛出一句。
我心脏急速下沉,赫然抬头道:“皇上明察,臣媳并无谋害皇嗣之举,当日事发突然。臣媳敢对天起誓,绝无谋害皇嗣之心!更何况晴妃娘娘是我亲姐,我为何要害她!”
“你......你还敢狡辩......”身后殿门口赫然传来一声带着浓浓哭腔的低斥。
我震惊回头,那身披雪狐裘衣被软榻抬入之人不是晴妃是谁?她一双杏眼含泪,煞是惹人怜爱,她被抬入后安顿在殿内左侧席位,皇帝颇为心疼地责怪她不在宫中静养。
晴妃谢过皇恩越发显得娇怜楚楚,纤纤玉指向我:“你说不是有意,那莫不是有人指使?”
我一惊,再看皇后已是笑意和煦地安慰晴妃道:“妹妹多心了,宇文良娣岂是那恶毒之人,怎会不顾姐妹之情。”
“姐姐又不是那指使之人,不必替她辩护!我今日定要为我那可怜的孩子讨一个公道!”晴妃一番话说得楚楚可怜,又软软地戳了皇后一刀。
皇后一时语噎,继而笑道:“妹妹又如何肯定有人指使?亭内栏杆矮小朽化,发生这种意外确让人痛心不已,本宫管理后宫,是本宫的失职,明日便着人加固。”
“即便是栏杆腐朽,可她若不拉我入水,又岂会......皇上,后宫最忌心狠妇人,即便此人为我亲妹,也万不可网开一面为其他别有用心之人开了先例。”晴妃不依不饶定要皇帝治我的罪。
皇后居然颇为意外地为我辩护了几句,一时殿堂之上一番唇枪舌战。
这几日缺乏足够休息,又一连经历这么多事,我脑中此刻已是一片混沌,听得众人的声音在我耳边渐渐越来越大,越来越杂,眼前一黑,顿时不醒人事。
☆、意外迷局
身下软软被褥,身上盖着暖暖锦被,这种感觉让我在梦里都不禁感叹幸福。张嘴欲叹,却猛然发现这不是个梦,我确确实实是躺在了落霞阁的床上。
如缀看着醒来的我,一把扑在床边大哭不止。她的泪水着实把我惊了一下,难不成我被砍了胳膊还是腿?可一摸,幸而各个零部件都还在,遂长舒一口气,无奈道:“这不还没死吗?别哭了!”
这丫头好半天才止住哭声,断断续续告诉我,皇上念在我照顾太后孝心和功劳,免去一死,但削去良娣封号,降为孺子。
太子妃之下依次为良娣、良媛、宝林、孺子,孺子已是最末一级,相当于侍妾等级。如缀是难过我堂堂一个镇国公爱女,嫁人之后品级却是一降再降,由最初的御定太子妃发展成良娣后再接再厉,继续一降再降,现在居然成了个侍妾。
望着那丫头兀自哭得伤心,我却是暗自舒了一口气,是什么都不要紧,关键是我还活着,反正就要离开这里了,想到这里,便一刻都不愿再待在宫里,让如缀即刻去唤澜儿,这丫头擦了擦红肿的眼睛便出去了。
片刻过后,有人推门而入,我以为是澜儿,谁知来人转过屏风竟是玉冠束发,玄衣广袖的太子。
我不自觉瑟缩,将被褥拉高欲起身,尴尬道:“殿下,殿下怎么来了?”
太子笑道:“爱妃勿动。”兀自托着一个木制托盘走来,上面摆放几个各式的青花瓷碗。
“爱妃”这两字眼让我浑身一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想到如何跟太子解释扮成宫女与他在御花园相撞之事,更是头疼不已。
这顿饭吃得甚是痛苦,太子将粥轻吹再笑着喂到我嘴边,那笑意之暧昧怎一个难堪了得。还关心不已地说,我最近受惊又受累,身体虚弱,不适宜进食甜腻或油腻之物,他便命人准备了这清淡而又富含营养的珍菜粥。
我尴尬地陪笑谢恩,直道已经吃跑,太子狐疑看我,随后笑道:“也好,爱妃如若不喜,晚上孤再命人换个式样的粥菜。”
我一听都要抓狂了,这厮莫不是晚上还要来?急道:“劳殿下费心了,臣妾不过是卑贱之人,不敢惊扰殿下。”
太子止住我:“不许乱说!”眼神中有几丝心疼,“日后,孤定会给你应得的名分。”言毕,他搂住我靠近,气息有些粗重混乱。
我急忙往后侧道:“殿下如此抬爱,韵玦不敢当。可眼下这病弱之躯怕是会污了您眼,韵玦此时只想尽快病愈,然后,然后,”我尽量做娇羞状偷瞄一眼太子,“然后尽力伺候太子。”
太子一阵喜悦滑过眉眼,随后蹙眉道:“爱妃心意,孤明白,现下你不必多想,养好身体最要紧!本宫还期待与爱妃共挥狼毫写意山水呢!”
我一惊,他果然提到了那次偶遇,便张口解释道:“殿下,上次......”
“不必多言,我都知道,当日以你之才貌仅屈居良娣,确是委屈你了,你有所怨怼也情有可原,但好在上苍并未因此让我们错过......”
太子已经知道当初我是装病,红斑都是假的,但却将那理解为我有怨艾,在赌气,所以并不生我的气,还将那个秘密缄口。我心下感激,只好佯装娇羞状倚在他肩上。
“爱妃可知为何孤要作那副雪图?”
我摇摇头,抬头碰上他的殷切目光,急忙缩回。
太子似有倦意般叹道:“高处不胜寒,孤现在所居之位正如那雪山孤亭。眼前万千辽阔,却无一知心之人。爱妃的一份心意正如那支傲雪寒梅,让孤感怀难忘。”随后殷殷看我,“爱妃可愿做那深深寒雪里,孤的一支红梅,唯一的一支。”
我怔住,脸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壳,尴尬笑着木然点头。我身体僵硬地任太子拥住,从心底里却有些同情他。高处不胜寒,太子孤傲不驯,却颇有诗画之才,不喜学习如何治国理政,整天吟诗作画,这样的人如若生在平常百姓家,也是一个自由诗人、潇洒画家,可惜生在侯门深宫身不由已。
太子走后不一会儿,如缀便推门而入,我瞥见她怯怯看我的样子,猛然想起那夜琼华殿之事,又后怕又气恼:“如缀,你怎可如此不懂事,那夜你如何去到的那地方?”
如缀见我生气,两行清泪便下来了,跪到脚踏前悔道:“奴婢该死,奴婢只是担心娘娘会有什么危险,那日见您深夜归来,奴婢实在放心不下,便跟了澜儿出去,可不一会儿便跟丢了,七拐八绕看到一人将侍卫引入琼华殿,然后那些侍卫都走了,我便好奇进了殿中,后来听到响动,我害怕,躲入屏风后,再后来,”如缀哭得梨花带雨,怯怯看我一眼,“后来,您就都知道了......”
我气急交加,怨道:“如缀啊如缀,你可知道在这宫里,知道的越少便越安全。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你可知道那有多危险,那是送命的事!”
“娘娘教训得是,奴婢知错了。”如缀依旧低头。
我叹了口气:“如缀啊,宫里是非太多,不是适合你我生活之处。”
如缀惊讶万分,眸子晶亮。
“我们离开这里可好?”我拉着她的手,直视她双眼诚恳言道,“忘记那晚发生之事,也不要问我如何带你离开,你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宫廷?”
“娘娘......”如缀震惊非常,一时僵在原地,似不认识般看着我。
我知道她需要时间考虑,便浅笑道:“你考虑好便尽快告诉我!”
如缀依旧没有起身,怔怔半晌后猛然俯身以额触地:“奴婢誓死追随娘娘!”
这下轮到我惊讶万分,不料她如此迅速爽快便答应了,我们二人四目相视,我心底霎时涌起一股暖意,她是目前为止这个时空里最关心我的人,带她一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是最让人满意的结果。
“娘娘,您真的想好要如此?”澜儿迟疑问道。
“对,这是最好的办法。我在御花园散步,不小心绊到裙裾摔倒,额头撞上假山石块,英年早逝了。陪嫁丫鬟如缀为主殉葬。一切顺理成章。”我定定看向澜儿,“此事我打算后日进行,你及早准备。”
“是,娘娘!”澜儿自然明白我的“准备”是何意思。
遍染橘色的宫殿上空,飞过一群瞿瞿鸣叫的不知名飞鸟,第一次如此淡定沉静地在夕阳之下观赏景国皇宫的景色。那些光洁莹润的碧玉栏杆下是一汪一半瑟瑟一半红的池水,池中碧莲颜色幽幽。一列宫装高髻的宫娥从池边窈窕走过,娉婷多姿。不怨她们想方设法表现自己,只因她们的命运便掌握那些偶然对他们惊鸿一瞥的男人手里,也许是皇帝,也许是太子或是如睿王之类的人。
提起睿王,我不禁想起今天下午得知消息,华阴公主入宫来了,原本今日才应离京的睿王,昨日便帅军开拔了,北境急报,巴贝尔归顺,乌、白月离欲联手对抗景国,形势危急,睿王连入宫禀告的时间都没有,更未来得及带上新婚的娇妻,便匆匆挥师北上,让华阴独守偌大的敕造睿王府。
这两日太后病情有所稳定,我本想在离宫前再去看看她,可一想到她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不禁寒从心来,那场以爱的名义演变的悲剧让我不愿回首再想。
明日便要离开,这也许是我此生最后一次在这红墙里欣赏晚霞,许是要离开之故心情愉悦之故,夕阳流霞竟也变得分外绚丽动人。
“娘娘,这是方才晴妃娘娘遣人送来的。”如缀已站在我身后良久,犹豫半天才说出这句话来。
我回头见她手里捧一个蓝底衬金粉荷的锦盒。对于晴妃,虽为姐妹,我却是一点儿也不了解。近一月来,她所做的一切更是让我不解,昨日殿前怒斥和欲至我于死地的情景仍在眼前,如今这个锦盒又是何意思。
我浅笑着将那盒子接过,如缀惊道:“娘娘!”
我摆手示意无事,将盒子打开,里面只有一封薄薄信函,如缀这才松了口气。
“吾妹韵玦:
三更已过,吾心却难安,甚难入眠,若你怨姊,吾亦坦然。姊今日之举是为你日后考虑,乃长久之举。若非如此,你如何能得太子抬爱,又如何能取信于皇后。如今,皇后以为我们姊妹情分已断,定不会再对你多加忌惮,你也须学会与她多多亲近。而太子见你真容便已动心,你虽现为孺子,但日后荣宠必不可估量。若非因我,你先前也不会受那些苦楚委屈,因而以姊一子之性命换来你今后的平安与荣宠,姊并无遗憾。望妹妹了悟,把握这得来不易之机会,切勿辜负姊一番真心。”
原来晴妃早就识破了我的伪装,那日的争吵落水也是她有意安排。每日那个时间点,太子下朝后都会路过御花园回东宫,晴妃这是早就算计好的。既让皇后误以为我们姐妹失和,又让太子见到我的真容,晴妃这一步棋一箭双雕!
我痛苦闭眼,将那薄薄一纸紧紧攥于手心,可是以一个幼小生命换来的荣宠,何人能够安心享受,何人又能够若无其事将那幕惨剧忘记?更何况,晴妃这一厢情愿的好心,恕我不能接受
入夜,宫灯辉煌,空气中漂浮着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杜若香气。澜儿被我遣到了外庭,实是为了方便她同睿王在宫中线人联系,此刻华灯初上,落霞阁里只有我和如缀。自昨日圣旨将我降为孺子后,落霞阁内的其他宫人,齐文、齐允和吴嬷嬷都被调走了,虽仍住原处,待遇却是大大不同了。
我取出那个承载着我出宫希望的小纸包,打开倒入杯盏中,那些细碎的褐色粉末渐渐溶化为略微浑浊的浅褐色水,我一笑,仰首喝下。
睿王说这包药十个时辰后发挥药效,也就是二十个小时后,现在喝下,明日下午便可在御花园假山处演一出好戏。
一声轻微的门响,烛火被带得轻轻摇曳,映得屋内影子浮动。
“如缀,你方才去哪里了?”
外屋无人应答,我疑心她未听见,便又重复一声,外屋依旧没有回声,却只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随即屏风后一个广袖长裙、云髻繁饰的身影被映到地上。
我一惊,喝道:“是谁?”
那个身影慢慢转出紫竹翠屏,那眉眼分明与一人毫无二致!
我惊叫一声,但见那人轻挥玉手,一颗硬物砸到肩头的刹那,我便哑然失声,而那人昂首步来,神情轻蔑。
☆、我到底是谁
“你很想知道我是谁,对吗?”她猝然出声,那声音也像极了那个人!
我惊骇地盯着步步靠近的她,她却突然笑了:“哈哈......你也害怕了?”
我心神俱震,她此刻用的才是她的真声,而这个声音分明是如缀的!
“你不要怨我封住你哑|岤,其实一样的,你此刻想什么我都知道。”她诡异浅笑,“你不就是想问我,为何我的模样是你宇文韵玦的,声音却是如缀的?对吗?”
我几欲窒息,胸前剧烈起伏。
“很简单,从前我是如缀,从现在开始,我便是宇文韵玦!”她一字一顿说出这话来,似有万千怒意又似扬眉吐气般。
我惊呆了,怔怔看她,说她是如缀,可那模样分明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宇文韵玦!此刻我最想做的事便是拿面镜子照照自己,莫不是我的灵魂又穿到了别的人身上,面前这人才是真正的宇文韵玦!
可我竟连迈开步的力气都无,刚提腿便脚下一麻,软软坐倒在地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晚夜色真好,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她若无其事地走到我面前,坐在面前我方才坐过的凳子上,看着摇曳的烛火,似闲话家长般慢慢道来,“从前,南方夷国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她是部落首领最心爱的小女儿,部落里所有的年轻男子都爱慕她的美貌,可是她却谁都看不上眼,她仰慕的是纵横驰骋疆场的大英雄!梦想着有一天能遇到那样一个男子。上苍听到了她的祈祷,在她十七岁那年,她遇到了那个改变她一生的男人。”
她顿了顿,似回忆一件极其痛苦而又极其幸福的事情般,眼神迷离。
“那人是来剿灭南方夷部的,那些不归顺的部落都被剿灭了。姑娘的父亲为了全族人的性命,选择了归顺。她早听说过这么一个人,但在见到那人的那一刻,之前所有的仇恨都化为乌有,她明白他便是自己命定之人。夷族女子以热情大胆著称,可是那人已有妻室,面对她的热情和爱慕之意,无动于衷。
可她有办法,只要能跟那人在一起就行。于是,她灌醉了那人,第二日醒来,面对以身相许的她,那人羞愧万分,只说道会带她回去,然后娶她。
她高兴极了,随后的几月,朝夕相处间,他对她渐渐温柔起来,她想那人已是有几分喜欢她了吧。三月后,那人带她回家,她却没能进得了真正的家门,他将她安顿在城中一处,称要回家同妻子商量。那人似乎很爱自己的妻子,可是几月的相处,她只知道那人的妻子对他冷淡无比。
那人这一去便是整整半月,任她每日苦等苦盼,好容易等得那人再回来,却见他已是换了副脸色,似有喜气,原来不知何故,他同夫人的坚冰已开始解冻融化,他劝慰她等他同夫人彻底和解,便将她接入府去。
可是,两月过去了,那人却还是没有把她接入府中之意。倒是她的肚子渐渐隆起,原来她竟已怀有身孕。她惊喜不已,那人也喜不自禁,缘由却不是她,而是那人的夫人也有了身孕,他们夫妻二人成婚多年才有了这第一个孩子。那人难为地告诉她,自己同夫人关系刚刚缓和,如今夫人又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不可动气惊了胎气,所以他打算日后将她安顿在城中一处宅院,日后会常来看她,照顾她和孩子,但是不能让夫人知道她的存在。
她惊呆了,他曾经也对她温柔过,那时他的夫人不过是一个冷若冰霜的女子。她以为可以用慢慢感动他,将他的心占据。可如今那女子的温柔一刻便将他轻易带离了自己的世界!让她绝望的不是他的冷漠,是他已经不喜欢她了,他曾经也喜欢过自己,可如今他的全副身心都在他的夫人身上!
更何况,他府中早已储有几房妾室,又怎么容不下她一个?她知道刚刚安定下来的夷国,在她兄长的带领下又暴乱反抗了。那人不愿在这敏感时刻娶夷族女子,无非是担心自己的前途
夷族女子最是敢作敢当、敢爱敢恨,她可以容忍他冷落自己,但绝不能容忍他心里不再有她,轻视她!于是她选择了离开,带着肚子里的孩子。
那人也发疯似地找过她,可她若是想躲起来便是谁也找不到,渐渐地那人也不再找她了。她在城里一处住了下来,几月后她生了一个女儿,这是她此生唯一实实在在的拥有,她一人含辛茹苦将女儿拉扯长大,女儿八岁那年她却病逝了。
讲到此处,“宇文韵玦”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珠,蜿蜒至下颌。
“小女儿被好心的邻居——一位钟姓大娘收养,钟大娘是个巫医,还会些易容之术,她教会了那女孩子易容、易声,但是四年后,钟大娘生了一场怪病,已少能做事。而钟大娘家还有一个幼子,不得已,为了义母与弟弟能够过活,那女孩子进了自己父亲的府邸当了一个婢女,后来因做事伶俐成了那个男人最宠爱的三女儿的贴身丫鬟。自己的女儿就在面前,可是那个男人却毫无知觉,或许他早就忘了那个可怜的夷族女子!”
我静静地听着,心越来越下沉,这个故事我已猜出几分。
她怒视我狠狠说道:“那个男人,便是你的好父亲,宇文峰!”忽而话音一颓,“也是我的父亲......”
虽然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但我还是忍不住一惊,故事的女主角果然是她母亲,也就是说如缀是宇文峰的亲生女儿!当年,正是宇文峰抛弃了她们母女。
“呵呵......”她忽而轻蔑笑道,“其实我还说错了,那还不是你的父亲,你的父亲是谁,恐怕你是没有机会知道了!”
我不解地看着她,她却伸手抚上我光洁的下颌,尖尖指甲刮过我的皮肤微微刺痛,我不禁有些害怕,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如缀,那个傻傻的小丫头何时有过这样的凌人气势。
“你应该感谢你这张脸!若不是长得神似宇文韵玦的这张脸,你又岂有机会享这两月的福,鬼知道你是哪里的乡野村姑!”她轻蔑嗤笑。
我脑中轰然一声,惊得登时瞪大双眼,什么意思?神似宇文韵玦!难道我不是宇文韵玦?怎么可能!
“不要这么看我,我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也快活到头了。”她得意地笑言,“宇文韵玦早就跳湖死了,你不过是个不知从何找来的替身,替宇文家挡挡欺君罔上的大罪!”
难以置信,我不信的眼神让她有几分不耐烦:“你不信?呵呵......那好,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如缀从衣袖中取出一件东西递到至我眼前。
一条普通的黑色绳链下端坠着一颗晶莹透亮的海蓝色晶体,像是宝石又似水晶,中间却似乎含有杂质,仔细看是两滴细小的红色液体在流动。如缀将它向我靠近,只见那蓝色的晶体渐渐变为了紫色,随后是紫红,当贴到我身上时完全变为深红。
我惊讶不已地看着这一幕,如缀得意一笑,将它拿开,只见那晶体又渐渐变为了海水一般的湛蓝。
“看到了吧?呵呵......当初,宇文峰命亲信把能证明你身份的一切物件都毁掉,我偷偷留下了这个,因为当初给你换衣时我发现,这块石头一离开你的身体便会变为蓝色,很是神奇。现在,我把它还给你,因为我不会要一个将死之人的遗物。”她诡异笑道,笑声清脆悦耳,然后将那链子系到我脖子上。
她这是要杀了我,然后自己扮成宇文韵玦的模样,继续留在宫里!
“想知道我如何杀你吗?”她又是一阵轻笑,“你以为自己方才喝的是假死药?哈哈......你的药包早被我换成了石岩草了!石岩草,剧毒无解,服下半个时辰全身麻软,一个时辰内毙命,你还有半个时辰?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她猛然点开我的哑|岤,我方才便觉得自己浑身麻软,连直起身的力气都无,现在才知原是已中剧毒。我自嘲笑地出声来,可笑可叹,我防备所有的人,唯独没有防备她——这个自我来到这个时空便时时相伴于我左右的亲近之人,但偏偏是她,是她将要置我于死地!
她突然怒了:“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我受够了你们这些所谓小姐的喜怒无常,更受够了被你们呼来唤去!我本来也该是将军府的小姐!可是,却从小受人白眼与欺负,自母亲离世后,与邻居钟大娘和她的儿子相依为命,日子过得何其清苦!这么多年,你知道我隐忍得有多痛苦!我现在只不过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我笑得泪花四溢,好容易停下来,才开口道:“我笑你可怜,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仇恨中,可怜你除却仇恨,一双眼睛看不到美好,而你以为这宫里那么好待下去么?”匍一开口说话才发觉自己声音竟是低哑难听。
“呵呵......你还是先可怜可怜你自己吧!至于我,你就不必操心了,反正我会比你待得更好,有了晴妃这次的帮助,太子的眷顾和皇后的信任唾手可得。不过你也该谢谢我,如若是太子发现你已非处子,看你如何解释你和睿王的苟且之事!”如缀狠狠言道,甚是唾弃地瞅了我一眼。
我哭笑不得,如缀竟然以为我和睿王有苟且之事,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就是说那夜她已看到了睿王,当日睿王要杀她,我拼命劝阻,可如今......
“难道不是?”如缀不屑反问。
我不愿回答她这个无聊问题,思及往日主仆情分颇为伤心,转而问道:“既然我不是宇文韵玦,你为何还要这么对我?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如缀嫉妒愤恨地看着我:“平心而论,你对我是还不错,可是,宇文峰那老狐狸却宁愿找一个外人来坐上良娣的位子,而把他自己真正的女儿弃之一旁!我如何甘心,你要怪就怪他!我筹谋这天已经很久了,说来还得谢谢你啊!哈哈......”
我闭眼叹道:“你打算一会儿怎么处置我?”
“这你放心,我自会处理利落。”她忽而万分同情地看着我,“其实,你也很可怜,莫名其妙地被搅入这些是非,然后莫名其妙丧命。可惜,就是我今天不杀你,你也活不了太久。”
过往一些模糊的点滴渐渐连成一线,一些毫无关联的事情慢慢清晰起来。我痛心地望着她:“自我入宫,你就一直在盘算如何取代我,对吗?那次让我去芳华园,也是你故意安排的。”
“你倒也不笨,不错,怎么让你死得自然无疑,可是让我煞费苦心啊!本以为芳华园的虎豹会将你食得尸骨不剩,不料你命大,竟然回来了!幸好宇文峰找高人给你灌了消除记忆的药水,我才可以放心行事。”如缀悠然解释。
原来宇文峰给我现在这具身体用了消除记忆的药,也就是说就算我不穿越来此,这具身体照样失忆。难怪当时在将军府,将军和夫人对于我的失忆颇为淡然,这是本就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事,若我醒来没有失忆的,那他们还着急了。将军夫人一直不肯见我,也是因为我并非她真正的女儿
我心底渐渐冰凉,却还有一丝疑惑:“可我若不是宇文韵玦,宇文峰如何放心我?”
“宇文峰早就找人在你身上种了蛊,要不然他怎么可以放心让一个外人入得宫来,我的任务就是在必要的时候配合他,让不听话的你死得自然无疑。”如缀诡异笑言。
“那你呢?他便信你?”我反问道。
如缀突然面色一沉,变得有些愤愤:“宇文峰这个卑鄙小人,他除了用我义母和小弟的性命相要挟,也给我下了蛊毒!但是我不怕,因为今晚‘如缀’便死了,将军今后不会用我的那只蛊母来牵制我,而你,将代替我死!”说完,她得意大笑。
“如缀,你扪心自问,难道爬上高位真的是你想要的全部吗?”我一阵心悸。
“那是自然,我要让宇文家每个人都对我俯首称臣,我要宇文峰付出代价!”如缀狠狠挤出这句话。
我突然觉得腹中一阵剧痛,这痛来得甚是迅猛,几乎将我整个意识吞没。我蜷缩在地一阵挣扎。
“这么快!按说应该还有一会儿。”如缀起身紧张地看我,“你别死,我还有话问你!”
眼前的昏黄灯火、茜紫宫纱、锦绣地毯还有如缀的影子全都扭成一团,渐渐并成一个漩涡,似要将我拽下,我脑中却是无比的清醒。没想到,自己没有穿越小说中的女主混得那么风生水起就算了,居然这么快就退出历史舞台了。肚子疼得越发厉害,心里却忽然一片澄澈,也好,如果这样死了便能回到21世纪,那莫不是一件好事。就怕就这样死了,再也见不到父母,还有亲人朋友们......
意识渐渐模糊,耳边传来如缀焦急的吼声:“你快说,你和睿王之间到底做了什么?快说!”她使劲扳着我的肩膀摇晃,可惜我已感觉不到疼痛。
眼前是一片广袤草原,点点繁花缀在清清河畔,我仿佛在万里高空御风飞翔,身体越来越轻......
☆、“重生”
身上凉飕飕的,渗入骨髓的寒意让我恍恍惚惚有一丝清醒,撕开干涩眼皮,面前却是如同墨一般浓重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忽而想到我已经身中剧毒死了,难道这便是地狱?我没有能够回到21世纪?
这一想法让我如坠冰窖,顿时打了个寒战,更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阴冷凄厉的风绕着我打旋,激得我浑身汗毛倒竖。原来地狱也是有风的,待眼睛适应片刻,这才发现面前并不全是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面前尽是密密麻麻隆起的小土包,而我身旁的地上似乎横七竖八躺着些物体。我摸索着爬过去一看,顿时惊得凄厉尖叫起来。颤抖着转头看向四周,分明就是满地的尸体,死状可怖的,还有那些被草草包裹的,而那些黄|色小土包分明就是坟包!
“不......”我害怕至极,坐着往后挪去,却又不意碰上一僵硬之物,我的心理已经达到了可承受的极限,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刹那间浑身涌上的力气支撑着我猛然站起身,迈开步子只管拼命狂奔,顾不上披散的头发挡住视线,跌倒再爬起,一刻也不敢停。
耳畔冷风仍在呜咽,浑身已被汗浸透。我气喘不止,体力也已到了极限,终于眼前一黑,倒在硌人的沙石地上,脑子迷迷糊糊,一时闪过临死前如缀扭曲的面庞,一时闪过方才可怕的场景......
冰冷坚硬的土地硌得我贴地肌肤生疼,远处遥遥传来有“得得”马蹄之声,我挣扎着向那个声音的方向爬去。我此刻只穿着一件破烂无比的中衣,沙石蹭破衣衫直到?br /